最初是從河麵開始的。


    在城鎮北側,乘著船在上遊區域的幹淨漁場拉網的漁夫,隨著激烈的水花聲突然消失。


    附近的船也發現異狀,放下捕魚工作劃向那邊。


    落水的漁夫通常會立刻放鬆身體飄上水麵。不如說,要是做出除此之外的行動就無法得救。


    因此劃船過來救同伴的漁夫環顧水麵等著有東西浮上來——正當此時,失去主人的小船上冒出激烈的氣泡。


    漁夫赫然驚覺看過去,那一瞬間船底飛起破碎的木片,緊接著船上便注滿了水,粉碎船身並拖進河麵。


    這景象看得漁夫臉色蒼白,回過神握住船槳之時,他腳底下傳來刮擦船底的怪聲。


    霎時間,小船劇烈晃蕩,他被拋進河麵。


    當沉入水中的他勉強鑽出水麵,眼中映出的是自己的船也像剛才一樣沉進河底——還有在自己身邊繞圈遊動的某種巨大漆黑影子。


    無從抗拒的死亡陰影伸出利爪抓住他的腳輕鬆地從河麵往水下拖。於是,連慘叫聲也被水堵住,一條性命喪生。


    〇


    竄過背脊的惡寒使廉咬緊牙關,推開瓦礫站了起來。


    雖然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開揮下來欲將他砍成兩截的利刃,但那一擊甚至對他拿來當立足點的建築造成重大破壞,想在墜落的同時拉開距離,就不得不被瓦礫壓倒。


    廉瞪著蒙蒙掀起的塵土另一頭,握住歐爾德劍柄擺開架式。擺開堅硬姿勢的他,腹中感覺如冰塊般寒冷徹骨。


    因為……


    (……剛才那個難道是……)


    他有印象。


    塵土突然被推開,另一頭悠然出現的身影——是穿著白色甲冑的強化外骨骼裝甲服。


    不是四足。不是第四世代型的高密度矽裝甲。沉重堅固的層疊式裝甲,熟悉的第三世代型裝甲服——還有手中那把高硬度合金製造的試作戟「貝爾姆」。


    「……傑克曼嗎?」


    這名字屬於第三世代型<阿加思>中人稱最強的男子。


    「好久不見,廉。」


    白色頭部裝甲打開。看來傑克曼的「tartaros armor」經過改造,將原本手動穿脫頭盔的動作自動化了。


    打開頭盔露出的男子臉孔,有著缺乏血色的消瘦雙頰、沒有色素的嘴唇,以左眼為中心大範圍機械化的半張臉底下是無機質的機械眼睛。


    毫無疑問,正是廉認識的傑克曼。


    「沒想到你真的在這裏,還與我們為敵,我光聽報告還不敢相信。」


    傑克曼尚能表露感情的右半張臉上,白色眉毛皺起露出深深的笑意。


    「不過,你足以躲開我攻擊的本能無庸置疑。不是陳腐的贗品或其他人,不知你是怎麽辦到的,但你來到這裏了,廉。然後與我們為敵……看樣子消滅prototype22,即賽提絲的人是你的消息也屬實啊。」


    傑克曼指著廉背上的阿耶拉斯流暢地說。


    「雖然本就覺得你是個命運多舛的人,沒想到竟到了這種程度,廉。我果然中意你。」


    捕捉到傑克曼背對中午太陽來襲的身影時已是千鈞一發,連米涅爾瓦都來不及發出警告。閃避成功隻能說是運氣好。


    使出致命一擊之後,還說出這番話。


    「我跟不上你的感覺。」


    「嗬嗬嗬,這種說話方式,果然是廉。」


    麵對廉苦澀的回應不為所動,傑克曼加深笑意注視著他。


    「——廉,為何與我為敵?」


    他突然收起表情看著廉


    宛如永久凍土般不帶感情的視線,讓廉感覺到危機感焦灼地升高,同時回答。


    「——你才是,居然在這個世界和魔共同行動,有什麽目的?」


    咻……傑克曼將戟發出破風聲旋轉一圈,揚起眉毛。


    「…………」


    「…………」


    半晌,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他們一動也不動地四目交會。


    忽然,傑克曼轉向不同的方向。


    「——這邊的準備似乎完成了。」


    他說著緩緩舉起握拳的左手至臉龐邊。


    包覆著白色裝甲的五指猛然張開,同時——


    《偵測到爆炸聲。推測幾乎來自河岸所有區域。》


    米涅爾瓦偵測到河川方向冒出黑煙與大火。


    「你做了什麽?」


    「不明白嗎?我們有方法操縱魔獸。老招式了。」


    「……動物兵器嗎?」


    派身體裝上炸藥的生物貼上破壞目標引爆。在生物還很豐富的時代,據說這方法會用在特定用途上。


    采用同樣應用方式的無人兵器很多,在廉的知識中也有這種手法。


    如果伊莉絲的預測準確,隨著那甚至略帶稚氣的動作引爆的炸藥,恐怕已把河上的船隻全部炸碎。


    小舟隻靠魔獸就能擊沉。如果炸藥隻專門貼在剩餘的船上,不須花多少時間。


    「不管這片土地的居民怎麽抵抗,也沒有人類能力足以淩駕於我們<阿加思>之上……有可能成為例外的隻有你,廉。」


    傑克曼將戟的尖端對準廉如此說道,廉直視直著他,深吸一口氣準備再度迎接互搏。


    「——不,還有另一個人,賽提絲。」


    傑克曼低聲呢喃。


    「捉拿逃亡的家夥曾是我的任務。那個賽提絲被殺了——原來如此,你……」


    他的話語出現一段無法解釋的停頓。


    不久後,傑克曼緩緩垂下戟尖。


    「雖然可惜——如果是這麽回事,現在應該撤退……嗎?」


    「你在說什麽?」


    廉終於皺起眉頭,眼見傑克曼縱身一躍站在一戶住宅屋頂上,收斂殺氣。


    他露出隻限於右臉的淺笑看著廉,通訊線路傳來他靜靜的聲音。


    『廉,我們找到了結束一切的方法。毀滅世界——那就是目的。』


    「……什麽意思?」


    『如果你輸了,這段問答便沒有意義。所以——明天先和dag205-k4交手吧。』


    傑克曼這麽告訴他的瞬間,上空飛來巨大的陰影。


    影子屬於一具擁有金屬翅膀的外骨骼。


    巨大的陰影猶如從高空撲向獵物的猛禽般驟然降下,火箭引擎在撞上地麵噴射出蒼白的火花後停住。在白色裝甲服背後往地麵投下浮動的熱氣晃動空氣。


    《推測為飛行用裝備。》


    (一看就知道了。)


    剛才傑克曼從正上空落下發動第一擊,就是靠這個裝置吧——像四足一樣,他也持有穿在裝甲服的追加裝備。


    傑克曼朝背後輕輕一跳。追加裝備像要接住他身體移動著,自動固定住裝甲服及各部位。


    『廉,我終究是輔助人員……你明白吧?』


    留下這句話,傑克曼展開火箭引擎的雙翼。


    雖然廉考慮過用阿耶拉斯狙擊他緩緩開始提升高度的身影,但他並非單純的槍擊也能管用的簡單對手。


    「……意思是說執行這次作戰計劃的終究是四足?」


    『沒錯——「枝枒」我要清掉了。』


    《後門已被封閉。看來他發覺了。》


    設計成隻要通訊就會遭到感染的非法入侵程序也侵入了傑克曼的係統,但效果在剛剛消失了。


    不,被他清除掉了。


    『嗬嗬嗬,看樣子米涅爾瓦依然存在在你腦中——下次見,廉。』


    於是,白色的<阿加思>從天空脫離戰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廉終於解開架式吐出一口氣


    。


    「……輸得徹底啊。」


    敵人達成目的後悠然逃離。


    留給廉的隻有徒勞無功的感觸與新的敵人、新的問題。


    米涅爾瓦向大大吐出一口氣的廉說道。


    『廉,如果你打算再度和第四世代<阿加思>交手的話——』


    「我知道。」


    退路已被斷。若在這城鎮與四足交戰,城鎮和法吉魯德軍都會毀滅。選項隻剩一個——在平原和四足交戰,獲朥。


    明明輸過一回,局勢卻隻剩下這一條活路。


    再加上傑克曼。他為何撤退?而且他到底是基於什麽目的而動?那家夥會如何行動,完全不明。


    「狀況變得相當絕望啊。」


    廉苦澀地呢喃。


    『不,不是這樣的。』


    米涅爾瓦否定道。


    『不考慮用更像文明人的方法戰鬥嗎?』


    在持武器互砍的近身戰中,幾乎沒有米涅爾瓦派上用場的餘地。方才之所以連警報也沒發就被敵人先發製人,也是因為這是它不擅長的領域。


    「……我是靠著近身肉搏一路戰勝過來的,別抱怨。還有,要抱怨去找敵人說。」


    『既然你這次和上次都輸了,我還能再抱怨一回吧。』


    廉無法回嘴。米涅爾瓦的反駁令他不禁按住額頭閉上雙眼。


    這時,一個清涼的嗓音滑進他耳中。


    「廉大人,您平安無事嗎!」


    他轉頭望向聲音來處,隻見伊莉絲正騎馬趕過來。


    感覺到肩膀忽然放鬆下來,廉悄然低語。


    「……盡管對伊莉絲過意不去,聽見她的聲音總覺得想休息。」


    『……這不算壞事吧?』


    一邊鬥嘴,廉一邊向伊莉絲揮手。


    〇


    「這次受創程度嚴重。敵方徹底破壞了所有船隻,連搬送負傷兵也辦不到。要撤兵也不可能了。幸好前線的野營地未遭襲擊,但照這樣下去全滅也是有可能發生的。」


    馬基力歐斯一臉沉痛地說道,但貝提爾揚起下巴不改悠然的態度。


    「船之類的等魔獸消失後再重新建造就行了吧。既然失去退路,我們隻有用一萬兵力盡力戰到最後一兵一卒為止,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你眼睛瞎了嗎?還是沒看到?僅僅持武器互搏就毀壞了多少住宅。你不知道大型船隻被炸得粉碎嗎?麵對力量這麽驚人的怪物敵手,叫我要怎麽鼓舞士兵!」


    「那……我們這方也有廉大人這位幫手——」


    「魔獸怎麽處理?」


    「隻要法吉魯德軍精良強大的士兵們賭命奮戰,總有辦法——」


    「你不知道什麽叫恥辱嗎!」


    馬基力歐斯終於激動地放聲大喊。


    「徹底拒絕接受伊莉絲陛下的建言,毫無警戒地坐視魔獸襲擊,恬不知恥地盡說些隻顧自己方便的話!你有沒有任何一點才智可言!」


    「你、你說得太過分了,馬基力歐斯將軍!」


    貝提爾臉漲得通紅地回嘴,但馬基力歐斯光是重敲圓桌,他便嚇得畏縮起來。


    「閉嘴,混賬東西!人不是可以稱心如意擺布的棋子或手腳!沒有勝利策略該怎麽鼓舞士兵!不尊重人的意誌光要他們出力相助,這樣一口咬定的你究竟是什麽東西!如果伊莉絲陛下的忠告傳達到我這邊,損害本應減少!很多人不必喪命!光是這樁事,就氣得我想打凹你那張長條臉扔進河裏!」


    「那、那不是我的責、責任。是敵人的錯!」


    「你這話要是是認真說的,我馬上把你捆起來丟進水牢裏。」


    聽見馬基力歐斯蘊含寒冷徹骨怒氣的話語,貝提爾目光遊移地看向某個方向。


    那邊坐著本來被下令關禁閉的馬基力歐斯之子,布雷南。


    「布、布雷南高階百夫長答應過我麵對大群魔獸也會毫不畏懼地奮戰吧,對吧?」


    盡管額頭冒著冷汗,貝提爾仍像緊抓住救生索不放的溺水者般迫切地說。


    紅發青年厭惡地皺起眉頭頷首。


    「嗯、嗯,是啊……」


    「我會承諾給予所有傭兵三倍報酬納入你的指揮下。啊!你本人的晉升和元老院的後盾也必定——咕啊啊啊!」


    路希坎特已沉默不語地走向貝提爾,揪住他的胸膛一把扯過來。


    「本想說我下令關他禁閉的混賬兒子怎麽出來露臉,原來是你搞的鬼……!你無論如何都要逼我拔出腰際的劍嗎?啊啊?」


    馬基力歐斯太陽穴的大血管浮現,怒不可抑地將臉靠過去瞪著他。


    「喂,別叫我混賬兒子,馬基力歐斯將軍。我也——」


    「你閉嘴!和這種蠢蛋談是打算幹什麽!」


    「在關禁閉期間,我什麽也不能——」


    「所謂關禁閉的意思!是叫你乖乖拉屎反省自己糟糕透頂的行為!不是要你做出像吃糞一樣愚蠢的舉動!」


    「!……有必要說得那麽超過嗎!我隻不過是聽他講講而已!」


    「你答應這個長條要出陣了吧!憑你想接觸政客還早得很!」「我的名字叫貝提爾……!」「我可是高階百夫長耶!遲早得跟這種家夥打交道!」「不會至少先跟我說一聲嗎!」「我又不是小鬼頭!」「你差不多也該放手——」「像你這種——」


    「安靜一會兒。」


    廉拔出帶鞘的歐爾德將圓桌斬成兩截。


    被微微震動的地板震得腳步不穩,三人猝然沉默。


    廉將劍鞘插回背上,緩緩環顧幾名男子。


    「有人喪命了……而且,我也無暇他顧。」


    被身高兩公尺的武裝<阿加思>俯望,他們動彈不得地回望著廉。


    「給我適可而止,別在戰場上失去冷靜。貝提爾、布雷南,還有馬基力歐斯——你們全部都是。」


    「 「 「…………」 」 」


    「敵襲是明天。這一次,魔獸軍將全體來襲……做好覺悟。」


    廉僅僅說完這些便退後。


    他回頭轉向在旁觀望的伊莉絲,與她目光交會。


    或許是察覺廉「想要離開此處」的想法,伊莉絲輕輕頷首。


    她像是與他交替似的隻走上前一步,倏地吸口氣。


    「我們不打算多嘴幹涉法吉魯德軍的營運事務。但是,以這片土地為故鄉的人們托付了許多心願給我們。那是大家殷切又真摯的心願。想再一次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為了實現這個願望,他們重返至今這座仍處在危險中的城鎮,替士兵們烤麵包、捕魚……今天,這些人之間有許多都去世了。回報他們的方法,並非像這樣扭打成一團互相爭執。拜托各位,發揮你們擁有的真正的力量。」


    伊莉絲的目光逐一確實地對上不知不覺間悄然佇立不動的三名帝國軍成員——停留在布雷南身上開口。


    「布雷南高階百夫長,用行動來表示是男性經常選擇的方法……但試著表明心跡一次如何?——請你想想,說不定到了明天就再也見不到麵了。」


    聽她這麽說,布雷南先是麵露狐疑,但聽著聽著轉而驚訝得瞪大雙眼。


    看見他的反應,伊莉絲微微低頭告訴眾人。


    「我們暫且告退了。各位,先走一步。」


    〇


    「無禮之徒、無禮之徒竟然這麽多。將軍,你也一樣。我會向上級報告你對軍官不當的對待。」


    瓦爾卡王國一行人離開後,室內響起貝提爾盛氣淩人的叫嚷。


    然而,布雷南無意對此說些什麽。


    他父親馬基力歐斯似乎也是,貝提爾無視尖銳的恫嚇依


    然坐著抱起雙臂。


    「失去冷靜的人,也包含我嗎……唔……」


    他不高興地望著被砍斷的圓桌思索著什麽。


    「將軍,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我是刻意無視你。」


    「什——!」


    紅發將軍忽略啞口無言的貝提爾,緩緩撫摸下巴。


    「召集全體隊長一起討論。還有主計長和傭兵的管理人。現在非得好好地統一所有人的意誌一次不可。」


    聽到馬基力歐斯並非向誰而發的話語,貝提爾探出身子激烈爭論。


    「沒有那種必要吧。誰都能一眼看出,既然無法撤退,除了進攻之外別無他法——」


    「你的意見我很清楚了。但是,再也不準你妨礙報告傳達與擅自調派士兵。傭兵也一樣。我 們必須團結一致應對難關。就算得動用武力,我也要你閉嘴。」


    馬基力歐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鄭重宣告。


    「本、本國的大人物們……」


    「無所謂。隻要你往後三天老實安分,回國後愛怎麽處分我都行。」


    貝提爾臉色發白沒有意義地揮舞雙手試圖反駁,但馬基力歐斯這麽回答後,在他又說什麽之前站起身。


    「我接下來會很忙。再會。」


    他單方麵地結束對話,表現出要離去的意思,大跨步朝房門走去,半途中看向布雷南。


    總是蘊含著怒氣的眼眸,如今浮現一抹猶豫。


    「老——將軍,我的禁閉處分怎麽處置?」


    聽到布雷南詢問,馬基力歐斯張開嘴巴卻又什麽也沒說地閉上,不久後放鬆肩膀吐出一口氣。


    「解除禁閉處分。馬上要召開軍情會議,所有人都必須到齊。你也要出席。」


    「遵命。」


    當布雷南敬禮並回答,馬基力歐斯雖然像是看見有點意外的東西般挑起眉毛,但仍直接走出房間。


    貝提爾立刻湊了過來。


    「布雷南先生,盡管令尊的野蠻讓人難以忍受,但我也是成年人。隻要你照約定出戰並控製住汀維,等他和你從軍方退休後,我們將會給予妥善的關照——」


    布雷南抽身離開湊在耳旁說話的貝提爾。


    「不好意思,我不想再跟你談了。」


    他沒沾上一點塵埃的軍服氣味顯得特別刺鼻,布雷南忍不住皺眉站起來回答。


    「喂、喂——」


    布雷南掃開貝提爾纏上來的手,回望那張細長的臉孔。


    「別再靠近我。」


    他斷然放話之後,離開房間。


    父親是戰爭時期的人類,在和平時期被政客當成討厭鬼看待。布雷南明白這一點,才聽信了貝提爾答應在父親退休後給予要職,也會替他找來後盾的提議,依言在命令書上簽名。


    這是為了父親著想。他總有一天會明白。布雷南原本這麽以為。


    然而,伊莉絲所說的話刺中了他的盤算。現在的狀況,還有布雷南想象中的「總有一天」等待著嗎?而且,責任並非與他無關。


    他本來便心懷罪惡感,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向父親傾吐、請求他的寬恕。


    因此他以行動洗刷汙名,但失敗了。


    當父親直接了當地罵他「蠢蛋」,正因為批評一針見血,他才不禁激動起來。


    可是——照現在這樣下去不行。這念頭他也想過。不,是伊莉絲使他思考。


    「…………」


    布雷南看似沉浸在思索中,其實早已知道唯一的正確答案。抱著這般複雜的思緒,他緩緩地在走廊上前行。


    〇


    「我怎能就這樣恬不知恥的回去……!即使那些家夥戰勝了,如此一來我的立場會……!」


    他扯著頭發,踹飛圓桌殘骸自言自語。


    動用強製手段就行了。不,是隻有這個辦法。


    對付那樣一個小丫頭,要讓她聽話很簡單。隻要逼她屈服、掌控她、服從於他乖乖聽命就行了。


    感覺到凶暴的衝動咕嘟咕嘟地湧上,貝提爾一個人笑出聲來。


    〇


    河邊圍了一圈人牆,形成人牆的士兵們目光盯著奇異的裝置與操縱裝置的奇異人類,米特拉。她以下巴使喚數名魔導士,無視於周圍的視線與竊竊私語,一派輕鬆地揚聲喊道。


    「好了,下一發!第十四次發射準備!角度固定四十五度,風向為東北風微風。」


    按照米特拉的指示,木架製成的基座上固定著青綠色的金屬管。那是黃銅製的金屬管,寬度約比成年男子的手還寬一點,長度大約一公尺半。管子前端裝著類似鐵製大箭矢般的物體。


    「好~~上三、二、一,開始。」


    魔導士聽從她的話,扶住金屬管。


    這時候,伊莉絲從廉的背後呼喚。


    「米特拉!」


    「嗯?啊,嗨~~怎麽了?」


    米特拉轉頭望向分開人群走過來的兩人揮揮手。


    接著,光芒一閃。


    金屬管前端噴出蒼白的光,是像肉眼可見的衝擊波般不可思議的光芒。廉有印象,他在艾爾劄斯碰見魔法陣爆發現象時,這種光便隨著驚人威力出現過。


    伴隨衝擊波一起釋放的光將管內的粗箭射出,以驚人之勢飛了出去。


    鐵箭矢在空中展開小小的安定翼順勢在空中飛行,描繪出拋物線落入河中。士兵們發出喧嘩。


    「嗯~~……哎,還可以~~收拾一下~~」


    米特拉迅速轉過頭,豎起大拇指測量距離目光同時追逐箭矢射出後的下落,然後喃喃地說。


    魔導士將用完的金屬管放上停在旁邊的馬車貨架。貨架似乎已放了用過的金屬管,傳來沉重的金屬音。


    「你在做什麽?米特拉?」


    伊莉絲走向她發問,被問到的米特拉聳聳肩回答。


    「兼顧興趣和實際利益的實驗。我製造的東西大體上都是如此。」


    「……是……大炮嗎?」


    在廉的眼中看來那是尊大炮,但米特拉搖搖頭。


    「嗯,有點不一樣。我調查了黃銅的強度。啊,成品的構造也類似,要說是炮或許沒錯。」


    「唔?」


    她兜圈子的表達方式令廉有些不解。無論如何,馬上將廉提供的情報整理成形的本事該說很卓越嗎?


    在正在傷腦筋的廉身旁,艾莉西亞摻雜著歎息插入對話。


    「不管事什麽都好,希望你別擅自做起這樣的事情。也替突然被法吉魯德兵問起『河邊在進行奇怪的實驗』的我設身處地想想。」


    廉砍斷圓桌和伊莉絲她們走出門後,聽到士兵們異口同聲地問「河邊做的實驗到底是什麽?」。


    過來一看,發現是米特拉弄的。


    「那真不好意思啊。不過,剛剛的是最後一次了。」


    米特拉若無其事地說完後,叼著筆杆麵露淺笑。


    「我很感謝你喔。拜我們的女王將物資從河岸移往鎮上所賜,我訂做的這東西才免於和運輸的船一同沉沒。由於無法調動人,你好像改為調動貨物做了準備?女王陛下,我愛你!」


    「既然這麽想,你就沒有先向伊莉絲陛下報告後再開始實驗的想法嗎?」


    米特拉把頭撇到不同方向回答。


    「這個和那個是兩回事。如果對我很少說出口的感謝不滿,要我摸摸你的頭嗎,伊莉絲陛下?」


    這答複令伊莉絲露出苦笑,艾莉西亞噘起嘴巴。


    「那是不敬喔。我們明明正因為裝翅膀的新敵人出現而焦頭爛額……」


    「啊啊那個!我聽士兵提起後很好奇,是真的嗎?


    那台裝置怎麽飛行的?聽說有翅膀,是撿羽毛製造的?」


    米特拉眼睛霎時一亮,廉頷首回答。


    「真的會飛。用我昨天說過的火箭飛行。而且沒有羽毛。」


    她連連點頭,拿出筆記繼續問道。


    「喔~~那家夥很強嗎?」


    「非常強。」


    「打得贏嗎?那不就是二對一了。四足怎麽辦?」


    「我不知道能不能戰勝傑克曼。但找到了和四足對戰的方法。」


    「咦,真的?」「真的嗎!」


    所有人轉頭看廉。他輕輕點頭。


    「是真的……總之,回去之後再說行嗎?」


    連周圍的士兵和魔導士都關注過來。


    廉在連續兩次屈於劣勢的戰鬥中有所收獲。


    透過自四足和傑克曼那裏竊取到的暗號密碼,他成功將從阿爾戈利斯研究所文件裏調出的機密數據及賽提絲外骨骼內存中抽出的數據解除暗號化。


    並由此知道了幾件事。


    敵方的重武裝外骨骼和飛行用外骨骼,似乎是稱作「advanced frame」,簡稱af的<阿加思>專用裝備。


    這是用來進一步提升<阿加思>單體性能的裝備,而廉他們稱作<四足>的,則是重裝四足型af「t4 薩吉塔裏斯」。性能如既知的一樣,是連他也無法正麵戰勝的對手。


    傑克曼裝備的是飛行用af「t1 修佩李翁」。雖然並無裝甲及武裝的提升,僅僅具備飛行能力,其速度和運動能力卻是壓倒性地強大。


    他還找到了其他情報。


    其中之一是可能打破現狀的線索。那就是四足在前陣子的戰鬥途中瀏覽過的賽提絲裝備數據。


    看來他似乎發現廉奪走賽提絲的裝備而做了確認,但在賽提絲的配給裝備清單中,有廉不曾看過的東西。


    那是賽提絲的af。


    她和廉戰鬥時並未裝備af,好像將輸出功率雖高但不適合長期活動的af藏匿起來了。


    接著,廉注意到從賽提絲身上抽取的一筆資料上。


    在無論怎麽想都和作戰行動無關,無數雜亂圖像數據中的一筆。除了暗號密碼外更加上賽提絲個人的密碼保存,盡管非法入侵很花時間,米涅爾瓦仍解析數據找到了它。


    卷標以「sh」簡單分類紀錄下來的一張地圖。畫在羊皮紙上的大城鎮地圖上,隻有一個地方標著紅色的印記。簡直像藏寶地圖的圖像數據,似乎是賽提絲展露稚氣的一麵製作的。


    如果廉猜得對——那是她的藏身處情報。


    「賽提絲似乎將af藏在那邊。我不知道她有何打算,但我要搶過來。要和敵人搏鬥,隻有獲得相同裝備一個方法。」


    回到米特拉邸的廉和伊莉絲她們分享新入手的情報,陳述結論。


    由於誰也沒動過桌上的茶,茶水完全涼了。麵對涼掉的一杯茶,挺直背脊坐在椅子上的伊莉絲看著廉。


    「那邊有和敵人對等戰鬥所需的武器對嗎?」


    「沒錯。但是……要過去取得有點困難。」


    翻譯了地圖上書寫的本地語言,廉也知道那是何處。當然,對土地不熟悉的他不清楚正確地點,但知道城鎮名稱。


    「你這麽說……是指很遠嗎?」


    「不,距離沒那麽遠。」


    廉搖搖頭回答,伊莉絲赫然睜大雙眼。


    「……難道……」


    「沒錯。af在汀維。」


    和敵人戰鬥所需的裝備,在敵人掌控的城鎮。


    「……這該怎麽辦?」


    艾莉西亞一臉苦惱地問,廉托著下巴思考。


    「不引起魔獸注意地潛入城鎮,到達af所在位置,裝備後跟四足交戰。」


    他先試著說出簡單想到的步驟。艾莉西亞聳聳肩。


    「要戰勝無法正麵打贏的對手,必須夜襲、奇襲或是埋伏。這點誰都想得到。但連因應對策都不做的蠢蛋,本來正麵交手也打得贏。你自己說過,四足的能力比你有過之而無不及吧。那潛入這種花招,應該是最受防備並做好因應對策的。不對嗎?」


    『不愧是軍團長。米涅爾瓦也支持你的看法。』


    米涅爾瓦發出讚同之聲。這時,伊莉絲插口。


    「……請等一下。按照現狀這的確是個困難的方法,但如果實現是通往勝利的步驟,再勉強也有實現的必要。」


    「可是陛下,敵方的手下是魔獸,數量還多達三千頭。當中肯定少不了夜間視力好的魔獸,也有餘力毫無遺漏地布滿城鎮周圍。即使趁夜色行動應該也很困難……」


    「——也就是說,魔獸的眼睛是問題對吧?」


    伊莉絲點個頭,豎起手指。


    「我有好主意。」


    注視著廉和艾莉西亞的伊莉絲眼中閃過一絲強烈的光芒。她以帶著類似戰意光輝的眼神告訴他們。


    「以法吉魯德帝國軍引開魔獸和敵人的關注,廉大人同時潛入城鎮去拿欵夫,這樣計劃如何?」


    艾莉西亞不悅地沉吟,連對對話不太感興趣的米特拉都眉毛一挑。


    「……你的提議真亂來啊,女王陛下。」


    「唔……雖然想到就怒憤填膺,但麵對四足戰鬥無法堅持太久吧。」


    正如兩人所言,還有幾個構成障礙的問題。


    然而,伊莉絲越說越激動。


    「現在確實如此。法吉魯德帝國未必會決定進攻,到時候是否接受我們的意見也不得而知。就算投入全軍,跟四足與魔獸兩方交手也支撐不了太久。廉大人不熟悉地理,如果被另一個敵人阻攔,肯定會趕不及。」


    「不行嘛。」


    米特拉簡短地下結論。


    『如果敵人的目的隻是殲滅我方,那確實如此。他們將在短時間內殲滅法吉魯德軍,結束戰鬥。不過,敵人另有目的,其優先度似乎更高。』


    放在餐桌上的頭盔米涅爾瓦否定道。艾莉西亞抱起雙臂歪歪頭。


    「另有目的?」


    『是的。如果殲滅法吉魯德軍是目的,當前的損害不會僅止於這種程度。這次敵人的任務——讓魔獸軍和人類軍隊交戰,是優先目的。』


    它所說的內容令艾莉西亞皺起眉頭。


    「意思是指……四足不會一開始就插手?」


    『正是如此。敵方<阿加思>的指令書內容大略來說是這樣的:「增殖並消耗魔獸。目標值為中型魔獸三千頭。視必要而定,適切判斷擴大控製領域」——對他們來說,土地是附贈的。敵人想殺掉三千頭魔獸軍。而且還是在跟人類的交戰中。』


    「增殖後刻意殺掉……?」


    艾莉西亞露出不快的神情托著下巴思考,從反應可以明顯看出她聽到了難以理解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念頭。


    「這麽做究竟有什麽目的……?」


    「我不覺得有多不可思議。」


    「什麽?」


    廉的話語引來眾人目光。他回望著那些目光開口。


    「他們將魔獸當成家畜對待。殺掉魔獸應該會得到某些益處吧。」


    「魔獸明明連屍體也沒留下啊。」


    盡管帶著疑惑的聲調,米特拉用很感興趣的口氣問道。


    「用飼料喂食家畜是為了獲得肉類。以同樣方式思考,用人類當飼料增殖魔獸會變成其他某種東西。這是我個人看法,但恐怕是——魔力吧。」


    「…………從魔獸身上,獲取……魔力……嗯……?」


    這一次,艾莉西亞終於撇著嘴角露出「聽到一頭霧水的話」的困惑表情,由右至左搖著頭。


    「魔獸的


    屍體經過一段時間就會消失。但存在的物體為何會消失?應該不是消失,而是轉變成其他物體,或是變回原本的物體吧?如果質量這麽大的物體變化成肉眼看不見也感覺不到的事物,那『簡直像魔法一樣』……從前,我的同伴曾如此說過。」


    廉吐出一口氣。


    「而且,這裏有魔法。」


    不需要化石燃料的火焰,不倚靠對流及動能的風,引發這些現象的萬能能源魔力。假使是魔力構成魔獸軀體,在分解之際可以獲得的話……


    「魔獸在不知不覺間增加,以人類當飼料增殖速度就會提升。在這個世界連魔石都能吃。從如此增殖出來的魔獸身上收集魔力……」


    不知何時起,三人緊張地屏息注視著廉。他仿佛在回應她們的目光般說出自己的看法,話語在此中斷。


    「收集?」


    米特拉揚起眉毛發問,但廉聳聳肩。


    「……我對他們有什麽打算毫無頭緒。」


    「這算什麽啊。」


    艾莉西亞傻眼的聲音傳來,但不知道的事情也無可奈何。


    「這番話很令人感興趣。」


    伊莉絲笑瞇瞇地說,艾莉西亞清清喉嚨。


    「回到正題吧,伊莉絲陛下。到頭來,作戰計劃有成功的可能嗎?」


    被她問到的伊莉絲一本正經地思索了一會兒。


    「如果廉大人沒在戰場上出現,應該能爭取一些時間。四足在先前的戰鬥中遭到廉大人奇襲,為了避免重蹈覆轍,上場時應該會先確認廉大人的動向。也就是說,在士兵們和魔獸軍勢均力敵戰鬥的期間,四足應該不會胡亂出手。」


    廉不上戰場,反倒成為使四足無法出手的狀況。伊莉絲的判斷,遠比廉由重重推測及預測構成的看法更加現實。


    「但還有另一個敵人。那個在空中飛行的家夥。」


    廉回應艾莉西亞指出的問題。


    「那家夥可以無視。至少在四足還在的時候。」


    「為什麽?聽說你們認識,其他你還知道些什麽嗎?」


    「……傑克曼是戰鬥天才,很有才幹。要和我戰鬥不會猶豫,用同樣的裝備一對一對決,也比我更強。」


    「那不就更加可能來襲了。」


    「如果他有意來襲,今天應該會打到分出勝負。但他主動撤退,還稱自己是輔助人員……明天中午會有魔獸襲擊的消息,也來自從那家夥身上竊取的情報。我調查過好幾次,那份作戰計劃既非捏造也非偽造的。更何況,他還發現了情報遭竊的事情。」


    「他為何刻意做出對我方有利的舉動?」


    艾莉西亞皺起眉頭一再發問,廉也皺著眉回答。


    「我也不知道。但那家夥很強。強到沒必要刻意向我撒謊。」


    突然間,艾莉西亞眼神變得嚴肅起來。


    「……有那麽強?」


    「嗯。要說好懂的例子……對了,當那家夥被派往舊紐約市這個遭魔獸占領被放棄的城市時,上級好像命令他做某些調查,但傑克曼率領的部隊抵達城市中心後,整座城市出現了約三百萬頭魔獸。」


    「三百……萬……?」


    聽到廉說出口的魔獸總數,艾莉西亞也不禁麵露驚訝。


    「我們透過衛星——一種可從萬裏之外查看情況的裝置,看見城市所有地方都充滿了魔獸。那裏本就是座廢墟,上級立刻下令燒毀那個城市。在爆破整座城前有三小時空檔,傑克曼必須在這段時間內抵達脫離地點。分開狂暴的百萬頭魔獸究竟有多困難,哎,交由各位自行想象。」


    「我們類似的經驗……頂多隻有和侵入利庫斯裏歐的兩百多頭魔獸那一戰吧……魔獸的數量無法相比。」


    伊莉絲對廉這番話點點頭陷入思索。


    「那是支以傑克曼為首,在<阿加思>當中也是菁英齊聚一堂的部隊。據說僅僅八人的戰力就勝過一個機械化大隊……但生還者隻有傑克曼一人。而且聽說喪生的七人隻活了兩小時。」


    意思是說,廉做個開場白。


    「那家夥在三百萬魔獸肆虐的城市裏,孤身一人持續戰鬥了一小時之久……他就是這種異常的家夥。」


    廉如此做結。


    當然,魔獸之間起衝突在廉的世界並不稀奇。不能說完全相同,但傑克曼麵對數量多過汀維魔獸軍一千倍的敵人依然存活下來是事實。


    「他是怪物啊……」


    甚至連米特拉也半是無言地呢喃。


    「無計可施吧?……所以,現在隻考慮四足就夠了。」


    廉這麽切入話題,艾莉西亞揚起眉毛。


    「因為他一出現就等於輸了?」


    「至少照現況肯定會輸。連一對一都很難講。不過傑克曼若是有意要打,沒有必要撤退。他無意參與這次作戰恐怕是真的。」


    聽完這番話的艾莉西亞欲言又止,最後什麽也沒說地閉上嘴巴。連伊莉絲也沉默地直盯著廉,但她合起雙眼一秒鍾後輕輕吸口氣,切換成想問問題的表情。


    「那回到正題吧。先不管裝翅膀的,潛入汀維需要借助法吉魯德軍引開魔獸,將戰線盡可能維持久一點,還有廉大人盡可能以最快速度趕過去。」


    「對喔,剛剛好像是在談這個。」


    不知何時拿起筆記和筆茫然聽著對話的米特拉,叼著筆杆推推眼鏡。


    伊莉絲回望著她露出微笑。


    「米特拉,你去幫助法吉魯德軍吧。」


    「……啥?」


    至今毫無半點嚴肅的感覺,像聽人喝茶閑聊般的米特拉驚慌地站起來。


    「為什麽是我!我是沒有能力戰鬥也不想戰鬥的那種人喔。」


    「不過,你正在製造的東西所用的原料都比油脂炎彈更危險吧。」


    「咦?」


    聽伊莉絲這麽回答,米特拉睜大眼睛。小小的女王微歪著頭繼續道。


    「既然權限轉讓給我,準備物資時就得經過我的裁決吧。我也不是別人說什麽就依言同意的。」


    「嗚喔~~真不好對付。」


    「隻是,如果你的發明物還在紙老虎階段——」


    「哎呀,被人瞧不起我會很傷腦筋的。那可是看了會激動不已的藝術性產品喔。」


    米特拉豎起手指揮了揮瞪著伊莉絲。伊莉絲嫣然微笑。


    「那麽,果然還是請你發揮那藝術性的本領吧。」


    「啊!你算計我!」


    「比起別人擅自拿走成品,靠著一知半解的知識操作,親手有效利用對米特拉你來說也更滿意吧?」


    「唔~~!」


    米特拉發出呻吟搔搔頭發,最後生氣地噘起嘴唇小聲呢喃。


    「……哎,比起聽到我做的東西爆炸燒死自己人的惡心消息好多了。」


    她別開眼睛說出的台詞,使伊莉絲浮現欣喜的笑容。


    「謝謝你,米特拉。」


    「是~~」


    伊莉絲接著看向艾莉西亞。


    「艾莉西亞,你比米特拉更習慣在戰場工作,請你陪著她。還有必要的時候,請幫助法吉魯德軍保持戰況。」


    「……伊莉絲陛下,請等一下。總覺得您說的話讓人有種不好的預感。」


    艾莉西亞以隱隱帶著懷疑的眼神回望伊莉絲,使少女罕見地一瞬間哽住了。


    看樣子她的猜測正中紅心。不愧是長年相處的隨從。


    「呃,那個——」


    但伊莉絲又展現主人的風采,疊起放在圓桌上的雙手尷尬地微歪著頭開口。


    「——我想替廉大人帶路前往汀維。不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很危


    險。」


    艾莉西亞和廉同時說道。


    然而,伊莉絲牢牢地回望兩人越說越激昂。


    「指揮戰局一事將由馬基力歐斯將軍負責吧。艾莉西亞和米特拉隻需依照各自的判斷或請教將軍行動就夠了。我能派上用場的,就是替不熟悉此地的廉大人帶路,以盡早取得目標武器。」


    「那樣的話,我也和您一起——」


    「艾莉西亞,現在需要你這種身手的劍士的地方,不是擔任我的護衛防備不知道存在與否的敵人,而是絕不缺少敵人的戰場。法吉魯德軍要引開敵人吧,在魔獸遠離後的汀維裏,會有多少危險?」


    「這個,不,您說得沒錯,可是……」


    廉替無法反駁說不出話的艾莉西亞幫腔。


    「隻要事先告訴我地點就行了。我有地圖。」


    他舉起頭盔讓她們看見內側。內部的麵部顯示器顯示出地圖,但伊莉絲搖搖頭。她回望著廉的眼睛問道。


    「廉大人,如果我能帶你走任何地圖都沒標示的路線,怎麽樣呢?」


    「這是什麽意思?」


    「從前,為了處理很可能被認定為異教的研究,汀維克提布家當家暗中建造了地下通道。」


    「……那個,這連汀維克提布家現任當家都不知道耶。」


    米特拉舉手發言,但伊莉絲若無其事地往下說。


    「一方麵是因為將那條快捷方式獻給王室的忠誠心,瓦爾卡王室對汀維克提布家十分厚待。至於沒傳給後代子孫……是為了讓王室隨時可侵入汀維,藉此容許他將十分危險的研究流傳到後世。」


    「總之就是拿子孫的自由做擔保為所欲為嘛!那種家夥下地獄吧!」


    「對著祖先詛咒的現任當主也讓人不敢領教啊。」


    艾莉西亞半瞇著眼睛說道,米特拉從鼻孔裏哼了一聲反擊。


    「是教育方式不對。簡單的說是祖先的錯,我很正常。」


    「感覺有道理又沒有道理……?」


    『有說服力。』


    「無論如何——」


    伊莉絲微露苦笑,回到正題。


    「——使用那條地下通道,不必通過大門或攀牆也能進入城市。想不被敵人察覺地潛入是最適合的。」


    「你告訴我地下信道的位置就行了。」


    廉依然這麽回答,但伊莉絲還是不肯點頭地回擊。


    「我不曾實際去過那個地方,隻聽說了前往的方法。而且地下通道的門上有機關,聽說隻有王室成員才能啟動。」


    「什麽樣的機關?」


    「我不知道。隻知是可以分辨王室成員的機關。這是為了在就算敵人得知地下信道的消息質問王室成員時,想要利用條路,也隻能將人活著帶過去。」


    「……設計如此複雜的秘密通道嗎?」


    「是的。」


    從理論來思考,伊莉絲的說詞無懈可擊。


    廉聳聳肩向艾莉西亞使個眼色,女騎士明明自己也說服失敗,回瞪的眼神卻像在說一切全是廉的錯。


    這時,米特拉插話。


    「嗯~~怎麽說……就算做到這種程度反正也是孤注一擲吧。幹脆逃跑如何?法吉魯德軍這樣的大批人馬大概逃不掉,但我們很輕便嘛。」


    米特拉連這種提案都說出口,伊莉絲對她搖搖頭。


    「現在應該在此地戰鬥。對手可沒有好說話到會等著我們『總有一天』戰勝的時候到來。」


    「這我不是不懂,但我不覺得有必要對擅自拿走人家試作品還炸壞的家夥盡情分。」


    米特拉叼著筆杆甩啊甩的說。伊莉絲以悲傷的眼眸注視著她。


    「……什麽事,女王陛下?」


    「米特拉,我——」


    盡管少見地欲言又止,伊莉絲以猶豫的口吻繼續道。


    「——想得到勝利。」


    「啊?」


    帶著疑惑的低沉聲音,明顯表露了米特拉聽到意外台詞的內心。


    「什麽意思?」


    伊莉絲挺直背脊回答不解的米特拉。


    「聽說法吉魯德帝國與鄰近諸國取回瓦爾卡領地時,我感到很羞愧。瓦爾卡是敗給魔獸,並非敗給諸國。諸國輕易地一路戰勝擊敗瓦爾卡的魔獸,我無法由衷感到欣喜……但是來到此地,看見有人往來的街景和無人居住的房屋,我拋棄了這種想法。有民眾居住的城鎮才是能夠成為人們故鄉的土地,不該夾雜著我的感傷。」


    伊莉絲以憂鬱的眼眸訴說著,眼中在此時浮現力量。


    「不過,一切都是錯的。魔獸迫近眼前,法吉魯德帝國隻顧著爭權奪利。他們對這片土地既未懷抱感傷,也沒有留戀或懷念……感傷才是使故鄉成為故鄉,忍受痛苦保衛、培育這片土地必須的感情吧。」


    伊莉絲倏然深吸一口氣宣言。


    「我們瓦爾卡——尚未耗盡全力,還在繼續戰鬥。此刻在此地,我還在繼續戰鬥。身為先王的父王保住我一條命。讓民眾逃亡、遇見廉大人、在艾爾劄斯得知<阿加思>這個敵人,正因為有這一切,我才會在這片土地上。如果我不以國王的身分戰鬥,一切都會白費。正因為如此,為了延續許多生命和心願,得到勝利與這片土地,我要戰鬥。這是——」


    手貼在胸口,伊莉絲強而有力地斷然說道。


    「——屬於新任瓦爾卡女王的一戰。為了重新取回這片土地,屬於我的一戰。」


    艾莉西亞吞了口口水。米特拉眉毛一挑。


    廉和米涅爾瓦雖然沉默……


    《真激進。》


    (也可以說是純真。)


    《那就改成純真地激進。》


    (別說出來。)


    卻沒有出聲地戰戰兢兢著。


    「好了,最後一個問題連我也找不到解決的線索。至於法吉魯德軍……」


    伊莉絲若無其事地再度轉向廉。


    「盡管沒了退路,他們應該不希望抱著內部問題投入戰爭。解決派閥鬥爭並全軍迎向魔獸軍,盡可能爭取更多時間,對我們和他們來說都是必要的。可能的話,傳達我方動向,請他們接受廉大人潛入及我的協助對雙方而言應該都有利……但按照現狀,隻得請他們自行解決了。」


    艾莉西亞向麵帶愁容的伊莉絲開口。


    「伊莉絲陛下,關於此事我有些頭緒。」


    「哎呀,真的嗎?」


    伊莉絲臉龐一亮,艾莉西亞對她點點頭。


    「隻要等待一晚,那個貝提爾失勢的理由就會成形。雖然我不清楚接下來是否能建立合作框架。」


    「這個……隻要能將貝提爾先生影響力稍微降低一點,一定有辦法。」


    「那麽,今晚請好好休息。等到早晨事情就解決了。」


    「我會期待的,艾莉西亞。」


    〇


    到了半夜,汀維克提布邸成為一座像已經死亡般寂靜漆黑的宅邸。


    宅邸位於離城鎮中心有段距離的土地,周圍的房屋目前無人居住,這裏隻有四名重要人物和幾個仆人。


    總之,是襲擊的絕佳地點。


    八名男子聚集在已熄燈的宅邸正門邊。


    「聽著,要找的目標是身材嬌小的黑發公主。要教訓她也行,但雇主吩咐別殺她。」


    他壓低聲音告訴圍成一圈臉湊著臉的部下。


    他曾是傭兵。到了現在又一次說起委托內容,是因為雇主出了大錢。他不想失手害酬勞減少。


    「隊長,也禁止稍微玩玩嗎?」


    部下以摻雜著興奮的沙啞嗓音小聲回答。身為隊長的他以笑意回應。


    「混賬東西,那可得


    照階級順序來。」


    「是!那我換個人抓。」「說什麽蠢話,會引起騷動吧。那個危險的男人似乎也在這裏。」「要搞明天再搞,今天是工作。」「能分一點兒剩的就好。那種上等貨色可沒別人了。」


    他製止隨心所欲說了一堆的部下們。


    「噓!閉嘴。」


    然後狠狠地瞪著七人的眼睛。


    「又不是小鬼頭。先把工作辦好。首先你們三個到那一頭點火——」


    剎那尖,光芒刺痛眼睛。


    「咕啊!」


    光芒突然照在完全適應黑暗的七人身上,有人發出叫聲。


    失敗了。


    這句話閃過腦海,他正想大喊「快逃」。然而……


    「別想逃。」


    有人厲聲先發製人,使那句話卡在喉頭。


    那聲音因敵意顯得尖銳,嗓音卻高而輕盈,屬於女性。這也是他停止逃跑的原因之一。


    眼睛緩適應用魔法點亮的方形玻璃手提燈強光後,他漸漸看出那纖細身軀的剪影。


    「哼,緊抓著權力叫嚷的蠢蛋總是如此。當小手段行不通後,最後便試圖用暴力硬推到底。像哭鬧的小孩一樣。」


    是輕裝鎧甲的女騎士。隻有一個人。


    不見同伴。


    那名女騎士孤身一人從正門那邊悠然地走了過來。


    他和部下們交換眼神。所有人的意見似乎都相同。「動手吧。」七對眼睛說道。他本身也有同樣的想法。


    痛毆這女人,把她當成人質逃跑比較好——之後就是「快樂時光」吧。


    既然接下的工作失敗拿不到報酬,他們必須在這女人身上發泄回來。


    一夥人迅速地拔出凶器。


    然而,即使目睹在黑暗中反射燈光閃爍微光的利刃,女人也完全不為所動。


    她將手提燈掛在圍牆的活栓鎖上,僅僅退開數步,將手中的警棍轉了一圈。


    「快點上啊。」


    「——!」


    一名部下無言地吐出憤怒的氣息,對準女人衝了過去。


    明明光是孤身挑戰八個手持真刀真劍的粗暴傭兵就夠魯莽了,那女人居然隻拿一根棍棒便出言挑釁,隻能說太小看他們。


    因此當部下拿著本來用來威脅的利劍衝出去時,他沒有阻止。


    那家夥也是殺過三個人的,應該懂得手下留情。大概是打算打掉她的警棍之後,再揍幾下子吧。


    要是她快被打死了再出手阻止。他一邊心想一邊慢了一步小步疾行跟上。


    然而,太遲了。


    當部下一劍揮下的同時,臉龐濺出類似血花的物體。


    難道他殺了她?他慌忙凝神細看,隻見警棍對準捂住鼻子踉艙不穩的部下肩膀揮落。


    如枯木折斷般的聲音響起,怎麽看折斷的都不是棍棒而是鎖骨。


    「什!」


    「嘎啊啊啊!」


    甩著血滴的警棍再度朝發出慘叫的部下揮起,打中他的額頭。


    鼻子和肩膀骨折的部下這次被打破額頭,呻吟著打滾掙紮。當女子淩厲地一腳踹中他的身軀,部下就此一動也不動。


    她像對付外行人一樣輕鬆地打倒應該是老練傭兵的對手,出乎意料的景象令他忍不住停下腳步。


    女人劇烈地揮動警棒將血甩在地上,傻眼地歎口氣睥睨他們所有人。


    「喂,我可是手下留情了。給我拿出真本事上。」


    「……殺了她!」


    那侮蔑的眼神就像看著即將被踩扁的害蟲,使他大喊一聲砍了過去。


    所有人都一湧而上逼近騎士。


    但女人不改侮蔑的眼神,稍微擺出前傾姿勢呢喃。


    「真慢。」


    這句話還不知有沒有傳進耳朵的瞬間,他感覺到右腕折斷了。


    〇


    戰況一麵倒。


    對著艾莉西亞揮去的凶器甚至沒有一把擦過她身上,而艾莉西亞縱身使勁揮落的警棍連一次也沒落空過。


    她狠狠地痛打敵人,砸落凶器,折斷骨頭。


    麵對敵人從正麵和左邊兩側逼近的攻擊,艾莉西亞幹脆地向前踏進。她砸中自左邊瞄準腹部刺來的劍使劍峰往旁一偏同時跨步,撲進敵人懷裏令正麵的攻擊落空。


    警棍在錯身而過之際由下往上打中傭兵下巴逼得人後仰,再繞到傭兵背後重踹其膝蓋內惻使他失去平衡,粗魯地重擊跪倒的敵人腦袋後壓低頭。


    避開傭兵企圖斬首的追擊後,艾莉西亞在劍尖折返之前搶先逼近打斷傭兵握劍的手指。她抬起包著堅固腿甲的腳踢斷凶器脫手痛苦嚎叫的敵人膝蓋讓他摔倒,腳踝再重落在仰天倒地的男人臉上使他不再吭聲。


    往旁邊踏出一步。


    敵人自後方刺來的利刃穿越艾莉西亞身側。依然背對著轉頭注視的她往後一踏,手肘同時擊中敵人咽喉。


    她趁著傭兵退縮的一瞬間迅速原地轉身,警棍刺中腋下的痛點迫使他武器脫手。


    武器還沒落地,艾莉西亞的腳已踩碎傭兵腳上的護甲,退開半步抓住想要蹲下的男人頭顱往下揮,膝蓋同時頂上來。足以打凹眼窩的一擊,使傭兵另一邊眼珠幾乎飛出眼眶,癱軟著從臉先著地趴倒下來。


    「唔?」


    艾莉西亞在此時不知因什麽原因歪歪頭,踏著輕快的腳步躲開橫掃過來的斬擊。


    腳著地的瞬間,她一步便抵達偷襲的敵人側麵,用警棍打歪他上臂粗壯的骨骼,這回警棍也一並折斷。艾莉西亞臉上浮現意會的表情,看來剛才的懷疑是針對棍棒受損而發。


    她的腳尖對著手臂骨折男子的腹部深深一踢,男子一邊嘔吐一邊跪倒。


    接著,艾莉西亞扔掉折斷的警棍。走近腦袋搖搖晃晃坐起上半身的敵人,拔出腰際的短劍對準他的眼睛刺去。


    劍尖在即將刺中時忽然頓住。


    她冷冷地俯望跪著的男子,以蘊含凍結殺氣聲調告訴他。


    「好了,這麽一來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都動彈不得了。」


    禿頭的男子連無毛的腦袋在內整張臉都猛冒冷汗,止不住戰栗地停止動作。他來回看著手提燈映照出的短劍劍尖及艾莉西亞冷酷的目光,吞了口口水。


    「老實回答我的問題。」


    「………………!」


    已經連聲音都發不出的禿頭拚命微微點頭,艾莉西亞簡短地問。


    「是誰雇用你們的?」


    「…………我、我不知——」


    「忘了先說。」


    艾莉西亞在短劍上灌注力量。刻在魔法道具上的魔法陣發出磷光,微微燃起藍色的火焰。


    「我不怎麽聰明。因此隻知道一種在這種場合該怎麽使人坦誠的方法。先燒掉耳朵。然後是眼睛。接下來邊燒灼傷口邊把手指一根一根弄掉。我的問題沒有更改。但隻要燒過一個部位,接著我會為了確認真假把十四個部位全部燒掉。無論你回答什麽都會做到最後。因此這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單純的問題——是誰雇用你們的?」


    「法、法吉魯德軍的……貝提爾……!」


    男子用顫抖的聲音回答。唔,艾莉西亞點點頭問出下一個問題。


    「目的呢?」


    「綁架……公主。」


    「你們的隊名是?」


    「禿、禿鷹的……短劍。」


    問出這些後,艾莉西亞離開他拿起方形玻璃手提燈。


    「帶著你的同伴快滾。」


    留下這句話,艾莉西亞穿越大門回到米特拉邸。被拋在原地的男子們,露出作了惡夢的表情目送她的背影離去。


    「廉,出來


    。」


    艾莉西亞以無言的口吻瞪著虛空說道。


    看來他在監視情況的事情露餡了。雖然她注視的地方並非廉的所在位置,但口氣卻十分肯定。


    廉無可奈何地從宅邸屋頂跳下來。艾莉西亞將手提燈對著在附近著地的廉,走了過去。


    廉聳聳肩。


    「真嚇人啊。」


    不光是武器,邊手下留情不殺人邊打倒八名傭兵。這身手非比尋常,再加上艾莉西亞甚至沒用魔法。


    廉坦率地讚美她,她卻覺得無趣地噘起嘴唇。


    「在我當訓練生的時候,偶爾會發生這種狀況。雖說是騎士,訓練兵裏也有這一類笨蛋。手下留情是我的看家本領。」


    從那仿佛想說「殺掉所有人比較輕鬆」的說法來看,她似乎缺乏首先能戰勝八個人就很異常的意識。


    「你該不會燒過訓練生吧?」


    「那隻是嚇唬人而已。我沒做過。」


    「想做的念頭呢?」


    「隨時都有。」


    正因為她是認真的,大概隻是沒遇到機會而已。廉保留對騎士那沒來由地可怕的說詞的感想,側耳聽圍牆另一頭的聲響。


    「放走他們沒關係嗎?」


    圍牆另一頭,那群人正一邊呻吟一邊緊急包紮,互相攙扶著勉強撤退。


    艾莉西亞點頭回答。


    「無所謂。當我為了訓練住進騎士宿舍時,父親曾教導我。死人不會說話,但傷員除非十分成功地統一口徑,總會出現破綻。受了顯眼的重傷別人總會問起理由,人數很多的話,想統一謊言是不可能的。因此盡可能別殺人。」


    「……如果對手一個人過來呢?」


    「有毅力單獨襲擊我的家夥,會在白天提出決鬥要求。這種事並不罕見。」


    「原來如此。」


    廉對著一派理所當然的艾莉西亞點點頭,女騎士有點驕傲地哼了一聲挺起胸膛。


    「順便一提,我從未輸過。我可是把堆積如山的金幣攫為己有。」


    那副模樣令廉產生有點奇特的異樣感,不解地歪歪腦袋。


    「你在決鬥賭錢嗎?」


    真不像這位騎士的風格。他心中想著試著詢問,艾莉西亞抱起雙臂思考。


    「嗯?……這麽說來,一開始好像是不同的東西……我是金幣,對手是……什麽來著……對了。約我去打獵。」


    「喔。你討厭打獵嗎?」


    「我弓箭用得不太好。而且我說要回領地太遠不想去,對方說要借獵場給我,我說舍不得打獵需要的花費,還是拒絕了……對了,從那一次為開端,『在決鬥中戰勝我,就可以跟我一起去打獵』的說法傳開了。因為我在劍術方麵是天才,想嘲笑我弓箭技巧的家夥非常多……你那是什麽眼神?」


    廉不經意地嚐試問打從心底感到不可思議的艾莉西亞。


    「艾莉西亞,你認為你以前常被襲擊的理由是什麽?」


    她不高興地皺起眉頭。


    「因為我是女人小看我吧。而且,我也知道男人們看以女性之身朝騎士邁進的我不順眼。一對一打不贏就想靠多對一來戰勝,對於以騎士為目標者來說太丟臉了。」


    「…………」


    《你不挑明嗎?》


    (我不想說明。)


    「對了,廉。」


    艾莉西亞呼喚眼神飄遠的廉。


    「什麽事?」


    目光再度回到艾莉西亞身上,他看見女騎士露出難以形容的複雜神情。


    「……到頭來,我無法勸諫伊莉絲陛下。雖然之後又交涉過好幾次也一樣。然後——」


    她的眼神遊移好幾次,最後固定成不悅的表情直盯著廉。


    「我知道你比我更強,也知道汀維那邊魔獸比較少。可是,我心中有著一直以來保護伊莉絲陛下的尊嚴,值得尊敬又可愛又有意外性膽量又大的主人,除了伊莉絲陛下不可能還有別人。因此,該怎麽說……」


    艾莉西亞這個那個說了一堆之後豎起手指指向廉,臉龐猛然湊近。


    「聽好了。到最後,廉,我信賴你才是最必要的因素。所以……你犧牲性命也要保護好伊莉絲陛下。拜托你」


    她一本正經地以筆直的目光探頭注視廉。


    「……包在我身上。」


    廉點點頭如此回答。


    〇


    在清晨尚早的時間,伊莉絲拜訪指揮所。守門的士兵爽快地放她通行,輕易地如願會晤馬基力歐斯將軍。


    她在小小的接待室與將軍麵對麵而坐,彼此經過固定形式的寒暄後切入正題。


    即襲擊米特拉邸的傭兵團,和雇主的名字。


    應該說果然如此,他們的慘狀似乎已經傳開,也傳人馬基力歐斯耳中。伊莉絲明確地說出主謀之名後,將軍為了白軍的背叛行為致歉,鄭重地向她道歉。


    同時,他也對在伊莉絲背後待命的艾莉西亞深深低頭致上歉意。


    「我國國民險些犯下重大過錯。感謝你阻止了他們,艾莉西亞騎士。貝提爾那家夥必定會麵臨應有的懲罰。」


    「請抬起頭,馬基力歐斯將軍。現在是我們必須攜手合作的時候。」


    「是,感謝你。」


    馬基力歐斯抬起頭後重新麵對伊莉絲。


    「伊莉絲陛下,我有個厚顏無恥的請求。我們昨天召開軍事會議決定了往後的方針。但是——沒有瓦爾卡王國協助,別說進攻,連要留住逃亡的士兵也辦不到。我們的意見在這方麵達成了一致。」


    他以有所覺悟的沉重口吻對伊莉絲說道。


    「凡是我們能做的,任何事都會去做。因此,拜托請派廉大人對抗四足。如您所見,懇請您應允。」


    馬基力歐斯三度如懇求般——不,實際上低頭懇求。伊莉絲深深頷首。


    「馬基力歐斯將軍,倒不如說我們正是有意這麽請求你才前來拜訪。我們有個好主意,但缺少不了法吉魯德軍的相助。你願意聽聽嗎?」


    「當然,請說。」


    伊莉絲向馬基力歐斯說明廉潛入汀維的企圖,表明想拜托法吉魯德軍佯攻的來意。


    聽完之後,將軍沉著臉頷首。


    「我們沒有選擇。當然接受。」


    「感謝你,將軍。」


    「要道謝的是我方。伊莉絲陛下和廉大人是我們的倚靠,我們沒有退路——請多多關照。」


    「那麽,我們彼此全力以赴吧,將軍。」


    「那是當然,陛下。」


    馬基力歐斯和伊莉絲互相鼓勵著起身握手。


    這麽一來已準備萬全。伊莉絲正想著,忽然改變主意。


    還有一件令人掛心的事。


    「……對了,將軍。你和令郎談過了嗎?」


    她鬆手後問道,馬基力歐斯不解地反問。


    「?要說交談,我們每天都會交談……」


    看樣子還沒有解決。


    伊莉絲心想著搖搖頭。


    「不是的,將軍。現在開始也好,你們應該好好地促膝長談一番。」


    這個提案令馬基力歐斯麵有難色。


    「沒有那種必要吧。那家夥或許是終於明白我的話了,從昨天起態度便值得稱道。更重要的事,眼前的敵人——」


    馬基力歐斯迅速做出結論,伊莉絲忍不住打斷他越說越激動的話語。


    「恕我失禮,將軍平常都沒聽他說話,隻是不分青紅皂白地大罵而已。」


    伊莉絲的發言,令馬基力歐斯瞠目結舌地瞪著她。


    「你說什麽?」


    聽到他變僵硬的聲音,伊莉絲繼續道。


    「生氣了嗎?不過,你對我便會像這樣壓下怒氣交談。明明向他人展現十分理智的一麵,對令郎為何就不問問他如此行事的理由?」


    也許是有一絲頭緒,馬基力歐斯暫且撇下嘴角閉口不語。


    「……那家夥總是得意忘形,照這樣下去遲早會經曆慘痛的教訓。正因為如此,我必須對他嚴格——」


    「請告訴他你心中的想法。恕我冒昧,我認為將心聲說出口傳達給對方,是兩位目前所需要的。」


    麵對伊莉絲的請求,馬基力歐斯抱起雙臂搖搖頭。


    「那家夥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照這樣下去,那個『總有一天』不會來臨。」


    間不容發地回答後,伊莉絲猛然倒抽一口氣,話語卻沒有停止。


    「……我的父親什麽也不曾告訴過我,為什麽隻送我到艾爾劄斯。」


    伊莉絲勉強說完那件光是說出口便令她胸中隱隱作痛的事。


    馬基力歐斯屏住呼吸。


    「……那是……」


    「明白的日子不會來臨。即使將軍,不,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異口同聲地說『一定是因為他愛你』,我也無法完全釋懷。他是我的父親。我不想認為有人比我更加理解他……假使孩子有領會父母心思的一天,那隻有在可以麵對麵溝通的時候。」


    當伊莉絲回望著馬基力歐斯的雙眼斬釘截鐵地說完,對方似乎也有些想法,發出沉吟聲陷入思索。


    接著,他吞吞吐吐地蠕動嘴角這麽說。


    「我希望和兒子之間是不必費心機,互相暢談真心話的關係……」


    伊莉絲更是越說越激亢。


    「就算是家人,隻一股腦地傾倒自己的意誌也很難互相了解。請不要想著『我都知道』來認定他的為人如何,把他當成獨當一麵的人物以尊重的方式對待。」


    「對父母來說,自己的孩子不管經過多久都是孩子,比那家夥本人更加了解他。」


    「關於他出乎意料的出戰,與貝提爾見過麵這兩件事,你有什麽看法?」


    「……不,那隻是那家夥比我想象中更小孩子氣而已。」


    「那麽,請拿出成人的風度,由你主動退讓,將軍。保持現狀出戰的話,令郎說不定又會做出『比你想象中』更意外的事情。我們現在沒有餘力,那些是或許會關係到性命……不隨心所欲地的行動,能夠為了對方改變自己——才是成人的從容吧?」


    「…………」


    馬基力歐斯有一陣子像在體味她的話語般沉默地抓抓太陽穴,不久後忽然放鬆肩膀。


    「……我服了。我明白了。雖然年紀輕輕,不愧是身為國王的人物。靠將領的絮絮叨叨,已經無話可答。」


    「那麽?」


    「我會試著跟兒子談談。將他當成獨當一麵的隊長看待。」


    聽到這回答,伊莉絲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謝謝你,將軍。請原諒我從旁插嘴。」


    〇


    一名男子來到清晨的米特拉邸。


    是貝提爾·荷爾波利。麵對全身大汗淋漓的長臉男子,廉思考著。


    「所以說我我我想晉見!不是我!我沒錯!隻要見麵談過後伊莉絲陛下也會明白的!」


    當廉攔住一次又一次敲打玄關大門,推開想要應對的仆人走進屋裏的貝提爾,他從剛剛起便一直反複辯解著。


    「……無論怎麽想都是你的錯吧。放棄吧。」


    因為貝提爾沒有要回去的意思,再聽下去差不多也覺得煩了,廉這麽告訴他。


    於是,貝提爾充血的雙眼瞪了過來。


    「當、當當、當然是你這家夥的錯!我不可能有錯!我在這種地方遭受惡劣的對待——為什麽每個人都不聽我的!我是那麽……!」


    貝提爾說的話漸漸變得意義不明,看來似乎精神錯亂了。哇啦哇啦地不斷叫嚷著,忽然重新從上到下瞪著廉,露出想到好主意的表情指向他。


    「我知道了!你是敵人的間諜吧!所以大家才會上當!被這種、這種人騙過!如果沒有你的話!」


    他大喊著並從懷中拔出短劍對準廉。


    憑短劍不可能傷得了廉,但他說不定會加害仆人或米特拉。廉無可奈何地握住貝提爾揮下的短劍,一拳打在臉上揍飛他。


    「噗嘰!」


    雖然猶豫該如何處置輕易倒地昏厥貝提爾,廉呼喚站在遠處看過來的仆人。


    「叫人過來。還有,拿些能捆綁的東西來。」


    「已經叫了,繩索也馬上就到。」


    哈啊~~米特拉打個大大的哈欠探出頭。


    她揉揉惺忪睡眼現身,俯望著昏厥的貝提爾,並喀嘰作響的轉轉脖子。


    「還想外麵很吵,原來是這家夥。受不了,我可是熬夜沒睡……」


    米特拉臉頰上沾著不知是油還是木炭的黑色汙漬,困倦的眼神轉向廉。


    「以小惡棍的下場來說,好像少了點排場?要不要綁在我的新作品當煙火發射?」


    「伊莉絲和艾莉西亞也是如此,瓦爾卡王國隻有激進派嗎?」


    「嗯嘻嘻嘻嘻!」


    米特拉像聽到很有趣的笑話般爆笑出聲。似乎是敖夜過後情緒亢奮了。


    伊莉絲、艾莉西亞、米特拉以及廉四人環繞著餐桌吃早餐時,伊莉絲笑瞇瞇地說。


    「和法吉魯德軍的合作陣勢已準備好。今天中午將會全軍出陣。」


    「我和伊莉絲會早一步出發預做潛入準備。這樣可以嗎?」


    「好的。請多關照,廉大人。」


    說完後,她的視線轉向用叉子一並叉起切成薄片的水煮豬肉與蔬菜食用的米特拉。


    「米特拉,按照你的希望,我借來了一隊魔導士隊。拜托你好好地指導與指揮他們。」


    米特拉邊揮揮手邊嚼著食物,以可疑的口吻回答。


    「好好好。我會把秘密武器整備到可以用的。熬夜趕工。」


    「謝謝。米特拉,注意安全。」


    然後,伊莉絲回頭看向艾莉西亞,她正喀哩喀哩地連骨吃著打碎小鳥骨頭烤成的菜肴。


    「艾莉西亞,好好休息過了嗎?」


    「隻要一打仗,我的身體總是很好。」


    艾莉西亞輕輕擦拭手指和嘴角後保證,伊莉絲點點頭。


    「真可靠。」


    最後,她望著桌上的頭部裝甲。


    「米涅爾瓦,這次我也請多多關照了。」


    『了解。我會注意的。』


    伊莉絲輪流跟所有人交代過後,廉試著跟她攀談。


    「伊莉絲。」


    「是。」


    麵對挺直背脊回應的少女,廉思索一會兒後開口。


    「接下來,隻剩戰勝而已。」


    「……是。我們加油吧。」


    伊莉絲牢牢地頷首,開心地吃著沾蜂蜜的麵包。


    「那麽,你打得贏四足嗎?實際上。」


    米特拉直接如此問道,廉聳聳肩回答。


    「隻要有同樣的裝備,我不覺得會輸。」


    「哎呀,廉大人,你和四足有什麽牽連嗎?」


    伊莉絲意外地說。


    「沒有……為什麽問?」


    「艾莉西亞在禦前比賽的第一戰前也用同樣的語氣說過這句台詞。」


    「不是我們之間有牽連,是那家夥找我的碴。」


    「表情也像這樣。」


    伊莉絲比比微露苦笑噘起嘴唇的艾莉西亞。廉瞥了她一眼,搖搖頭。


    「……雖然不想說是一樣的,但我的心情正是如此。」


    「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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