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完成!」


    恰似春天的和煦早晨。


    這樣神清氣爽的早晨,足以將昨日計算機世界裏感受到的熱氣自記憶裏驅離。


    座落於新都市一隅的咖啡廳《帕拉底斯》二樓,西園寺家的廚房裏。


    迷人身軀外頭披了件粉紅色圍裙,少女站在從早上六點開始製作的精心傑作前,擺了個勝利姿勢。


    父親早已在一樓做開店準備,而母親則在房間裏忙著訂貨等事務。平常六點應該還在床上睡覺的她,今天卻揉著惺忪睡眼努力地離開被窩。


    「結果竟然花了一小時。雖然原因出在不知該準備多少份量……但我的身手也真是太不利落了呀~」


    她將圍裙折好,開始收拾廚房裏的菜刀等物。


    目前時刻是七點剛過,那對兄妹大概再過十分鍾就會到了。她得在那之前準備好早餐。


    「……嗬嗬。」


    她想起初次相遇時的他,想起他見到女仆裝,驚訝得目不轉睛的模樣。


    她不隻一次看過朋友的眼睛,羨慕她那清澄透澈的美麗碧眼。一想到擁有相同眼眸的另一個他,她的心不禁怦怦直跳。


    大概是對異性毫無免疫力,他的反應總是那麽可愛,然而握起刀的他,展現的精悍與狂放,又如同刀鋒般犀利。


    自從他出現後,她的生活變得更加快樂,更加繽紛。


    那麽,希望今天也是快樂的一天——


    「嗯~……本妹頭好痛……」


    「喂喂,你怎麽走得搖搖晃晃的啊。來吧,抓著我。」


    「腦袋昏昏沉沉的……哥哥,快背本妹。」


    「那留著當作最終手段。」


    為了早餐以及與朋友會合,兄妹倆走在藍天之下。


    由於昨晚冬姬醉了,剛放到床上就呼呼大睡,因此大河獲得充足睡眠,睡得飽飽地迎接暢快的早晨。


    然而一旁的妹妹則是與晴朗的天空相反,帶著微微發青的臉色與不時傳來的頭痛,賴在哥哥身上前進。


    簡單說,她明明沒喝酒,卻患了宿醉。


    「想不到本妹竟然如此不勝酒力……葛格,背我~」


    「你又幼兒化了啦。」


    「咦……是哥哥才對。看來本妹可得當心點才行。」


    「叫『葛格』也無所謂就是了,反正以前不都是這麽叫的嗎?」


    「不要,那樣豈不是像小孩子一樣嗎!」


    看來她正值裝成熟的年紀,但她畢竟外表比一般人稚幼,大河也不是不能體會這種心情。


    攙扶著她輕盈的身子(在第三者眼裏,那怎麽看都像是學生情侶你儂我儂地一同上學)走了五分多鍾,比平常多花了點時間抵達《帕拉底斯》。


    「歡迎光臨大河!……咦,冬姬你怎麽了?」


    「她不太舒服。要是方便的話,麻煩幫她弄個簡單清淡點的東西吧。」


    與店麵氣氛好不搭調的女仆服務生前來相迎,將妹妹挪到座位上。


    一坐上位子,冬姬便趴上吧台桌,卻剛好以由下而上的角度看見淚,看著那對自己所無法相比的隆起雙峰。


    「波霸全都必須死。」


    看來由於身體不適,連用字遺詞都跟著惡劣了起來。


    說完,冬姬大概是沒電了,趴到桌上一動也不動。大河與淚麵麵相覷。


    「啊哈哈……那麽我就幫冬姬弄個簡單點的東西吧。」


    「真是不好意思。」


    之後,大家吃完了不太平靜的一餐,出門前往學園。


    不知什麽原理,冬姬一吃完早餐隨即複活,如今就像是要一甩先前鬱悶般走在兩人前頭。


    束成雙馬尾的黑發,在柔和的春日暖陽裏舞動。


    「……真是漂亮~」


    那身姿連身為同性的淚都感到夢幻且神秘,美得令她陶醉不已。


    雙馬尾是凸顯稚氣的發型,然而在她身上卻反倒凸顯出內蘊的成熟氣質(大河恐怕會稱其為妖豔)。


    而淚在稱讚的同時也有所自覺,知道自己那句話裏帶了一種過去所沒有的「羨慕」。


    大河以沉默表示認同,然而現在有件更令他在意的事。


    「那是什麽?」


    那是一個約有書包三倍大,以大方巾包起來的長方形包袱,乍看似乎有些重量。


    「這是秘密!再過五小時你就會知道了!」


    於是,三人搭上比平常晚了幾班的磁浮列車前往學園。


    在切燈學園,計算機科的最終課程進度會與普通科持平或是超前。計算機科由於另有專門科目這個負擔,因此基礎科目的教學速度勢必會較為快速。


    而課程愈往進階,內容也會由背誦逐漸偏向應用為主。


    這也就代表——


    「糖分~快給我糖分~」


    「哥哥你投降得也太快了吧。」


    當初靠著背誦與臨陣磨槍通過入學測驗的少年,正漸漸落後其他人。


    第四節課結束後的午休時間,教室裏隻剩零星數量的學生,大河則是趴在桌上的其中一名。


    這不是譬喻法,如今的他仿佛真的就快要七竅生煙。畢竟他向來就不是念書的料。


    上到第三節課時,他的腦袋早已七葷八素。而進入第四節課時,講課內容已經是左耳進右耳出的狀態。


    這時,大河的行動終端收到通訊,發訊人是提著那包袱,說要先去屋頂的淚。


    (嗯,大河?我準備好了,你可以過來了!)


    「總算好了嗎?話說回來,隻不過就是吃飯,有什麽需要準備的?」


    (等你來就知道囉!)


    於是他揮揮手把冬姬找來,一同上樓前往屋頂。


    「歡迎光臨《帕拉底斯》外燴!」


    隻有三人在的屋頂裏,一張野餐墊就鋪在日照絕佳的地方,上頭擺了事先拆開的五層式餐盒,其中有四盒是配菜,一盒則是裝了飯團。


    「哇,這該不會都是小淚做的吧?」


    「全都是我親手做的喔!」


    「這的確是很厲害……可是啊,量會不會太多了點?」


    「因為有在運動的人食量不是都很大嗎?我想說大河你會不會也是那一種人。」


    「我同時也有在管理體重,克製自己不要暴飲暴食。」


    他可不能為了飲食,而犧牲了速度這對他而言的最大武器。然而話雖如此,他的運動量可是狂人級的,要想消耗熱量倒也是易如反掌。


    「嗚……所、所以這些應該吃不完,是嗎……?」


    「……不,這個量應該沒問題才是。」


    見到淚的沮喪模樣,大河連忙修正說法。


    那模樣實在太犯規了。要是見到那表情還不肯捧場,哪裏還算得上是男人呢?


    見到淚露出心花怒放的笑容,大河知道自己的決定並沒有錯。


    「那麽,我開動了。」


    「……開動。」


    「請用!」


    兩人的筷子,伸向麵前的餐盒。


    不管哪道菜,全都風味絕佳。一直到五個餐盒化為空盒為止,大河拿著筷子的手從未停過。


    享受完飯後茶飲,三人這才回教室迎接下午的課。本來淚似乎有意天天做便當當,但大河說「不能這樣整天麻煩你」並回絕,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後以「那就偶而做做就好」為結論告終。


    放學後,三人一同到車站,搭了磁浮列車回中央車站。大河以為接下來大家會各自回家,進入計算機世界會合——


    「哥哥,一起去約會吧。」


    「……啥?」


    一句話,令他思考霎時


    停止。


    「約會指的是那個嗎?情侶在一起的那行為?」


    「答案是yes也是no。男女一同出遊,就是廣義上的約會。」


    「可是兄妹不一樣吧?」


    「即使兄妹也是一樣,應該說就因為是兄妹所以更特別。」


    「約會這字眼是有些不適當啦,總之就是和我們一同逛逛新都市的邀約囉!」


    「也就是說,淚你會替我們帶路?」


    「當然!」


    自從搬來新都市,他們的確隻到過自宅、《帕拉底斯》以及學園。雖然地圖上的信息都能透過行動終端取得,但既然今後會在這兒長住,能到現場逛一次當然是再好不過。


    「所以,今天不去那裏嗎?」


    「本妹我們也不是天天都登入的,加上昨天的戰鬥帶來了損傷,得花一天等它恢複才行。」


    既然這樣,就更沒有拒絕的理由了。於是三人決定在熱鬧的新都市四處逛逛。


    新都市以磁浮列車中央站為中心,主要分為東區與西區。


    天陵兄妹住的大廈與咖啡廳《帕拉底斯》等屬於東區,裏頭零星分布著住宅、各種商店、以及娛樂性店鋪,一般學生的種種生活需求,在東區幾乎都能搞定。


    「大型購物中心以及露天商場……看來連這類店鋪都一應俱全呢。」


    「畢竟切燈學園可是擁有三千名學生的大型學校,招攬生意的商家是少不了的。」


    從車站步行了一會兒,商圈街頭人潮熙來攘往,處處充滿活力。


    他們大多是身穿切燈製服的學生,有的逛櫥窗有的買小吃,享受著下課後的自由生活。


    「那邊那家店雖然有點貴,但賣的飾品都很可愛喔。那家餐廳隻有聖代很好吃,其他的就很普通了~」


    三人聽著淚的講解四處逛著。即使身在鬧區,這三人依舊是眾所矚目的焦點。


    造成這現象的原因不用說,全都是因為那兩名美少女。但其中一人(當然是冬姬)撒嬌般地抱著男子的手臂,則又是另一個引人注目的要因。


    簡單說,那是男性群眾嫉妒的目光。


    「……不但難走路,目光也叫人難以承受。」


    「哥哥你這樣哪像個男生。這可是男生夢寐以求的場麵耶。」


    「……我是不是也該積極一點比較好……可是那樣實在是叫人好難為情喔~」


    「小淚,你在嘀嘀咕咕些什麽?」


    就這樣,三人熱鬧開心地散著步。


    於購物中心的一隅,專賣女性服裝的店麵——


    「哥哥你覺得呢?這件看起來怎麽樣?」


    「……這裸露度會不會太高了點?肩膀全都跑出來了。」


    「這根本就沒什麽,甚至還比昨天小淚的便服低調多了。」


    「不,淚是因為擁有傲人的身材,所以才穿得好看,像冬姬你這種平坦的——」


    「妹螺旋勾拳!」


    「喔噗!」


    「……你們倆在試衣間裏做什麽呀?」


    大河陪著類型各異的兩名美少女購物。


    「哥哥,能買這枚戒指給本妹紀念初次約會嗎?」


    「我說親愛的妹妹,這應該是鑽戒沒錯吧?」


    「……那麽隻好換這個將就些了。」


    「這也一樣不便宜啊——算了,沒什麽。」


    大河在飾品店裏為了額外的開銷而傷著腦筋。


    「喔,這個真好吃。」


    「是紅芋口味嗎?給本妹試吃一口。」


    「拿你的那個來交換吧!」


    「……放學後吃可麗餅,還真是青春啊。」


    「畢竟我們可是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哥哥,也分你一口吧。」


    「喔,謝啦。」


    「用口對口的。」


    「珍惜一下自己好嗎?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


    在攤車購買可麗餅,三人分享著吃,度過歡樂時光。


    東部探索完畢,接著三人前往車站的另一側,商業大樓林立的西區。該說不意外嗎?這裏果然看不到什麽學生的身影。


    「能看到的全都是些穿西裝的人。」


    「其實這裏也有娛樂設施,隻不過是遊樂園呀,動物園之類。」


    「原來如此,假日才會有人潮進來嗎?」


    走在高層大樓林立的路上,看到的也盡是些事務所或公司招牌。大家邊走邊尋找醒目地標,隨後自然而然地發現了一棟,比周圍大上好幾圈的大型高樓。


    「那就是切燈集團的總公司嗎……」


    「還真是高大呢,就像是新都市的權力象征一樣。」


    「要進去逛逛嗎?它們一樓二樓是對外開放的,有展示些計算機產品喔!」


    「我們走吧,哥哥!」


    「……你眼神都變了呢。」


    在難得目光灼灼的冬姬牽引下,一行人進入切燈集團的總公司大樓。


    穿越那無論是廣闊或華麗都無愧於集團名聲的入口大廳,三人搭著電梯上到二樓。


    電梯門一開,眼前的展場裏,展示了各式各樣的機器。


    「哥哥、哥哥!你看這個,真是太厲害了!」


    「喔喔,嗯,是啊。」


    對興奮到最高點的妹妹感到有些傻眼的同時,大河也跟著一起逛展覽。


    展覽品除了潛行機、行動終端等大河也知道的機器之外,還有其他稀奇古怪,大河完全看不出該如何使用的謎般機器。


    逛著逛著,不遠處的廣場裏傳來歡呼,一行人受吸引而前往,發現有十幾人正聚集在廣場一隅。


    <各位來賓,有興趣來玩個遊戲留念嗎?>


    一旁有個立體投影而成,身著西裝的女性。


    由那麵無表情以及缺乏生命力的聲音來判斷,那恐怕是近來很普及的ai接待人員吧。這個大廳裏,似乎到處設置了立體影像投影機。


    遊戲本身就隻是簡單的射擊,是透過立體影像來加強擬真感。


    「我來試試看好了!」


    淚躍躍欲試地舉起模型槍站到定點。照在牆上的立體影像營造出虛幻的深度空間,二足步行型的雄蜂接二連三出現,朝她進攻而來。


    「看招看招~!」


    淚將畫麵裏的敵人一一擊敗。冬姬似乎對那興致缺缺,繼續逛其他的產品。就這麽被冷落的大河,站在遠方觀察淚的遊戲畫麵。


    (……從昨天我就覺得淚的運動神經其實還不錯,隻要經過訓練,應該大有可為。)


    淚快槍擊發,將不斷出現的雄蜂一一擊毀。


    由於反射神經與動態視力頗為優異,她到現在還沒犯下什麽失誤。除了這些,她的體能看來也高過同年紀的女生,再加上會讀書、會做菜、容貌又出眾,真可稱得上是全方位的高規格少女。


    大河別過視線,轉而望向位於定點一動也不動的ai。


    有如石膏像般僵硬且虛假的笑容,一看就是個不折不扣的「人造」成品。


    「……雖然同是ai,跟伊歐萊可真是差多了。」


    <您叫我嗎?>


    「喔喔嗚!?」


    大河自言自語,卻聽見耳邊傳來回應。


    差點被嚇得彈起的他往肩膀一瞧,發現伊歐萊不知何時已經在那兒,但尺寸隻有約昨天的十分之一,就像模型般迷你。


    「啊~嚇我一大跳……等等,伊歐萊,為何你會在這兒?而且好像比平常還小?」


    <這裏是主人的工作場所,我目前是導覽員模式。>


    大河自己補全了她說明裏不齊備的部分:看來她似乎能夠自由改變身體尺寸。這


    還真是便利。


    「對喔,巴夜好像是切燈家的千金。但為何你會在我肩膀上?」


    <請讓我聽昨天的後續。>


    隻有回話卻沒回答到問題的她,表情帶有一種類似好奇心的成分,要說那是某種興奮的期待,似乎也不是說不過去。


    「你說的後續指的是——」


    <您兩年前打擊黑幫的故事。>


    「喔,原來是指那個。不過對不起,現在是我的下課時間,後續就留待明天上課時再說吧。」


    <唔……>


    見到她略感可惜的模樣,大河有些訝異。


    如今的她,表情絕對稱不上豐富,但卻比昨天更加表現出自己的情感。與一旁的ai相比,兩者的差異顯而易見。


    「想不到隻是聊個天就能讓你變得這麽多,你還真是跟自稱的一樣,學習能力非比尋常阿。」


    <有改變得那麽多嗎?>


    「今天跟昨天比起來可差遠了。你自己沒感覺到嗎?」


    <……我不知道。隻是……總覺得有一種不像伊歐萊的東西在……這感覺究竟是是什麽呢?>


    她以有些陰鬱的表情問道。


    也許是因為情感麵急遽發展,令本體難以同步。大河想說些什麽安慰她,卻找不出合適的話語。


    這時,舞台邊響起一陣歡呼。淚似乎遊戲全破關了,正接受眾人喝采,並朝這兒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那麽,伊歐萊時候到了,先失陪了。>


    「咦?啊——」


    視線才離開了一下,伊歐萊如今早巳消失。要是她明天狀況依舊,到時就去跟巴夜通知一聲吧——大河想著想著,視線回到淚的身上。


    「……她還真是不管到哪兒都一樣醒目啊。」


    不隻是容貌,淚另有一種吸引他人的魔力。


    那恐怕是與生俱來的,不隻成了她的魅力,更是她那壓倒性存在感的主體。


    而這樣的她,看起來實在是燦爛無比。


    (說起來,我就像是受光吸引的飛蛾吧。)


    他心知肚明,知道這樣的情感,是來自無益的自卑感。


    「……簡直,無聊透頂。」


    小到誰也聽不見的低語。


    以為與光同在,就能揮別黑暗,就能遺忘過去嗎?


    ——明明決定一輩子不原諒自己,如今還試圖尋求救贖嗎?


    接受周圍的拍手與喝采的淚,就像身在暖陽之中,而大河隻是在旁遠眺。對他而言,那仿佛是遙不可及的景色。


    他們逛到太陽下山,回《帕拉底斯》提前用過晚餐後便回家了。


    進浴室療愈了一天疲憊的天陵兄妹,如今待在客廳裏。


    「哥哥,喝杯冰涼的茶吧。」


    「喔,謝啦。」


    拖鞋踩得啪啪作響的妹妹,作為約會紀念而(被迫)購買的藍礦石戒指,正在她的無名指上閃著亮光。


    「我說,那不是戴婚戒的位置嗎……?」


    「戴在那兒並非沒有特殊含意。」


    「這場合應該要說『並沒有』才對吧!」


    身為哥哥的他,最近實在摸不透妹妹的想法。


    冬姬極為珍重地輕撫著那枚戒指。當初會挑中它,隻是因為其顏色略如天藍,但要是同時比較礦石與她的眼睛,兩者的清澄度可是天差地別。


    事實上,他們的母親也擁有相同的眼眸。那眼眸擁有許多稱呼,例如「空之眼」或「水晶之眼」等,對曆史比連城家更悠久的天陵家而言,那眼眸正是權力的象征——大河記得,母親以前曾對他說過這些。


    就因為想著母親這些事,八年前的那一天宛如舊傷複發般,在腦海裏倒帶回放。


    ——令他痛失一切的那一天。


    當時,他的家人正橫越斑馬線。


    大型卡車無視交通號誌衝進了路口。當時即擁有過人動態視力與反射神經的大河,很快就發現並回避,然而妹妹與父母沒能來得及反應。


    而年幼的他,做出最差勁的選擇。


    不,說得確切點,做抉擇本身就是差勁透頂的行為。


    由所在位置以及自身體能來看,想救父母已經不可能了——經過冷靜得令人作嘔的思考,孩提時代的大河拋棄了父母。


    「………………!」


    「哥哥,要是再用力,你會把牙齒給咬碎的。」


    冬姬不知何時來到麵前,輕輕摟住他的頭。從陣陣安撫的手心裏,傳來生命的暖流。借著暖流大河確切感受到了,這裏蘊藏著某種難以描述的存在。


    「你該不會是,想起了八年前的事吧?」


    「…………」


    「果然沒錯。一看到哥哥你板起臉來,本妹馬上就曉得了。」


    「……那是我的罪,我一時片刻都不曾遺忘過。」


    「哥哥你當時並沒有錯。」


    「我知道。要是當時想救爸媽,大家就隻能一起死,這種事我當然曉得!」


    他的理智是能理解的。


    那就是當時狀況下的最佳處置。當年的他隻是個孩子,也沒受過特殊訓練,再怎麽拚命也不可能救得了父母。


    即使如此:心卻不肯接受,隻是不斷呼喊著自己的罪過、。


    就像是在乞求饒恕,像是希望有誰替他定罪。


    天陵大河倚靠在所救之人的胸口上。


    「但我卻、我看著兩人就那樣死去!明知道他們要死了,卻因為理解了那個必然結果,舍棄的毫無猶豫!」


    他以犧牲兩人的性命,救回了妹妹。


    從那一刻起,他開始追求力量。為了在今後能夠守護、拯救一切。


    為了能在一切狀況下,守護所有人。


    最重要的——是為了守護唯一的家人。


    在緊緊的懷抱裏,大河氣息激動地傾吐一切。


    見到這樣的哥哥,妹妹不禁感慨。


    ——這簡直就像是詛咒。


    上天賜與的才能,能指引未來的才能,卻如此深刻地折磨著他。


    這樣的哥哥是如此可憐,如此淒涼,卻又如此令人憐愛。


    「……沒事的,葛格,不管過去、現在、還是未來,本妹會原諒所有的一切。所以——」


    兩人額頭輕觸,相同的眼眸彼此注視。


    「葛格隻要勇往直前,朝自己的道路邁進就行了。」


    這就是她唯一的心願。


    願所愛之人踏上的,是條正確的道路,是條得償所願的道路。


    隔天下午,專門科目的上課時間。


    <來吧,請您趕緊說故事的後續。>


    「……拜托你別跟門融為一體好嗎?這樣等人根本是在嚇人。」


    剛打開冷清校舍裏最深處的一扇門,大河的身子便穿越前來催促的伊歐萊。一進入教室,倒在沙發上的巴夜,一副傭懶地直起上半身,舉起單手打了個招呼。


    「嘿~」


    「……巴夜,你還真是老樣子啊,就隻有外表文雅。」


    端莊的外表配上輕浮的問候,令人精神為之疲弊。而她似乎是故意的,臉上正不懷好意地笑著。


    「想不到才兩天你們就混熟了。伊歐萊那家夥,從昨天就一直期待著與你對話。」


    真叫人羨慕啊——巴夜說歸說,臉上卻帶有一種安心的神色,或者說是見到小孩找到玩伴而感到欣慰,類似為人母的表情。


    「怎麽說呢,你還真像是她的家長。」


    「……嗯,伊歐萊對我來說本來就像是女兒或妹妹,若要說是家長,嚴格來講也不算錯喔。」


    <大河,快講後續給我聽。>


    大河舉起手,製止伊歐萊的催促並坐上沙發。看她的狀況,先前擔心的事應該隻是杞人憂天。


    他歇了口氣,趁機重新檢視房間一下。


    不太大的屋內,被各種顯然不屬於學園所有的對象給占滿。


    一個書櫃裏收納了數百部紙本數據,就電子書籍為主流的現代來說相當罕見;除了冷暖氣,後方還有疑似特地帶來的小型冰箱、餐具櫃、甚至衣櫥。要說有誰住在這兒也說得通。


    「你還真是為所欲為啊。」


    「因為我的立場允許我這麽做。」


    她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假造課程,將部分校舍(雖然並沒在使用)挪為私用……一旦做到這種地步,大河也隻能搖頭歎氣了。


    「啊,話先說在前頭,我這樣並不是行使權力為所欲為,而是作為工作酬勞的一部分,屬於理所當然的權利,希望你不要誤會了。」


    「酬勞?」


    「沒錯。我們切燈可是新興勢力,可沒有餘力能夠寵慣自家人。拿一項成果,換一項要求——我就隻是在這樣的契約條件下工作罷了。」


    切燈在計算機業界嶄露頭角,隻是最近數十年的事。


    在那之前,鴉羽、浪鷺、朱鷺峰曾是市場上三大企業。透過極盡追求利潤的經營方針,切燈漸漸切入早已是壟斷狀態的計算機市場,然而目前還是處於不能輕匆的狀況。


    「……想不到社長千金還挺辛苦的。」


    「可不是嗎?每天壓力都大到叫人受不了。所以你就代替我,好好陪伴伊歐萊吧~」


    「好吧,反正這點小事——唔喔!?」


    <大河,我想聽後續。>


    伊歐萊有如幽靈般從肚子一帶探頭而出,把大河給嚇了一大跳,人也自沙發上滾落。


    放學後,結束專門科目的切燈巴夜一如既往,直接前往公司。


    學生會的事務,她早已利用早晨第一堂課前的時間以及午休全數完成,因此教師們對於還是學生的她,卻已從事須負擔責任的工作,並不曾表示過反對。


    「……好。」


    由製服換成辦公用西裝,她拍了拍臉頰,給自己上緊發條。


    在這裏,「眾人景仰的端莊學生會長」的麵具是不管用的。不管過程為何,隻求得到結果——這裏最重要的,就隻有這件事。


    以腦波識別解除門鎖,她進入位於切燈總公司最上層的個人研究室。


    雖名為研究室,其實裏頭隻有潛行機。真正的研究室,就在切燈的構造體裏。


    座落於正中央的企業用大型潛行機,隨著周邊的電子機器一同啟動。切燈巴夜坐進核心部分的膠囊狀封艙並閉上眼睛。


    「——潛行開始。」


    意識仿佛睡著般中斷片刻,下個瞬間又恢複清晰。


    與中型以下的機型不同,巴夜沒有任何暈眩感,平靜自然地登入後,隨即著手開始工作。


    「伊歐萊,你醒著嗎?」


    <這個問題沒有意義。虛擬人格並不需要休眠。>


    聽到呼喚,伊歐萊在房間中心現身。


    「隻是開個玩笑罷了,別這樣當真。」


    <……原來是這樣。我目前還無法理解玩笑。>


    說這話時的伊歐萊,眼神仿佛帶了些許不甘心。


    (身為研發者雖然有些自賣自誇,但這可真是長足進步呢~)


    毫無疑問,這正是所謂的情感。


    研發至今十個月……不,正確來說是三個月。幾乎看不見成長的感性,竟然在昨天與前天有了飛躍性的進化。


    (……這速度實在快得令人害怕。)


    不知為何,對於她的進化,巴夜就是高興不起來。


    她過去不斷改良伊歐萊,研究也許即將開花結果。


    然而,要是這進化屬於「出乎預料」的狀況—


    「……伊歐萊,原先計劃改變了。我要做一次整體掃描,你躺下來吧。」


    <好的。>


    不安依舊揮之不去,巴夜決定再進行一次前天剛施行過的整體掃描。


    她透過對象操作,顯現出一張簡易的床鋪,讓伊歐萊躺在上頭閉起眼睛,手蓋到她的上頭操作內部數據,讓虛擬人格進入休眠。這麽一來,即使修改內部數據,也不會對人格造成影響。


    「但願沒有中什麽惡性病毒。」


    緊接著,掃描開始進行。


    龐大數據流以高速向下卷動,巴夜看著那些信息,同時在腦中分析、評估。


    (這個不需要了,那邊看來需要修正——嗯?)


    她停下卷動。


    在眼前的,是她毫無印象的程序代碼。三天前掃描時,這些東西應該還不存在。


    「找到了……看來這就是原因。不過這可真有些出乎預料。」


    比想象的更精美,帶有確切目的的程序代碼。


    巴夜對這撰寫筆觸感到似曾相識,然而當她伸手觸碰打算刪除時——


    <——啟動。>


    理應沒有意識的她,嘴裏卻發出機械般的語聲。


    接著,變化急轉直下。


    伊歐萊的身軀滲出如血般的鮮紅光芒,從頭至腳將她包裹住並開始蠢動。


    「這、這是什麽!?」


    醜惡的光景,甚至令她不禁作嘔。


    若史萊姆確實存在,也許就是像這樣捕食獵物——


    是的,捕食。這毫無疑問是捕食,也就是侵蝕。


    「嗚——《緊急停止》!」


    巴夜透過遠程操作,送出強製停止指令。然而,畫麵卻沒有停止的跡象,紅色黏液甚至開始膨脹為數倍,吞沒簡易床鋪,化為一顆詭異球體後開始凝縮,隨後卻一口氣炸了開來。


    黏稠的紅色液體如血沫般飛濺四處,描繪出一幅宛如血案現場的淒慘景象。


    「……伊歐……萊……?」


    在中央處,也就是血泊之中,以無視物理法則的動作站起來的身影,早已不是當初那個


    「伊歐萊塔兒」


    由外表看,她並沒有什麽改變,就隻有頭發被染成鮮血般通紅。


    然而內在方麵,伊歐萊的原貌已消逝無蹤。


    不論是表情、眼睛、散發出的氣質,全都化為無色透明。失焦的瞳孔裏,感受不到冷漠或溫度,有的就隻是陰森。


    <——開始識別。>


    紅色少女低語道。


    <信息取得完畢。當前位置已確認,多數電子體反應已確認,命令已確認——>


    「你在……說些什麽……?欸……到底發生什麽事,你快回答我!!」


    那並不是語言。


    那就隻是詞匯的羅列。


    一切情感,都已剝離盡失。


    曾是伊歐萊的她,對巴夜的喊叫毫不感興趣,就隻是繼續念著生硬的詞。


    <狀況識別完畢。程序《牢獄》啟動實驗準備、完畢——實驗開始。>


    她頸子一扭,視線與巴夜正麵對上。


    「——!?」


    巴夜渾身起了雞皮疙瘩。超脫思考的本能控製著手指,啟動室內的防禦機製。


    <防護壁已確認。建議切斷排除——>


    紅光收斂至手中,創造出巨大的鐮刀。它比身高更加巨大,但少女竟然以單手執起——隨後閃光炸裂。


    「呀啊!」


    四處圍著的電子防護壁承受不住爆風,全部化為碎片,餘波在室內呼嘯,將巴夜狠狠吹打到牆壁上。


    (怎麽可能……竟然這麽輕易就破壞了防護壁……)


    在研究室裏,偶而會發生實驗事故等意外狀況,因此為防造成無可


    挽救的事態,配置了最高規格的電子防護壁。


    而防護壁竟然被她的一擊給粉碎。


    由於痛覺已完全遼蔽,承受重擊的切燈構造體並不會感受到疼痛。巴夜四處張望,尋找「它」的身影,接著在被破壞的門口見到紅發的尾端。


    「——伊歐萊!!」


    巴夜隨即起身,顧不得接下來的後果,一邊以對話通訊打給管理課,一邊追向那道身影。


    要是現在追丟了,伊歐萊將永遠也回不來——這樣的預感盤據著她的心。


    「緊急連絡!失控的ai正往研究區域移動,請立刻封鎖構造體——」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聲音被慘叫給蓋過。


    「電子體反應」「實驗開始」等字眼在腦中不停打轉。巴夜忍著不安,奔往慘叫傳來的方向,展現在眼前的卻是倒臥地麵的幾名同僚,以及紅色少女用單手掐住研究員脖子並將其舉起的身姿。


    (這、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思考吸收不了眼前這無法理解的狀況。


    數十人倒臥地麵的景象看似離奇,實際上卻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電子體基於安全管理上的問題,因此設定成一旦使用者喪失意識,就會將其自動注銷。


    絕不可能像這樣,呈現昏迷並倒在原處。


    「救、救命啊!大家全都被它給——」


    被掐著脖子的研究員向巴夜求助,然而少女不由分說地舉起了鐮刀——


    「住、住手,伊歐萊!《緊急停止》,拜托你快點停下來——」


    <——《牢獄》啟動。>


    她的疾呼化為徒然,瘋狂的鐮刀貫穿了研究員。


    「啊、……喀……嗚啊……」


    異變迅速到來。


    研究員伴隨著呻吟聲微微顫動,空洞的眼神失去生氣。


    眼珠完全失去光輝的瞬間,研究員的身軀滲出紅光,被穿過腹部的鐮刀給吸收而去。


    異常的光景。


    然而——她卻知道。那景象是什麽,巴夜再清楚不過了。


    「怎麽可能……為什麽你會有那程序!?是哪裏弄來的!?」


    被奪去內容物,化為空蕩軀殼的研究員,被她扔到一旁。而大概是察覺有異,守護構造體的戰鬥用ai接連轉移而入。


    <敵方多數勢力已確認。狀況判斷——實驗中斷。建議逃離。>


    「!慢著,伊歐萊!」


    巴夜對著察覺不利打算逃離的背影叫道,並且隨後驚覺,那是絕不能讓她前往的方向——


    「轉移區域……!難不成她打算逃往其他構造體!?」


    封鎖處理尚未完成。


    轉移區域有超過二十條聯外的通路,要全數切斷得花上許多工夫。巴夜事前已要求緊急處理,但恐怕還是趕不上。


    巴夜於是火速駭入管理課,控製了戰鬥用ai,帶著部隊隨後追去。盡管違規存取的警報聲響個不停,但現在的她可沒空理會。要是就這麽任由切燈處理,伊歐萊肯定會被銷毀。


    (絕不能讓那種事發生……!我得親手阻止她!)


    懷著覺悟的切燈巴夜在構造體裏穿梭奔走。


    同一時刻,大河等三人正在構造體《牡羊座》裏。


    「呀哈哈,還真是有夠費勁呀~」


    「雜碎角色多到這種地步還真是麻煩。連一毛錢都不值,竟然還敢來浪費本妹時間,這些家夥真該秤秤自己的斤兩。」


    走在巨劍零星豎立的廣大平原上,三人由於先前剛掃蕩完小型病毒群,顯得有些疲憊。


    「不過,也差不多就要到了吧?」


    「是的,再一段路就是了。」


    從最近的轉移點徒步至今二十分鍾,大河已經對這空無一物的平原感到厭倦。


    然而,既然還得賺生活費,自然沒有摸魚的餘地。待電f體自我修複完畢後。三人再次啟程,前往討伐懸賞病毒。


    另外這次的對象是新種,不像上一次的卡薩提理歐已經有人討伐過,因此酬勞也較為優渥。


    「其實三人來打算是非常吃力,不過我們就盡力而為吧。」


    「一般都是幾個人來對付?」


    「嗯~雖然得看個人的力量,但至少都會有五人左右吧!不過你們兩個有我特製的攻性程序,所以比那些普通人強多了喔!」


    即使討伐了再多懸賞對象,要是電子體崩壞了,酬勞就得拿去支付修複費用。


    因此為求安全狩獵,哪怕分得的金額變少,也要增加團隊人數,就成了資格持有者的基本戰略。


    「所以,這次的敵人是什麽?」


    「一言以蔽之,就是巨大的機械騎士。他名叫《佩倫》,是個出現至今兩度擊敗了討伐隊的強敵。」


    「而且聽說其中一組還是有三名排名a級成員的隊伍呢!」


    「你們說的那『排名』我實在不太懂。是a級以上的人才有獲得賞金的權利嗎?」


    「是的。本妹就來簡單講解一下吧。所謂的等級一共有六階段,也就是從最高階的s到最低階的e。所有人的起跑點都是一樣的,所以哥哥你現在也是e級。」


    「喔~……那麽升級的條件呢?」


    「係統會根據玩家的戰績,組入的攻性程序等各種要素,由整體來判斷。要升到b級算是相對簡單,但再上去就會變得非常困難。像本妹最近這兩年一直都停留在b級。」


    「畢竟a以上的人數隻有一百人左右!」


    「也就是說,淚也在那前一百名之內嗎?」


    「不,小淚是比那更高級,隻有十人左右的s級聯機者。」


    「咦,原來你這麽厲害?」


    「嘿嘿嘿·耶~!」


    淚有此資格的另一原因,是因為她是從《牡羊座》剛開始時就存在的老玩家。冬姬在實力方麵毫無疑問擁有a級,唯獨就是缺乏實戰經驗。等級並不直接等於實力,充其量就隻是種指標。


    但由於升等能夠獲得體能的補正,以及減輕損傷的效果,對玩家而言倒也不是全然無關。


    正當三人談論著,周圍突然暗了下來。


    「嗯?」


    「咦,已經天黑了嗎?」


    「不可能。夜晚時間帶應該在三小時前就結束了——在上麵!」


    聽了冬姬的警告仰頭一瞧,一直線朝我方落下的鋼鐵塊體映入視野。大河反射性地抱著冬姬向後飛躍閃避,淚也同樣連忙躲開。


    隔了半晌,金屬塊發出轟然巨響撞上地麵。


    衝擊撼動大地,金屬塊隨後生出了四肢。完全忽視質量守恒定律的鋼鐵塊變得巨大、複雜,最終化為*扛著巨大戰斧,青光閃耀的鋼之騎士。(編注:佩倫為斯拉夫神話中的雷神,形象如前文所述,是名手持斧頭或鐵錘的健壯男子。)


    「唔~大河,你怎麽隻保護冬姬一個人呢?」


    「因為我相信淚你一定躲得掉。所以,這家夥就是目標嗎?」


    「是的,他就是《佩倫》,隻是本妹可沒料到他竟然是從天而降。」


    雖然遇上突襲,三人並沒亂了陣腳。大河拔出野太刀,冬姬張開扇子,淚將創造石夾在指間。


    另一頭的機械騎士緩緩舉起斧頭,戰端眼看即將掀起。


    <——阻礙物已確認。建議切斷排除——>


    這時,她來了。


    突如其來的紅色劈斬,筆直地從佩倫的頭部斬至胯下,將其身軀一分為二。


    「……咦?」


    被完美劈成均等兩半的機械軀體,由斷麵處漸漸崩散,終於變得形體無存。


    一擊——僅僅一擊,討伐榜上


    的病毒《佩倫》便化為光之粒子消失。


    「……冬姬,像這種就叫做搶怪嗎?這種事很常發生?」


    「……怎麽可能。當前的獵物被其他人打倒,這麽離譜的事本妹也是第一次見到。」


    事發太過突然,令三人動彈不得。消滅的殘光漸漸散去,在總算明朗的視野裏,站了一個嬌小的人影。


    「……女、生?」


    三人齊上都得曆經苦戰的討伐榜病毒。憑一擊打倒它的,是個背著一把能輕易斬斷人類的大鐮,眼神空洞,頭發鮮紅如血的少女。


    「這容貌還真像是個死神呢。不過看樣子,她並不是病毒。」


    「但來路不明這點依然沒變!」


    兩人對不遠之客戒慎提防,然而大河卻對其輪廓感到似曾相識。


    記憶告訴自己肯定在哪兒見過她。隨後,大河想起在學園與巴夜相遇時,陪伴在她身旁的那個ai。


    「伊歐萊……?」


    兩者的氛圍雖截然不同,但那身形毫無疑問是她。


    「你認識她?」


    「算是吧……但之前的她可沒這種異樣的氛圍。」


    他朝著宛如場景對象般呆立不動的伊歐萊跨出一步。兩名少女雖麵露不安,但他舉手示意自己不要緊,並來到紅色少女的麵前。


    「嗨,伊歐萊,你怎麽變成這模樣?改變形象嗎?」


    對方沒有回應。無色透明的僵硬表情,仿佛連「麵無表情」這形容字眼都顯得空虛無意義。少女就帶著那樣的臉龐,慢慢麵對著他。


    脊背傳來一陣哆嗦。


    大河何其後悔,自己竟然有一時片刻當她是伊歐萊,後悔自己如此輕率地靠近她。


    那是壓倒性的、絕望的、毀滅性的,絲毫不屬於知性生命體的身軀——


    <——電子體已確認、重啟實驗。>


    開口的同時,大鐮無預警地揮砍而來。


    那是省略一切預備動作的一擊。常人連反應都來不及的一刀,被大河迅速拔出的太刀給擋下,然而由於事前未有防備,他的姿勢並不穩固。


    (好沉……!那細弱的手臂哪來這種蠻力……!)


    千鈞一發之際,大河改變角度將鐮刀向上架開,身子卻因那脫離常軌的力道而失去重心。


    少女掐住他毫不設防的頸子,狠狠朝地麵砸去。


    「喀——!」


    那一擊並不疼,衝擊卻令視野一瞬間染白。少女沒錯過那破綻,大鐮由上朝下一揮——


    「想得美!」


    淚指尖挾著劍矢上前攔阻。


    劍矢與大鐮碰撞的瞬間發生爆炸,震波令鐮刀偏離軌道,刺到大河的身旁,另兩枚創造石就在同時化為鐵鏈,纏住少女的手臂阻礙其行動。


    改造白袍隨風飄揚,淚一個回身,創造石再次化為劍矢,扔向少女毫無防備的腹部。


    「飛吧!」


    一受衝擊便爆破的劍矢將少女震飛後,淚又補上飛箭般的八根劍矢,正中其身軀並炸裂。


    「竟敢把哥哥那樣摔到地麵……!你想被本妹碾成一公厘厚嗎!這個臭女人。」


    麵對倒在地麵的少女,冬姬一次揮出三枚土色屬性球。於是,土之牢獄關住了她,隨後落下的巨大岩拳,將她連同土牢一同槌爛。


    「大河,沒事吧?」


    「謝啦,幸好有你幫忙。看來你對肉搏戰也很得心應手呢。」


    「畢竟跟冬姬組隊時,我可是擔任前衛的!」


    「閑聊先到此為止。哥哥,本妹不曉得你那朋友是怎樣的人,但還是先打倒再說,因為這人簡直是不可理喻。」


    「……是啊,竟然動不動就斬向毫無防備的大河。」


    <——抵抗已確認。建議癱瘓對象。>


    這時,隨著一聲含糊聲,岩拳被紅色斬切給穿透,粉碎得原形無存。


    淚與冬姬的攻擊紮實地打個正著,然而死神般的少女卻若無其事站了起來,看起來完全沒受傷。


    「我上前跟她纏鬥,你們倆一找到空檔就攻擊——來了!」


    死神以駭人速度一竄而出,鐮刀與野太刀十字相交。


    大鐮一擊尚不罷休,以接二連三的連擊猛攻而來。大河時而閃身時而架開,一一將其化解,淚趁隙繞至死神身後,朝著毫無防備的背部正要扔出劍矢。


    「———————————!!!」


    死神,發出了咆哮。


    不,咆哮這形容恐怕並不貼切。尖銳且鼓動耳膜的聲音絕非震耳欲聾,而是更類似嬌聲或尖叫。


    「喀——!?」


    「哈、嗚——!?」


    「這是什麽,超音波嗎!?」


    聲波穿越耳膜,令三半規管異常。除了唯一對震撼彈有耐受性的大河勉強撐住,冬姬與淚兩人皆因喪失平衡感而不支跪下,而大河其實也隻是勉強站著,實在沒什麽攻擊的餘力。


    喀嚓……在腦中回蕩的高音裏,大河聽見些微金屬聲。他順著過去練就的危機察覺能力跳往一旁,大鐮的一擊隨後劃過虛空,從他耳邊掠過。


    「……少、瞧不起人了!」


    靠著一聲吶喊,驅散嗡嗡作響的回聲,大河迅速重新站穩並揮斬而去。鐮刀柄與刀刃相碰,少女向後退了兩、三步,再次輕鬆舉起大鐮。


    <信息更新、目標威脅度向上修正——套用。鎮壓對象。>


    率先行動的,是紅色少女。


    高舉過頭的鐮刀由上而下,正麵朝大河揮去。見那是毫無矯飾的一擊,大河好整以暇地準備閃躲,卻見她速度突然提升。


    「——可惡!」


    過去壓抑住的動態視力即刻看破軌道,大河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過斬擊。大鐮隨後又連擊而來,但一樣被大河看得透徹並躲開,然而……


    (速度竟然愈來愈快了……!)


    不管大河還是死神,雙方都逐漸加速,武器朝對方揮舞。


    兩人的劇烈攻防看似沒有上限——然而大河這一方,極限卻遠比他所估計的更快到來。


    (怎麽回事……身體無法隨心所欲地動……!)


    在連片刻都不容鬆懈的高速戰鬥裏,盡管隻是須臾間,但身體開始產生不聽指揮的空窗期。


    而隨著速度漸增,空窗期也逐漸增長。


    (雖然不知怎麽回事,但不能再這樣下去……!得先一擊決定勝負!)


    他壓低刃尖,收起太刀。


    架式一出,野太刀開始帶電並劈啪作響。第一擊挑起鐮柄向上翻掀,第二擊朝不設防的軀幹劈斬。


    「——四式《雷十字》!!」


    無法防禦,無可躲避的一擊。以為毫無疑問能撕裂對手的必殺一擊——卻被單手給擋了下來。


    「什麽——!?」


    少女紅光繚繞的手,若無其事地接下來紫電之斬擊。大河做夢也沒料到會被擋下,驚愕之餘露出了破綻。


    簡單來說,大河大意了。


    若是平常的他,絕不會因為一招被擋下而動搖並露出破綻,而是不以為意地迅速補上追擊。


    雖然身在戰場,但《牡羊座(這裏)》並不是現實——這樣的認知植入心底,化為輕匆與大意,令他認為這終究隻是個遊戲,不管發生什麽事,對現實世界都毫無影響。


    「大河,她來了!」


    在淚的呼喚聲裏,死神的大鐮高舉過頭。


    被抓住的太刀紋風不動,大河隻能看著挾蠻力由上方落下的凶器。


    因此——


    對於舉起劍矢擋到麵前,而被鐮刀貫穿的淚,大河一點辦法也沒有。


    淚自己恐怕也無意承受這一斬


    ,然而防禦用的劍矢被一刀破壞,大鐮就那樣深深剌進她的體內。


    <——《牢獄》啟動。>


    少女一聲呢喃,紅色斬痕開始蠢動,染遍鐮刀的紅有如血管般開始脈動,淚的電子體也隨之閃爍,電磁波遍布其上。


    「……啊……啊……」


    淚的眼眸裏,光芒一點一點消失。


    既沒有濺血,也沒有慘叫,但她就是被某種無形的東西一點一點侵蝕而去。


    ——那樣的身影,與過去死在自己麵前的雙親身影疊合。


    「——你休想~~~~~~~~~~~~~~~~~~~~~~~!」


    霎時,腦中的思考斷了線。


    陵著憤怒的拳頭揮向鐮尖,大河接下脫離鐮鉤而倒下的淚,同時跨出一步握緊拳頭,使出全力痛毆少女。


    勁道非凡的強烈一擊將死神少女打飛將近數十公尺遠,在地麵彈了好幾下並卷起沙塵。


    「哈……哈……」


    然而這樣的忘我,隻持續了一剎那。


    心迅速恢複平靜,他想起這裏是計算機世界。


    ——沒事的。這裏是被砍了也無所謂的世界,她並沒有受傷。


    「哥哥,小淚!你們沒事吧?」


    依舊餘音未消的冬姬,踏著蹣跚步伐連忙趕來。大河舉起單手,告訴她自己沒事,並藉由深呼吸令自己平靜下來。


    「想不到她竟然會用聲音來攻擊……本妹還以為耳朵要被震壞了。」


    「還有那蠻力也是。用單手就拿起那把鐮刀,也未免太超脫現實了。」


    兄妹倆並不慌張,一如往常地交談。淚的電子體並未崩壞,馬上就會起來了——他們倆如此認為。


    「……淚?」


    最先察覺有異的人,是抱著她的大河。她不但毫無醒來的跡象,全身癱軟無力,靠在大河身上一動也不動。


    「淚?……喂,淚!」


    看著即使呼喚也毫無反應的她,疑念逐漸轉為焦慮。冬姬也發現狀況不太對勁,蹲下來試著搖晃她。


    「小淚!你是怎麽了,小淚!?」


    「……大、河……?」


    聽到嘶啞的回應,兩人這才安下心。


    然而她的意識依舊模糊,微睜的雙眼虛弱無力,仿佛隨時都會合上。


    「冬姬,她是怎麽了!?」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她明明就快失去意識,自動注銷機製卻沒有啟動。我們得趕快前往安全地區,手動替她注銷才行。」


    「那就趕快轉移吧!」


    「要是執行轉移,包括坐標計算等過程,會有約十秒鍾無法行動……本妹可不覺得那家夥會安分地等到我們完成行動。」


    視線另一頭,少女毫發無傷地站了起來。大河打算擺出架式迎戰,這才察覺自己身上的異變。


    (左手腕竟然,沒有知覺……!?)


    是先前的那一拳。由於當時順應本能以最高速行動,先前感受到的不協調,就這麽完全脫了勾。


    這樣一來別說是戰鬥,就連拖延時間都——


    <損傷輕微。殘存勢力已確認。>


    「……冬姬,帶著淚到——」


    「本妹不會逃的。她可不是左手出問題的哥哥能夠應付的角色。」


    看來冬姬也已經察覺到了。


    輕鬆舉著大鐮的少女,逐步逼近而來。兩人心中已大致有底


    態,原因是來自那名少女,那麽接下來絕不能受到她的攻擊。


    <——實驗繼續。>


    死神如幽靈般沿著地麵加速滑行,兩人架起武器準備迎戰。


    「找到了——大家上!」


    就在這時,耳熟能詳的聲音傳來。


    數十架持著各種武器的機械人偶,遵照指令撲向少女。


    <敵方多數勢力已確認。狀況判斷、建議排除。>


    然而鐮刀光是一擊就斬斷三架人偶,其後的攻擊更是令部隊元氣大傷。站在部隊後方,看似指揮官的西裝少女,心有不甘地嘟噥道:


    「看來果然不是她的對手。那邊的平民,你們趕緊離開這兒——慢著……」


    一跟轉過頭的她對上眼,兩人都愣住了。


    「……大河?」


    「是巴夜!?」


    在這意想不到的地方邂逅,兩人都同感意外。


    巴夜看了大河身後的冬姬,又看了看躺在他懷裏的淚,注意到她身上的紅色裂傷。


    「那傷痕……難道她也被斬了嗎!?」


    「也被斬……?巴夜,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大河正想追問下去時,一旁響起一聲巨響。


    仔細一瞧,原來剩下的十數架ai全被大鐮給一擊斬斷,化為光粒並消失。


    「……要是可以的話實在很不想這麽做,但如今也沒辦法了。管理者權限《強製轉移》!」


    巴夜咂舌,手心浮現一枚透明的六角水晶體,隨後溶解在大氣之中。緊接著,整個世界響起了巨大的警報聲。


    《緊急警報、緊急警報。構造體目前發生嚴重問題,由現在開始,所有聯機者將強製轉移至其他構造體——》


    「怎麽回事,你做了什麽!?」


    「看來她打算把那家夥連同《牡羊座》一起封鎖!哥哥,好好抱住小淚!」


    大河才剛照冬姬所言抱緊了淚,視線就在下一秒扭曲變形,一切都與景色融為一體,像是仍進攪拌器混在一塊兒。


    「嗚咕……!」


    伴隨著令五感錯亂的不快感受,意識離開了構造體《牡羊座》。


    待視覺恢複,感覺全數歸位,大家已不在《牡羊座》裏。


    「……這是,學園的構造體?」


    似曾相識,牆壁卻散發青白色光芒的房間——這裏正是巴夜挪為私用的那間教室,不過並不是現實世界,而是計算機世界裏的。


    巴夜接著又啟動了另一枚六角體,念了一聲《隔離封閉》,隨後才大功告成似地長歎一口氣。


    「封鎖完畢。這下就不用擔心她逃到其他構造體了……對了,接下來是這一邊。大河,為何你剛剛會在那兒?」


    「……這我才要問你吧?」


    他讓淚躺在與現實世界相同的那張沙發上,手扶著那張像是發燒般一臉難受的臉蛋,輕聲呼喚她的名字。


    「淚,你不要緊吧?」


    「……啊……嗚……?」


    她微睜兩眼。見到她神智清醒了些,大河鬆了口氣——


    「……………………你是、誰?」


    意識頓時凝滯。


    「呃、喂……!」


    「小淚,你清醒點啊!仔細看著,他是我的哥哥,天陵大河啊!」


    「……大、河……?對、喔……冬姬的、哥哥……我的、朋友……」


    淚拚命地回想著。


    然而她的話語斷斷續續,眼神失焦,意識不清到仿佛隨時都會昏過去。光用異狀兩字還不足以形容的緊急事態,令兄妹倆六神無主。


    正當兩人一籌莫展時,一直在旁邊冷靜觀察的巴夜有了動作。


    她手貼著淚的額頭念念有辭,於是淚緩緩閉起眼,身軀搖曳並消失無蹤。她被轉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她就交給我來處理,我不會對她亂來的。」


    巴夜以在學園內不曾顯現過的嚴肅眼神,向兩人保證。


    「……你之後應該會好好跟我們解釋一切吧?」


    「那當然。但現在先等等,我們得在她病入膏肓前先進行處理。」


    病入膏肓、處理——大河恨不得立刻問個清楚,但現在必


    須以淚的安全為優先。


    而冬姬似乎也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揪著大河的衣襬並以眼神示意,要他暫時先讓步。


    「……好吧。」


    兄妹倆啟動注銷程序,回到了現實世界。


    待兩人收到巴夜的連絡時,已經是一小時之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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