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親眼目睹宇宙都市的風景,蒼生覺得相當奇特。


    支撐宇宙島的外環部位的支柱內部設有升降梯,在搭乘升降梯下降至外環的途中,自身的體重急遽恢複的感覺令蒼生感到困惑,而走出升降梯時映入眼簾的景象,甚至帶給蒼生迷途走進異世界般的不協調感。


    不對──蒼生轉念一想。既不是「宛如」也不是「好像」,這裏的確就是另一個世界,與一直以來自己與姊姊生活至今的不是同一個世界。如果遇上每件事都要大驚小怪的話可就沒完沒了。他如此振奮自己。


    他重新放眼望向自己目前站立的人工大地。蒼生從未在地球上見過地平線,但水平線倒是見過不知幾次。那是條彷佛大海朝著視野的另一頭墜落的曲線。而在此處見到的地麵則與之相反。無論往左還是往右看,地麵同樣微微向上方彎曲。


    一道灰黑色的牆壁垂直矗立在正麵,幾乎占滿了整片視野。居住在城牆環繞中的城邦市民可能不會有太嚴重的不協調感,但蒼生感覺到一種漸漸透不過氣的閉塞感。


    將視線向上抬。牆壁一直延伸到「天空」。與牆壁同樣材質打造的假造天空蓋在頭頂上,花上一小段時間觀察後,蒼生明白那是鋪滿了發光板製成的天花板。


    蒼生從記憶之中翻找出事前準備的關於宇宙島的知識。那份資料上記載,當初科學家推出居住用人造天體的概念時,似乎想將太陽光以鏡麵直接導入人造天體內部加以運用。但是讓光穿透的同時阻隔有害的宇宙射線,使之降低到對長期居住的人類無害程度的材料,在開發上比預想中更加困難,最後隻好退而求其次,采用以太陽光製造電力後,讓發光板發亮的方法。


    體感上溫度大約二十度上下。如果這也是用電力維持的,蒼生覺得這樣運用電力實在有點浪費。他想著,就算更冷一些也還能忍耐。實際上氣溫是利用太陽熱直接加熱空氣後使之循環而已,並未消耗電力在空氣的加熱上。能夠維持現在這個溫度是經過慎重的計算,求出宇宙島的容積需要多大加熱槽的解答,不過蒼生之後才會明白這件事。


    「蒼生,我們差不多該動身嘍。」


    聽見真由理呼喚他,蒼生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倏地變熱。他察覺自己的行動簡直像個「鄉巴佬」一樣。雖然他很在乎自己有沒有臉紅耳赤,但他身上並沒有攜帶小鏡子之類的方便道具,就算帶在身上,拿出來使用大概也隻會更丟臉而已。


    戰戰兢兢地──但極力裝出平靜沉穩的態度──蒼生偷瞄真由理的表情。幸好她似乎並沒有留意到蒼生的「奇異行徑」。


    高等訓練學校就位在支柱升降梯的一旁,幾乎彼此相鄰。三層樓高的校舍緊貼著宇宙島的內壁而建。訓練學校的宿舍也位於與校舍隔著一條路的位置,從今以後三年內這將會是兩人的寄身之處──蒼生並不認為這是「家」。宿舍一共四層樓高,不過建築本身的高度反倒比校舍更矮。


    話雖如此,這對蒼生來說已經是從未見過的雄偉建築。一想到自己要住在這裏,他也很難否定自己心中湧現的感動。


    「哇……還滿豪華的嘛。」


    蒼生之所以不像姊姊率直地說出讚美,隻是因為男性特有的矜持。雖然他自己也覺得拘泥這種小事沒有意義,但麵對眼前這棟與自治區天差地別的建築物,要是自己無條件予以讚美,那就輸了……不過,究竟是輸給什麽對象,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到嘍……我就送你們到這了。房間的號碼或注意事項之類的自個兒去問管理員。貨艙的行李應該會在一小時之內送到。」


    「啊,是的。真由理小姐,真的非常謝謝你的照顧。」


    剛才對眼前精美的建築看得出神的朱理連忙對真由理行禮道謝。由於真由理好像一轉身就要離開了,蒼生連忙插嘴發問:


    「那個,不好意思……」


    「嗯?怎麽了嗎,蒼生?」


    幾乎就要背對蒼生的真由理轉過身來。臉上浮現了略顯疑惑的表情,像是在說:「難道有什麽話忘記說了嗎?」


    「請問一下,我之後要住的宿舍,是在什麽地方呢?」


    剛才真由理要朱理自己去找管理員詢問細節。換句話說這裏應該就是朱理之後要入住的女子宿舍吧。那自己要住的男子宿舍位在何處呢──蒼生這麽想著。


    真由理一瞬間彷佛無法理解蒼生的問題,但她立刻明白了蒼生誤解之處,挑起嘴角露出一臉賊笑。


    「蒼生,看來你誤會了兩件事。」


    「您說我誤會了……?」


    「是啊。第一點,宿舍不在學校的管理之下,這裏是個人的租借房間。雖然有管理員但她不會幹涉私生活。反過來說,用餐等問題每個人也得自己想辦法。接著是第二點,宿舍就這一棟。不分男女。」


    「就隻有這一棟?」


    「對,就這一棟。也許看起來有點小,不過這裏有三百一十人份的房間喔,也不用擔心被趕出去。因為訓練學校的額定人數是三百名。」


    雖然心裏明白蒼生為何焦急,真由理故意回以非關重點的回答。


    「啊,我知道了……不對,重點不是這個!男女住在同一棟嗎!」


    目睹了完全符合預料的反應,真由理再度露出偷快的笑容。


    「有什麽好緊張的?每個人的房間當然都可以上鎖,不用擔心遭到夜襲。」


    「夜襲……!」


    「對男生而言也許會覺得有點可惜就是了。」


    「絕對不可以!蒼生,對你來說要跟女生親熱還太早了!」


    麵對啞口無言的蒼生,真由理以笑容,朱理則以凶神惡煞的表情警告。


    「哦?蒼生還是處男嗎?」


    真由理勉強按捺著笑意──或多或少顧慮到蒼生的自尊──詢問朱理。


    朱理馬上就要點頭的同時,蒼生大叫打斷了她。


    「我才不會夜襲人家!而且我是不是處男根本就不幹真由理小姐的事吧!」


    蒼生並沒有察覺自己口中的話相當於承認了真由理的問題。


    「哈哈哈,不好意思。」


    低頭看著忿忿不平的蒼生,真由理用不含一絲歉疚的口吻道歉。真由理就女性而言身材相當高,與同年齡男生中身高偏矮的蒼生相比,足足高了十公分。


    「姊姊,我們趕快去完成入住手續吧。真由理小姐,謝謝您的照顧!」


    其實蒼生對自己身高成長遲緩懷有自卑感,因此真由理的態度令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拋下徒具形式的道謝,蒼生一心隻想盡快走進宿舍。


    他並沒有察覺,有個人影正要從站在路邊交談的三人身旁走過。


    「呀!」


    蒼生沒看前方就使勁邁開步伐,撞上了比他更矮一點的背影。


    「啊,不好意思!」


    幸好,被他撞到的對方隻是稍微失去平衡,並沒有摔倒。


    「請別在意,我沒事。」


    那人這麽說著回過頭來。那是一名容貌姣好的嬌柔少女。蒼生曾經聽過她的聲音,而且就在不久之前。剛才在宇宙港幫了他一把的女孩。這說話聲就和當時的少女一模一樣──


    蒼生突然間不願意就這樣草草結束與這名少女間的對話,但是他不曉得該說什麽才好。總而言之先為剛才的事情道謝就可以了吧……?


    在他猶豫不決時,身旁的真由理向著少女開口了。


    「──這不是蕾妮嗎?你怎麽會在這裏?」


    真由理口中名為蕾妮的少女露出了搜索記憶般的神情,緊接著表情變得僵硬。朱理聽見真由理的聲音而回過頭來,聽見那名少女確實發出了與她那惹人憐愛的外貌毫不相襯的一聲「呃……


    !」


    「我才想問卡提斯少尉為什麽……沒事,好久不見了。」


    少女對著真由理流暢地行禮。從少女那有模有樣的敬禮姿勢,朱理推測她應該隸屬於城邦正規軍或聯盟直屬軍。而且不僅僅是數個月的短期間,至少超過一年。


    她的打扮與朱理等人相同,身穿著輕宇宙服,隻差沒戴上頭盔。大概是剛從宇宙港下降到居住區吧。在現代,輕宇宙服的重量已經縮減到與西元兩千年前後的乾式防寒衣類似,不過穿著輕宇宙服在日常生活上有其不便之處。


    「這些見外的禮數可以省了吧?我和你都已經那麽熟了。」


    「我與卡提斯少尉隻是曾經一同參加數次作戰而已吧。」


    「冷淡的態度還是老樣子呢。臉蛋明明這麽可愛……不過這樣才棒!」


    「卡提斯少尉……您的友人似乎不知該作何反應喔。」


    聽了少女這句話,真由理回頭往背後看。緊接著露出了尷尬的表情。


    「這個嘛,她是……」


    「我是開發機構直屬軍索菲亞的預備操手(sub master),名叫高城玲音。預定進入磐都高等訓練學校就學。」


    真由理要向朱理等人介紹少女時,少女──玲音打斷了她的話,主動報上了姓名身分。預備操手指受過機動衛士的操縱訓練但尚未取得正式搭乘資格者。朱理和蒼生都有駕駛dowl參與實戰的經驗,但此處指的搭乘資格是由聯盟發行的資格,因此兩人身分上算是預備操手。


    鈴音身為索菲亞的泰坦dowl「朧月」的專屬機動衛士,理所當然擁有dowl的正式搭乘資格。她之所以會打斷真由理的話,是為了隱藏她的身分。真由理也立刻就理解了她的用意,並沒有插嘴打斷她謊稱的自我介紹。


    「今年十七歲。」


    話說到這,玲音將語調轉為輕柔。也許是認為彼此算同輩吧,她對著朱理這麽說,同時奉上了柔和的微笑。現在的口吻與她的外表顯然更加相襯。


    「還請多多指教喔。」


    少女對著朱理低頭致意而不是敬禮,朱理對於初次見麵的對象的緊張感消除了。斂起一板一眼的態度後,名為玲音的少女散發著如妖精般脫俗且柔弱,刺激他人保護欲的氣氛。


    「我叫早乙女朱理,從小田原自治區來的。」


    弟弟在身旁喃喃說著:「年紀比我大……?」朱理隻把那當作耳邊風,對著玲音回以自我介紹。


    「我也是訓練學校的新生,預定要修習機動衛士學程……年紀同樣是十七歲。叫我朱理就好。」


    「哇,真的嗎?請多多指教喔,朱理。請稱呼我蕾妮。」


    玲音喜形於色。在以前就認識她的真由理眼中,這態度看起來稍嫌做作,不過朱理似乎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蕾妮?」


    朱理反而比較在意這個初次聽見的昵稱。


    「是的,因為私底下大家都這樣稱呼我。啊,若你覺得不太順口,叫我玲音也可以。」


    「那我就叫你玲音吧。請多指教,玲音。」


    「嗯,請多多指教。對了,朱理,旁邊這一位是……?」


    循著玲音指向蒼生的視線看過去,朱理臉上浮現了彷佛下一秒就要搖頭歎息的表情。


    「對這家夥不用什麽『這一位』啦……蒼生,你還要發呆到什麽時候!還不快點跟人家打招呼!」


    遭到朱理斥責後,蒼生終於從茫然自失的狀態中恢複。


    「我是朱理的弟弟早乙女蒼生,今年十六歲!」


    他還不明白自己為何受到打擊,不,甚至還沒有受到打擊的自覺,連忙開口說出的自我介紹彷佛受到姊姊的責備時的條件反射一般。


    「我……呃,小弟我也預定加入機動衛士學程!請多多指教!」


    「……什麽小弟啊,真惡心耶。」


    朱理在旁壓低了聲音口出惡言,不過玲音裝作沒聽見,正麵麵對蒼生。


    「還請多多指教。沒記錯的話,我們剛才在宇宙港見過吧?」


    「啊,是的。」


    玲音這句話令蒼生感到五味雜陳。她還記得那可說是短短一瞬間的邂逅令蒼生高興,但另一方麵她還記得自己當時出的洋相,讓蒼生感到無地自容。


    但是玲音絲毫沒有察覺少年的複雜心境,以親昵的口吻接著說道:


    「那我重新自我介紹,我叫高城玲音。我們隻差一歲,說話可以自然一點喔。以後請直接稱呼我蕾妮。」


    「嗯,啊,不了,才剛認識而已……」


    「你在緊張什麽啊……」


    朱理對著渾身僵硬的蒼生吐槽,但這句話並未傳入他耳中。


    看著那樣的蒼生,玲音露出參透了什麽似的表情,輕聲一笑。


    「話是這樣說,不過才剛認識而已不用太勉強。『蕾妮』就等彼此更熟識之後再說,起初就請你稱呼我『玲音』吧。」


    但其實她什麽也沒看穿。


    「好的。請多多指教,玲音同學。」


    不過,對蒼生來說這樣正好。雖然他仍然無法自緊張感中脫身,但終於完成了初次見麵的自我介紹。


    「兩位現在準備要辦理入住手續吧?要不要和我一起?」


    「說的也是……」


    聽了玲音的邀請,朱理瞥向真由理。真由理仍然擺著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站在原地。


    「卡提斯少尉,還有什麽事嗎?」


    但是當玲音投以冰冷的語氣與眼神後,真由理快步離開了現場。


    在管理員室詢問各自被分配到的房間後,前往各自房間的途中,朱理似乎無法按捺她的好奇心,對玲音詢問。


    「玲音和真由理小姐之間過去發生過什麽事嗎?」


    「咦,為什麽這樣問?」


    玲音反問時的表情像是從未預料到對方會這麽問而深感驚訝般,但朱理的目光沒有放過她的太陽穴正微微抽搐。


    「因為你剛才的態度……」


    「……」


    「姊姊,別這樣。我們自己也有些事情不願意告訴別人吧。」


    體恤神情苦澀默不作聲的玲音──其實是想在她麵前展現帥氣之處──蒼生插嘴說道。但事態並未如他所打的算盤進行。


    「沒有啦,其實也不是多嚴重的事。」


    覺得姊弟兩人誤以為有某些難以啟齒的原因,玲音連忙搖頭否定。


    「那個,以前發生過一些事……而且卡提斯少尉比較年長而且階級也比較高。」


    但玲音終究無法詳細說明,支吾其詞。對著擠出笑容想辦法蒙混過去的她,朱理和蒼生也無法繼續追究下去。


    玲音走進自己的房間脫下了輕宇宙服,衝過澡之後讓那隻穿著內衣褲的身體倒向床鋪。旋轉半圈轉為仰躺的姿勢,凝視著天花板的同時吐出一口長長的氣。遇見了將來會成為同學的兩個人,覺得自己非得表現出親切的態度不可,強迫自己結果使得精神疲憊不堪。


    實際上,玲音的個性相當怕生,程度甚至算得上輕微的對人恐懼症。


    她害怕別人指向自己的視線。得知她的「力量」後,人們對她投出的畏懼眼神。


    除了極少數的例外,無論任何人都視她為怪物,不把她視為人類。以鐵一般的自製心用正常態度與她相處的人雖然不算少,但是每當在他們雙眸的深處發現無從消彌的恐懼,她便感到難以言喻的絕望。


    孩童比成人更加率真。在這時代隻要擁有一技之長,年紀輕輕也能被周遭視為獨當一麵的成人,即使如此,十來歲的心靈成熟度仍遠遠不及二十歲以上。韌性不足。心靈與身體同一樣,需要時間鍛煉逐漸成長


    ,而鍛煉心靈需要比肉體更漫長的時間。壓抑恐懼的力量,以及將之徹底隱藏的精神力,同樣都未臻充分的水準。


    除此之外,再加上玲音於十二歲加入索菲亞,經過兩年的訓練後,從十四歲開始就一直在索菲亞的前線活躍至今,因此她也沒有同輩的朋友。況且長久以來她從沒有同年齡層的孩子陪伴在身旁。朋友們都在十歲時死於恐怖攻擊,雙親也在那時撒手人寰。


    同時失去了父母、朋友與住處後,玲音棲身於難民營,在該處由於她身為該事件的幸存者,因此遭到旁人的忌諱。玲音當初所在的難民營是聯盟負責管理的,雖說隻是暫時性的設施,但也有學校,然而她在該處也同樣受到疏遠。


    無法忍受那對待異物般的目光,三個月後玲音再也無法踏進那座學校。她對學校的厭惡感就是在當時成形的。


    也許就是因為她一直以來的生活環境,玲音隻知道與成人間的相處方法。麵對同輩的少年少女們,她抓不準距離。有時顧慮太多反而變得見外,有時則太過親昵而難以忍受隨後而來的害臊。像現在,她正因為自己也許一見麵就走得太近而煩悶不已。


    雖然她原本就並非自願,但玲音現在已經後悔自己來到這地方。


    ◇◇◇


    宇宙島內的日夜周期與地球上相同。為了防止浪費能源,晝夜生活的區分比起城邦更加嚴謹。對於原本生活在自治區的早乙女姊弟而言,她們相當熟悉這樣的生活步調。由於所有的宇宙島運作上都遵循地球標準時間,因此與小田原之間有時差,但在自地球前往宇宙島的旅程途中已經完成調整。姊弟兩人在抵達磐都宇宙島的隔天,一大早起床就出發在人造天體內部四處觀察。


    姊弟倆的觀察並非觀光之類的休閑活動,也不是消磨時間的散步。兩人是為了用自己的雙眼一一檢視萬一發生意外時,逃生通道與避難所、逃生艙的所在位置。


    至今七年前,曾發生過一座宇宙島毀滅的事件。位於月亮背麵的宇宙島「法曼」與其一百五十萬的居民一同化作宇宙中的塵埃。該事件名為「法曼的悲劇」,這個名稱讓居住在宇宙的危險性傳遍全世界。


    慘劇的原因並非源自於宇宙島構造上有缺陷,而是因為傑諾姆斯引發的大規模炸彈恐怖攻擊。這個事件並未讓人類對宇宙島在技術層麵上的安全懷抱不安,但是,由於少數人的凶殘意誌就可能使自己腳下的大地潰散,被拋進不允許人類生存的真空宇宙內──這份恐懼從此被烙印在宇宙居民的意識深處。


    朱理與蒼生不因手中資料而滿足,而用自己的雙腳四處確認,就是因為兩人藉由生存本能理解到這有其必要性。


    人的心靈十分脆弱。麵對死亡的威脅時,僅有少數人能維持舉止正常。


    能維持理性思考的人則更加罕見。


    就算將資料記憶在腦中,能否實際運用是另一回事。被逼入絕境,身陷極限狀況時,沒有人能保證自己能回想起存放在自己腦中的記憶。


    因此,就算自己無法回想起資料,依然能無意識地直接采取行動──為了達成這個目標,光有資料是不夠的,必須讓經驗直接刻印在自己的內在。姊弟兩人的親身經曆告訴他們,這就是分隔生與死的界線。


    「這間應該就是這個區域最後一間避難所了。」


    蒼生一麵看著紙本書籍上的設施介紹圖,一麵這麽告知姊姊。這也是設想到使用電力受限時的狀況。紙本書籍與行動裝置不同,不會電力耗盡。


    「接下來先把商店街看過一次。」


    朱理手上拿著同樣的書籍,對弟弟發出指示。也沒有什麽反抗的理由,蒼生跟著姊姊的背影邁步向前。


    「嗯?」


    「那個人影……」


    當下的前進方向道路上,姊弟倆同時發現了一個苗條的身影。


    她似乎也察覺了朱理和蒼生,停下腳步看著兩人。


    姊弟同時加快了步伐。


    「朱理,蒼生。兩位來購物嗎?」


    玲音先打招呼。


    「不是,我們來畫地圖的。」


    「畫地圖?」


    無法理解朱理的回答,玲音稍稍歪過頭。


    「宇宙島的地圖上應該沒有空白才對啊。」


    「我們照著地圖走,在自己的腦袋裏麵畫出屬於自己的地圖。」


    蒼生的補充說明似乎也無法讓玲音立刻理解,玲音停頓了一會兒之後,察覺了什麽似的點了點頭。


    「哦……為了檢查地圖上寫的內容正不正確,是嗎?」


    當然,玲音的理解並不完全。但朱理和蒼生也不知道該怎麽更進一步向她解釋。這樣的信條紮根於朱理與蒼生一直以來生活的環境,兩人沒有自信讓並未共享相同背景的對象感到認同。


    「嗯,差不多就這個意思。」


    最後,朱理選擇隨口搪塞。蒼生也沒有插嘴說些什麽,他的結論大概與朱理相去不遠吧。


    「話說玲音是來購物的?這身打扮看起來滿可愛的耶。」


    宇宙島的居民們大多穿著服貼身體的服裝。理由是為了發生意外時能夠輕易穿上宇宙服,但實際上發生意外時附近是否正好有宇宙服可取用,就算宇宙服正好在隨手可得之處,也難以保證有時間能穿上,因此實際效果令人懷疑。但宇宙生活者們認為,隻要能提升生存的機率,就算幅度隻有0.1%也不應該怠慢疏忽。因為在宇宙生活,就是與牆壁另一側的死亡世界相鄰度過每一天。


    目前蒼生穿著宇宙服的內層,外頭隻多套了一件有數個口袋的外套。朱理的打扮則是下半身穿著厚質的褲襪加上短褲,上半身穿著服貼身體的緊身毛衣。兩人都是剛開始在宇宙中生活,因此忠實地遵守宇宙生活的原則。


    「是嗎?」


    玲音低下頭去檢視自己的服裝並歪著頭,相較於早乙女姊弟,玲音穿著雪紡製成的輕盈連身裙,左手抱著流行款式的手提包。壓著頭發的發箍上雕花玻璃反射著光線,閃閃發光像是王冠似的,腳踩鞋跟稍高的短靴。不過至少雙腿並未露出,包覆在褲襪之中,但褲襪本身也屬於色彩鮮豔的時髦種類。


    「我覺得這樣算是普通吧?」


    「如果這裏是城邦裏頭的話。」


    就如同朱理所說,玲音身穿的服裝就像是地表上,而且是在城邦的城牆內側,年輕女孩出門玩耍時會選擇的打扮。


    「嗯~~?蒼生你覺得呢?會很奇怪嗎?」


    也許是判斷情勢不利,玲音把話題拋向蒼生。


    「咦!」


    但是這個問題對於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來說,負荷稍嫌太重了些。


    「啊,沒有,那個……我覺得,很適合你。」


    喃喃自語般的後半句像是被標上了漸弱符號。


    「真的嗎?謝謝你。」


    不過,玲音聽得一清二楚。


    「看吧,朱理。蒼生也覺得一點也不奇怪喔?」


    「蒼生是說很適合。」


    四目相望的朱理與玲音同時忍俊不住,噗哧一笑。或許是覺得為這種事爭執未免也太無聊。不過,從站在一旁的蒼生的角度來看,兩位麵容姣好的少女嘻笑打鬧的模樣,對於一位男性而言絕不是什麽無聊的光景。


    「所以說,玲音是來買東西?」


    「是啊,看窗戶的那種。」


    在一旁聽兩人交談的蒼生頭上冒出了問號。


    「逛街看櫥窗(window shopping)嗎?和我沒什麽緣分的字眼呢。」


    「那今天就是初次上陣嘍。我們走吧,朱理。」


    雖然擺出不在乎的態度,但玲音畢竟是與朱理同年齡的少女,一眼就看穿了朱理其實


    相當心動。


    「喂,玲音!」


    玲音牽著朱理的手邁開步伐。朱理沒有抵抗。


    拉著朱理的手,玲音在雜貨店的前方第一次停下腳步。


    「哇啊……」


    凝視著展示櫥窗的另一端,朱理不由得驚聲歎息。櫥窗內擺著各式各樣的小道具與飾品。她從來沒見過品項如此豐富多彩的店麵。


    在自治區中,生活必需品的優先度遠高於其他一切。至於難民營內就隻有生活必需品。雖然朱理是位正值花樣年華的少女,但她並未擁有一隻戒指,或是一串項煉。在她度過的人生之中,說到環繞脖子的玩意,就隻有吊著身分標示牌的鎖鏈。


    眼前的展示櫥窗,是她首次接觸到的「富裕世界」的景色。


    「……怎麽會這樣。」


    朱理興致勃勃地注視著馬克杯──比起少女喜愛的飾品,生活用品更吸引她的目光──的時候,身旁傳來了一句輕聲的抱怨,讓她的意識被拉回了現實。朱理轉頭一看,玲音緊蹙的眉心充滿了開玩笑或隨口說說所無法解釋的不快。


    「……怎麽了嗎?」


    「不,沒什麽……」


    玲音沒有清楚回答朱理的疑問,拋下了這句話便走進了店鋪內。朱理跟在她身後,蒼生則連忙追上姊姊的背影。


    依序看過擺放在店內的所有展示櫃的過程中,她的心情也沒有恢複。在店內繞了一圈回到店門口,玲音短促地喃喃細語道:「果然是這樣。」


    「請問客人您想找什麽呢?」


    她的神情在店員眼中看來,似乎也顯得格外醒目。二十來歲接近三十歲的女性店員開口詢問玲音。


    「不好意思,雖然這個問題也許有點奇怪。」


    對玲音來說,這位能回答她心中疑問的對象登場得正是時候。


    「請問一下,缺貨感覺好像很嚴重?」


    店員的神情明顯流露出動搖。


    「真的很不好意思。如果沒有您想要的商品,本店可以為您訂貨。」


    她立刻擺出營業用的笑容掩飾,但由於玲音打從一開始就認為「好像不對勁」,因此她的笑容沒辦法瞞過玲音的眼睛。


    「你誤會了。我不是想要向你抱怨這件事。不好意思,該道歉的是我。」


    對自己不太適當的態度有所自覺,玲音也低頭道歉。解開誤會之後,她問了她真正想問的問題。


    「隻是有件事希望你能告訴我!船是不是沒有到港?」


    店員的視線迅速掃過左右兩側,臉稍稍靠近玲音。


    「不好意思,客人您該不會是……」


    玲音對著以眼神詢問後半段問題的店員搖搖頭。


    「我不是監察官(ior)。我是剛從索菲亞派遣到訓練學校的訓練生。」


    「索菲亞的……」


    店員態度中的緊張消失了,轉變為稍稍鬆了口氣的神色。


    「您不是衛星軌道治安軍吧?不會告密吧?」


    「索菲亞和衛星軌道治安軍之間的關係就像傳聞中一樣。」


    店員的態度明顯地變得親切。她對著玲音招了招手,玲音跟著她走了過去。仍然摸不著頭緒的朱理和蒼生則跟在玲音身後。


    店員將玲音帶進了店鋪的後方,來到展示櫃的背後,無論從店外或店內都看不見的死角處,店員突然間以對待友人般的語氣說道「真的很受不了耶」,開始抱怨了起來。玲音因為她突然的態度轉變而目瞪口呆──朱理與蒼生過去曾與不時來到自治區的「攤販」打過交道而有抵抗力──不理會玲音的反應,店員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就像客人你講的一樣,最近海盜出沒特別頻繁。貨很不好叫。」


    如果這位大姊其實有抽菸的習慣,而宇宙島內部並非全麵禁菸的話,也許她已經點起香菸把一口雲霧吹上天花板了。


    「受害的不隻我們店,商會的大家都叫政府想點辦法,但是狀況一點也沒好轉。我們這種個人經營的商店也沒辦法自掏腰包雇用輸送業者,就算想關店也沒有城邦的市民權……有種走投無路的感覺啊。」


    朱理和蒼生兩人無法理解店員口中所說的話。生活物資如此豐富,究竟有什麽好「走投無路」的呢?


    不過在這現場會這麽想的,隻有早乙女姊弟倆。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聽了店員的話,玲音深深地點頭後這麽問道。


    「差不多從兩個月之前吧……因為傑諾姆斯的活動變得更頻繁,治安軍那群人就隻顧著處理那方麵。結果讓海盜予取予求。」


    「已經兩個月了嗎……」


    玲音的口吻與其說是同情,不如說是感同身受的憤怒。


    「對,已經放著不管兩個月了。這位客人,你不是索菲亞的人嗎?我也知道你們的關係啦……但是我還是得講,那些家夥……有沒有辦法整治一下啊?」


    店員把原本就微弱的音量壓得更低,玲音則用音量更低的細語聲反問:


    「你說的那些家夥,是指傑諾姆斯?還是海盜?還是……」


    「全、部。持別是那些沒用的治安軍。」


    「這恐怕有點……」


    「這我也知道啦。但是希望你記著。因為我們對治安軍的無能已經快要忍無可忍,對你們的期待也特別深。可別背叛我們的期許喔。」


    「──我會努力。」


    起於店員的營業用笑容──更正,事務性道歉的對話,在結束時情境逆轉為玲音連連低頭而店員不停拍著玲音的肩膀。


    一行人走出雜貨店,玲音看著特地送客到店門外的店員回到店內後,長長吐出一口氣。


    「接下來就去看看服飾店吧?不算什麽特別行程就是了。」


    她回過頭來對著朱理展露笑容。然而別說是相識沒多久的朱理,甚至連蒼生也明白,那毫無疑問是個硬擠出來的笑。


    玲音帶著朱理走進了一家精品店,店內充滿了可愛&華麗到令人眼花撩亂的衣飾──當然,感到目眩的隻有朱理,玲音一踏進店內便開始物色衣物。蒼生出乎朱理意料地滿臉平靜,但那肯定是因為有些玩意他沒見過也搞不懂。


    玲音將試穿用的衣物推向尚未完全擺脫不知所措的朱理。


    「這個感覺很適合朱理喔。」


    「啥……?」


    朱理低下頭去,看著被壓在自己胸前的粉色係夾克&裙子,表情不由得緊繃起來──樣式可愛過頭了,外加裙襬實在有夠短。


    朱理從玲音洋溢微笑的表情看不出惡意。她恐怕真的認為那很適合朱理吧。但是……


    「那個,這種……該怎麽說,年輕女生穿的衣服,對我來說不太合適……」


    「我覺得不會啊。」


    玲音再度將掛著衣物的衣架壓在朱理胸前,似乎無論如何都希望朱理實際試穿。


    另一方麵,朱理雖然有所抗拒,心中也萌生了嚐試穿著的向往。對於在難民營與自治區長大的朱理而言,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到這類著重美觀的衣物。她對於打扮與同年齡少女有相同程度的興趣。隻是至今為止的生活讓她沒辦法去顧慮這些瑣事。也許,正是因為玲音也明白她的處境,才會執意推薦她試穿。


    「姊姊,就姑且嚐試看看吧?」


    雖然蒼生的語氣顯得滿不在乎,但這一句話成了臨門一腳。朱理回答「我知道了啦」時的語氣雖然不甚愉快,但走向試穿室的腳步格外輕盈。


    ……於是,三十分鍾後,蒼生為了自己輕率的發言感到後悔。


    「蒼生,你覺得這件怎麽樣?」


    「哇,看起來很不錯耶。蒼生,你也這麽覺得吧?」


    朱理


    和玲音每次試穿都向蒼生詢問感想。起初蒼生還覺得新奇而認真提出意見,但隨著時間拉長他開始覺得厭煩。


    再加上,朱理選的服裝越來越花俏,一套比一套大膽。玲音是位妖精般的美少女,但實際上朱理也並未差到哪裏去。強調性感的服裝反而更適合身材高挑、凹凸有致的朱理。現在她穿著布料緊貼身體,大膽裸露背部與大腿的連身裙,那搔首弄姿的模樣簡直像是專業的模特兒般,就連親弟弟蒼生都不知道視線該往哪邊擺。


    「嗯嗯?蒼生,你是在臉紅什麽呢?」


    在試穿的過程中發現這件事之後,朱理就故意選擇強調豔色的服裝。換句話說,就是趁機惡作劇。選擇現在這套服裝同樣是為了以蒼生的反應取樂。


    「我怎麽可能會因為姊姊臉紅嘛!太自以為是了吧!」


    蒼生想也不想地立刻反駁,但他那連耳根都泛紅,別開視線的模樣沒有任何說服力。


    「真的嗎~~?」


    惡作劇的興致更加高昂,朱理從蒼生背後抱緊了他。壓在自己背上改變形狀的柔軟水球般的觸感,令蒼生發出了不成聲的慘叫。


    盡情享受了商店街的兩人(鈴音與朱理)與兩人的隨從(蒼生),來到了公園坐在長椅上,享用時間偏早的午餐。蒼生手上拿著三明治,覺得不可思議般環顧四周,是因為人造天體──宇宙島的內部居然有公園這種多餘空間令他覺得匪夷所思。雖然與蒼生在同樣的境遇下成長,不過朱理並未心生疑問,隻是專注在眼前的食物上。看著她豪爽的吃相,玲音的感想超越了敬佩,幾乎到達難以置信的程度。


    「玲音,你不吃了嗎?」


    至於玲音本人隻是吃了一些三明治。雖然購買時已經挑選比朱理等人更小的尺寸,但還剩下一半以上。


    「嗯……雖然是我吃剩的,若你不嫌棄的話,要吃嗎?」


    玲音露出了曖昧的笑容,將手上的盒子遞給朱理。


    「咦,可以嗎?謝謝!」


    朱理開心且毫無顧慮地──並非接下盒子,而是直接一把捏起盒內的三明治送進口中。玲音心中同時浮現了「胃口還真好耶」和「難道不會胖嗎?」這個疑問,但她並沒說出口。


    發出疑問的是用餐結束後,滿足地輕吐出一口氣的朱理。


    「玲音,剛才那間雜貨店的店員說的話……意思是說,趁著傑諾姆斯與聯盟軍發生戰爭,海盜四處洗劫?所以來自地球的貨物沒有送到?」


    「簡單說就是這樣沒錯。不過她說的海盜也有可能是傑諾姆斯的一分子。」


    玲音的表情突然間不自然地變得僵硬。給人的印象近似於努力壓抑心中翻湧而上的感情。然而那究竟是什麽樣的感情,一旁的蒼生無法理解。但蒼生隱約感覺到這話題持續下去似乎不太好。


    但是朱理並沒有打住。


    「不過,就我的觀點來看,這裏其實充滿了各式各樣的物資耶。」


    她的個性無法將心中在意的事情暫且擱在一旁。


    「特別是食物和飲料,新鮮的程度讓我幾乎忘記這裏其實是在宇宙裏頭,而且種類也很豐富。」


    聽了朱理毫無顧忌的問題,玲音露出苦笑。


    「對海盜來說,要是沒有人住在宇宙,他們也會失去能搶劫的物資。」


    「……你是說為了讓宇宙人(i)不會活不下去,海盜們也會手下留情?」


    「宇宙人……建議你在這裏不要這樣講。因為對宇宙島的居民來說,這個字眼有歧視的含意。」


    玲音以嚴肅的口吻提醒後,以笑容製止打算道歉的朱理,將話題導回原本方向。


    「畢竟海盜也不是笨蛋,這種事他們應該也考慮過了吧。要出動宇宙船也不是免費的。況且傑諾姆斯也不想繼續招惹宇宙市民的反感吧。」


    「哦……」


    朱理雖然無法全盤接受玲音的說明,但這次朱理決定不再多談。她真實的想法是「就是因為特地花大錢把生活上不需要的奢侈品送上太空,海盜這種職業才會有機可乘吧?」,不過朱理自己也認為這種話再怎麽樣也沒必要挑明著說。


    「說到海盜,我們來這裏的路上也被海盜襲擊了。」


    朱理突然提起這件事,是為了改變話題。


    「咦,真的嗎?」


    玲音以彷佛全然不知情的表情回應。


    「姊姊,那群人會不會就是傑諾姆斯啊。我想海盜應該沒辦法準備四架dowl。」


    「有道理。擁有這種規模的戰力,應該是傑諾姆斯沒錯。幸好兩位平安無事……對了,我記得兩位是和卡提斯少尉一起來的?是少尉擊退了敵機嗎?」


    「這個嘛,真由理小姐也算英勇奮戰了啦。」


    「姊姊,四架無人戰鬥機對上四架dowl,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戰力差距太大了。」


    「無人戰鬥機就是『阿萊克托』吧?卡提斯少尉在索菲亞內部是相當著名的阿萊克托操縱手……不過光靠四架無人戰鬥機與四架dowl戰鬥的確相當困難。」


    「果然是這樣啊。然後,在情勢危急的時候,一架名叫朧月的dowl救了我們……那機體真的很厲害耶,沒多久就擊墜了四架獅鷲。」


    朱理對玲音投以期待的目光。


    「對了,玲音也是索菲亞的成員吧?」


    「……是沒錯。」


    「你知道朧月的機動衛士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雖然我知道朧月這個名字,但我不曉得機動衛士是誰。關於泰坦dowl駕駛員的情報都是軍事機密。」


    玲音一臉正經地裝傻。但就如她所說,規定上機動衛士的身分不可以輕易公開,她的應對也是沒辦法的事。


    「嗯,說的也是。」


    朱理乾脆地不再追問,玲音回以柔和的甜美微笑。她的笑容中沒有任何一絲佯裝做作的痕跡。


    在餐後氣氛祥和的談天中,三人討論接下來的目的地,最後作出了一起前往宇宙港的結論。除了剛才享用的午餐之外,三人在商店街並未購買其他物品,除了沒有什麽特別想要的物品之外,目前也還無法察覺缺了什麽。


    宇宙港位於宇宙島的中央部位。居住區所在的環狀部位與中央部位之間的往返必須仰賴設置於連結兩者的支柱內部的輪輻升降梯。此處距離最近的升降梯閘門尚有一段距離,但並未遠到需要搭乘宇宙島的大眾交通工具磁浮列車。三人決定徒步前往升降梯閘門,充當午餐後的散步。


    橫越麵積不算小的公園後,三人走進了住宅區。此處是在中央區工廠工作的技術員的公寓聚集區。與三人同年齡層,或者更年長一些的男女狀甚親密地走在路上。當然路上不隻有情侶,也有純男性、純女性或者男女混合的少男少女小團體。現在與三人擦身而過的是年約三十幾歲的夫婦與十歲左右的女孩組成的家庭。與剛才的商店街透露出不同的氣氛,宇宙居民們的生活展現在此處。


    對玲音來說這是熟悉的光景。但對於朱理而言,這原本隻是從資訊媒體上得知的風景。朱理感受到胸口泛起了宜人的暖意,但突然從身旁冒出的「啊!」令她不由得慌了手腳。


    「好痛!姊姊,你幹嘛突然打我啦!」


    「我才想問你突然大叫是想幹什麽。」


    「就算這樣也用不著打我吧……」


    朱理之所以會揮拳,有點近似於遮掩害臊。當然了,蒼生無法理解。


    「少廢話。你剛才是怎麽了?」


    「……其實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有種不太對勁的感覺。」


    遭受如此待遇,蒼生仍然乖乖地回答姊姊的問題,這源自於姊弟之間打從出生時就注定的上下關係。


    「我好像知道為什麽會有那種不對勁的感覺了。」


    「不對勁?」


    不隻如此回問的朱理,玲音也將感興趣的目光轉向蒼生。親姊姊就算了,但要在玲音麵前回答還滿難為情的──雖然蒼生心中這麽想著,但在姊姊無言的視線催促下,蒼生回答姊姊提出的問題。


    「從剛才開始,雖然常常看見小孩子,但是完全沒看到嬰兒。」


    「咦?真的嗎?」


    朱理狐疑地蹙起眉心。


    「真的。如果一個小孩子都沒有,我會認為這個宇宙島就是這種性質。但是明明小孩子這麽多,卻一個嬰兒都沒看到,這樣不是很不自然嗎?」


    「聽你這樣說……原來如此。」


    朱理仔細環顧四周,彷佛察覺了什麽似的喃喃說道。聽見她的細語聲,玲音也同樣露出了像是在說「原來如此」般的微笑。但是玲音的笑容看起來似乎帶著幾分寂寞。


    「……兩位都不曉得吧。這一點不管哪座宇宙島都一樣,想要懷孕生子的夫妻必須回到地球上才行。」


    「咦?是這樣喔?」


    玲音光聽那語氣就知道朱理打從心底感到訝異。這項對於生活在宇宙的人們最為重大且切身相關的問題,對生活在地球的人們而言隻是一句「我之前不曉得」就能打發的身外之事。再度體會雙方的隔閡,雖然玲音早已習慣但仍不由得感到幾分哀戚。


    「雖然理由還不清楚,在微小重力下胎兒難以正常發育。在模擬重力下也一樣,自然生育需要自然的重力。」


    「哦~~我還是第一次知道。」


    「此外,搭乘太空飛機對分娩後不久的嬰兒和母親都會造成很不好的影響。所以還無法承受脫離大氣層的嬰幼兒,沒辦法居住在宇宙島。」


    「原來是這樣啊……」


    潛藏在這個係統背後的悲劇,兩人是否察覺到了?


    就姊弟倆的表情來判斷,玲音覺得兩人似乎不太會聯想到。


    「所以嘍,朱理。你自己一定要小心才行。在宇宙島萬一不小心懷孕了,強迫墮胎也是有可能的。蒼生也是,要是交到了女朋友一定要為人家著想才行。」


    「我才不會咧!」


    「我才不會做那種事!」


    姊弟倆同時因為玲音的一句話而漲紅了臉,異口同聲地抗議。盡管不知情並非兩人的責任,但是不這樣捉弄兩人,玲音總覺得心裏不太平衡。


    「是是是。」


    看著姊弟倆露出了完全符合期待的表情,玲音在心中輕吐出舌尖。


    ◇◇◇


    此時,一艘空宙母艦進入了磐都宇宙島的管製空域。城邦聯合軍衛星軌道治安軍所屬「鳳」,船隻國籍為東京城邦。


    鳳接近宇宙島一事包含在鳳事先提出的飛行計畫中,但比起預定時間晚了一天。不過,在衛星軌道上巡回的衛星軌道治安軍的軍艦在未經通知的狀況下進入宇宙島的空域並不是什麽稀奇事,與未經通知相比遲到一天隻不過是誤差範圍之內。對於磐都的空域管製而言,這並不是非法入侵,隻是遲來的入境。


    然而對於目前操縱鳳的船員們而言,這是按照預定計畫的入侵。


    在鳳的後方,磐都宇宙島的管製空域外側邊緣處,傑諾姆斯的空宙母艦「納古魯」正與宇宙島呈現相對靜止的狀態。母艦的停機庫中,龍一正要搭上泰坦dowl「馬克裏爾」。就在這時,聽見背後有人呼喚「龍一先生」,他回過頭。


    「希亞?」


    叫住他的是一名銀發灰眸、身材姣好的北歐係美女,菲莉希亞琳。大家都叫她希亞。


    「你怎麽會在這裏?」


    希亞是納古魯的綜合管製員,她的工作崗位在艦橋。


    「在出擊之前有點話想和龍一先生說。」


    聽希亞這般的美人當麵這麽說,大多數的男性恐怕都免不了會錯意吧。況且對龍一而言,希亞完全符合他對女性的嗜好。


    不過,龍一並未因此春心蕩漾而無法立刻切換心情。畢竟等會作戰就要開始了。而且今天預定進行的作戰計畫相當艱難。就算希亞身上穿的並不是輕宇宙服,而是肌膚外露較多的服裝,龍一也不會因此想入非非吧。


    「我想龍一先生應該也明白……」


    當然,龍一的反應是正確的。


    「這次賦予龍一先生的任務極端困難。不隻戰鬥上的拿捏相當困難,時間上的配合更是嚴苛。」


    希亞擔憂作戰的成敗而直接來找龍一交談。


    話聽到這裏,龍一如此解釋。


    「我認為,這次的作戰計畫太過魯莽,施加在龍一先生身上的負擔太過沉重,我對本部也提出了建議。但很遺憾,本部的決定並沒有改變。」


    然而希亞愁思滿懷的眼神,超乎他的預料地刺激著他的感情。


    「雖然傑諾姆斯並不是個國家,但我們畢竟是一支軍隊。紀律是不可或缺的,狀況來臨時會被要求賭上性命。但是這次……」


    說到這裏,希亞那纖長睫毛下的灰色雙眸凝視著龍一的雙眼。龍一的心臓背叛了他的理性,怦然躍動。


    「請將您自身的安全放在第一。雖然我也認為龍一先生一定能勝任這個危險的任務……但若您感到危險,要中斷任務也無所謂。屆時請直接回到母艦上。」


    「……這是隊長的指示?」


    龍一的舌頭勉強編織出理性的回答──也可說是好不容易維持表麵上的鎮定。


    「您要這麽認為也……更正,是的。」


    希亞對他問題的回答足以劇烈動搖男性的精神。


    像是等待希亞離去的時間點──不,恐怕實際上就是在旁等待吧──一名三十歲左右的高瘦男性向龍一搭話。


    「初次見麵,你就是如月龍一吧。我叫吉良菲立德利飛,今天的作戰上我會和你搭檔。」


    「初次見麵,我是如月龍一。請多多指教。」


    這次的作戰計畫上必須使用合體式的dowl有人駕駛運輸機「渡鴉」。眼前這位男性就是運輸機的駕駛員吧。讓擺明了較為年長的搭檔先向自己打招呼,龍一在心中暗叫「糟了」,回以自我介紹時的語氣也透著緊張。


    「我也要請你多指教。」


    吉良伸出了右手。龍一連忙握住那隻手。


    「之後在磐都宇宙島還會再見麵吧。我很期待喔。」


    吉良說著往運輸機走去。


    (這個人也是潛入的特務嗎……?)


    傑諾姆斯在聯盟中潛伏的勢力似乎比想像中還要廣。龍一一麵這麽想著,一麵搭上馬克裏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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