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二四一八年一月九日。


    mitu的模擬訓練結束之後,蒼生接到主任教官阿赫邁提發出的集合通知。


    他在前往集合地點的途中與玲音和朱理會合。這件事本身沒什麽好意外的,隻是理解到主任教官並非找他個人有事,而是召集整個第四班。


    「報告。早乙女蒼生培訓生入室。」


    這也是蒼生身上產生的小變化。他不再與其他人禮讓入室順序,而是率先出聲報告並踏進教官室。


    口中說著同樣的台詞,朱理與玲音按照順序來到教官麵前。這段時間,蒼生就站在阿赫邁提麵前維持著敬禮的姿勢。直到玲音也敬禮,而阿赫邁提對她回禮後放下手,蒼生才放下手轉為立正姿勢。


    「三位都稍息。」


    聽阿赫邁提如此說道,朱理無聲地吐出哽在喉嚨的一口氣。因為蒼生那使勁過頭的動作,朱理也不由得在腳尖與手指灌注了不必要的力道,才會造成這樣的反應。


    「就如同先前的通知,明日起各位將進行為期十天的陸上及水上訓練,但參加成員有所變動。」


    阿赫邁提如此簡短說明後,立刻切入正題。


    「第三班將留在宇宙島上。下降至地球的是各位第四班的三名成員。」


    蒼生三人同聲回答:「是!主任教官!」


    阿赫邁提沒有點頭就繼續說道:


    「卡提斯教官將與各位同行。明天出港之後,各位就遵循卡提斯教官的指揮。宣布事項完畢。」


    三人再度同聲回答,並向主任教官敬禮。


    走出教官室之後,朱理像是等不及回到宿舍似的在訓練學校的走廊上向玲音搭話。


    「玲音,為什麽參加成員要改啊?」


    玲音轉頭看向朱理,表情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想教官應該有某些考量吧。」


    那含糊不清的口吻代表了她的回答並非出自真心,可以輕易推測她有某些不願說出口的理由。


    「果然玲音也這麽認為啊。」


    對朱理來說,要推測玲音真正的見解並不困難。


    玲音依然擺著那困擾的表情,微微挑起嘴角當作回答。玲音也明白了朱理實際上的想法,那微笑代表她想法一致。


    朱理也露出惡作劇般的微笑當作回答,不再多說什麽。因為她也知道那種話不該在這樣不曉得會被誰聽見的地方說出口。


    「我想應該是因為玲音同學和姊姊的水準比第三班的兩位高太多了吧?」


    但蒼生似乎沒顧忌到這麽多。也許他正在尋找加入對話的契機,心中暗自焦急。


    「白癡!噓!」


    朱理連忙責罵弟弟。隨後她迅速掃視四周,觀察有沒有其他人聽見。


    ──遺憾的是,幸運女神背棄了他們。


    「嗚啊……」


    不像年輕女孩該有的呻吟聲自朱理唇間流出。


    朱理轉頭一看,正好就看見了第三班的兩名培訓生正以心有不甘的表情瞪向他們。


    對方兩人都是體格還算高壯的年長男性,肉體方麵當然也是對方較強悍吧。發自本能的危機意識讓朱理不由得提高警覺。


    但對方似乎並沒有氣憤到在這地方引發暴力事件,兩人轉身朝剛才前來的方向離去。


    「那、那個……」


    玲音認為自己應該幫忙說些什麽,連忙對兩人的背影說道。然而他們並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反而加快了速度越走越遠。


    朱理先是鬆了一口氣,隨即將嚴厲的視線投向蒼生。


    「抱歉,是我沒注意到。」


    但是搶在朱理發難之前,道歉的話語已經從蒼生口中迸出。


    錯失了時機,朱理鬆開剛才握緊的拳頭。


    然而蒼生的道歉讓玲音不禁在心中蹙起眉心。他剛才說的是「沒注意到他們的存在」而不是「沒考量到他們的心情」。這讓玲音無法輕易釋懷。


    因為這陣子蒼生一直都是獨自訓練,並沒有親眼見到第三班培訓生的技術。剛才他說的話應該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吧。


    也許他隻是直接把別人口中的傳聞直接說出□。而那句話恰巧被當事人聽見,這的確可說是他「沒注意到」,也可說是「運氣太差」。


    但無論背景或過程如何,說出口的當下讓當事人聽見就已經傷害了當事人的自尊。該反省的問題並非「沒注意到」而是「沒考量到」才對吧?


    ──現在的蒼生眼中似乎隻有自己。玲音認為這恐怕是負麵的變化。


    「總之我們先回去吧?站在這裏會妨礙到其他人。」


    然而玲音沒有將想法說出口,以柔和的口吻催促朱理與蒼生移動。


    ◇◇◇


    一夜過去,一月十日的早晨。


    蒼生等三人聚集在磐都宇宙島的軍用港。與其說聚集在此,其實是從宿舍一起出發來到此處。


    下降至地球所使用的有翼宇宙母艦「河鼓二2」已經完成了出港準備。有翼宇宙母艦與空宙母艦不同,在大氣層內不具有如同飛機飛行的能力,而是隻擁有大氣層內外往返功能的dowl用宇宙母艦。


    在這次的訓練中,下降至地球後還準備了其他的運輸手段,所以不使用數量稀少的空宙母艦。


    蒼生等人雖然在集合時間的五分鍾前抵達,但是在指揮這次訓練的教官現身之前又被迫等待了十分鍾。


    「各位都到齊了吧?」


    麵對以端正姿勢敬禮的三人,真由理沒顯露任何歉疚,態度彷佛自己準時抵達。


    「是。」


    朱理代表三人回答。畢竟這三人之中沒有人會對這點程度的遲到介意,同時長官如果輕易對部下低頭道歉便無從維持軍隊的秩序,這一點朱理等人也都理解。


    「哎呀,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


    不過,真由理身旁有位對這些規則毫不在意的同伴。


    「不會……話說,帕提兒教官怎麽會來到這裏?」


    那人正是帕提兒。


    「當然是來送行的嘛。」


    帕提兒簡單一句話解釋了朱理的問題。


    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如果帕提兒要隨同訓練,應該會事先通知才對。


    不過朱理真正的疑問其實是帕提兒為什麽特地前來送行。這個回答當然無法解釋朱理的疑問。


    看著朱理的表情,帕提兒大概也察覺了。


    「因為這次因陀羅和鋼鐵處女都沒辦法送到地表上,我想事先提醒你們,萬一你們又被卷進麻煩也不要太勉強自己。」


    她以帶點尷尬的表情附加說明。


    「您是擔心我們才來送行的嗎?」


    蒼生瞪大了雙眼,音調也比平常高。帕提兒帶點害臊地挪開視線。


    「也不是啦。該怎麽說,蒼生和朱理都是我重要的測試駕駛員。目前能驅動因陀羅的機動衛士就隻有蒼生,至於鋼鐵處女也算是往後主力量產型dowl的原形機。」


    玲音將視線轉向朱理,朱理以細微的幅度左右搖頭。那是代表了「是這樣喔?」「從來沒聽過」的肢體動作。


    「所以我得請兩位一定要平安無事地回到這裏啊。」


    帕提兒話說到這裏,一聲刻意讓眾人聽見的輕咳從旁邊傳來。


    「帕提兒教官,我想差不多可以了吧?」


    真由理催促帕提兒結束對話。


    「說的也是。卡提斯少尉,不好意思。」


    接下來出港的人員中,真由理並非階級最高的軍官。就軍階而言,河鼓二2的艦長與其他艦橋重要人員位階更高,但他們的工作就隻到將三名培訓生送達地麵為止。這次


    訓練的負責人是真由理。


    帕提兒也明白這件事,因此在真由理勸阻之後便順從地沒有第二句話。


    「就如同剛才帕提兒技術少校叮嚀各位的。」


    大概是為了要斂起剛才放鬆至極的氣氛,真由理用那連在實機訓練時都不常使用的拘謹口吻說道:


    「這次的陸上、水上訓練,無法期待友軍立刻趕來救援。當然了,開發機構直屬均會派遣護衛部隊,若遭遇緊急狀況理應也能得到布署於大氣層內的空宙母艦的支援。但是請各位做好心理準備,或許會遭遇未曾體驗的嚴苛狀況卻必須獨自處理。」


    真由理環顧玲音等三人。蒼生與朱理繃緊了表情,挺直背脊。


    「雖說是訓練,但無法保證絕對不會受到敵對勢力的襲擊。無論是在訓練或任何狀況,希望各位傾注全力讓每一位小隊隊員都平安歸來。」


    隻有玲音態度一如往常,除了那凝視著真由理的堅定視線。


    「宣布結束。各位登艦!」


    玲音等三人俐落地敬禮,跟著真由理前往接駁區的氣密閥門。


    在真由理的帶領下,一行人登上河鼓二2並到艦橋打過招呼後,來到艦載機乘員座位將身體固定好。


    蒼生原本以為馬上就會出港,但是船艦遲遲沒有動靜。


    也許是心中的疑惑浮現在臉上,剛才轉動座位與蒼生麵對麵的真由理笑著解釋:


    「有其他船排在我們前麵出港。現在正在排隊。」


    「短時間內連續有船出港嗎?」


    聽真由理這麽說,蒼生認為這像是在冒不必要的風險。


    當然這也是有其理由。


    「因為要降落在幾乎同樣的地點,最佳出港時間自然也相同。」


    若將衛星軌道上的宇宙島位置與地球自轉一並考量,要下降至特定的經度上,會有最適合的時間點。如果要下降至相同的經度,那麽理論上出港也會在幾乎相同的時間。


    「卡提斯教官,我們首先是要下降到澳洲大陸中北部的沙漠地區吧?該不會前麵那艘船的目的地是……?」


    「蕾妮,就如同你的推測。」


    真由理不稱呼玲音為「高橋培訓生」而是「蕾妮」,是因為這房間內隻有他們幾個在,不需要擔心被河鼓二2的乘員聽見。


    不過,那還不是最重要的理由。


    「帝汶育嬰人工浮島……那麽和我們一起下降的就是『希望之船(hopeful ship)』吧。」


    「沒錯。讓我們祈禱真的有希望正等待著他們。」


    真由理與玲音都十分明白下降至育嬰人工浮島的真正意義,包含為什麽必須這麽做的理由,以及這對宇宙市民們是多麽大的負擔。


    如果能免除這樣的過程該有多好。因為玲音心中同樣懷著這樣的心情,這份感同身受讓她沒有以拘謹的軍階稱呼真由理。


    玲音與真由理之間逐漸醞釀一種旁人難以介入的氣氛。


    「育嬰人工浮島就是剛認識玲音的時候,玲音告訴過我的宇宙市民要生孩子的時候去的地方?」


    但是明知如此仍一頭衝進那氣氛之中正是朱理的個性。


    「就是那個。你記性真好呢,朱理。」


    不過玲音並沒有任何厭惡的反應,反倒是臉上掛著微微苦笑,歡迎朱理前來打破這個彷佛隻有兩人封閉在殼內的氣氛。


    「所以說,那艘船上就搭乘著接下來計劃要生小孩的夫妻嘍?所以才會叫作『希望之船』吧?」


    朱理欣喜地自言自語般喃喃說道。


    「如果真的是這種意義就太好了……」


    聽見朱理開心的語調,玲音回以一抹帶著寂寞的微笑──不,該說是回到了剛才與真由理對話時的氣氛吧。


    「咦?什麽意思?」


    「育嬰人工浮島是無處可去的宇宙市民最後抵達的『希望之地』。不過那不是在地麵上,而是建造在巨大人工浮島上的海上都市就是了。」


    「?」


    「希望之地、應許之地……那是在其他土地上無法得到接納的人們的最終目標啊,朱理。沒有任何確實的保證,就隻懷著希望前往『希望之地』的船隻,所以前往育嬰人工浮島的宇宙船名叫『希望之船』。」


    玲音的笑容傳來了悲傷與無力感。這次就連朱理也無法進一步追問。


    ◇◇◇


    當地時間一月十一日夜晚。


    蒼生、朱理、玲音等三人自滑翔中的河鼓二2降落至澳洲中北部的塔奈米沙漠。


    讓三人降落後,河鼓二2在達爾溫空軍基地著陸。真由理預定在蒼生等人降落後一小時會合。


    『先告訴我們不會馬上有援軍,自己要小心,然後又把我們幾個直接扔在沙漠裏,不覺得很過分嗎?』


    朱理坐在夜叉的駕駛艙中抱怨的聲音傳至另外兩架夜叉的駕駛座上,玲音與蒼生露出了同樣的笑容。


    在前往地球的途中,昏暗的氣氛並沒有持續太久,三人反倒是很快就恢複了平常的輕鬆氣氛。在從河鼓二2降落之前,玲音甚至為了安撫興奮過頭的朱理與迫不及待的蒼生而費了好一番功夫,這也是這三人之間時常上演的一幕。


    盡管嘴巴上有怨言,但朱理得知隻有自己人下降到地球後,覺得渾身充滿了幹勁。那動力強到如果放著她不管,她好像會衝到別的地方去。


    ……不過再怎麽說,應該不會逃亡吧。


    『總而言之,接下來要怎麽辦?』


    聽到姊姊的問題,蒼生傻眼地回答:


    『什麽怎麽辦啊,教官不是命令我們待命直到會合嗎?』


    但是朱理以更加傻眼的語氣帶點輕蔑地反駁:


    『所以我才問,在那之前我們要做些什麽嘛。你該不會以為人家叫你待命,你呆站在原地就能交差吧?』


    這點小事你好歹也該懂吧──暗藏如此意味的語氣讓蒼生啞口無言。因為他一時之間想不到如何反駁。


    玲音盡管知道自己不介入,這頂多也隻會演變成常見的姊弟吵架,但還是覺得放著不管不太好,所以便插嘴改變話題。


    『雖然情報顯示周邊沒有敵對勢力存在,但還是提高警戒吧。』


    『要去偵察嗎?』


    幸好朱理也馬上就切換情緒回答玲音的提議。


    『不用,我想沒有必要四處移動消耗能量。我們三個各自負責一百二十度來監視周遭吧。我負責從北方為零度,順時鍾算起一百二十度。』


    語畢,玲音將自己駕駛的夜叉正麵轉向東北東的方向。


    『那我就來監視從零度到兩百四十度吧。』


    朱理移動至玲音的正西方二十公尺──約等於dowl的身高──讓機體站穩,朝向西北西方向。


    『了解了,玲音同學。』


    蒼生則移動至與兩人的機體形成正三角形的頂點位置,麵朝向正南方。


    真由理搭乘的大型直升機按照預定時間,在一小時後出現在北方的夜空。


    雖說是直升機,但形狀與傳統的模樣不同。扁平鏡片狀的機體四周等間距設有八具旋翼引擎,水平方向的推進力則由設置於機體上方左右兩側的小型引擎供給,屬於俗稱「飛碟(flying saucer)」的機種。


    首先確認友軍識別訊號的玲音,送出了磐都訓練學校所屬機體的識別訊號。


    扁平的機體隨即降落在仍持續注意周遭狀況的玲音機體前方。


    『我是卡提斯。各機報告現況。』


    突然間接到報告命令,朱理與蒼生一時之間答不上來。


    『我是高城玲音培訓生。周遭無敵影。』


    幸好玲音即刻如此回答,兩人也得以隱藏那一瞬間的困惑。


    『──早乙女朱理培訓生報告。周遭無敵影。』


    『──我是早乙女蒼生培訓生,周遭沒有發現敵影。』


    『很好。接下來三位都離開機體。』


    朱理與蒼生的機體移動至與玲音機並排的位置。


    三架夜叉同時讓左膝跪地。


    維持單膝跪地的姿勢,上半身向前傾,將右手手掌朝上固定在胸口處的下方。


    胸部的中央,就人體的位置而言相當於心髒位置的裝甲開啟。緊接著駕駛艙的艙門也敞開,機動衛士便從駕駛艙跳至dowl的手掌上。順序是玲音、蒼生、朱理。


    這順序反映了比起mitu係統,nitu係統將駕駛員較緊密地固定在駕駛座上。從這次的訓練開始,蒼生將駕駛介麵更換為mitu。


    三人用綁在下臂處的控製器關閉了駕駛艙艙門與胸部裝甲,隨後乘著他們的右手緩緩開始移動。


    也許是因為害怕,玲音跌坐在dowl的手掌上。朱理一臉沒事地站著。蒼生雖然也同樣站著,但表情相當緊繃。


    夜叉的右手掌抵達地麵。三人抬頭仰望自己剛才所搭乘的機體,確定胸部裝甲確實已經密閉。


    至此檢查程序結束,夜叉以右膝與右手著地的姿勢完成臨時停駐。玲音等人小跑步前往飛碟前方。


    真由理下了扁平狀的直升機。三人在真由理眼前整隊排列,一同敬禮。


    「各位請稍息。看來緊急離機程序大致上都還記得啊。」


    機動衛士一般不需要在基地或母艦等乘降設施完善的場所之外離開dowl,就如同戰鬥機不會設想於機場跑道或飛行甲板之外的地方起降。


    但是,dowl還是擁有於野外登機或離機的手段。盡管dowl基本上不會遠離基地或母艦長時間行動,但沒有人知道意外會在何時以何種形式造訪。


    遭遇萬一時,就像剛才那樣藉由dowl的手將機動衛士運送到地麵。


    「但是太慢了,耗費時間太長。這種速度當你們需要遠離機體避難時,派不上用場。」


    真由理以符合教官身分的嚴厲口吻說道。


    「我很抱歉!」


    也許三人心中各有不同感想,表麵上則是異口同聲正色表示反省。


    「緊急降落時的索敵行動可以給你們及格分數。所以今天到就寢之前,時間就用於訓練緊急機體乘降。高城玲音培訓生、早乙女蒼生培訓生、早乙女朱理培訓生,開始動作!」


    「是!教官!」


    玲音等人再度拔腿跑向各自的夜叉。


    ◇◇◇


    傑諾姆斯的空宙母艦「納古魯」擁有高水準的海中行動能力,也許稱之為潛水空宙母艦更為貼切。由於傑諾姆斯在地球上的據點設置在海底,身為潛水艦的機能不可或缺。


    納古魯運用這樣的性能,從未浮現至海麵一路移動到爪哇補給基地。


    爪哇基地是位在爪哇島南側的爪哇海溝邊緣處的海中基地,在雅加達城邦的秘密援助下運作。傑諾姆斯的活動就像這樣,受到暗中締結合作關係的城邦支持。


    太陽係聯盟雖然是城邦的聯合組織,但是並非所有的城邦都支持聯盟當下的體製。就如同聯盟的正式名稱「太陽係開發機構」所示意,那原本是為了開發太陽係內的宇宙資源所設立的組織。當初設立時擁有廣大領域的國民國家或聯邦國家仍然存在,聯盟隻是國家之間──特別是大國之間──用以調整彼此利害的議事廳。


    然而在造成國家解體的世界級內亂結束後,聯盟轉變為戰後處理的協議機構,管理的資源也從宇宙資源擴展到所有天然資源、獨占航空與航宙手段、持有本身的軍事力……轉眼間成為都市國家的上級組織。


    然而太陽係聯盟並非世界政府,甚至不是掌管城邦的聯邦政府。在破壞了全世界政治構造的混沌戰亂結束後,太陽係聯盟為了處理戰後問題而被賦予軍事力量。避免新戰爭爆發,同時統括管理天然資源,使之不成為戰爭的火種或資金來源,這才是聯盟的存在意義。


    聯盟雖然實質上支配了全世界,但並非直接統治。太陽係聯盟沒有身為世界政府的統治能力。聯盟既沒有身為統治機構的係統組織也沒有充分人力,無法恣意直接統治整個世界。


    對城邦政府而言,聯盟就像是擁有過度自主權的傭兵集團。這個武裝集團為了不讓天然資源成為戰爭的資金來源,乾脆讓天然資源成為自己本身的資金來源。


    城邦政府的觀點的確符合事實的其中一個麵向,對當下的聯盟體製懷有不滿的城邦政府自然也不在少數。也有些城邦不光是心中不滿,更在暗地裏支持反聯盟活動。


    而聯盟沒有足以壓製這一切的力量。


    爪哇補給基地雖然名為「基地」,但實質上是將舊時代的數十艘大型輸油船彼此連結並固定在海底所構成的。當然內部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氣密處理,並且具有人員能長期滯留的條件,但不具備修理船艦或整備dowl的功能。因為傑諾姆斯上層判斷此處隻要能儲備補給物資就足夠了。


    雖說這裏有能長期生活的環境,但沒有人員常駐於基地。不,不隻是這座基地,傑諾姆斯所有海底補給基地就這一點而言全都相同。這些設施終究隻是為了讓納古魯或其他傑諾姆斯的潛艦補充水、食物、修理零件、推進劑等消耗性物資。若要說得更極端些,這些基地隻是與傑諾姆斯合作的城邦暗中提供物資時使用的具備通訊機能的大型倉庫。


    不過,納古魯從設備與物資都相當充裕的地下基地啟程前來此處,自然不是為了補給。


    對艦上乘員公開說明的目的是為了監視下降至澳洲的聯盟部隊,但實際的目的隻有艦長羅佩斯以及其他少數人知道。龍一也是不知情的那一邊。


    「希亞,馬克裏爾新增的遠距感應力偽裝裝置的狀況如何?」


    命令納古魯將艦身固定於海底,坐在艦長席上的羅佩斯對坐在管製員座位上的希亞拋出疑問。


    「目前正常運作中。不過,我們能準備的感應能力者的水準不算太高……」


    希亞轉動座椅,如此回答。


    「實際上有沒有效果,要在實戰中確認後才能得知吧?」


    「很遺憾,目前是這樣。」


    「沒辦法了。雖然仍有疑慮,但是測試它可靠與否也是這次任務的目的。」


    看見羅佩斯將上半身靠向椅背,希亞也將座位方向轉回原位。


    這次的任務是監視降落到澳洲北部的聯盟軍直屬部隊的動向,但實際上,傑諾姆斯的上層知道並沒有監視的必要。


    他們明白降落的是培訓生的小部隊,對傑諾姆斯的重要據點雅加達城邦沒有影響。


    納古魯這次出動有其真正的目的。並不是為了監視,而是因為聯盟下降部隊中的某位成員。


    其中之一是,追加於馬克裏爾的遠距感應力偽裝裝置的實戰測驗。


    傑諾姆斯知道率領培訓生的真由理?卡提斯是強大感應力(esp)的持有者,於是打算利用她的能力,藉此測試龍一的身分會不會被她察覺。這計畫建立在傑諾姆斯已知龍一與真由理彼此認識。


    萬一龍一的身分曝光該怎麽辦?這樣的疑問當然也有人提出,但上層的決定是「那也沒辦法」。這裏的「沒辦法」是指──如果龍一的身分曝光使得他的家人遭到城邦放逐,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龍一的家人會成為人質的可能性打從一開始就不列入考量。不希望人質受害──是成為人質的基本條件。以高度先進文明的繼承者自居的城邦政府,自然不可能對自家國民做出拷問


    或行刑等不人道的處置。


    若發現某位國民的親屬之中有傑諾姆斯的成員,城邦政府會采取的唯一應對就是放逐。就龍一的案例來說,身分曝光後就算龍一退出傑諾姆斯,龍一的家人照樣會被放逐。


    城邦這樣的國度對於一度加入恐怖組織或遊擊隊的人或是其親屬,絕無寬容的餘地。況且城邦門前申請市民權的人們大排長龍,無論何處的城邦政府都為了揀選優良市民而苦惱。


    傑諾姆斯上層認為假使龍一的家人受城邦放逐,隻要把很可能擁有優良機動衛士潛力的龍一的弟弟也招攬進傑諾姆斯即可。


    另一點就是,捕捉傑諾姆斯明白其真正身分為少數ear之一的早乙女蒼生。戰術策劃小組認為,自治區出身且尚未正式加入索菲亞的蒼生仍有可能背叛聯盟加入傑諾姆斯。


    不過,捕捉蒼生的優先度隻到有機會就姑且一試的程度。預定中不包含綁架作戰計畫。


    羅莎與吉良的報告都指出,當時龍一與蒼生相當親近。若要讓綁架這種強硬手段成功,需要在事先進行縝密的策劃與準備,同時也必須讓身為實行計畫的重要人物龍一也參加。


    如果龍一知道他們打算綁架蒼生,龍一會不會背叛呢?


    這樣的疑心存在於傑諾姆斯之中。


    受到傑諾姆斯的招攬後,龍一背叛了聯盟,現在成為傑諾姆斯的一員。


    然而組織的幹部們卻又不信任曾經倒戈的龍一,聽起來也許自私,但是無論古今,這樣的案例其實並不少見。


    ◇◇◇


    三架巨人激起漫天煙塵在沙漠中奔馳。那正是玲音等人駕駛的泰坦dowl夜叉。下降至地球第二天的訓練科目是「一整天跑步」。


    『蒼生,轉向太慢了。蕾妮,踏步的時候要踩更穩一點。』


    『了解了!』


    『我明白了。』


    真由理的遣詞用字也變回平常那平易近人的輕鬆態度。一開始對玲音也用「高城培訓生」稱呼,但每次都要稱呼全名如「早乙女朱理培訓生」、「早乙女蒼生培訓生」,真由理覺得太麻煩了。


    今天的訓練上,出乎意料的是蒼生受指正的次數比想像中要少,玲音反而被真由理抓到不少有待改進之處。最少讓真由理點名的是朱理。


    玲音主要是因為機體的問題。她的專用機「朧月」裝載了輸出功率極高的慣性控製裝置,別說是一般機動衛士,就連其他ear也無法激發朧月的真正潛力。就算讓其他衛士搭乘朧月,也會因為sima不足而無法正常發揮機體的戰鬥力。


    也因此,玲音平常習慣運用那強大的慣性控製能力控製機體,與朧月相較之下慣性控製能力較差的夜叉,對玲音而言駕馭感全然不同。


    除此之外,朧月本身是適合宇宙空間的機體,玲音本身也較擅長無重力空間戰鬥。在宇宙中盡管搭乘著量產機種夜叉,看起來也沒什麽不適應的反應。但是當地點移動到地麵上,與習慣駕駛的機體之間的差距便清楚浮現。


    另一方麵,蒼生雖然才剛轉換至mitu係統,機體操縱卻出乎意料地得心應手。這正是他熱中於模擬訓練的成果。雖然控製機體與控製超能電子引擎的一體化尚不完全,但是在陸地上不需要特別去注意推進器,還有多餘的心力能兼顧超能電子引擎的控製。


    如果隻要在地麵上來回奔跑,蒼生的mitu駕駛技術已經進步到與當初使用nitu,駕駛時幾乎相同的水準。


    玲音站在地麵上,伸了個大懶腰,長長吐出一口氣。同樣下了dowl回到地麵上的朱理對玲音的背影說道:


    「玲音,你好像滿累的喔?」


    「隻是心情上的問題。朱理要不要也一起試試看?很舒服喔。」


    玲音沒有回頭,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回答。踮起腳尖,十指交錯將手掌向上推到極限,伸展背部、腰部與手腳的肌肉。這樣一來,從早上就被迫來回跑到剛才的疲勞感似乎也消故了幾分。


    由於泰坦dowl的慣性控製係統已經將駕駛座的搖晃降至無害的程度,因此長時間搭乘也幾乎沒有肉體上的疲勞。但是由於感覺上與自己一體化的長時間劇烈運動,駕駛員本身也容易陷入自己的身體實際上也同樣運動的錯覺,因此精神上容易感到疲憊。


    「真的耶,好舒服。」


    朱理模仿玲音的動作,伸展身軀。


    「玲音同學、姊姊,教官在等了喔。」


    從兩人身旁走過的蒼生回過頭來提醒。


    兩人彼此互看了一眼,小跑步到蒼生身旁,就這麽從他身邊跑過。


    真由理搭乘至此的扁平狀直升機「飛碟」除去引擎部位後,仍擁有幾乎相當於二十世紀氣墊登陸艇的容積。內部除了有讓乘員睡眠的艙房、還有廚房等簡易的起居設施(不過沒有浴室)。


    昨天的晚餐就是利用機上廚房烹調後,在機上倉庫的空間展開摺疊桌,四人圍繞著餐桌一同享用。但是今天的早上加上午餐,都是在掛了遮光罩的天幕帳篷下用餐,而且內容都是戰鬥乾糧。


    「又是乾糧喔?」


    盡管早已預料到,但朱理還是故意板起臉向真由理抱怨,態度已經完全轉變為像是麵對年長的友人。


    「因為這次同時也包含了與本隊走散時的野營訓練。至少不用抓魚打獵已經很輕鬆了吧?不過在這環境,我也沒辦法叫你們自己去打點食物就是了。」


    「沙漠就隻有這一點比較好。」


    朱理的言行舉止變得輕鬆隨意,原因主要在於真由理的態度。這麽判斷應該八九不離十吧。至少玲音是這麽認為的。


    「朱理有狩獵的經驗嗎?」


    雖然玲音在心中默默地這麽想,但口吻也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柔和許多。


    「有啊。玲音沒有嗎?」


    「我隻體驗過宇宙島的難民營。那時候,未經許可采集食物和消耗水資源是同等的重大違規。」


    「宇宙島上也有設置難民營的空間喔?」


    「磐都宇宙島上不是四處都有公園嗎?那種空地也是發生災難時收容遇難者的空間。」


    「原來是這樣啊。那也是有用意的啊。」


    朱理有點誇張地不斷點頭。她在抬起臉的同時,突然發現蒼生一臉看起來好像很想加入兩人之間的對話。


    「至於我們嘛,畢竟自己要吃的東西就得自己想辦法。打獵捕魚都是生存必須技能。」


    「原來是這樣啊。所以朱理才學會了狩獵?」


    「不隻是我,蒼生也是。不過就抓魚來說,蒼生說不定比我還拿手。」


    朱理這時會提起蒼生的名字,出自想為弟弟的暗戀推一把的姊姊心。


    「什麽叫『就抓魚來說』啊?除了魚之外的食用動物幾乎都找不到啊……」


    在這親昵的氣氛之中,蒼生也沒辦法繼續強撐著那一板一眼的「軍人樣貌」。


    「不過抓蛇是我比較厲害吧?」


    雖然起先是為了給弟弟加分而提起「蒼生比較會抓魚」,嘴上卻還是不服輸。這隻能說是朱理的個性使然吧。不過就結果來說,這反駁反倒給了蒼生機會。


    朱理的發言讓玲音表情僵硬。更正,雖然本人正努力按捺著不讓厭惡感浮現在臉上,但完全掩藏不了真實的情緒。


    「抓蛇是為了要吃……?」


    「不然呢?」


    另一方麵,朱理不明白玲音為什麽會露出這種表情,甚至還沒理解玲音的反應可稱為退避三舍。


    這時蒼生為了幫親人說話,再加上些許的騎士道精神(或者是想在玲音麵前逞英雄),插嘴說道:


    「姊姊,城邦和宇宙島中有食蛇文化的地方很少喔。


    在小田原有人告訴過我們吧?」


    「是這樣喔?」


    這其實是蒼生的誤會。當時是他與鄰人共同勞動後的休息時間。在代替學校的露天教室從鄰居老人口中得知這件事的當下,朱理正駕駛dowl出擊。


    不過幸好姊弟兩人都沒察覺這個誤會。


    「而且聽說女性這樣的傾向比較強。」


    蒼生對著玲音低下頭。


    「玲音同學,不好意思。你應該覺得不太舒服吧。」


    玲音有點不知所措地使勁搖頭。那舉動讓她看起來比平常更年幼。


    「不會。反倒是我太失禮了。我也知道野外求生時確保動物性蛋白質的重要性與難度……不過想像實際的情景,還是讓我有點……」


    「當時在小田原自治區也有很多討厭吃蛇的女性,玲音同學的反應沒什麽奇怪的。」


    蒼生為了打圓場而努力擠出話語。他那著急的神情讓玲音重新恢複了平靜,露出和緩的微笑。


    「但是朱理也沒什麽奇怪的吧?不過,比起爬蟲類,我還是比較喜歡吃魚。蒼生,萬一真的遇難了,可以請你教我怎麽捕魚嗎?」


    玲音的笑容與「請求」,讓蒼生臉頰泛起紅暈。


    「我、我很榮幸!啊,不對!玲音同學需要的份,我去抓來就好了!」


    那是自從龍一離去後消失已久的青春期少年戀愛中的表情。


    插圖006


    乾糧為主的單調午餐很快就結束。不過為了讓機體有充分的時間充電,訓練預定在兩小時後重新開始。


    雖然dowl的裝甲板附有太陽能發電的功能,但那畢竟是緊急時使用。就算在低緯度的沙漠白晝這樣優良的發電環境,光是步行移動還是會讓電池的儲電量逐漸下降。


    平均來說,dowl在電量全滿時可維持八小時的全速戰鬥,隻是步行的話可以持續十倍的時間。就這次的訓練時程而言,其實不需要預留充電時間。


    盡管如此,為了應對突發狀況,還是留了讓機體休息並恢複蓄電量的時間。


    「玲音,你要去哪?」


    餐後收拾完成之後,朱理叫住了正打算回到自己機體上的玲音。


    「我想到駕駛座上休息。隻開空調的話,電量消耗也算可以忽視的程度。」


    「啊,蕾妮。我不能準許喔。」


    玲音老實回答後,這次是真由理出聲製止。


    「剛才忘記告訴你們了。在訓練開始之前在外頭休息,這也是訓練的一環。」


    「外頭?在這個大熱天?」


    玲音露出絕望的表情詢問真由理。


    「我沒有要你們像四五百年前一樣裹著一條破布縮起身子,現在可是二十五世紀了。」


    真由理如此說完,對著飛碟的乘員們說:「開始吧。」


    「雖然應該不會有實踐的機會,但還是親眼仔細看過一次吧。」


    船員在天幕帳篷的支柱上附有的吊鉤掛上繩索,攤開了網狀物體。轉眼間在帳篷之中設置了三人份的吊床。


    「……看起來和二十世紀感覺也沒太大差別啊。」


    玲音對真由理投出冰冷的眼神。真由理則以裝傻般的語氣反駁玲音的怨言。


    「怎麽會呢?帳篷的遮光性能已經提升到全然不同的層次,吊床躺起來的舒適感也是雲泥之差。」


    「真由理小姐,你使用過二十世紀的吊床嗎?」


    真由理迅速別過視線閃躲玲音的逼問。


    「……總之,在訓練開始之前我也先休息一下吧。我是不會逼蕾妮你們啦,不過建議你們還是躺下來休息比較好。」


    真由理說完便走進了飛碟。玲音已經連說她「奸詐」的力氣都沒有了。


    「玲音,也許躺起來比想像中舒服喔……」


    朱理悄悄在玲音耳邊說道。


    「說的也是……」


    玲音以虛弱的語氣回答。


    「那我就選這邊可以嗎?」


    玲音說完,站在最裏側的吊床前。


    朱理與蒼生不約而同互看一眼,彼此的視線交錯,噴濺火花。


    不過,勝負很快就分曉了。


    「我中間,蒼生你躺那邊。」


    「……知道了啦。」


    在玲音的吊床旁邊躺下睡午覺對蒼生來說的確非常具誘惑力,不過他自己本身也沒有那種膽量。


    隔著幾次休息時間,訓練一直持續到晚上。雖然晚餐同樣是乾糧,但至少夜間就寢不是在野外露宿,而是在飛碟的船艙內休息。


    蒼生和昨天同樣進了艙房內,脫下駕駛dowl用的操縱服,用拋棄式清潔用毛巾擦拭全身上下。


    當蒼生想換上輕鬆的服裝趕緊睡覺時,突然間不經意看向窗外,見到玲音仍然穿著操縱服仰望夜空。


    才剛擦過身體,別再進沙漠了──這樣的想法一瞬間掠過腦海。不過就算稍微弄髒,回想起露宿在外的經驗,那也算不上什麽。蒼生如此說服自己之後,離開了飛碟的船艙。


    外頭平靜無風。雖然聽說沙漠的夜晚相當寒冷,但也許是因為沒有風,蒼生隻穿著短袖短褲的單薄衣物也隻感覺到幾分涼意。


    或許是察覺到踩過參雜著細石的沙地的腳步聲,剛才看著天空的玲音將視線轉向蒼生。


    「晚安,蒼生。」


    盡管現在是夜晚,玲音的微笑仍清楚映在蒼生眼中。


    「都這麽晚了,來外頭有什麽事嗎?」


    「沒有啦,那個,隻是突然想到……」


    蒼生突然支支吾吾,不隻是因為玲音的笑容太過耀眼。「因為看見你的身影」──要率直說出這樣的回答,對蒼生而言難度實在太高了。


    除此之外──雖然玲音應該不會有這種誤會──萬一被當成跟蹤狂就太慘了。同時因為蒼生沒有自信能斷言「我才不是」,因此更不願意讓玲音有這樣的猜疑。


    「這樣啊。畢竟夜裏感覺很舒適啊。」


    幸好玲音沒有繼續追究。


    「不過有點冷呢。」


    玲音如此說著,露出孩童般的笑容。


    「玲音同學在做什麽呢?」


    蒼生能以自然的口吻如此問道,應該是因為玲音的笑容轉變成容易親近的笑容。


    「我在看星星。」


    「咦?不過星星在宇宙中不是看得比較清楚嗎?」


    遺憾的是,蒼生心中理解少女浪漫的能力似乎還沒有覺醒。


    「在宇宙看到的星星,就隻是停在那邊而已。」


    「喔……」


    「隻是冷冷地發出光芒,不會像這樣隨風眨眼。在宇宙看到的星光,不會像這樣帶給我溫暖的心情。」


    玲音再度仰望天空。


    「從地麵上仰望的星空柔和多了,讓我有種很懷念的心情。」


    蒼生也跟著仰望天空。


    盡管星座的排列陌生,但是與過去在本州島上看見的應該是同樣的星空。


    但是不知為什麽,看起來就是與過去不同,有種星星彷佛正對他傾訴的感覺。


    蒼生也有那樣的心情。


    「真不可思議。我明明就沒有星空會讓我感到懷念的記憶啊。」


    和玲音兩人一起默默地仰望星空。這樣的時間居然會降臨在自己的人生,這讓蒼生覺得比什麽都不可思議。


    隔天早上,蒼生走出艙房後,突然一陣衝擊直撲他的脖子。他向前踉蹌踏了幾步,硬是扭過頭。


    站在他背後用手臂圈住他脖子的姊姊,以及姊姊臉上不懷好意的笑臉映入眼簾。


    「一大早的突然幹嘛啦!很痛耶。」


    蒼生以露


    骨的不悅語氣抱怨,但朱理臉上那玩弄獵物般的笑容沒有消失。


    「蒼生,昨天晚上氣氛很好嘛。」


    蒼生有種全身血液倒流的錯覺。


    感覺很不妙。按照經驗來說,這樣下去會被捉弄好一陣子。


    在危機感的驅策之下,蒼生告誡自己要全力佯裝「無所謂的平靜語氣」。


    「你、你在說什麽啦!」


    ──然而他的努力完全沒有成效。


    「哎呀呀,也不用裝傻嘛。」


    朱理鬆開了圈著蒼生脖子的手臂,使勁一拍弟弟的背。


    「居然兩人獨處一起看星星啊。我真沒想到你這麽有一手。」


    「什、什麽有一手啦,我沒有那個意思!」


    「不要害羞、不要害羞。我很支持的耶。」


    朱理再度使勁拍打蒼生的背。


    「玲音是個好女生啊。也許你年紀比較小讓你很介意,但是像你這樣呆呆的個性,比你大一歲的女生剛剛好啦。況且,現在還想蒙騙我,有意義嗎?」


    朱理說的一點也沒錯。蒼生向姊姊坦承自己對玲音懷有好感(或者該說是被迫坦承),是上個月的事了。


    「你不要管我啦!」


    蒼生唯一能辦到的,就隻有拔腿逃離現場。


    ◇◇◇


    西元二四一八年一月十五日。


    結束了沙漠中的陸上訓練後,蒼生等三人駕駛的夜叉一大早就搭上海上母艦「勤勉號(stious)」出海。


    這類擁有牢固且寬敞的甲板的雙體船是在海上運輸dowl專用的戰鬥母艦,不過自從空宙母艦正式服役之後,海上母艦就幾乎不再投入實戰。勤勉號自從建造完成至今已經有五十年的歲月了。


    目前海上母艦的主要職責是在索菲亞的空宙母艦鎮壓叛亂之後,輸送治安維持部隊前往目的地。其他像這次的機動衛士實機訓練也是海上母艦所剩無幾的任務之一。


    在清晨五點自達爾溫港出發後,旅程途中穿插dowl的海中機動訓練,抵達目的地時已經是晚上七點了。


    「這裏就是育嬰人工浮島?還滿大的耶。」


    褪下駕駛dowl用的操縱服,換上短袖軍服的朱理對著同樣穿著軍服的玲音說道。


    「嗯。這裏就是海上都市──帝汶育嬰人工浮島。」


    經過十四小時的航海最終抵達的場所就如同玲音的回答,浮在帝汶島附近深度三千公尺的汪洋大海上的「帝汶育嬰人工浮島」。


    由總計百來座的巨大人工浮島彼此連結,組成平躺在大海上長寬五公裏的人工大地。


    「蕾妮,朱理。差不多該做好上岸準備了。蒼生已經預備完成了喔。」


    玲音與朱理在停駐於甲板上的夜叉腳邊聊天,這時真由理從一旁靠近如此提醒兩人。


    「我明白了。」


    雖然嘴巴上立刻回答,但玲音似乎有幾分不情願。


    「玲音你怎麽了?育嬰人工浮島真的待起來那麽難受?」


    聽了朱理的疑問,玲音微笑搖頭。但是那笑容實在算不上開朗。


    「不會。如果隻是短期停留,至少比這艘船還要舒適喔。」


    「畢竟大小有差嘛。」


    聽見背後傳來的插話聲,玲音大吃一驚。


    「啊,那個……我很抱歉。」


    玲音對今天整天協助訓練的母艦甲板工作人員連忙低頭道歉。


    「你不用這麽緊張啦。」


    這名階級為直屬軍海軍士官的男性,對著眼前年少的少女以平易近人的口吻笑著回應。


    「論居住性,人工浮島當然比這艘船好啊。就算不是船員也知道,大船當然比小舟要舒適嘛。不過真要比的話,當然還是陸地最好就是了。」


    「說的也是。」


    朱理這樣的回應出自於「這個人也想回到陸地的港口吧。那邊應該比較多樂趣」這樣無所謂的態度。


    朱理這時還沒有察覺,玲音那深藏在悄然微笑背後的沉重思緒。


    ◇◇◇


    海上母艦的側麵與育嬰人工浮島連結固定。從甲板上看過去,育嬰人工浮島就像是一麵高聳且看不見左右盡頭的城牆。


    「……靠近看還真的很大呢。這個高度大概有多高啊?」


    「我記得帝汶育嬰人工浮島是按照標準規格建造的,所以屋頂到海麵是二十公尺。」


    玲音回答朱理的疑問後,真由理補充說道:


    「這艘母艦的甲板比海麵高十公尺,所以從這邊看上去,外牆的高度隻有十公尺左右喔。差不多是dowl站立時腰部的高度。」


    「沒有很高嘛……那個,真由理小姐,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什麽問題啊,朱理?」


    雖然現在也算是訓練時間,但發問的朱理和回答的真由理都不在乎交談時的遣詞用字。


    「玲音剛才說的『屋頂』是哪邊的屋頂啊?」


    「育嬰人工浮島是由一百座長一公裏、寬兩百五十公尺,厚度三十公尺的巨大浮島彼此緊密連結組成的。每個浮島由上麵算起十八公尺區分為五層的居住區,裏頭塞滿了住宅和店鋪,所以屋頂指的就是居住區的屋頂。」


    「……這麽寬敞的話,好像可以當作起降跑道啊。」


    「前提是下麵沒住人啊。所以來育嬰人工浮島的宇宙船都選用能在海麵起降的機種。」


    朱理點了點頭不再發問。這時蒼生舉起手。


    「真由理小姐,我也有個問題。」


    「什麽問題?」


    「這個巨大浮島看起來好像沒有武器,是藏在牆麵中嗎?」


    「你看得真仔細。」


    真由理深深點頭稱讚蒼生的觀察力。


    「育嬰人工浮島設計上將牢固擺在第一,因此不采用正麵迎風或波浪時容易受損的複雜設計。表麵上的理由是這樣。」


    「表麵上的理由?」


    「設置自衛用炮台可能造成的浮島強度下降,頂多隻是誤差範圍。太陽係開發機構理事會……也就是各城邦的代表真正忌諱的是賦予育嬰人工浮島獨自的武力。他們認為無論城邦與開發機構之外的任何組織,在地球上都不應該持有武力。」


    「這怎麽可以!地球上明明就有海盜,還有傑諾姆斯的威脅啊……!這裏不是有許多孕婦和嬰幼兒嗎?這些人不是最應該受到保護的嗎!」


    「蒼生,你冷靜點。」


    製止聲並非來自真由理,而是朱理。


    「搞錯對象了吧。你找真由理小姐大動肝火又能怎樣?」


    「可是……」


    「蒼生,育嬰人工浮島並非全無防備。」


    不過就結果來說,是玲音讓蒼生恢複冷靜。


    「有看到那邊那艘船嗎?那艘是開發機構旗下的阿萊克托用航空母艦。」


    在玲音所指的方向,輪廓大致類似壓扁三角錐的小型機整齊並排於航空母艦的甲板上。那正是以遠距感應力控製的無人機動兵器,阿萊克托。


    阿萊克托隻要更換適合的推進器就能在宇宙、空中或水中活動。排列在該處的機體大概是配備了大氣層內引擎的機體吧。


    dowl用的海上母艦由於空宙母艦的開發而自第一線抽身。然而傳統形式的空母仍然身為聯盟獨占的航空兵力移動基地而活躍。順帶一提,航空母艦與海上母艦不同,是單體船。


    「還有那邊那艘船。」


    玲音一麵說一麵指向反方向。蒼生順著那指尖拋出視線,看見形似小型潛水艦的背部露出水麵,艦身固定於人工浮島旁。


    「那是水中用阿萊克托的潛水母艦。育嬰人


    工浮島時常都有航空母艦、潛水母艦,以及其他驅逐艦駐紮以防萬一。」


    「就是這樣,蒼生。雖然人工浮島沒有自己的戰力,不過開發機構並沒有將此處棄之不顧。」


    「……我明白了。真由理小姐,剛才很抱歉。」


    蒼生對真由理低頭致歉。真由理像對待友人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要緊。對於不合理的事物懷抱震怒,我認為是很重要的喔。」


    恰巧就在這時候,與母艦鄰接的浮島屋頂處朝著甲板的中央位置伸出了接駁梯。表麵附有防滑措施的自動走道。


    「看來準備終於完成了。那麽各位培訓生,接下來我們登上帝汶育嬰人工浮島!」


    「是,教官!」


    蒼生等三人同聲對真由理敬禮後,跟在她身後踏上自動接駁梯。


    蒼生等人預定從今天算起五天四夜居住在育嬰人工浮島。聽了真由理公布的房間分配,蒼生不由得驚聲問道:


    「嗅!我要和姊姊同一間喔?」


    蒼生會吃驚也是人之常情。雖說彼此是姊弟,但一般來說寢室還是會分開。


    「不好意思啊,蒼生。居住用公寓的設計全都統一為2ldk(注:兩間臥室、客廳、飯廳、廚房),不能讓你一個人占用一個房間,但也不能讓你和玲音同房吧?如果你不介意,也可以和我同房喔。」


    「不、不了!我和姊姊一起住就好了!」


    聽真由理當麵詢問要不要和自己同房,倉皇失措的蒼生連忙拒絕。盡管知道她隻是開個玩笑,蒼生心髒還是劇烈蹦跳。


    「哈哈哈。反正兩間寢室也能個別上鎖,不用擔心被夜襲喔。」


    「夜、夜襲?」


    在啞口無言的蒼生旁邊,朱理對真由理翻了個白眼。


    「……真由理小姐,該擔心夜襲的人應該是我吧?」


    「我怎麽可能對姊姊做那種事嘛!」


    聽到超乎想像的質疑,剛才僵在一旁的蒼生連忙大喊。


    「那不就解決了?」


    真由理的表情看起來彷佛馬上就要捧腹大笑。


    「沒有任何問題吧。」


    「如果允許我說真心話,我比較想和朱理同房。」


    在討論告一段落時,剛才默默地聽著三人對話的玲音自言自語般說道。


    「好、好冷淡喔,蕾妮。那麽討厭和我一起嗎?」


    「不討厭,前提是沒有任何逾矩的舉動。」


    兩人份的狐疑視線直刺向真由理。朱理與蒼生兩人半眯著眼看向她。


    「……現在正在出任務,怎麽可能有什麽逾矩的行為呢?」


    「剛才短暫的沉默是什麽意思?」


    早乙女姊弟的視線中蘊含的溫度急遽下降。


    真由理表情浮現焦急。畢竟身分為教官,她也開始察覺到危機了吧。


    「蕾妮,你真的可以放心。我也懂得看時間和場合。這次我不會做任何你討厭的事。」


    玲音直視真由理的雙眼。


    真由理拚命按捺著想挪開視線的衝動。


    玲音輕吐一口氣,表情轉為柔和。


    「站在這裏閑聊也隻是浪費時間,差不多該動身了吧?」


    「嗯,說的也是!那麽我們走吧。」


    真由理一麵看著戴在手腕上的向導裝置,邁開步伐。


    玲音立刻跟上。


    蒼生與朱理彼此看了一眼後,晚了半拍才追向兩人。


    分配到的2ldk房間比蒼生想像的要寬敞許多,生活設備也比朱理的預料充足。


    「嗚哇!蒼生你看!自動收納功能的洗碗機耶。這邊有殺菌兼濕度調整功能的衣櫃。」


    「洗衣好像是幫我們集中起來一並處理的樣子。因為我們是短期居住嗎?」


    「其他房間應該也是這樣吧?好像是把髒衣服丟進洗衣籃就會自動送洗。」


    朱理按著客廳的觸控麵板,發現房間的使用說明書而驚叫道:


    「哦哦!這裏寫說,隻要把洗衣籃送到洗淨中心就會在八小時內洗好、摺好,送回房間耶。洗衣烘乾摺衣服的功夫全部都省了,太舒適了吧!」


    「好像傳聞中城邦裏的高級公寓……」


    「既然這樣,浴室應該也值得期待喔。」


    朱理一麵說一麵快步走向浴室。


    「先讓我用嘍,蒼生。」


    「……啊,姊姊!你沒拿衣服!」


    別說是更換衣物,甚至連行李都還沒打開。蒼生連忙轉頭大喊,但是朱理早已經關上浴室門,沒有任何回應。


    「連隔音都很完善啊……」


    蒼生如此自言自語之後,由於接下來可想而知的緊急事態,他連忙抱起自己的行李衝進自己的寢室。


    沒拿衣物就走進浴室的朱理肯定不久後就會隻裹著一條浴巾走出浴室。蒼生一個人紅著臉坐在房間的角落。


    玲音在自己的房間內打開行李,從中取出了今天與明天預定更換的衣物收進衣櫃後,仍然穿著一身軍服回到客廳。她沒理會晚一步走出房間的真由理,坐在沙發上大略瀏覽生活設施的說明書。


    「蕾妮,有什麽新奇的嗎?」


    真由理看遍了自己房間內的器材之後,回到客廳在玲音麵前坐下,對著抬起頭看向自己的玲音如此問道。


    「看起來和我記憶中一模一樣。」


    「我也這麽覺得。不隻是沒有建造新浮島,就連內部設備也隻有修理而沒有更新啊。」


    玲音直到五歲都居住在育嬰人工浮島;真由理則是到七歲。上宇宙的年齡差距在於玲音是獨生女,而真由理是姊姊。


    宇宙島市民的富裕水準無法讓他們屢次往返地球與宇宙。況且當宇宙島的市民前來育嬰人工浮島時被視作「停職」,生活費則由所屬宇宙島的共同扶助金提供。


    對於宇宙市民而言,生育嬰孩的經濟負擔遠比在地球生活者要沉重。光是宇宙與地球間的往返加上育嬰人工浮島的房租等等,金額之高已經不在話下,若以一年的生活費相比也高出許多。


    況且停留在育嬰人工浮島的期間,家庭無收入,隻能依靠他人的善意生活,因此機會大多就是一次,最多兩次,停留時間最長則是十年。考慮到讓孩童成長至可前往宇宙的所需時間,能耗費在懷孕的時間隻有三年左右。


    因此大多數的宇宙市民夫婦會在育嬰人工浮島生下兩名以上的嬰孩,除了多胞胎的案例,通常不會超過三名。


    例外則是遲遲未能懷孕,隻生下一個孩子的案例。真由理家中有兩姊妹,屬於前者的一般情形,身為獨生女的玲音則是後者。


    因為真由理必須等妹妹也成長到能搭乘宇宙飛機,所以前往宇宙的年齡比玲音大。


    玲音現在十七歲,她記憶中的育嬰人工浮島是十二年前的情景。然而看著與十二年前相比毫無進步的生活環境,她有種直想搖頭歎息的心情。


    「……也許是因為現在有的設備已經很便利了,沒必要額外消耗預算更新設施吧。」


    但她沒有歎氣,隻是以淡然的語氣如此評論生活設施。


    「要是東西太老舊,有時候維修反倒會比較昂貴喔。」


    真由理以諷刺的口吻回應玲音的自言自語。


    「反正民生用的新產品也很少推出,應該沒問題吧?」


    「社會環境遲滯的弊病啊。不,這種情況下也許算是優點吧……對了,蕾妮,要不要一起衝澡啊?」


    真由理突然轉變話題,玲音回以溫度低於冰點的視線。


    「真由理小姐,你請先。」


    「不過蕾妮,在沙漠裏你隻能擦拭身體,心


    裏應該很想早點衝澡吧?」


    真由理也很明白玲音喜歡泡澡,才會如此強勢出擊,但是玲音的回答卻冷淡且不顧真由理的體貼。


    「這樣啊。那我就接受你的好意先洗澡了。」


    語畢,玲音站起身快步走進自己的房間拿更換的衣物。


    走過欲言又止的真由理眼前,玲音走進浴室確定上好鎖之後,褪下軍服。


    隻穿著內衣褲的玲音看向鏡子,覺得自己身上似乎裹著一層沙。


    玲音告訴自己那是錯覺。


    盡管曾在沙漠中進行訓練,但是dowl的駕駛艙是以宇宙活動為前提而設計的完全氣密構造,在駕駛時不可能有沙粒或塵埃入侵的餘地。為了讓開啟艙門時入侵的異物不會造成駕駛係統異常,設有自動排出異物的係統。


    操縱服本身也有宇宙服的功能,別說是塵埃了,甚至與外部環境隔絕,唯一暴露在外的隻有脫下頭盔後的頭部而已。


    簡單說,玲音自己也知道那隻是錯覺。她決定不再繼續思考沒意義的事,先享受久違了的入浴。


    走進浴室,把熱水水量開到最大然後淋浴。


    玲音認為育嬰人工浮島唯一的好處就是能盡情使用熱水。育嬰人工浮島的中央核心處設有核融合爐,雖然功率比城邦要小,但就長寬五公裏的人工島而言,功率高得過剩,藉此供給其他區域電力,自海水取得豐富的淡水。


    盡情淋浴洗過全身上下之後,玲音露出頑童般的表情將沐浴精倒進浴缸中,隨後將水龍頭開到最大。


    浴缸裏轉眼間就充滿了泡沫。剛淋過熱水而紅潤的身軀緩緩沉入浴缸。


    她舉起雙手捧起浴缸中的泡沫,輕吹一口氣。


    伸長了兩條腿掛在浴缸邊,看著空中飛舞的泡沫。


    她露出平常罕見的純真笑容,泡在浴缸中盡情嬉戲。


    插圖007


    在玲音享受漫長入浴過程時,真由理正在看電視。


    真由理原本勤於工作,比方說三人的訓練評比或是檢視自己的愛機──全翼機型上下共附有八架無人機,造型奇異的阿萊克托母艦「八岐大蛇」更換為水中引擎的報告書,但因為玲音遲遲不走出浴室,讓她開始覺得無聊。


    不過她選擇的是新聞頻道,這也算是訓練上必要的資訊收集的一部分吧。


    「颶風直撲路徑不變啊。就常識來說,明天的訓練應該要暫停實施……」


    現在電視螢幕上正播放著與明天訓練課程息息相關的消息。


    「……不過對那三個人應該正好吧?」


    看著電視螢幕上的衛星轉播畫麵,真由理不出聲地笑了笑。


    ◇◇◇


    隔天早上,為了搭乘海上母艦而來到屋頂上的玲音看見烏雲密布的天空與惡劣的海象,不禁皺起眉頭。


    雖然浪頭已經相當高,但目前浮島還沒有搖晃的感覺。頂多是站在原地能微微感到震動的程度,隻要是在步行中就完全感受不到。


    不過,如果波浪接下來變得更加劇烈,這震動也會轉為無法忽視。在當下的時間點,一般船隻上應該已經相當搖晃了吧。


    「玲音,早安。」


    「玲音同學,早安。」


    玲音想著今天之後的事而不由得憂鬱時,背後傳來開朗的道早聲。


    「早安,朱理、蒼生。」


    玲音抹去眉間的憂鬱,轉頭看向兩人。


    「兩位看起來心情很好呢。發生了什麽好事嗎?」


    聽見玲音的場麵話,朱理擺出彷佛「就等你這麽問」的笑容回答:


    「哎呀,房間住起來實在太舒服了啊,一不小心差點就睡過頭了。雖然之前玲音說這裏的環境很差,但是和自治區比起來簡直跟天國一樣嘛。」


    發現玲音的表情中透出幾分陰霾,蒼生連忙插嘴說道:


    「姊姊,這又不是好事。我們差一點就在訓練時遲到了。」


    「囉嗦耶。你還不是一樣睡過頭?」


    「那是因為姊姊晚上一直不睡啊。」


    「畢竟每個東西都很新奇,這是人之常情吧。今天我不會再熬夜了啦。」


    聽著姊弟兩人的爭執,玲音心中想著「不過今天真的是早點睡比較好喔」,卻沒有機會說出口。


    「各位早安。」


    聽見真由理的聲音,玲音等人連忙整隊,敬禮道早。


    「教官早!」


    「很好。各位登艦。」


    三人同時放下手,快步走向早已經完成準備的自動接駁梯。


    盡管潛航深度有其極限,但dowl在海中同樣能活動。不過駕駛時體感上與宇宙或陸地相當不同。


    首先是水中有宇宙沒有的阻力。一般的泰坦dowl在設計上沒有遊泳的機能,因此就算劃水或踢腿也不構成充分的推進力,海水就隻是妨礙動作的阻力而已。


    武器也必須更改為海中專用。


    由於dowl的近身戰鬥兵器原本在設計上即使揮舞速度下降也能發揮破壞力,因此除了雷射切斷類的武器外,絕大多數都能直接在海中使用,但是炮擊戰的主要武器磁軌標槍的效果就明顯下降。雖然達成高速化的現代魚雷在水中能發揮更高的攻擊力,但如果要搭載魚雷,選擇無人潛艇比派遣dowl更為適任。


    若dowl能在海中維持本身的氣體擴散防止領域產生裝置所形成的空氣膜,就能與海中爆炸造成的氣泡脈波(bubble pulse)同化並予以消除。因此dowl在海中麵對魚雷或對潛導彈的防禦力遠勝過其他兵器。


    然而,dowl在海中沒有遠距離攻擊手段,機動性也相當低。除了少部分機種擁有液體流動控製的特有武裝,基本上泰坦dowl並非適合海戰的兵器。


    因此,一般dowl在海上母艦運用時的基本法則是「一旦落海就盡速脫離海中」。今天訓練目標也設定為如何迅速從海中回到母艦的甲板上。


    找出海水與潮流的阻力最小的上升路徑,將頭部朝向該處後采取阻力減到最小的預備姿勢,拿捏開啟推進器時推進劑消耗與上升速度之間的平衡,抵達海麵的同時推進器全開自海中跳上甲板著地。


    這一連串的動作與推進劑補給的手續反覆進行,而且是在颶風逼近的惡劣海象下。


    在下午五點訓練結束時,玲音、朱理與蒼生都累得渾身無力。


    「啊~~累死啦~~」


    回到昨天分配好的房間途中,朱理在走廊上毫不保留地坦露心聲,也不管真由理就在後頭。


    「哈哈,這樣你們今晚應該可以好好睡了吧。」


    「我從來沒有苦於失眠的經驗啊……」


    盡管真由理打趣地說著,但朱理的語氣仍然帶著不滿。雖然這絕非麵對長官應有的態度,但也顯示了今天訓練的艱辛吧。


    「是喔?那今晚應該會是你人生第一次體驗喔。」


    真由理對朱理的態度也沒表現任何反感,隻是離別前留下的這句話聽起來似乎帶有幾分等著看好戲的感覺。


    ◇◇◇


    當天晚上。


    雖然不久前才對真由理誇下海口,但朱理輾轉難眠。


    「……啊~~!受不了!」


    朱理想盡辦法試著入睡而躺在床上好一陣子後,心中煩躁終於抵達極點,讓她睡意全消。她為了喝口水,起身前往客廳。


    當她打開房門時,恰巧蒼生也走出自己的房間。


    「蒼生,你也睡不著喔?」


    「身體明明很疲倦……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睡不著。」


    蒼生就如同他本人所說,拖著腳緩緩走動。打開冰箱的動作也同樣倦怠而遲


    緩。


    蒼生把礦泉水倒進杯中,打算把瓶子放回冰箱時,朱理從一旁伸出手奪下瓶子,就這麽直接口對著瓶口飲用。


    「姊姊……」


    蒼生開口想抱怨,但似乎連繼續說下去的氣力都找不到。


    「喂,蒼生。這房間有沒有在搖?」


    朱理以歇斯底裏的口吻詢問蒼生。


    蒼生倦怠地搖了搖頭。


    「好像是有種微微震動的感覺。」


    事實上,這是因為颶風的風浪讓巨型浮島產生彈性結構震動,形成低頻波傳遞到房間,


    但人類的五感無法明確感知。


    那若有似無的震動讓朱理心生焦躁,為蒼生帶來倦怠感,妨礙兩人的睡眠。


    「不是有搖晃嗎?」


    「有嗎……」


    這次是蒼生正確。但由於認知上不清不楚,他也無法語氣堅定地反駁。


    訓練的疲勞與低頻波帶來的倦怠感彼此互相助長。


    「是有還是沒有嘛!」


    「抱歉……」


    「算了!我去睡了!」


    朱理忿忿地邁開步伐回到自己房間。


    蒼生目送那背影消失在門後,踩著搖搖晃晃的腳步走向自己的床。


    隔天早上,親眼目睹早乙女姊弟憔悴的臉色讓玲音掩不住臉上訝異。


    「朱理、蒼生……那個,兩位還好嗎?」


    事實上,玲音某種程度上已經預料到兩人今天身體狀況應該會不太好。天候惡劣時,育嬰人工浮島居住上的不適感,若非實際體驗過便無法理解。由於房間的設施還算完善,更讓人容易忘記這裏其實在海上。


    特別是朱理甚至說過:「和自治區相比簡直像天國一樣。」那乾脆就讓她實際體驗看看吧──玲音無法否認心底有著這樣的輕微惡意。


    因為隻要事先服用藥物就能或多或少減輕症狀,所以玲音親眼目睹兩人的憔悴時,感到一股罪惡感。


    「抱歉,玲音。之前是我錯了。」


    不曉得玲音五味雜陳的心情,神色疲憊的朱理對玲音慚愧地致歉。


    「要在可能遭遇昨天那種狀況的地方生兒育女,真的很辛苦……就算在宇宙沒辦法生小孩,這種設施為什麽不建造在陸地上啊?」


    由於對方先道歉,玲音便失去機會告白自己的壞心眼。不過她正色回答朱理的原因並非出自罪惡感。


    「不曉得。表麵上的理由是陸地現在仍然算是舊國家的領土,不過所有人都知道那種東西已經不存在了,而且舊國家已經連政府都不存在了。」


    剛才朱理心中萌生的疑問,玲音許久之前就懷抱在心中,而且對此深感憤慨。


    「這世界沒有財力能建造新的城邦,這樣的宣導辭令倒是滿常見的。」


    「如果要準備與育嬰人工浮島同樣容量,而且擁有同樣便利性的都市,建造在陸地上的成本肯定低上許多。再考慮到設施的維持費用,就算現在開始在陸地上重建育嬰城市,也能在較短的時間內回收成本才對,但為什麽會是海上都市呢……我真的無法理解。」


    「也許有人不想讓城邦增加吧。」


    默默聽著兩人怨言的蒼生自言自語般說道。


    沉重的沉默降臨在三人之間。


    這句話超乎發言者蒼生自身的意圖,在三人心中埋下了深沉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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