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逐漸被晚霞渲染成火紅色。
兄妹倆搭著出租車，穿過新都市西區的辦公街前往另一頭。
在白色建築物前下了車，兩人小跑步進入其中。
「你們來了。請往這裏來。」
巴夜不知是否對冬姬有所顧忌，以學生會長模式為兩人帶路。大河心想她平時口吻都已經在《牡羊座》裏全曝光了，卻還是如此慎重。
這裏是新都市唯一的大型病院：切燈綜合病院。而她，就在裏頭的特殊病房。
「啊，嗨～兩位！」
淚在病床上直起上半身。見到她擺脫一小時前那意識朦朧的模樣，大河心中的大石總算落了地。
「你這不是好得很嗎！剛被人叫到醫院來，我還想說事情有多嚴重呢。」
「呀哈哈、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小淚你沒事就好了。」
不管怎樣，她平安無事，就是值得慶幸的事。
而一環視病房，大河發現這裏頭空間寬敞，再配上沒有一點一汙漬的純白牆麵，以及雅致的家具，處處流露出高級的氛圍。
「這是vip病房吧？竟然能隻用一小時準備到這樣的單人房，真不愧是切燈家的千金。」
「嗬嗬，我認識這兒的院長，特地請他為我準備了一間。」
巴夜以那依舊彬彬有禮的口吻（聽在大河耳裏隻有寒意就是了），站在遠離三人之處說道。大河雖然想盡早向她追究個清楚，然而當著淚的麵，令他不禁有所顧忌。
因此趁著冬姬與淚正在對話時，他來到巴夜身旁小聲問道：
「……淚她真的不要緊吧？」
「目前姑且是無須擔心，問題在於後續。」
「……好吧。」
「目前」「姑且」兩個字，令不安再次湧現。
「隻是沒想到你竟然連病房都準備了。你跟淚並不認識吧？」
「她可是個有前途的新生，我好歹也聽過她的名字。會準備病房，就隻是如此罷了……對了，我們已經協調好，表麵上她今晚是去住大河你家，要是她父母打電話來，別忘了這麽轉達。」
巴夜平淡地回話，臉上卻透露出藏不住的疲勞——主要來自精神層麵。而那原因很顯然，是因驟變的伊歐萊所引起。
「你還好吧？」
「與其擔心我，你還是先替她擔心吧。」
巴夜以一句話回絕了大河的關心，隨後她拍了一下手，吸引冬姬與淚的注意，瞬間掛上和藹微笑並說道：
「那麽進入正題吧。接下來我將為各位說明，關於西園寺同學的狀態，以及三位遇見的那名少女。」
「首先是關於西園寺同學。坦白講，她的狀況並不樂觀。」
坐在椅子上的巴夜，正眼瞧著淚並對她說道。而淚自己似乎也早就心裏有底，帶著頓悟的表情接受了她的宣告。
「……具體來說是怎樣的不樂觀？小淚看起來很正常，不是嗎？」
「沒這回事。現在的西園寺同學，右腳可是幾乎不能動了。」
「！……小淚，這真的嗎？」
聽到這意想不到的病況，冬姬半睜著眼瞪向她。
大河似乎也沒料到淚的情況會如此嚴重，對她投以嚴肅的視線。
「嗚……學生會長，不是要你別說出去的嗎……」
「正確理解現況是很重要的。而且所謂的異常，還不隻是外在方麵。西園寺同學，你的記憶還剩下多少呢？」
「咦……？」
巴夜話語中透露著某種確信。而身為當事人的淚，似乎也沒料到她會這麽問。
「……看來你果然沒有自覺。」
「會長，請等一下，所謂的記憶是什麽意思？」
感到不解的冬姬追問道，然而大河卻有些印象。記憶——聽到這字眼，他想起當時短暫失憶，認不得自己的那個淚。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西園寺同學，你記得自己昨晚做了什麽嗎？」
「這我當然還記得……」
「是嗎？那麽一個月前——當時應該正好是中學畢業季。你還記得那時候的事嗎？」
「嗯，畢業典禮結束後我跟朋友去……咦……？」
跟朋友去玩——照理說是這樣。
但是她卻想不起回憶的內容。理應在記憶裏的朋友長相、名字，如今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盡管還記得當時做什麽事，記憶裏的風景與人物卻成了空洞，就像是被蟲蛀過那樣。
「怎麽會，為什麽我……？」
「……看來果然是想不起來。雖然目前症狀看起來還很輕微，不過由掃描結果來看，最多恐怕隻能撐到明天傍晚了。」
「喂，巴夜，快點告訴我們！淚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不著重點的對話，令大河感到不耐煩。
若她身上發生的異常是現在進行式，就得分秒必爭地找出原因不可，但大家現在卻隻是慢條斯理地交談。
「哥哥，你先冷靜下來。」
「可是——！」
「本妹雖然也很混亂，但這樣氣急敗壞也於事無補。失去冷靜可是一點好處也沒有。」
帶有威懾感的視線，堅定而直入心房，而躺在病床上的淚，也同樣憂心忡忡地看著他。
——蠢蛋，現在怎麽能反過來讓她們為你擔心。
待大河深呼吸結束，巴夜以行動終端投影出窗口。在飄浮於半空的立體影像裏，映出青白色的球體。
「那麽繼續說下去——大河同學你知道，人類是如何在計算機世界裏維持意識的嗎？」
「咦？嗯，是什麽來著……我記得好像是將個人意識數據化並上傳至電子體，類似這樣的方式……？」
「大致上並沒有錯，但這回答實在有欠完整。」
「哥哥，這今天課堂上才剛教過喔？」
「嗚咕……！」
想不到自己的學識不足，竟然在這場合漏了餡。
「總之先不管大河同學知識不足的問題。首先，人類的記憶與生物信息統稱為精神構造，而在登入時，潛行機會將我們的精神構造由現實肉體裏取出，並且轉移到計算機世界裏的肉體，也就是電子體上頭。而轉移的時候，電子體也會隨著精神構造自自動變化形態，成為最符合精神構造，也就是與現實裏完全相同的肉體。」
簡單說，精神構造就是靈魂，透過將其注入軀殼裏，人獲得了暫時的肉體——大河以這種方式理解。
「而這球體就是精神構造圖形化的結果。正常的精神構造就像這樣，呈色澤單一的美麗球形……而這邊這個，則是西園寺同學目前的精神構造。」
巴夜照出新的窗口，將其排列在半空中。
兩者的差異，可說是一目了然。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看起來可一點都不有趣。」
大河欠缺計算機相關知識，無法完全理解那張圖所表示的意義。
雖說如此，看到那宛如被蟲蛀食般四處染紅的精神構造體（構造體），即使是他也曉得那不正常。
「精神構造體，其實就是靈魂，也或許可說是運作人腦的引擎。一旦精神構造出現異常，肉體當然會連帶受影響，而記憶也是一樣的。」
遭汙染為紅色的部分，隻占了不到整體的一成，然而盡管速度極其緩慢，但就在大家注視時，紅色區塊正一點一點侵蝕著正常部分。
鮮血般的<紅>。
就憑這點要聯想到那名持大鐮的少女已經相當足夠了。
「……原因就是『她』嗎？」
「
簡單來說，她被注入了病毒，一種侵蝕精神構造的病毒——『她』稱那為《牢獄》。」
「可是從來沒聽說過有病毒能幹涉精神構造！不對，幹涉人類靈魂本來就不該發生，這是大家的不成文規定！」
「是的，你說得沒錯。因為幹涉精神構造，很可能觸犯精神操控或精神破壞之類的禁忌事項。」
但這一切並不受法律約束。或者正確來說，有關計算機世界的立法，一直處於牛步狀態，警察機關甚至直到最近才成立了負責計算機世界的特殊部門。由於四大企業的壟斷體製，國家想介入其中並不容易。
正因為這樣，若要從事計算機世界相關工作，得擁有最起碼的職業道德，知道哪些是不可為之事——其中最大的禁忌，就是精神構造幹涉。
「精神操控嗎……聽起來是個危險分子會喜歡的字眼。」
「的確常聽說有恐怖主義者試圖開發這塊領域，但直到目前為止，應該還沒有任何成功的案例。」
「畢竟精神構造目前還屬於無法分析的信息嘛。」
即使技術再進步，人心終究不是能夠輕易分析的事物，頂多隻能像潛入裝置那樣進行「精神構造的直接轉移」。
「冬姬同學跟西園寺同學說得沒錯，真正的『幹涉』理論上是辦不到的。然而就在一年前，某間企業試圖將此理論轉為軍用目的進行研究，藉由人為方式成功引起了類似的現象……領導那計劃的，是一名少女。」
巴夜深吸口氣，整了整姿勢並繼續說下去。
「——隸屬切燈集團的研究者，阿堇青子。她是和我一同研發新型ai《伊歐萊塔兒》的共同研究者，也是我的朋友。」
訴說那條，由昔日連向今日的因果之煉。
「關於切燈集團是新興勢力這件事，相信大河同學你已經在今天的專門課堂上聽說了。計算機市場過去是由三大企業所壟斷的，而切燈如今憑著利益至上主義，逐漸切入市場。」
「之前的確是聽說過許多不好的風聲呢，什麽隻求利益不擇手段之類的。」
「那些風聲都是真的，我的父親就是這樣的人。」
「原來如此，所以才研究如何幹涉精神構造嗎？畢竟若是能應用在兵器上，那的確是能帶來巨大的利潤。但是你說那人叫阿堇青子？她竟然能一個人進行研發……」
「用客氣點的說法來講，青子她的才能異於常人。」
雖然是在暴露家族醜事，巴夜的情緒卻異常平淡，就像是個單純陳述事實的旁人。大河雖對她的態度有些納悶，但現在可不是在乎那些的時候。
「……所以，為何那荒謬離譜的病毒會在伊歐萊身上？」
「關於這點我也不明白。再說那計劃明明早已中止，病毒應該也未完成才對。」
「未完成？」
「青子在三個月前因病去世。我聽說該計劃在失去核心人物後，研發的相關檔案全都銷毀了，因此那照理說是不該存在的……」
「先別管那方麵的事吧。那死神——你剛說她叫伊歐萊塔兒？那ai失控的原因是？」
「那點也同樣是個謎。我在掃描時發現一段陌生的程序代碼，正打算要刪除時，她就突然變成那樣並且失控了。」
恐怕是刪除動作觸發了她——巴夜不甘心地說道。
程序碼事先設定為隱藏，再透過倒數計時或某種方式顯現並啟動——大概就是這一回事。
但，還是有許多疑點令人納悶。
既然青子死了，能存取伊歐萊內部信息的就隻剩巴夜，就算是被人以非法管道侵入，她跟青子聯手替伊歐萊建造的防護壁，也不是輕易就能破解的。
「關於失控的伊歐萊，這裏就以冬姬同學所說的死神來稱呼。死神在切燈的構造體內對二十三人注入《牢獄》並脫逃，至於之後的事，則就如各位所經曆過的。」
「那二十三人後來怎樣了？」
「他們全都在意識不明的狀態下被送進醫院。他們和西園寺同學不同，精神構造完全喪失，永遠也不會有清醒的一天。並且……西園寺同學遲早會像他們一樣。」
「……！」
再次點明的事實，讓淚垂下了頭。
她就像是要阻止那一點一點流失的某些事物，環抱著自己逐漸失去知覺的身子。
「由於隻有短暫接觸，使得感染較輕微，再加上我注射的抗體程序抑製侵蝕，所以她目前意識依然清醒，但這並不等於完全抑製了病毒。在明天結束前，她恐怕就會被侵蝕殆盡。」
事情解釋到一個段落，巴夜就在這時接到了對話通訊。見到窗口上顯示的名字，巴夜眉頭一皺，說句「失陪一下」並離開了病房。
「…………」
靜寂籠罩了空間。
淚對降臨自己身上的突發意外不發一語，冬姬則輕輕握著摯友的手安慰她。
至於大河，則是無比自責。
「………………都是、我的錯。」
自嘴裏擠出的，是後悔的話語。
她就當著自己的麵被斬。
身在能夠阻止的距離內，擁有足以阻止事情發生的力量，卻因為像個傻子般呆立，才招致這無可挽回的事態。
「要不是我輕率地接近，死神也許根本不會攻擊我們。要是我夠強，能夠一個人收拾她；要是我別抱著被砍也無所謂的心態，淚就不至於變成這樣了。」
「大河，那不是——」
淚正要開口否定，卻被冬姬默默阻止。見到她眼眸裏怒火翻騰，淚於是閉上了嘴。
「八年！我花了八年努力修行讓自己變強，卻什麽也沒有改變！什麽叫做『拯救所見到的一切』連眼前一個人都保護不了的人，說什麽大話！」
聽著一句接著一句的自怨自艾，冬姬慢慢走了過去。
並且，高高舉起了右手。
「——囉哩八唆的吵死人了，你這個笨葛格！！」
冬姬一掌打在他臉頰上，發出響亮的巴掌聲。
大河被意想不到的舉動嚇了一跳，並仰頭看著自己的妹妹，看著那天藍色眼眸裏燃燒的憤怒。
「哎，氣死人了……！小淚，要是覺得吵的話自己把耳朵捂起來！因為本妹接下來要好好教訓這個笨蛋！」
「這裏可是病房，你們要盡量壓低音量喔！」
「冬姬，你幹嘛沒頭沒腦地突然——」
「葛格你先給我安靜下來！還有給我跪好！」
冬姬激動到連稱呼都從「哥哥」變回了「葛格」。被她這麽一說，再加上那不由分說的氣勢，大河於是離開椅子，跪坐在病房的地板上。
「本妹簡直快要把腦袋給氣炸了！都是你的錯？葛格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呃，可是——」
「當時在場的人不隻葛格，所以小淚會變成這樣，本妹也有責任！」
「並且真要讓我說的話，這並不是任何人的錯喔。我是憑自己的意思衝出去的，所以包括結果在內，全都是我自己的責任。」
冬姬雙手夾住他的臉頰並湊近，接近到鼻尖幾乎要相觸的距離。深邃美麗的天藍色雙眸正注視著自己，透露出她最真誠的意念。
「本妹不曉得葛格你在連城家過著什麽樣的日子，但似乎從一開始就認為『不管發生什麽，都該由自己承擔』……這點讓本妹感到非常不愉快，非常地生氣。」
「……！」
這句話讓他心髒為之一震。
被她說中了。
「連城大河」是以守護為己任的人類，是必須超越眾人的人類。他的一舉一動攸關周圍眾人的性命安危，必須一個人承擔
所有的一切。
冬姬繼續陳違自己的想法：
「本妹直接明講吧。在現實世界裏怎樣先不管，但你在計算機世界（這裏）裏就隻是個初學者。請哥哥哥不要自不量力，並且好好了解，現在你有本妹在。」
即使獲稱最強，擁有眾多部下，但大河始終是孤獨一人。
在過去，不曾有人陪他歡笑、陪他悲傷、為他流淚。
他被要求當一個與實力相匹配的大人。
「即使離得再遠，我永遠都在你身旁——請別忘了這句話。」
——或許就因為這樣，陪伴、與你同在之類的字眼，就能令他感到無比欣慰。
聽了冬姬的一番話，他這才體認到「自己不再是孤獨一人」。
他終於能相信，哪怕自己身在何方，永遠都有她在身旁。
「……冬姬。」
「什麽事？」
冬姬笑容滿麵。大河想表達些什麽，卻找不到合適的話語。
「……謝謝你，當我的妹妹。」
隻能以老套的一句話表達自己的千思萬緒。
「嗬嗬，本妹當然是哥哥的妹妹啊。怎麽事到如今還說這些呢？」
「的確是這樣沒錯，隻是突然有感而發罷了。」
兩人離散了八年。這麽長的歲月，即使兩人的心各奔東西，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但她卻願意死心塌地追隨，一心一意為自己付出。這是何其堅定的情感，大河如今以心感受到了。
「……哎～哥哥真是太可愛了！」
結果，不知是什麽挑動了冬姬，隻見她感動萬分地緊緊抱住跪坐的大河。臉被緊扣在微薄胸前的他，一種香甜的芬芳傳進鼻腔裏。
「唔嗚……慢著、冬姬！？」
「那有點脆弱無依的部分實在叫人受不了呀！葛格葛格葛格葛格！」
精神麵的脆弱與肉體麵的強大所造成的反差，就是令她無比動心。
「……唔……」
看著在床邊相擁的兄妹，淚嘟起了嘴唇。其實正確來說應該是冬姬單方麵地擁抱，不過看在淚的眼裏，兩者其實都差不多。
——不公平。
兩人那相知相惜，不容第三者介入的氣氛，令她好生羨慕。
大概就因為這樣，待她回過神時，手早已伸出去掐住大河的耳朵。
「咦？呃、淚？——好疼好疼好疼！」
並且，使勁地揪了過來。
「唔～唔～唔～！」
「慢、慢著，這真的很痛！我做錯了什麽事嗎！？」
毫無來由的懲罰，令大河陷入混亂，但即使詢問原因，淚也隻是像個鬧別扭的孩子般邊哼邊揪耳。而這冷不防的舉動，同樣令冬姬看傻了眼。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而不知何時回房的巴夜，臉上笑容雖然親切可掬，低頭瞧著的眼神裏卻帶有一種鄙夷。
「啊、呃不，這是……」
「感情鬧糾紛嗎？腳踏兩條船真是差勁透頂。」
「並沒有演變成那種另類的嚴肅情節好嗎！」
這雙麵人分明是在明知故問。
隨後，大河掰開緊抱不放的冬姬並將其安置到椅子上。淚雖然餘怒未消，但現在畢竟時候不對，因此也沒胡鬧下去，在病床上坐直身子。
「看你們似乎一掃先前的陰霾，那麽我可以繼續說下去了嗎？」
「……請說。」
直至剛才的罪惡感以及緊張感，如今的確是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會不會這就是冬姬當初的盤算呢——？
（……應該是我想太多了。）
大河舍棄了心血來潮的推測。
「真是的，都是因為哥哥剛才說了那些話。」
「是我的錯嗎！？」
「不，那不是大河——……的、錯……」
「……小淚？」
突然，淚的情況又出了問題。
眼神空洞而失焦的她，隨後癱軟無力地倒上病床。
「喂，淚！？」
大河連忙上前打算探視，但卻被巴夜製止。
「請先冷靜下來。那隻是因為侵蝕的增長令心靈與肉體疏離，才導致失去意識，但她馬上就會清醒過來的。」
聽她這麽說，大河這才安下心。
然而這並不是能樂觀以待的狀態。大河定睛看著巴夜並問道：
「巴夜，該怎麽做，才能讓淚恢複正常？」
「……方法其實非常簡單。隻要用我做的抗體程序將改變伊歐萊的主因直接摧毀，釋放精神構造，一切就能回歸原狀。但要這麽做，有幾件課題得先解決。」
「課題……是時間限製嗎？」
「時間限製？什麽意思？」
「……精神構造，也就是靈魂的欠缺，對人體來說並不是好事。即使登入計算機世界，實體看似沒有靈魂，但實際上兩者還是相係的。」
若放著精神構造不管，它將會回歸實體。而根據目前的一般說法，那是由於精神構造與肉體間，有種未知的聯係途徑。
因此在計算機世界裏，必須要有電子體這種暫時的容器，代替實體承接精神構造。
「然而要是精神構造被《牢獄》侵蝕，那樣的聯係恐怕就會被切斷。」
「被切斷的話會造成什麽嚴重後果嗎？」
「後果確實很嚴重。哥哥你想想，一條切斷的絲線，是連不回原點的。就算搶回了精神構造，要是不能回到實體，就等於毫無意義。」
「這……那、那麽淚豈不是就——」
「大河同學，你先冷靜下來。事情並沒有嚴重到那地步。西園寺同學目前還沒有完全被侵蝕，而且就算被侵蝕了，隻要還殘留有一些聯係，我們就有機會再將其連接回去。」
巴夜這番話，令大河稍微安了心。接著，冬姬繼續詢問詳情。
「能知道那所謂的殘留能維持多久嗎？」
「很遺憾，正確時間我也不清楚，但那當然是愈快愈好。」
要是不盡早取回精神構造，淚甚至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那不知是一天、兩天、抑或是幾個小時……總之得盡快才行。
「接下來還有一點。伊歐萊身上配備了防護壁，無法直接注入程序，得要有誰先攻擊至打破防護壁的程度才行。」
「既然舞台是《牡羊座》，看來隻好全力以赴了……哥哥。」
「我知道……這是我的使命。」
大河道出覺悟，像是在對著沉睡的她宣誓。
——她做了個夢。
夢到自己像是在水中載浮載沉，懵懵懂懂，卻又有一種安詳的感覺。
在令思緒遲鈍的空間裏，她回顧著自己的記憶。
那是最近這四天，雖不長卻高密度的時間記憶。她不停不停地倒帶，試著將這四天銘刻於名為西園寺淚的存在上頭。
視線一隅染為赤紅，它似乎又來奪取了。
（不行，這個不能給你。）
但對方怎麽可能聽得進去呢？赤紅在夢的一角啃食了一陣子，這才心滿意足似地散去。
這樣的「捕食」不知重複了多少次。
名為記憶的錄像帶，正一點一點遭受啃食。
思緒雖然朦朧，但她曉得那些遲早會被吞噬殆盡。
盡管如此，唯獨這一份記憶，她絕不會遺忘。
惦記著這唯一一件事，西園寺淚沉浸在記憶裏。
忽然，她醒了過來。
「嗨，睡美人，你醒了？」
「……啊……咦……？大……河……？」
她順著聲音轉頭望向一旁，於是看到似乎在一旁陪伴許久、坐在純白房間內椅子上的**大河身影。
（咦？）
真是怪了……明明該曉得的訊息，竟然悄悄自腦海裏遺落。難以言喻的不安襲來，她視線轉向四周，映入眼簾的卻是白色牆麵，以及暗下來的天空。
「天黑了、嗎？」
「你大約睡了三小時……那個假端莊還說什麽『馬上就會醒來』，害我擔心得要命……」
大河嘀嘀咕咕地從冰箱拿出礦泉水瓶遞給淚。淚正好口渴，於是伸手接下——卻一個沒拿穩掉了下去。
「啊……」
「喔。」
眼看就要掉到床上的寶特瓶，被大河伸手接下。
（……原來，我連右手也不行了嗎？）
她就像是個旁人，以第三者角度理解了自己的病情。
視覺與聽覺目前雖然安然無恙，但出問題恐怕也是遲早的事吧——她說不上原因，就隻是有此直覺。
「……來吧，我倒給你喝。」
發現她手有問題，大河轉開瓶蓋小心翼翼地喂她喝水，以防不小心讓她嗆到。而她的手似乎隻是使不上力，要動還沒什麽問題，改以雙手夾住瓶子就能自己喝了。
「謝謝你，大河。」
「不客氣。你記憶還好嗎？」
「嗯～還算勉勉強強吧。」
身處這種狀態，一般人恐怕早已恐懼得不能自已，但她就隻是微笑以答。
展露在臉上的，是足以趕走一切負麵情感的開朗笑容；無所適從的思慕，則埋藏在心的深處。
她知道，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
她知道，要替那將一切罪過歸諸於自己身上的少年療治心傷，這是唯一的方法。
「這樣啊……具體來說是怎樣的狀況？」
「嗯～中學一年級那時的記憶已經全部不見了吧。啊，然後大河跟冬姬你們的姓氏也已經記不得了。」
「……這明明就很嚴重吧。」
「所以，能告訴我嗎？」
「……是天陵，天陵大河跟天陵冬姬。」
「天陵，天陵大河……天陵冬姬……」
在念了又念、再三反芻的少女麵前，大河深切體會到自己的無力。
然而，現在可不是懊悔的時候。
現在的天陵大河是救不了她的——因為救不了她，因此更該好好珍惜剩下的這段時間。
「話說，淚，我們……明天約個會好嗎？」
「……嗯咦？」
麵對唐突的邀約，少女產生了疑惑。
隔天早上，八時四十分。
「那麽，我走了。」
大河來到自家潛行房沉沉地坐進椅子裏，調整著呼吸節奏。另一頭，直接坐在木地板上忙通宵的冬姬沒有一點疲態，邊忙著手邊工作邊目送哥哥離去。
「好的，替本妹跟小淚問好。本妹得專心忙事情，就算連絡也不會回應，請見諒。」
「我知道。那個程序就麻煩你了——潛行開始。」
大河啟動潛行機，意識飛入計算機世界。
精神構造體既往過程進入電子體，而與過去不同的，是今天的登入目的地。他前往的並不是已遭封鎖的《牡羊座》，而是任何人都能自由進出的公共構造體。
即使是構造體，也有各式各樣的種類。
像《牡羊座》那樣以閑置運算能力運作的遊戲構造體，隻占整體的極少數，頂多在0.l%上下。
而與那類特殊構造體不同，一般市民於日常生活裏利用的，幾乎都是自己居住地區的構造體。那些是仿造現實而創建，名副其實的「第二世界」。
三人既然住在新都市，地區構造體自然就是《假想新都市》了。
虛擬麵積與現實裏的新都市幾乎相等，街道也幾乎完全一致的仿真世界。
即使不是市民，依然能夠訪問存取，是完全開放的公共構造體——都市構造體就是這樣的東西。
「……嘿咻。第一次來這兒，還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地方。」
一瞬的飄浮感結束，大河電子體來到了站前。
與地區相連的門戶——一登入《假想新都市》，他最先被傳送到車站前。雖說是車站，但裏頭並沒有磁浮列車行駛。
仰頭朝向天空，上頭飄著幾個配色奇妙的方塊，裏頭顯示了新聞以及時事話題等信息。
從建築到街道，全帶有一種超現代感，一個令人聯想到未來都市的空間。
（看在喜歡的人眼裏，這應該是求之不得的環境吧。）
實際上，長時間連續潛行，導致營養失調而病倒的案例，在現實裏時有所聞。
一般家庭使用的頭戴式小型潛行機並沒有生命維持裝置等物，人們能夠無限製潛行而不受警告，直到實體受到嚴重影響為止。
「好，我已經照冬姬說的，提前二十分鍾來到會合地點了。」
於視線另一頭，兩人昨天相約碰麵的地點，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
「為何她已經在了啊……」
要比對方先到會合地點等待——想不到自己竟然連冬姬的第一條建議都沒能遵守。隨後，她也注意到大河來了，精神十足地揮著手。
輕柔飄逸的棕發，凹凸有致的肢體，配上高裸露度的服裝。
釋放著自然而然吸引人們目光的天生魅力，西園寺淚人就在那兒。
至於為何兩人要挑這種時候約會——
事情得回到昨天，淚清醒之前開始講起。
「使命、是嗎……的確隻有哥哥有機會和那家夥抗衡，但你贏得了嗎？由先前一戰來看，我認為憑現在的哥哥，應該沒勝算吧？」
「嗚……」
大河雖然說得很瀟灑，然而冬姬一針見血的提問，令他頓時無言以對。
盡管當時輕敵大意，但就算繼續打下去，三人還是得吃敗仗。並且現在的他，身體有原因不明的異狀，那樣下去是無法戰鬥的。
「……毫無規劃是嗎？本妹就知道。」
「哎呀，這樣倒也很符合大河同學的風格，不是嗎？雖然相較於剛才的正氣凜然，這樣的結果實在是有點遜。」
大河到現在才發現，冬姬跟巴夜兩人其實還挺像的。
「但是不必擔心，既可愛又能幹又為哥哥著想的本妹都已經規劃好了。請給本妹一天時間，本妹會找出哥哥你狀況不佳的原因，並且設法彌補戰力差距。」
冬姬的目光堅定，將一籌莫展的情緒壓抑在心底。
二十四小時——這時間意味著，自己隻能眼睜睜看著摯友漸漸成為廢人。
盡管如此，冬姬絕不屈服。
為了拯救淚，而且非得成功，她絕不改口自己說過的話。
而大河也明白這份心願，讓她更是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
「……知道了。交給你了，冬姬。」
「包在本妹身上。那麽本妹這就回家裏趕工。」
「我也得忙著完成抗體程序，先失陪了。在明天之前，我也會想辦法把這兒處理好的。」
「這樣啊。那麽我也來做點什麽好了……」
就自己一個人無所事事，不是大河的作風。
反正明天都注定得曠課，大河本來打算幹脆去練武，不過冬姬給了他另一個選項。
「小淚一個人肯定很不安，所以哥哥就去陪她，就算你們要去約會，本妹這次也特別批準。」
「約、約會？等等，可是淚她沒辦法走路吧。」
「這方麵不用擔心。會長，這間病院有思考操作型的電子體可
以借用嗎？」
「我馬上準備。」
「看來就這麽決定了。哥哥，就請你明天陪小淚在計算機世界裏約個會吧。」
事情如順水推舟一一敲定。大河當然關心淚，也不吝於花時間陪伴她……但一聽到約會這字眼，令他不由得心生緊張。
「本妹會提供建議，讓你們的約會能順利進行，代價是哥哥之後也得和本妹約會一次。」
回想到此為止。
大河小跑步來到她身旁並道歉。
「抱歉，等很久了嗎？」
「不，我也才剛到不久！」
這樣的問答情境完全跟冬姬當初的建議顛倒。要是被冬姬曉得，肯定又會嘮叨個沒完——大河邊想，邊看著接下來將與自己共度一日的她。
一如既往天真無邪的笑容，配上似曾相識的細屑帶背心與熱褲。
可是今天的淚不知為何，看起來格外富有魅力。
（……也許，改變的是我？）
這有點難以形容。今天的她實在是——可愛極了。
倒不是說平時的她不可愛。怎麽說呢……她全身上下的氛圍，就是莫名地可愛動人。
這就是所謂約會的魔力嗎？
「……呃～那個，你身體方麵沒問題吧？好像說那是思考操作型的電子體？」
「嗯，本來一開始有點難行動，不過現在已經適應了！」
她對著大河動了動現實世界裏已經不聽使喚的手。
她現在使用的，是能夠以想象方式來控製身體的特殊構造電子體，主要供病院等機關的殘障者使用。
——現實當中連身子都直不起的她，如今在計算機世界裏自由無礙。那動作像是提醒大河，眼前的終究隻是幻象，令他感到一陣心痛。
「那麽……我們走吧。」
大河揮別感傷，伸出右手。
就算不能手勾手，至少也要牽著手——他遵照冬姬的建議行動。
「……嗯。」
淚臉頰微燙，左手疊到上頭，兩人十指緊緊交扣，也就是所謂的戀人式牽手。
「嘿嘿嘿……」
麵露害羞之情，笑得很靦腆的淚，模樣實在是令人無比憐愛。
在那非凡的魅力前，大河怕自己通紅的臉被看見，於是背對著她並邁出步伐。
——好歹在此時此刻，讓她忘記現實，好好玩個痛快吧。
彼此的體溫自交握的手傳來，兩人的約會開始了。
之後，兩人逛了許多地方。
以櫥窗購物為起點，他們隨後又去了水族館、卡拉ok等。度過快樂時光的兩人，如今正坐在露天咖啡廳小歇。
喝著由味覺數據組成的紅茶，西園寺淚一邊觀察眼前的少年。
（……他雖然沒到非常帥氣的地步，不過不知為何，就是有種莫名的吸引力呢。會不會我就是喜歡這種正反不一的反差，或是介於日常與非日常之間的感覺呢？）
知道自己喜歡那種有點危險的人，連她都覺得自己癖好真是獨特。
由於記憶斷斷續續，她已記不清過去有哪些朋友，隻隱約記得「西園寺淚」向來交友廣泛，而不是隻跟某幾人要好的那種人。
既廣而淺的人際關係——而他或許就是如此與眾不同，讓這樣的自己願意陪伴他。
大河似乎注意到視線，與她對上了眼。
「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嗎？」
「沒有啦～隻是突然自我領悟到，自己真是個怪胎。」
「如果淚你是怪胎，那我跟冬姬就得被分類成狂人了。」
「啊哈哈，沒這種事啦！」
「這可難說了。至少，我們的成長環境是真的不正常。」
「嗯～你好像說過，那地方就像是特種部隊之類的？」
「……聽到這番話還能泰然處之的你也是挺厲害的。特種部隊嗎……那樣說其實也不算錯。在那裏，槍枝跟軍用雄蜂什麽的都是司空見慣，大家就在現實裏廝殺。以一個收養家庭來說……那環境真是糟透了。」
之所以還能保有平常心，全是因為他有信念。
總有一天會回去——由於心中惦記著那片「該回去的世界」，他才沒被環境給同化。
「……之前聽冬姬說時就大概想象過了，如今再聽你一說，看來那家庭一定跟現代很脫節。」
「可不是嗎？現在不管哪個國家都是以無人兵器為主力，在這潮流裏卻還想以人身迎戰，結果就是連鍛煉方式都荒唐到不可思議。」
那是擁有怪物般體能的人們群聚之處。
被那樣的連城家收養，大河承受的歧視非同小可。由於連刀術都得不到正式指導，他隻能觀察周圍，將呼吸法以及各種身法全數竊為己有。
「他們該不會還欺負過你吧？」
「……為何會這麽想？」
「因為我覺得，你看起來有些難過，才想說會不會是有過什麽痛苦的經驗。」
（真敏銳。）
大河的表情應該是不曾變過的，但她卻能如此觀察入微。
「畢竟是人嘛，過上不順眼的家夥總會想要修理的，不過等我變強後，那些人也都反過來被我修理一頓就是了。」
「啊哈哈……」
兩人聊到一個段落，店員就在這時端來某種奇妙物體。滿滿的冰淇淋與水果，裝到幾乎呈倒三角型的那東西，不禁看得令人納悶，為何它能維持原貌而不崩落啊？
「久等了，您點的特別版聖代。」
「喔喔～來了來了！」
「咦，這什麽？聖代？不會吧？」
「嗯哼哼～它已經對象化並且固定了坐標，是絕對不會塌下來的！」
巨大到仿佛帶有效果音效的聖代降臨桌麵。如此風貌的確有資格稱作特別，但做到這種地步也未免太走火入魔了。
「嗯……所以這也是由刺激味覺的程序組合而成的嘛。這樣想來其實還挺不舒服的，感覺就像是把什麽來路不明的東西塞進肚子裏。」
「唔，這樣的想法可不行喔—大河你要不要吃吃看？很好吃的喔？」
「……那一口就好。」
「機會來了！來，啊～！」
淚以湯匙挖了一口的份量，伸到大河的麵前。
「喂，淚！？」
「來吧來吧，這裏就是這樣的店喔！」
轉過頭一瞧，附近的確有許多你儂我儂的情侶，有些正在分食同一個聖代，也有些喝著插了兩根吸管的「情侶果汁」。
可是啊——大河正想回話，卻看到淚那染得朱紅的臉頰，以及因緊張而微微抖動的湯匙，讓他停下了話語。
猶豫了片刻，最後他還是豁了出去，一口含住她遞出的聖代。
「……真好吃。」
「沒錯吧！」
他本來以為吃起來肯定十分甜膩，沒想到在嘴裏蔓延開的，卻是恰到好處的甜度與沁涼。程序裏不隻有味覺，還編寫了嗅覺，吃完滿是清甜的水果香氣。
「……耶嘿嘿，是間接接吻呢。」
「咳哼！？你、你在胡說什……！？」
「以冬姬的說法，這算是我倆的初體驗吧？」
「……要是把小時候扣掉不算，這的確是第一次。」
對象不用說，當然是冬姬。淚顯然也明白這點，表情有些失望。
「這樣啊。看來我還是贏不了冬姬啊！」
「這應該無關輸贏吧？」
再說那是孩提時代的事，並不值得她如此介意。
「也許吧。可是啊……有些事就是會讓人很想搶第一嘛。」
特別是跟喜歡的人有關的事——可惜現在的她，並沒有勇氣接上這一句。
為擺脫悶在心中的情感，她換了個話題。
「話說啊，你是哪時候跟會長那麽要好的？」
「嗯？喔～……我們隻是剛好上同一堂專門科目，後來聊著聊著就熟了。」
「原來是這樣。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會長對我跟對大河的應對感覺就是不太一樣，而大河對學姊好像也異常親昵。」
「……你、你想太多了啦。好，你趕快吃一吃，我們到下個地方去吧。」
犀利的提問，害大河連忙轉開話題。淚雖然有些狐疑，但隨後轉念一想，如今何須在乎那些呢？於是繼續吃她的聖
同一時刻，於切燈學園構造體。
「……哼啾！」
輕微的噴嚏聲響起。
挪為私用的教室裏，坐在沙發上忙著研發抗體程序的切燈巴夜心想：該不會在這時候感冒了吧？於是調閱了實體的健康狀態。
「全都是正常值……該不會是有人正在說我閑話吧？」
大概是哪個研究員……也或許是「他」這個大爆冷門的黑馬。胡亂想了一陣子，由於手邊工作正好告一段落，她決定休息一會兒。
積勞不淺的她，躺到沙發上愣愣地瞧著天花板。
（……雖然很想回研究室，不過要是被其他研究員看到，一定又會被囉唆個沒完沒了。）
畢竟一個人擅自封鎖大規模構造體，可是前所未聞的事。雖說在那當下迫不得已，但這麽大的動作，絕對不可能不造成麻煩。外加騷動的起因，又是她所研發的新型ai。
目前，巴夜在公司內的處境十分尷尬。
「害我這下得在這設備不齊全的地方工作……真是的，都已經快要沒時間了！」
一天。這是公司方麵給她的緩衝期。
若到時狀況仍未改善，將直接摧毀事件的元凶伊歐萊——這是董事會做出的結論，是她一番交涉後爭取到的最終期限。
若隻看結果，這已經很不錯了。畢竟這次可是有二十三人意識不明，沒有當場下令破壞，就已經是謝天謝地的事。
（幸好西園寺同學跟《牢獄》的事還沒曝光。要是被他們發現受害波及一般人，我的恫嚇恐怕就沒用了。）
強製移轉這類引人注目的事已經造成，要是再出現什麽差錯，難保切燈的醜聞不會浮上台麵——因此她向高層進言，要他們將事情交給自己處理。
切燈目前已經風聲四起，絕對會盡力避開醜聞。雖說有一半是作繭自縛，但她也因此得到拯救伊歐萊的機會。
——連她也很清楚，這就叫做一意孤行。
但這不隻因為她是研發人員，更因為伊歐萊是她的夢想。
名為切燈巴夜的好女，從小便孤獨一人。
由於生在蜚短流長的企業之家，從小就沒有其他小孩想和她要好。會親近她的，全都是追求切燈名聲的大人。
當個大人——為了不讓他人有機可乘，身為組織領導者的父親如此命令她，禁止她像個正常小孩那樣蠻橫任性。
巴夜身不由己地成了早熟的小孩，也變得跟周圍更加疏遠.
就是從那時開始，她有了一個夢想。
——想要朋友。
扼殺童心，在大人的假麵具下成長的她，遇上與她處境相同的阿堇青子，並開啟了一個計劃。能與人當朋友的存在——擁有情感的虛擬人格，計劃名稱：伊歐萊塔兒。
因此，她非得挺身守護不可。
為了延續已逝友人與自己一同勾勒的夢想，為了給將來與自己處境相同的人們一個寄托，她即使犧牲一切也必須守護伊歐萊塔兒的存在。
「……你等著吧，我一定會救你回來，哪怕使用一切手段。」
道出沒任何人聽得見的覺悟之語，巴夜繼續開始工作。
大河和淚勉強解決了單人吃不完的巨大聖代，繼續逛街行程。兩人四處漫步，享受著悠閑時光，淚就在這時興致勃勃地來到賣飾品的攤販前。
「哇～這好漂亮……」
淚拿起的，是條有著太陽形狀墜子的項鏈，可說是相當別出心裁的設計，連不懂這方麵的大河也感到佩服。
另外雖說是攤販，但這裏實際上並沒有賣東西。說穿了，這裏隻是個樣品的展示場所，隻要在此下訂，就能在現實世界收到實物。
「的確是很漂亮，也跟淚很相配。」
他看了看價錢，雖然有點貴，不過手頭倒是還負擔得起。
「我要買這個，請幫我送到這裏。」
「咦……？不行不行，這怎麽好意思！你們生活費不是不夠用了嗎？」
「吃飯方麵節約一點就沒問題了。而且這不隻是約會的紀念品，還帶有感謝的意義在。」
「感謝？」
「因為自己從搬家來這裏，我們老是受你幫忙。這說起來算是一種感謝的具體表現，就像是在說『謝謝你，今後也請多指教』，所以你就收下它吧。」
大河當麵表達謝意。
他的確受了淚許多照顧，例如學校的事、三餐的事、《牡羊座》的事、以及她願意與冬姬交朋友的事，該感激的事多不勝數。
盡管難為情，但必須說的話，就應該透過言語好好表達。
淚本人則是愣住了。她並不覺得自己為他們做過什麽特別的事，就隻是盡到自己能力趼及的義務罷了——聽了這一本正經的致謝，讓淚覺得他有些老實得可愛。
（……冬姬所說的可愛，總覺得漸漸能體會了。）
同時也覺得，要是不肯收下，就等於是糟蹋了他一番好意。
「這樣啊？那好吧，禮物我就不客氣地接收了！」
「嗯。」
送達日在兩天後，地點為《帕拉底斯》……辦理完購物手續，淚獲得了飾品的數字檔案。這樣一來，就能在現實與計算機世界裏擁有相同的打扮。
「啊，有這檔案正好。大河你來幫我別上它吧！」
「咦？呃，這你自己來就好——」
「快點快點！」
被她這麽一催，大河隻好打開項鏈的扣環並向她接近。
抬起頭閉著眼睛的淚乍看就像是在索吻。大河盡可能不直視她，手繞到她的頸子後方。
他由正麵試著替淚戴上項鏈，但卻因為縮著腰，怎麽也戴不上去。
「大河～要是不靠近點，應該會很難戴吧？」
「嗚……這、這我曉得，可是……」
但要是再接近，將造成兩人許多部分緊貼，特別是那豐滿的胸部——大河當然不敢直接這麽說，但卻又不能讓她繼續枯等。糾結了幾秒鍾，他豁出去並向前邁出一步。
「——！」
「哈嗚……」
在第三者眼裏，那就跟相擁的情侶沒有兩樣——兩人就是如此緊密。冬姬遠不可及的大尺寸雙峰壓到腹部上方，帶來無比幸福的觸感。
（雖然之前就知道她很豐滿，但這實在是不得了……！）
不隻是感觸，視覺與嗅覺的刺激也同樣非同小可。
由上而下見到的淚，身體釋放近乎狂暴級的魅力，外加飄逸的棕發散發著香氣。若要打比方……那就像是太陽的味道。
那味道聞起來，就像是溫暖和煦的太陽。
要是再繼續黏下去，後果將不堪設想。大河連忙扣上項鏈的扣環，途中依然麵臨觸覺嗅覺等刺激，等幫她佩戴好項鏈時，精神也已備受磨耗。
「嘿嘿嘿……」
但看到淚的笑容，讓他覺得這樣的努力確實值回票價。
淚喜
孜孜地以指尖撥著項鏈，讓一旁的大河仿佛也受到感染而跟著開心起來。然而隨後的一句話，卻讓表情蒙上陰影——
「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的確，他也知道。再快樂的時光，總有結束的時候。懷著剩餘的一點希望，少女對他說：
「……最後，我想去某個地方。」
（小淚身體的負荷應該快到極限了吧……）
冬姬打從早上目送大河離開後，就沒離開過原地，持續高速地編輯著程序，此時她視線短暫離開屏幕畫麵並確認時間。
下午四時——切燈巴夜估計的期限。想到那即將消失在遠方的少女，冬姬仰望著天花板。
在天陵冬姬還是鴉羽冬姬時的唯一朋友——西園寺淚。
淚是當自己與最愛的哥哥分離而自甘墮落時，伸手拉了自己一把的人，是冬姬無可取代的摯友。
「……放心地等著吧，本妹馬上就去救你。」
冬姬隻嘟噥了一聲，又回到工作上。
眼前該做的隻有一件事，其餘一切全都被她拋諸腦後。
「隻剩一點了，一口氣完成它們。」
天藍色的眼眸一亮，冬姬再次投身於電子之海裏。
「嗯，這裏不管何時來都是這麽美呢！」
朱紅的景色裏，棕色卷發跟著淚一同舞動，在燦爛夕陽照耀下，散發閃亮的光之粒子。風一拂過豐潤的發絲，光芒也隨之綻放，將周圍渲染出溫暖柔和的氛圍。
「……啊啊，確實是很美。」
想去某個地方——她帶著大河來到的，是《假想新都市》外圍的某個高地瞭望台。這裏假日或許還有些人會來，但在平日白天時，這樣一個空無一物的地方，而且還是在非現實的虛擬世界裏，並沒有好事之徒會想要前往。因此這能夠遍覽市街的瞭望台，如今隻有他們兩人在。
大河與淚並著肩，看著與現實一模一樣的幻想街道。
「……你知道，為何我會在最後選擇這裏嗎？」
淚的呢喃聲乘風而逝。然而話語還是紮實地傳進大河耳裏，他定睛瞧著眼前的新都市全貌並答道：
「因為風景漂亮，是嗎？」
「很可惜，你的回答……不，也不算錯吧。畢竟不可能完全沒這種念頭，不過這答案還是錯的！」
腦海裏僅存著最後的殘片，周圍記憶正逐漸支離破碎。西園寺淚的人格愈來愈模糊，思考操作無法隨心所欲，電子體的動作也漸漸遲鈍。
期限迫在眉睫。
「以前我就決定——要是有一天遇上自己喜歡的人，一定要在約會的最後來這裏。本來應該是在現實世界裏比較好，不過現在畢竟沒辦法要求太多。」
「想去的話就去吧。等回到實體後，跟你喜歡的對象一起去。」
「啊哈哈～大河你不懂啦，像這種事情，第一次是很重要的。能跟喜歡的人一起看夕陽……不覺得那就像是命中注定般美妙嗎？」
「是這麽說的嗎？」
「就是這麽說的……我可以坐下嗎？其實這樣站著有點辛苦。」
兩人在長凳上坐下，看著漸漸西沉的夕陽。於是，淚的頭靠在大河的肩膀上。
「……………………我還是，好害怕。」
低語自一旁傳來。
「本來自認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可是……知道自己即將消失，還是叫人好害怕……！」
「……淚。」
「明明就隻是跟普通人一樣度日，為什麽我就得過上這種事¨如今大河來了，日子本該會變得更加快樂充實，為什麽我卻得承受如此痛苦的折磨呢！？」
束縛著內心的煉條斷裂，感情一口氣爆發。
為何偏偏是自己，為何不是其他人——這雖然等同詛咒他人不幸，但如今的她，不得不有此想法。
而對於天陵大河……對於同樣曾遭殘酷現實壓潰的少年而言，那番話令他感同身受。
「……我不要消失……」
大顆淚珠滴落，心底暗藏已久的害怕與恐懼一一湧現。
——自己不就是為了不要再見到這樣傷心的表情，才想辦法變強的嗎？
「……被斬的本來應該是我，消失的人也應該是我。因為有你挺身而出，我才能待在這兒。所以——我絕不會讓你身受的那一刀徒勞無功。」
他將會證明，天陵大河代替西園寺淚留下，一定有其意義在，一定與將來的某個因果相連係。
「——我向你發誓。等著吧，我馬上就去找你。」
一定要救出她來——立於犧牲之上的人，絕不容許失敗。
若不能去相信這份犧牲的崇高，自己的一切都將失去意義，再無價值。
「……啊……」
仿佛將人融入其中的蒼穹碧眼。瞧著那對眼睛，讓淚聯想到那包容一切的遼闊天空，並輕輕歎息。
（啊啊——這真是致命的魅力啊～）
絕對錯不了——
一直到消失在即，我才終於能夠如此確信，想想也真是符合自己的個性。
盡管腦中接連浮現出吊橋效應等多餘字眼，但那全都無所謂了。
現在就相信他，以最燦爛的笑容與他道別吧。因為，我們很快就能再見麵。
她一邊想著一邊拭去淚水。
將眼前美麗的橙色夕陽，將那灼人般的朱紅色烙印至心中。
懷抱著此時此地最真切的思戀——
「——嗯。我會等著你的，王子。」
西園寺淚閉上雙眼。
就像是沉睡般安詳，合上的眼眸再也沒張開過。
在晚霞裏，大河抱著她失去力氣的身軀，默默持續了好一陣子。
兄妹倆搭著出租車，穿過新都市西區的辦公街前往另一頭。
在白色建築物前下了車，兩人小跑步進入其中。
「你們來了。請往這裏來。」
巴夜不知是否對冬姬有所顧忌，以學生會長模式為兩人帶路。大河心想她平時口吻都已經在《牡羊座》裏全曝光了，卻還是如此慎重。
這裏是新都市唯一的大型病院：切燈綜合病院。而她，就在裏頭的特殊病房。
「啊，嗨～兩位！」
淚在病床上直起上半身。見到她擺脫一小時前那意識朦朧的模樣，大河心中的大石總算落了地。
「你這不是好得很嗎！剛被人叫到醫院來，我還想說事情有多嚴重呢。」
「呀哈哈、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小淚你沒事就好了。」
不管怎樣，她平安無事，就是值得慶幸的事。
而一環視病房，大河發現這裏頭空間寬敞，再配上沒有一點一汙漬的純白牆麵，以及雅致的家具，處處流露出高級的氛圍。
「這是vip病房吧？竟然能隻用一小時準備到這樣的單人房，真不愧是切燈家的千金。」
「嗬嗬，我認識這兒的院長，特地請他為我準備了一間。」
巴夜以那依舊彬彬有禮的口吻（聽在大河耳裏隻有寒意就是了），站在遠離三人之處說道。大河雖然想盡早向她追究個清楚，然而當著淚的麵，令他不禁有所顧忌。
因此趁著冬姬與淚正在對話時，他來到巴夜身旁小聲問道：
「……淚她真的不要緊吧？」
「目前姑且是無須擔心，問題在於後續。」
「……好吧。」
「目前」「姑且」兩個字，令不安再次湧現。
「隻是沒想到你竟然連病房都準備了。你跟淚並不認識吧？」
「她可是個有前途的新生，我好歹也聽過她的名字。會準備病房，就隻是如此罷了……對了，我們已經協調好，表麵上她今晚是去住大河你家，要是她父母打電話來，別忘了這麽轉達。」
巴夜平淡地回話，臉上卻透露出藏不住的疲勞——主要來自精神層麵。而那原因很顯然，是因驟變的伊歐萊所引起。
「你還好吧？」
「與其擔心我，你還是先替她擔心吧。」
巴夜以一句話回絕了大河的關心，隨後她拍了一下手，吸引冬姬與淚的注意，瞬間掛上和藹微笑並說道：
「那麽進入正題吧。接下來我將為各位說明，關於西園寺同學的狀態，以及三位遇見的那名少女。」
「首先是關於西園寺同學。坦白講，她的狀況並不樂觀。」
坐在椅子上的巴夜，正眼瞧著淚並對她說道。而淚自己似乎也早就心裏有底，帶著頓悟的表情接受了她的宣告。
「……具體來說是怎樣的不樂觀？小淚看起來很正常，不是嗎？」
「沒這回事。現在的西園寺同學，右腳可是幾乎不能動了。」
「！……小淚，這真的嗎？」
聽到這意想不到的病況，冬姬半睜著眼瞪向她。
大河似乎也沒料到淚的情況會如此嚴重，對她投以嚴肅的視線。
「嗚……學生會長，不是要你別說出去的嗎……」
「正確理解現況是很重要的。而且所謂的異常，還不隻是外在方麵。西園寺同學，你的記憶還剩下多少呢？」
「咦……？」
巴夜話語中透露著某種確信。而身為當事人的淚，似乎也沒料到她會這麽問。
「……看來你果然沒有自覺。」
「會長，請等一下，所謂的記憶是什麽意思？」
感到不解的冬姬追問道，然而大河卻有些印象。記憶——聽到這字眼，他想起當時短暫失憶，認不得自己的那個淚。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西園寺同學，你記得自己昨晚做了什麽嗎？」
「這我當然還記得……」
「是嗎？那麽一個月前——當時應該正好是中學畢業季。你還記得那時候的事嗎？」
「嗯，畢業典禮結束後我跟朋友去……咦……？」
跟朋友去玩——照理說是這樣。
但是她卻想不起回憶的內容。理應在記憶裏的朋友長相、名字，如今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盡管還記得當時做什麽事，記憶裏的風景與人物卻成了空洞，就像是被蟲蛀過那樣。
「怎麽會，為什麽我……？」
「……看來果然是想不起來。雖然目前症狀看起來還很輕微，不過由掃描結果來看，最多恐怕隻能撐到明天傍晚了。」
「喂，巴夜，快點告訴我們！淚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不著重點的對話，令大河感到不耐煩。
若她身上發生的異常是現在進行式，就得分秒必爭地找出原因不可，但大家現在卻隻是慢條斯理地交談。
「哥哥，你先冷靜下來。」
「可是——！」
「本妹雖然也很混亂，但這樣氣急敗壞也於事無補。失去冷靜可是一點好處也沒有。」
帶有威懾感的視線，堅定而直入心房，而躺在病床上的淚，也同樣憂心忡忡地看著他。
——蠢蛋，現在怎麽能反過來讓她們為你擔心。
待大河深呼吸結束，巴夜以行動終端投影出窗口。在飄浮於半空的立體影像裏，映出青白色的球體。
「那麽繼續說下去——大河同學你知道，人類是如何在計算機世界裏維持意識的嗎？」
「咦？嗯，是什麽來著……我記得好像是將個人意識數據化並上傳至電子體，類似這樣的方式……？」
「大致上並沒有錯，但這回答實在有欠完整。」
「哥哥，這今天課堂上才剛教過喔？」
「嗚咕……！」
想不到自己的學識不足，竟然在這場合漏了餡。
「總之先不管大河同學知識不足的問題。首先，人類的記憶與生物信息統稱為精神構造，而在登入時，潛行機會將我們的精神構造由現實肉體裏取出，並且轉移到計算機世界裏的肉體，也就是電子體上頭。而轉移的時候，電子體也會隨著精神構造自自動變化形態，成為最符合精神構造，也就是與現實裏完全相同的肉體。」
簡單說，精神構造就是靈魂，透過將其注入軀殼裏，人獲得了暫時的肉體——大河以這種方式理解。
「而這球體就是精神構造圖形化的結果。正常的精神構造就像這樣，呈色澤單一的美麗球形……而這邊這個，則是西園寺同學目前的精神構造。」
巴夜照出新的窗口，將其排列在半空中。
兩者的差異，可說是一目了然。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看起來可一點都不有趣。」
大河欠缺計算機相關知識，無法完全理解那張圖所表示的意義。
雖說如此，看到那宛如被蟲蛀食般四處染紅的精神構造體（構造體），即使是他也曉得那不正常。
「精神構造體，其實就是靈魂，也或許可說是運作人腦的引擎。一旦精神構造出現異常，肉體當然會連帶受影響，而記憶也是一樣的。」
遭汙染為紅色的部分，隻占了不到整體的一成，然而盡管速度極其緩慢，但就在大家注視時，紅色區塊正一點一點侵蝕著正常部分。
鮮血般的<紅>。
就憑這點要聯想到那名持大鐮的少女已經相當足夠了。
「……原因就是『她』嗎？」
「
簡單來說，她被注入了病毒，一種侵蝕精神構造的病毒——『她』稱那為《牢獄》。」
「可是從來沒聽說過有病毒能幹涉精神構造！不對，幹涉人類靈魂本來就不該發生，這是大家的不成文規定！」
「是的，你說得沒錯。因為幹涉精神構造，很可能觸犯精神操控或精神破壞之類的禁忌事項。」
但這一切並不受法律約束。或者正確來說，有關計算機世界的立法，一直處於牛步狀態，警察機關甚至直到最近才成立了負責計算機世界的特殊部門。由於四大企業的壟斷體製，國家想介入其中並不容易。
正因為這樣，若要從事計算機世界相關工作，得擁有最起碼的職業道德，知道哪些是不可為之事——其中最大的禁忌，就是精神構造幹涉。
「精神操控嗎……聽起來是個危險分子會喜歡的字眼。」
「的確常聽說有恐怖主義者試圖開發這塊領域，但直到目前為止，應該還沒有任何成功的案例。」
「畢竟精神構造目前還屬於無法分析的信息嘛。」
即使技術再進步，人心終究不是能夠輕易分析的事物，頂多隻能像潛入裝置那樣進行「精神構造的直接轉移」。
「冬姬同學跟西園寺同學說得沒錯，真正的『幹涉』理論上是辦不到的。然而就在一年前，某間企業試圖將此理論轉為軍用目的進行研究，藉由人為方式成功引起了類似的現象……領導那計劃的，是一名少女。」
巴夜深吸口氣，整了整姿勢並繼續說下去。
「——隸屬切燈集團的研究者，阿堇青子。她是和我一同研發新型ai《伊歐萊塔兒》的共同研究者，也是我的朋友。」
訴說那條，由昔日連向今日的因果之煉。
「關於切燈集團是新興勢力這件事，相信大河同學你已經在今天的專門課堂上聽說了。計算機市場過去是由三大企業所壟斷的，而切燈如今憑著利益至上主義，逐漸切入市場。」
「之前的確是聽說過許多不好的風聲呢，什麽隻求利益不擇手段之類的。」
「那些風聲都是真的，我的父親就是這樣的人。」
「原來如此，所以才研究如何幹涉精神構造嗎？畢竟若是能應用在兵器上，那的確是能帶來巨大的利潤。但是你說那人叫阿堇青子？她竟然能一個人進行研發……」
「用客氣點的說法來講，青子她的才能異於常人。」
雖然是在暴露家族醜事，巴夜的情緒卻異常平淡，就像是個單純陳述事實的旁人。大河雖對她的態度有些納悶，但現在可不是在乎那些的時候。
「……所以，為何那荒謬離譜的病毒會在伊歐萊身上？」
「關於這點我也不明白。再說那計劃明明早已中止，病毒應該也未完成才對。」
「未完成？」
「青子在三個月前因病去世。我聽說該計劃在失去核心人物後，研發的相關檔案全都銷毀了，因此那照理說是不該存在的……」
「先別管那方麵的事吧。那死神——你剛說她叫伊歐萊塔兒？那ai失控的原因是？」
「那點也同樣是個謎。我在掃描時發現一段陌生的程序代碼，正打算要刪除時，她就突然變成那樣並且失控了。」
恐怕是刪除動作觸發了她——巴夜不甘心地說道。
程序碼事先設定為隱藏，再透過倒數計時或某種方式顯現並啟動——大概就是這一回事。
但，還是有許多疑點令人納悶。
既然青子死了，能存取伊歐萊內部信息的就隻剩巴夜，就算是被人以非法管道侵入，她跟青子聯手替伊歐萊建造的防護壁，也不是輕易就能破解的。
「關於失控的伊歐萊，這裏就以冬姬同學所說的死神來稱呼。死神在切燈的構造體內對二十三人注入《牢獄》並脫逃，至於之後的事，則就如各位所經曆過的。」
「那二十三人後來怎樣了？」
「他們全都在意識不明的狀態下被送進醫院。他們和西園寺同學不同，精神構造完全喪失，永遠也不會有清醒的一天。並且……西園寺同學遲早會像他們一樣。」
「……！」
再次點明的事實，讓淚垂下了頭。
她就像是要阻止那一點一點流失的某些事物，環抱著自己逐漸失去知覺的身子。
「由於隻有短暫接觸，使得感染較輕微，再加上我注射的抗體程序抑製侵蝕，所以她目前意識依然清醒，但這並不等於完全抑製了病毒。在明天結束前，她恐怕就會被侵蝕殆盡。」
事情解釋到一個段落，巴夜就在這時接到了對話通訊。見到窗口上顯示的名字，巴夜眉頭一皺，說句「失陪一下」並離開了病房。
「…………」
靜寂籠罩了空間。
淚對降臨自己身上的突發意外不發一語，冬姬則輕輕握著摯友的手安慰她。
至於大河，則是無比自責。
「………………都是、我的錯。」
自嘴裏擠出的，是後悔的話語。
她就當著自己的麵被斬。
身在能夠阻止的距離內，擁有足以阻止事情發生的力量，卻因為像個傻子般呆立，才招致這無可挽回的事態。
「要不是我輕率地接近，死神也許根本不會攻擊我們。要是我夠強，能夠一個人收拾她；要是我別抱著被砍也無所謂的心態，淚就不至於變成這樣了。」
「大河，那不是——」
淚正要開口否定，卻被冬姬默默阻止。見到她眼眸裏怒火翻騰，淚於是閉上了嘴。
「八年！我花了八年努力修行讓自己變強，卻什麽也沒有改變！什麽叫做『拯救所見到的一切』連眼前一個人都保護不了的人，說什麽大話！」
聽著一句接著一句的自怨自艾，冬姬慢慢走了過去。
並且，高高舉起了右手。
「——囉哩八唆的吵死人了，你這個笨葛格！！」
冬姬一掌打在他臉頰上，發出響亮的巴掌聲。
大河被意想不到的舉動嚇了一跳，並仰頭看著自己的妹妹，看著那天藍色眼眸裏燃燒的憤怒。
「哎，氣死人了……！小淚，要是覺得吵的話自己把耳朵捂起來！因為本妹接下來要好好教訓這個笨蛋！」
「這裏可是病房，你們要盡量壓低音量喔！」
「冬姬，你幹嘛沒頭沒腦地突然——」
「葛格你先給我安靜下來！還有給我跪好！」
冬姬激動到連稱呼都從「哥哥」變回了「葛格」。被她這麽一說，再加上那不由分說的氣勢，大河於是離開椅子，跪坐在病房的地板上。
「本妹簡直快要把腦袋給氣炸了！都是你的錯？葛格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呃，可是——」
「當時在場的人不隻葛格，所以小淚會變成這樣，本妹也有責任！」
「並且真要讓我說的話，這並不是任何人的錯喔。我是憑自己的意思衝出去的，所以包括結果在內，全都是我自己的責任。」
冬姬雙手夾住他的臉頰並湊近，接近到鼻尖幾乎要相觸的距離。深邃美麗的天藍色雙眸正注視著自己，透露出她最真誠的意念。
「本妹不曉得葛格你在連城家過著什麽樣的日子，但似乎從一開始就認為『不管發生什麽，都該由自己承擔』……這點讓本妹感到非常不愉快，非常地生氣。」
「……！」
這句話讓他心髒為之一震。
被她說中了。
「連城大河」是以守護為己任的人類，是必須超越眾人的人類。他的一舉一動攸關周圍眾人的性命安危，必須一個人承擔
所有的一切。
冬姬繼續陳違自己的想法：
「本妹直接明講吧。在現實世界裏怎樣先不管，但你在計算機世界（這裏）裏就隻是個初學者。請哥哥哥不要自不量力，並且好好了解，現在你有本妹在。」
即使獲稱最強，擁有眾多部下，但大河始終是孤獨一人。
在過去，不曾有人陪他歡笑、陪他悲傷、為他流淚。
他被要求當一個與實力相匹配的大人。
「即使離得再遠，我永遠都在你身旁——請別忘了這句話。」
——或許就因為這樣，陪伴、與你同在之類的字眼，就能令他感到無比欣慰。
聽了冬姬的一番話，他這才體認到「自己不再是孤獨一人」。
他終於能相信，哪怕自己身在何方，永遠都有她在身旁。
「……冬姬。」
「什麽事？」
冬姬笑容滿麵。大河想表達些什麽，卻找不到合適的話語。
「……謝謝你，當我的妹妹。」
隻能以老套的一句話表達自己的千思萬緒。
「嗬嗬，本妹當然是哥哥的妹妹啊。怎麽事到如今還說這些呢？」
「的確是這樣沒錯，隻是突然有感而發罷了。」
兩人離散了八年。這麽長的歲月，即使兩人的心各奔東西，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但她卻願意死心塌地追隨，一心一意為自己付出。這是何其堅定的情感，大河如今以心感受到了。
「……哎～哥哥真是太可愛了！」
結果，不知是什麽挑動了冬姬，隻見她感動萬分地緊緊抱住跪坐的大河。臉被緊扣在微薄胸前的他，一種香甜的芬芳傳進鼻腔裏。
「唔嗚……慢著、冬姬！？」
「那有點脆弱無依的部分實在叫人受不了呀！葛格葛格葛格葛格！」
精神麵的脆弱與肉體麵的強大所造成的反差，就是令她無比動心。
「……唔……」
看著在床邊相擁的兄妹，淚嘟起了嘴唇。其實正確來說應該是冬姬單方麵地擁抱，不過看在淚的眼裏，兩者其實都差不多。
——不公平。
兩人那相知相惜，不容第三者介入的氣氛，令她好生羨慕。
大概就因為這樣，待她回過神時，手早已伸出去掐住大河的耳朵。
「咦？呃、淚？——好疼好疼好疼！」
並且，使勁地揪了過來。
「唔～唔～唔～！」
「慢、慢著，這真的很痛！我做錯了什麽事嗎！？」
毫無來由的懲罰，令大河陷入混亂，但即使詢問原因，淚也隻是像個鬧別扭的孩子般邊哼邊揪耳。而這冷不防的舉動，同樣令冬姬看傻了眼。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而不知何時回房的巴夜，臉上笑容雖然親切可掬，低頭瞧著的眼神裏卻帶有一種鄙夷。
「啊、呃不，這是……」
「感情鬧糾紛嗎？腳踏兩條船真是差勁透頂。」
「並沒有演變成那種另類的嚴肅情節好嗎！」
這雙麵人分明是在明知故問。
隨後，大河掰開緊抱不放的冬姬並將其安置到椅子上。淚雖然餘怒未消，但現在畢竟時候不對，因此也沒胡鬧下去，在病床上坐直身子。
「看你們似乎一掃先前的陰霾，那麽我可以繼續說下去了嗎？」
「……請說。」
直至剛才的罪惡感以及緊張感，如今的確是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會不會這就是冬姬當初的盤算呢——？
（……應該是我想太多了。）
大河舍棄了心血來潮的推測。
「真是的，都是因為哥哥剛才說了那些話。」
「是我的錯嗎！？」
「不，那不是大河——……的、錯……」
「……小淚？」
突然，淚的情況又出了問題。
眼神空洞而失焦的她，隨後癱軟無力地倒上病床。
「喂，淚！？」
大河連忙上前打算探視，但卻被巴夜製止。
「請先冷靜下來。那隻是因為侵蝕的增長令心靈與肉體疏離，才導致失去意識，但她馬上就會清醒過來的。」
聽她這麽說，大河這才安下心。
然而這並不是能樂觀以待的狀態。大河定睛看著巴夜並問道：
「巴夜，該怎麽做，才能讓淚恢複正常？」
「……方法其實非常簡單。隻要用我做的抗體程序將改變伊歐萊的主因直接摧毀，釋放精神構造，一切就能回歸原狀。但要這麽做，有幾件課題得先解決。」
「課題……是時間限製嗎？」
「時間限製？什麽意思？」
「……精神構造，也就是靈魂的欠缺，對人體來說並不是好事。即使登入計算機世界，實體看似沒有靈魂，但實際上兩者還是相係的。」
若放著精神構造不管，它將會回歸實體。而根據目前的一般說法，那是由於精神構造與肉體間，有種未知的聯係途徑。
因此在計算機世界裏，必須要有電子體這種暫時的容器，代替實體承接精神構造。
「然而要是精神構造被《牢獄》侵蝕，那樣的聯係恐怕就會被切斷。」
「被切斷的話會造成什麽嚴重後果嗎？」
「後果確實很嚴重。哥哥你想想，一條切斷的絲線，是連不回原點的。就算搶回了精神構造，要是不能回到實體，就等於毫無意義。」
「這……那、那麽淚豈不是就——」
「大河同學，你先冷靜下來。事情並沒有嚴重到那地步。西園寺同學目前還沒有完全被侵蝕，而且就算被侵蝕了，隻要還殘留有一些聯係，我們就有機會再將其連接回去。」
巴夜這番話，令大河稍微安了心。接著，冬姬繼續詢問詳情。
「能知道那所謂的殘留能維持多久嗎？」
「很遺憾，正確時間我也不清楚，但那當然是愈快愈好。」
要是不盡早取回精神構造，淚甚至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那不知是一天、兩天、抑或是幾個小時……總之得盡快才行。
「接下來還有一點。伊歐萊身上配備了防護壁，無法直接注入程序，得要有誰先攻擊至打破防護壁的程度才行。」
「既然舞台是《牡羊座》，看來隻好全力以赴了……哥哥。」
「我知道……這是我的使命。」
大河道出覺悟，像是在對著沉睡的她宣誓。
——她做了個夢。
夢到自己像是在水中載浮載沉，懵懵懂懂，卻又有一種安詳的感覺。
在令思緒遲鈍的空間裏，她回顧著自己的記憶。
那是最近這四天，雖不長卻高密度的時間記憶。她不停不停地倒帶，試著將這四天銘刻於名為西園寺淚的存在上頭。
視線一隅染為赤紅，它似乎又來奪取了。
（不行，這個不能給你。）
但對方怎麽可能聽得進去呢？赤紅在夢的一角啃食了一陣子，這才心滿意足似地散去。
這樣的「捕食」不知重複了多少次。
名為記憶的錄像帶，正一點一點遭受啃食。
思緒雖然朦朧，但她曉得那些遲早會被吞噬殆盡。
盡管如此，唯獨這一份記憶，她絕不會遺忘。
惦記著這唯一一件事，西園寺淚沉浸在記憶裏。
忽然，她醒了過來。
「嗨，睡美人，你醒了？」
「……啊……咦……？大……河……？」
她順著聲音轉頭望向一旁，於是看到似乎在一旁陪伴許久、坐在純白房間內椅子上的**大河身影。
（咦？）
真是怪了……明明該曉得的訊息，竟然悄悄自腦海裏遺落。難以言喻的不安襲來，她視線轉向四周，映入眼簾的卻是白色牆麵，以及暗下來的天空。
「天黑了、嗎？」
「你大約睡了三小時……那個假端莊還說什麽『馬上就會醒來』，害我擔心得要命……」
大河嘀嘀咕咕地從冰箱拿出礦泉水瓶遞給淚。淚正好口渴，於是伸手接下——卻一個沒拿穩掉了下去。
「啊……」
「喔。」
眼看就要掉到床上的寶特瓶，被大河伸手接下。
（……原來，我連右手也不行了嗎？）
她就像是個旁人，以第三者角度理解了自己的病情。
視覺與聽覺目前雖然安然無恙，但出問題恐怕也是遲早的事吧——她說不上原因，就隻是有此直覺。
「……來吧，我倒給你喝。」
發現她手有問題，大河轉開瓶蓋小心翼翼地喂她喝水，以防不小心讓她嗆到。而她的手似乎隻是使不上力，要動還沒什麽問題，改以雙手夾住瓶子就能自己喝了。
「謝謝你，大河。」
「不客氣。你記憶還好嗎？」
「嗯～還算勉勉強強吧。」
身處這種狀態，一般人恐怕早已恐懼得不能自已，但她就隻是微笑以答。
展露在臉上的，是足以趕走一切負麵情感的開朗笑容；無所適從的思慕，則埋藏在心的深處。
她知道，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
她知道，要替那將一切罪過歸諸於自己身上的少年療治心傷，這是唯一的方法。
「這樣啊……具體來說是怎樣的狀況？」
「嗯～中學一年級那時的記憶已經全部不見了吧。啊，然後大河跟冬姬你們的姓氏也已經記不得了。」
「……這明明就很嚴重吧。」
「所以，能告訴我嗎？」
「……是天陵，天陵大河跟天陵冬姬。」
「天陵，天陵大河……天陵冬姬……」
在念了又念、再三反芻的少女麵前，大河深切體會到自己的無力。
然而，現在可不是懊悔的時候。
現在的天陵大河是救不了她的——因為救不了她，因此更該好好珍惜剩下的這段時間。
「話說，淚，我們……明天約個會好嗎？」
「……嗯咦？」
麵對唐突的邀約，少女產生了疑惑。
隔天早上，八時四十分。
「那麽，我走了。」
大河來到自家潛行房沉沉地坐進椅子裏，調整著呼吸節奏。另一頭，直接坐在木地板上忙通宵的冬姬沒有一點疲態，邊忙著手邊工作邊目送哥哥離去。
「好的，替本妹跟小淚問好。本妹得專心忙事情，就算連絡也不會回應，請見諒。」
「我知道。那個程序就麻煩你了——潛行開始。」
大河啟動潛行機，意識飛入計算機世界。
精神構造體既往過程進入電子體，而與過去不同的，是今天的登入目的地。他前往的並不是已遭封鎖的《牡羊座》，而是任何人都能自由進出的公共構造體。
即使是構造體，也有各式各樣的種類。
像《牡羊座》那樣以閑置運算能力運作的遊戲構造體，隻占整體的極少數，頂多在0.l%上下。
而與那類特殊構造體不同，一般市民於日常生活裏利用的，幾乎都是自己居住地區的構造體。那些是仿造現實而創建，名副其實的「第二世界」。
三人既然住在新都市，地區構造體自然就是《假想新都市》了。
虛擬麵積與現實裏的新都市幾乎相等，街道也幾乎完全一致的仿真世界。
即使不是市民，依然能夠訪問存取，是完全開放的公共構造體——都市構造體就是這樣的東西。
「……嘿咻。第一次來這兒，還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地方。」
一瞬的飄浮感結束，大河電子體來到了站前。
與地區相連的門戶——一登入《假想新都市》，他最先被傳送到車站前。雖說是車站，但裏頭並沒有磁浮列車行駛。
仰頭朝向天空，上頭飄著幾個配色奇妙的方塊，裏頭顯示了新聞以及時事話題等信息。
從建築到街道，全帶有一種超現代感，一個令人聯想到未來都市的空間。
（看在喜歡的人眼裏，這應該是求之不得的環境吧。）
實際上，長時間連續潛行，導致營養失調而病倒的案例，在現實裏時有所聞。
一般家庭使用的頭戴式小型潛行機並沒有生命維持裝置等物，人們能夠無限製潛行而不受警告，直到實體受到嚴重影響為止。
「好，我已經照冬姬說的，提前二十分鍾來到會合地點了。」
於視線另一頭，兩人昨天相約碰麵的地點，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
「為何她已經在了啊……」
要比對方先到會合地點等待——想不到自己竟然連冬姬的第一條建議都沒能遵守。隨後，她也注意到大河來了，精神十足地揮著手。
輕柔飄逸的棕發，凹凸有致的肢體，配上高裸露度的服裝。
釋放著自然而然吸引人們目光的天生魅力，西園寺淚人就在那兒。
至於為何兩人要挑這種時候約會——
事情得回到昨天，淚清醒之前開始講起。
「使命、是嗎……的確隻有哥哥有機會和那家夥抗衡，但你贏得了嗎？由先前一戰來看，我認為憑現在的哥哥，應該沒勝算吧？」
「嗚……」
大河雖然說得很瀟灑，然而冬姬一針見血的提問，令他頓時無言以對。
盡管當時輕敵大意，但就算繼續打下去，三人還是得吃敗仗。並且現在的他，身體有原因不明的異狀，那樣下去是無法戰鬥的。
「……毫無規劃是嗎？本妹就知道。」
「哎呀，這樣倒也很符合大河同學的風格，不是嗎？雖然相較於剛才的正氣凜然，這樣的結果實在是有點遜。」
大河到現在才發現，冬姬跟巴夜兩人其實還挺像的。
「但是不必擔心，既可愛又能幹又為哥哥著想的本妹都已經規劃好了。請給本妹一天時間，本妹會找出哥哥你狀況不佳的原因，並且設法彌補戰力差距。」
冬姬的目光堅定，將一籌莫展的情緒壓抑在心底。
二十四小時——這時間意味著，自己隻能眼睜睜看著摯友漸漸成為廢人。
盡管如此，冬姬絕不屈服。
為了拯救淚，而且非得成功，她絕不改口自己說過的話。
而大河也明白這份心願，讓她更是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
「……知道了。交給你了，冬姬。」
「包在本妹身上。那麽本妹這就回家裏趕工。」
「我也得忙著完成抗體程序，先失陪了。在明天之前，我也會想辦法把這兒處理好的。」
「這樣啊。那麽我也來做點什麽好了……」
就自己一個人無所事事，不是大河的作風。
反正明天都注定得曠課，大河本來打算幹脆去練武，不過冬姬給了他另一個選項。
「小淚一個人肯定很不安，所以哥哥就去陪她，就算你們要去約會，本妹這次也特別批準。」
「約、約會？等等，可是淚她沒辦法走路吧。」
「這方麵不用擔心。會長，這間病院有思考操作型的電子體可
以借用嗎？」
「我馬上準備。」
「看來就這麽決定了。哥哥，就請你明天陪小淚在計算機世界裏約個會吧。」
事情如順水推舟一一敲定。大河當然關心淚，也不吝於花時間陪伴她……但一聽到約會這字眼，令他不由得心生緊張。
「本妹會提供建議，讓你們的約會能順利進行，代價是哥哥之後也得和本妹約會一次。」
回想到此為止。
大河小跑步來到她身旁並道歉。
「抱歉，等很久了嗎？」
「不，我也才剛到不久！」
這樣的問答情境完全跟冬姬當初的建議顛倒。要是被冬姬曉得，肯定又會嘮叨個沒完——大河邊想，邊看著接下來將與自己共度一日的她。
一如既往天真無邪的笑容，配上似曾相識的細屑帶背心與熱褲。
可是今天的淚不知為何，看起來格外富有魅力。
（……也許，改變的是我？）
這有點難以形容。今天的她實在是——可愛極了。
倒不是說平時的她不可愛。怎麽說呢……她全身上下的氛圍，就是莫名地可愛動人。
這就是所謂約會的魔力嗎？
「……呃～那個，你身體方麵沒問題吧？好像說那是思考操作型的電子體？」
「嗯，本來一開始有點難行動，不過現在已經適應了！」
她對著大河動了動現實世界裏已經不聽使喚的手。
她現在使用的，是能夠以想象方式來控製身體的特殊構造電子體，主要供病院等機關的殘障者使用。
——現實當中連身子都直不起的她，如今在計算機世界裏自由無礙。那動作像是提醒大河，眼前的終究隻是幻象，令他感到一陣心痛。
「那麽……我們走吧。」
大河揮別感傷，伸出右手。
就算不能手勾手，至少也要牽著手——他遵照冬姬的建議行動。
「……嗯。」
淚臉頰微燙，左手疊到上頭，兩人十指緊緊交扣，也就是所謂的戀人式牽手。
「嘿嘿嘿……」
麵露害羞之情，笑得很靦腆的淚，模樣實在是令人無比憐愛。
在那非凡的魅力前，大河怕自己通紅的臉被看見，於是背對著她並邁出步伐。
——好歹在此時此刻，讓她忘記現實，好好玩個痛快吧。
彼此的體溫自交握的手傳來，兩人的約會開始了。
之後，兩人逛了許多地方。
以櫥窗購物為起點，他們隨後又去了水族館、卡拉ok等。度過快樂時光的兩人，如今正坐在露天咖啡廳小歇。
喝著由味覺數據組成的紅茶，西園寺淚一邊觀察眼前的少年。
（……他雖然沒到非常帥氣的地步，不過不知為何，就是有種莫名的吸引力呢。會不會我就是喜歡這種正反不一的反差，或是介於日常與非日常之間的感覺呢？）
知道自己喜歡那種有點危險的人，連她都覺得自己癖好真是獨特。
由於記憶斷斷續續，她已記不清過去有哪些朋友，隻隱約記得「西園寺淚」向來交友廣泛，而不是隻跟某幾人要好的那種人。
既廣而淺的人際關係——而他或許就是如此與眾不同，讓這樣的自己願意陪伴他。
大河似乎注意到視線，與她對上了眼。
「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嗎？」
「沒有啦～隻是突然自我領悟到，自己真是個怪胎。」
「如果淚你是怪胎，那我跟冬姬就得被分類成狂人了。」
「啊哈哈，沒這種事啦！」
「這可難說了。至少，我們的成長環境是真的不正常。」
「嗯～你好像說過，那地方就像是特種部隊之類的？」
「……聽到這番話還能泰然處之的你也是挺厲害的。特種部隊嗎……那樣說其實也不算錯。在那裏，槍枝跟軍用雄蜂什麽的都是司空見慣，大家就在現實裏廝殺。以一個收養家庭來說……那環境真是糟透了。」
之所以還能保有平常心，全是因為他有信念。
總有一天會回去——由於心中惦記著那片「該回去的世界」，他才沒被環境給同化。
「……之前聽冬姬說時就大概想象過了，如今再聽你一說，看來那家庭一定跟現代很脫節。」
「可不是嗎？現在不管哪個國家都是以無人兵器為主力，在這潮流裏卻還想以人身迎戰，結果就是連鍛煉方式都荒唐到不可思議。」
那是擁有怪物般體能的人們群聚之處。
被那樣的連城家收養，大河承受的歧視非同小可。由於連刀術都得不到正式指導，他隻能觀察周圍，將呼吸法以及各種身法全數竊為己有。
「他們該不會還欺負過你吧？」
「……為何會這麽想？」
「因為我覺得，你看起來有些難過，才想說會不會是有過什麽痛苦的經驗。」
（真敏銳。）
大河的表情應該是不曾變過的，但她卻能如此觀察入微。
「畢竟是人嘛，過上不順眼的家夥總會想要修理的，不過等我變強後，那些人也都反過來被我修理一頓就是了。」
「啊哈哈……」
兩人聊到一個段落，店員就在這時端來某種奇妙物體。滿滿的冰淇淋與水果，裝到幾乎呈倒三角型的那東西，不禁看得令人納悶，為何它能維持原貌而不崩落啊？
「久等了，您點的特別版聖代。」
「喔喔～來了來了！」
「咦，這什麽？聖代？不會吧？」
「嗯哼哼～它已經對象化並且固定了坐標，是絕對不會塌下來的！」
巨大到仿佛帶有效果音效的聖代降臨桌麵。如此風貌的確有資格稱作特別，但做到這種地步也未免太走火入魔了。
「嗯……所以這也是由刺激味覺的程序組合而成的嘛。這樣想來其實還挺不舒服的，感覺就像是把什麽來路不明的東西塞進肚子裏。」
「唔，這樣的想法可不行喔—大河你要不要吃吃看？很好吃的喔？」
「……那一口就好。」
「機會來了！來，啊～！」
淚以湯匙挖了一口的份量，伸到大河的麵前。
「喂，淚！？」
「來吧來吧，這裏就是這樣的店喔！」
轉過頭一瞧，附近的確有許多你儂我儂的情侶，有些正在分食同一個聖代，也有些喝著插了兩根吸管的「情侶果汁」。
可是啊——大河正想回話，卻看到淚那染得朱紅的臉頰，以及因緊張而微微抖動的湯匙，讓他停下了話語。
猶豫了片刻，最後他還是豁了出去，一口含住她遞出的聖代。
「……真好吃。」
「沒錯吧！」
他本來以為吃起來肯定十分甜膩，沒想到在嘴裏蔓延開的，卻是恰到好處的甜度與沁涼。程序裏不隻有味覺，還編寫了嗅覺，吃完滿是清甜的水果香氣。
「……耶嘿嘿，是間接接吻呢。」
「咳哼！？你、你在胡說什……！？」
「以冬姬的說法，這算是我倆的初體驗吧？」
「……要是把小時候扣掉不算，這的確是第一次。」
對象不用說，當然是冬姬。淚顯然也明白這點，表情有些失望。
「這樣啊。看來我還是贏不了冬姬啊！」
「這應該無關輸贏吧？」
再說那是孩提時代的事，並不值得她如此介意。
「也許吧。可是啊……有些事就是會讓人很想搶第一嘛。」
特別是跟喜歡的人有關的事——可惜現在的她，並沒有勇氣接上這一句。
為擺脫悶在心中的情感，她換了個話題。
「話說啊，你是哪時候跟會長那麽要好的？」
「嗯？喔～……我們隻是剛好上同一堂專門科目，後來聊著聊著就熟了。」
「原來是這樣。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會長對我跟對大河的應對感覺就是不太一樣，而大河對學姊好像也異常親昵。」
「……你、你想太多了啦。好，你趕快吃一吃，我們到下個地方去吧。」
犀利的提問，害大河連忙轉開話題。淚雖然有些狐疑，但隨後轉念一想，如今何須在乎那些呢？於是繼續吃她的聖
同一時刻，於切燈學園構造體。
「……哼啾！」
輕微的噴嚏聲響起。
挪為私用的教室裏，坐在沙發上忙著研發抗體程序的切燈巴夜心想：該不會在這時候感冒了吧？於是調閱了實體的健康狀態。
「全都是正常值……該不會是有人正在說我閑話吧？」
大概是哪個研究員……也或許是「他」這個大爆冷門的黑馬。胡亂想了一陣子，由於手邊工作正好告一段落，她決定休息一會兒。
積勞不淺的她，躺到沙發上愣愣地瞧著天花板。
（……雖然很想回研究室，不過要是被其他研究員看到，一定又會被囉唆個沒完沒了。）
畢竟一個人擅自封鎖大規模構造體，可是前所未聞的事。雖說在那當下迫不得已，但這麽大的動作，絕對不可能不造成麻煩。外加騷動的起因，又是她所研發的新型ai。
目前，巴夜在公司內的處境十分尷尬。
「害我這下得在這設備不齊全的地方工作……真是的，都已經快要沒時間了！」
一天。這是公司方麵給她的緩衝期。
若到時狀況仍未改善，將直接摧毀事件的元凶伊歐萊——這是董事會做出的結論，是她一番交涉後爭取到的最終期限。
若隻看結果，這已經很不錯了。畢竟這次可是有二十三人意識不明，沒有當場下令破壞，就已經是謝天謝地的事。
（幸好西園寺同學跟《牢獄》的事還沒曝光。要是被他們發現受害波及一般人，我的恫嚇恐怕就沒用了。）
強製移轉這類引人注目的事已經造成，要是再出現什麽差錯，難保切燈的醜聞不會浮上台麵——因此她向高層進言，要他們將事情交給自己處理。
切燈目前已經風聲四起，絕對會盡力避開醜聞。雖說有一半是作繭自縛，但她也因此得到拯救伊歐萊的機會。
——連她也很清楚，這就叫做一意孤行。
但這不隻因為她是研發人員，更因為伊歐萊是她的夢想。
名為切燈巴夜的好女，從小便孤獨一人。
由於生在蜚短流長的企業之家，從小就沒有其他小孩想和她要好。會親近她的，全都是追求切燈名聲的大人。
當個大人——為了不讓他人有機可乘，身為組織領導者的父親如此命令她，禁止她像個正常小孩那樣蠻橫任性。
巴夜身不由己地成了早熟的小孩，也變得跟周圍更加疏遠.
就是從那時開始，她有了一個夢想。
——想要朋友。
扼殺童心，在大人的假麵具下成長的她，遇上與她處境相同的阿堇青子，並開啟了一個計劃。能與人當朋友的存在——擁有情感的虛擬人格，計劃名稱：伊歐萊塔兒。
因此，她非得挺身守護不可。
為了延續已逝友人與自己一同勾勒的夢想，為了給將來與自己處境相同的人們一個寄托，她即使犧牲一切也必須守護伊歐萊塔兒的存在。
「……你等著吧，我一定會救你回來，哪怕使用一切手段。」
道出沒任何人聽得見的覺悟之語，巴夜繼續開始工作。
大河和淚勉強解決了單人吃不完的巨大聖代，繼續逛街行程。兩人四處漫步，享受著悠閑時光，淚就在這時興致勃勃地來到賣飾品的攤販前。
「哇～這好漂亮……」
淚拿起的，是條有著太陽形狀墜子的項鏈，可說是相當別出心裁的設計，連不懂這方麵的大河也感到佩服。
另外雖說是攤販，但這裏實際上並沒有賣東西。說穿了，這裏隻是個樣品的展示場所，隻要在此下訂，就能在現實世界收到實物。
「的確是很漂亮，也跟淚很相配。」
他看了看價錢，雖然有點貴，不過手頭倒是還負擔得起。
「我要買這個，請幫我送到這裏。」
「咦……？不行不行，這怎麽好意思！你們生活費不是不夠用了嗎？」
「吃飯方麵節約一點就沒問題了。而且這不隻是約會的紀念品，還帶有感謝的意義在。」
「感謝？」
「因為自己從搬家來這裏，我們老是受你幫忙。這說起來算是一種感謝的具體表現，就像是在說『謝謝你，今後也請多指教』，所以你就收下它吧。」
大河當麵表達謝意。
他的確受了淚許多照顧，例如學校的事、三餐的事、《牡羊座》的事、以及她願意與冬姬交朋友的事，該感激的事多不勝數。
盡管難為情，但必須說的話，就應該透過言語好好表達。
淚本人則是愣住了。她並不覺得自己為他們做過什麽特別的事，就隻是盡到自己能力趼及的義務罷了——聽了這一本正經的致謝，讓淚覺得他有些老實得可愛。
（……冬姬所說的可愛，總覺得漸漸能體會了。）
同時也覺得，要是不肯收下，就等於是糟蹋了他一番好意。
「這樣啊？那好吧，禮物我就不客氣地接收了！」
「嗯。」
送達日在兩天後，地點為《帕拉底斯》……辦理完購物手續，淚獲得了飾品的數字檔案。這樣一來，就能在現實與計算機世界裏擁有相同的打扮。
「啊，有這檔案正好。大河你來幫我別上它吧！」
「咦？呃，這你自己來就好——」
「快點快點！」
被她這麽一催，大河隻好打開項鏈的扣環並向她接近。
抬起頭閉著眼睛的淚乍看就像是在索吻。大河盡可能不直視她，手繞到她的頸子後方。
他由正麵試著替淚戴上項鏈，但卻因為縮著腰，怎麽也戴不上去。
「大河～要是不靠近點，應該會很難戴吧？」
「嗚……這、這我曉得，可是……」
但要是再接近，將造成兩人許多部分緊貼，特別是那豐滿的胸部——大河當然不敢直接這麽說，但卻又不能讓她繼續枯等。糾結了幾秒鍾，他豁出去並向前邁出一步。
「——！」
「哈嗚……」
在第三者眼裏，那就跟相擁的情侶沒有兩樣——兩人就是如此緊密。冬姬遠不可及的大尺寸雙峰壓到腹部上方，帶來無比幸福的觸感。
（雖然之前就知道她很豐滿，但這實在是不得了……！）
不隻是感觸，視覺與嗅覺的刺激也同樣非同小可。
由上而下見到的淚，身體釋放近乎狂暴級的魅力，外加飄逸的棕發散發著香氣。若要打比方……那就像是太陽的味道。
那味道聞起來，就像是溫暖和煦的太陽。
要是再繼續黏下去，後果將不堪設想。大河連忙扣上項鏈的扣環，途中依然麵臨觸覺嗅覺等刺激，等幫她佩戴好項鏈時，精神也已備受磨耗。
「嘿嘿嘿……」
但看到淚的笑容，讓他覺得這樣的努力確實值回票價。
淚喜
孜孜地以指尖撥著項鏈，讓一旁的大河仿佛也受到感染而跟著開心起來。然而隨後的一句話，卻讓表情蒙上陰影——
「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的確，他也知道。再快樂的時光，總有結束的時候。懷著剩餘的一點希望，少女對他說：
「……最後，我想去某個地方。」
（小淚身體的負荷應該快到極限了吧……）
冬姬打從早上目送大河離開後，就沒離開過原地，持續高速地編輯著程序，此時她視線短暫離開屏幕畫麵並確認時間。
下午四時——切燈巴夜估計的期限。想到那即將消失在遠方的少女，冬姬仰望著天花板。
在天陵冬姬還是鴉羽冬姬時的唯一朋友——西園寺淚。
淚是當自己與最愛的哥哥分離而自甘墮落時，伸手拉了自己一把的人，是冬姬無可取代的摯友。
「……放心地等著吧，本妹馬上就去救你。」
冬姬隻嘟噥了一聲，又回到工作上。
眼前該做的隻有一件事，其餘一切全都被她拋諸腦後。
「隻剩一點了，一口氣完成它們。」
天藍色的眼眸一亮，冬姬再次投身於電子之海裏。
「嗯，這裏不管何時來都是這麽美呢！」
朱紅的景色裏，棕色卷發跟著淚一同舞動，在燦爛夕陽照耀下，散發閃亮的光之粒子。風一拂過豐潤的發絲，光芒也隨之綻放，將周圍渲染出溫暖柔和的氛圍。
「……啊啊，確實是很美。」
想去某個地方——她帶著大河來到的，是《假想新都市》外圍的某個高地瞭望台。這裏假日或許還有些人會來，但在平日白天時，這樣一個空無一物的地方，而且還是在非現實的虛擬世界裏，並沒有好事之徒會想要前往。因此這能夠遍覽市街的瞭望台，如今隻有他們兩人在。
大河與淚並著肩，看著與現實一模一樣的幻想街道。
「……你知道，為何我會在最後選擇這裏嗎？」
淚的呢喃聲乘風而逝。然而話語還是紮實地傳進大河耳裏，他定睛瞧著眼前的新都市全貌並答道：
「因為風景漂亮，是嗎？」
「很可惜，你的回答……不，也不算錯吧。畢竟不可能完全沒這種念頭，不過這答案還是錯的！」
腦海裏僅存著最後的殘片，周圍記憶正逐漸支離破碎。西園寺淚的人格愈來愈模糊，思考操作無法隨心所欲，電子體的動作也漸漸遲鈍。
期限迫在眉睫。
「以前我就決定——要是有一天遇上自己喜歡的人，一定要在約會的最後來這裏。本來應該是在現實世界裏比較好，不過現在畢竟沒辦法要求太多。」
「想去的話就去吧。等回到實體後，跟你喜歡的對象一起去。」
「啊哈哈～大河你不懂啦，像這種事情，第一次是很重要的。能跟喜歡的人一起看夕陽……不覺得那就像是命中注定般美妙嗎？」
「是這麽說的嗎？」
「就是這麽說的……我可以坐下嗎？其實這樣站著有點辛苦。」
兩人在長凳上坐下，看著漸漸西沉的夕陽。於是，淚的頭靠在大河的肩膀上。
「……………………我還是，好害怕。」
低語自一旁傳來。
「本來自認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可是……知道自己即將消失，還是叫人好害怕……！」
「……淚。」
「明明就隻是跟普通人一樣度日，為什麽我就得過上這種事¨如今大河來了，日子本該會變得更加快樂充實，為什麽我卻得承受如此痛苦的折磨呢！？」
束縛著內心的煉條斷裂，感情一口氣爆發。
為何偏偏是自己，為何不是其他人——這雖然等同詛咒他人不幸，但如今的她，不得不有此想法。
而對於天陵大河……對於同樣曾遭殘酷現實壓潰的少年而言，那番話令他感同身受。
「……我不要消失……」
大顆淚珠滴落，心底暗藏已久的害怕與恐懼一一湧現。
——自己不就是為了不要再見到這樣傷心的表情，才想辦法變強的嗎？
「……被斬的本來應該是我，消失的人也應該是我。因為有你挺身而出，我才能待在這兒。所以——我絕不會讓你身受的那一刀徒勞無功。」
他將會證明，天陵大河代替西園寺淚留下，一定有其意義在，一定與將來的某個因果相連係。
「——我向你發誓。等著吧，我馬上就去找你。」
一定要救出她來——立於犧牲之上的人，絕不容許失敗。
若不能去相信這份犧牲的崇高，自己的一切都將失去意義，再無價值。
「……啊……」
仿佛將人融入其中的蒼穹碧眼。瞧著那對眼睛，讓淚聯想到那包容一切的遼闊天空，並輕輕歎息。
（啊啊——這真是致命的魅力啊～）
絕對錯不了——
一直到消失在即，我才終於能夠如此確信，想想也真是符合自己的個性。
盡管腦中接連浮現出吊橋效應等多餘字眼，但那全都無所謂了。
現在就相信他，以最燦爛的笑容與他道別吧。因為，我們很快就能再見麵。
她一邊想著一邊拭去淚水。
將眼前美麗的橙色夕陽，將那灼人般的朱紅色烙印至心中。
懷抱著此時此地最真切的思戀——
「——嗯。我會等著你的，王子。」
西園寺淚閉上雙眼。
就像是沉睡般安詳，合上的眼眸再也沒張開過。
在晚霞裏，大河抱著她失去力氣的身軀，默默持續了好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