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梅兒和備人開始共同生活已經過了六天。


    幸好期間亞人並沒有攻打過來,村裏稍微彌漫著些許安心感。梅兒來到村子後,這是第一次敵襲中斷了五天以上。


    (可能是看到備人殺死的屍體提起戒心了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真的很值得慶幸,不過當然還是大意不得。毋寧說第六天的今晚更是特別需要小心留意。


    (總之,先趁現在處理好雜務吧。)


    結束晨間的揮劍練習後,梅兒便順勢抱著洗衣籃前往小屋旁的水井。由於同居人增加的關係,要洗的衣物也意外累積了不少。


    雖然備人主張「自己的衣服自己洗」,但梅兒不能讓他這麽做。畢竟梅兒有義務要照顧他,而且如果隻是洗兩人份的衣服,花費的時間也差不了多少。


    ……不過說到這位同居的忍者少年,今天他也同樣不見人影。雖然他第一天曾和梅兒共同行動。但之後就獨自一人在村裏打轉了。


    他隻有早上、中午和晚上會晃回小屋用餐。等到吃完飯後又再度消失,直到隔天早上都不會回來。簡直就像貓一樣。


    (他每天都跑去哪裏做什麽了呢?就算問了他也不說……)


    這麽說起來,站夜哨的人曾表示「看到備人離開村子」。另外梅兒又耳聞「他在田地附近的森林裏偷偷摸摸地不曉得在幹什麽」,還有「在民宅的屋頂上跳來跳去」。歌爾娜也說「他跟烏鴉互瞪」。


    (還是好好跟他談過一次會比較好吧。畢竟我有這個責任。)


    關於備人,還有一件事很令人頭痛。在那之後他跟村子的領導人諸蓋羅也處得非常不好。


    不過奇怪的是,真要說來應該算諸蓋羅主動找備人的碴。尤其知道「梅兒和備人一起生活」後,他對待備人的態度好像變得更加辛辣了。


    (諸蓋羅先生該不會還在懷疑備人是【龍落子】吧……)


    的確,在森林裏首次目睹備人的忍術時,梅兒也曾懷疑他是【龍落子】。


    不過她錯了。備人並非梅兒的同類。


    因為從備人身上完全感受不到龍之眷屬必然會散發的「氣息」。


    而他似乎也沒有從梅兒身上感受到什麽。況且備人根本就不曉得【龍落子】的存在。果然還是應該將他使用的「忍術」視為「魔法」之外的某種力量吧。


    (不過他說在日本也隻有忍者才能施展忍術……)


    梅兒一邊想著這種事情,一邊反覆著從井裏打水倒進洗衣盆的作業。


    花了一小時左右洗完衣服後,這回她又在附近的樹上綁好繩子晾起了衣服。其實梅兒很喜歡做這種雜事,而且也非常擅於此道。


    (內衣褲得瞭在房間裏才行……奇怪?)


    取出籃中剩下的最後一件衣物時,梅兒倏地停下了動作。


    那是備人的衣服。雖然洗的時候並沒有多加留意,但那卻是條特別細長的布。顏色是白的,想必是他替換用的圍巾吧。


    「原來他除了黑色以外還有別的啊。要是平常也圍這條就好了。」


    自言自語地這麽說完,梅兒下意識地把布圍在脖子上,還順便學備人用它蓋住口鼻。雖然布還是濕的,但因為散發著肥皂的氣味,梅兒並不覺得不快。


    「——梅兒!」


    這時,頭上突然傳來備人的吶喊聲。


    抬頭仰望的同時,一個宛如巨型鼬鼠般的影子乍然降落眼前。


    把罩衫下襬綁在腰際,利用風阻瞬間著陸的「那個東西」——正是跟梅兒同居的少年。


    「什麽……」


    「梅兒!你在做什麽!幹嘛把它纏在脖子上啊!」


    備人不顧驚愕的梅兒,臉色大變,粗聲粗氣地說。


    本以為他是為了敵襲而緊張,不過看來問題似乎是出在梅兒的行為上。這東西有那麽重要嗎?


    「對、對不起。我隻是玩玩而已。想說這樣可以體會備人的感受。」


    「你……你知道那是什麽嗎!?」


    「不是圍巾嗎?」


    「是兜襠布啦!」


    「兜襠布?」


    這好像是日本特有的稱呼。梅兒經常被彼此間的文化差異弄得不知所措,這次或許也是類似的情況吧。


    「那是什麽呢?」


    「不,那個……」


    剎那間,備人支支吾吾了起來。他一反常態地麵紅耳赤,視線在半空中不斷遊移。能夠看到他這種表情,感覺還滿新奇的。


    猶豫了一會兒後,備人帶著極不痛快的表情低聲說:


    「是內褲。」


    「……咦?」


    「就是這邊所謂的『小褲褲』。」


    「…………」


    梅兒腦袋變得一片空白。


    「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小褲褲』。日本男兒都用那個緊緊綁在跨下。」


    「…………」


    「…………」


    「……討、討厭啦啊啊啊啊!」


    經過漫長的沉默後,梅兒總算才放聲慘叫。


    她立刻從臉上扒下長布,用盡全力扔了出去。不料兜襠布卻被樹枝勾住,變成很正常晾曬的狀態。


    「你、你、你讓我做了什麽啊!?」


    「是你自己拿起來圍的吧。所以我才說要自己洗……」


    「竟然拿這種東西當內褲,日本人也太奇怪了!」


    「喂,不要小看兜襠布啊。這東西功能相當優異,受傷時還能當作繃帶使用喔。」


    「這我才管不著呢!」


    「順帶一提,長度是六尺。」


    「就說我管不著了!」


    「你才是呢,為什麽穿那種又憋又小的內褲?而且還是黑的。」


    「你、你什麽時候看到的!?我明明就偷偷晾起來了!」


    「難道不會『尺寸』不合嗎?」


    「很合啦!」


    這天,梅兒非但無法正眼看備人,甚至連好好交談都辦不到。


    深夜就寢後,梅兒的精神依然十分亢奮。


    除了早上備人那件事情外,主要也是因為窗外照進來的月光特別明亮。雖然亞人來襲與月亮沒有因果關係,但天色不黑的晚上反而讓人靜不下心。


    (備人會不會肚子餓了呢?)


    梅兒在床上輾轉反側,有時還往窗外探頭尋找同居人。最近腦海裏想的大半都是他的事情。


    ……其實今天梅兒去諸蓋羅家拜訪,與他單獨共進了晚餐。和自衛隊隊長諸蓋羅用餐是每周的例行公事。


    當然,梅兒也找了備人,不過他卻斷然拒絕說「我肚子不餓,你自己去吧」。明明這是為兩人調解的好機會啊……


    梅兒注視著天花板,重新回想與諸蓋羅之間的對話。


    ——讓備人住在我家,或是執勤室如何?


    ——老實說,我很擔心他會不會破壞村子的和諧。


    ——你為什麽這麽照顧他?


    ——莫非……你們之間有什麽特別的關係?


    梅兒明白諸蓋羅的憂慮。


    不過至少可以確定備人不是壞人。不然他也不會答應保護村子、幫忙保養梅兒的劍,甚至是修繕小屋的漏雨處了。


    而且聽聞【龍落子】的事情時,備人並未明顯地表示反感。光是這樣就足以構成梅兒偏袒他的理由了。


    (特別的關係,是嗎?)


    諸蓋羅的意思一定是「戀愛關係」吧。當然,實際上並沒有這麽一回事。畢竟梅兒幾乎還不瞭解備人。


    更重要的是,自己根本沒時間愛上別人。生為龍之眷屬,為了以「人類」的身分活下


    去,她背負著必須賭上性命完成的使命。


    討伐君臨大陸的所有【龍公】,找回人類能夠幸福生活的世界——


    那是梅兒加諸在自己身上的使命。對於撫育自己長大成人的已故養父母,梅兒曾立下這樣的誓言。她會打著傳遞情報的名義繼續旅行,也是為了磨練對付龍人的劍技。


    (假使有人能成為我的伴侶……)


    那必然是能夠接受這個「魔法能力」詛咒的命運共同體。


    ……其實之前梅兒首度意識到有男性可能成為這種對象。那就是諸蓋羅。


    若要問那是不是愛慕之情,老實說梅兒沒什麽自信。不過他本領高強又勇敢。不僅把村民們時時放在心上,對於梅兒更是關懷有加。


    如果是他的話——這種想法變得日益強烈。可是——


    (要是他知道了我是【龍落子】……知道了我一直隱瞞著這件事情……)


    諸蓋羅恐怕會拒絕梅兒吧。


    他在戰鬥中失去了雙親及許多同伴。反過來說,也正因為如此,諸蓋羅才會那麽強。對於龍之眷屬的憎惡正是他戰鬥的原動力。這份執著甚至將他拱上了隊長的位置。


    (爸爸、媽媽……看來我果然是很難嫁出去了。)


    不知不覺間,梅兒坐起身子。就在她抱著膝蓋愁悶不已的時候——


    ——某人突然叩叩地敲著寢室的門,讓梅兒猛然回過神來。


    「!」


    她立刻抓起枕邊的劍,並把被單拉到胸前站在床上。


    (我竟然沒發現?)


    開關沒有任何聲響。玄關的門應該也鎖上了才對。既然如此……這位入侵者到底是如何闖進小屋的?


    梅兒調整呼吸,緩緩地往門接近。不一會兒,敲門聲再度響起,然後某人從門的另一邊說:


    「梅兒,是我。」


    「備、備人?」


    門後傳來的聲音確實屬於備人。


    之前他從未在這種三更半夜的時間回來。他總算想在小屋裏休息了嗎?還是說有哪裏受傷了……


    她急忙抓住門把,有點躡手躡腳地開門。不出所料,那裏果真站著熟悉的黑衣少年。


    「怎麽了?備人。對不起,我也真是的,竟然把玄關的門給鎖上了。」


    「來了,快準備。」


    「呃——」


    聽到備人悄聲說完這句話,梅兒的心髒重重跳了一下。


    來了?什麽來了?這種問題根本不需要問。


    「數量約八百人。嘰嘰和噗吼吼大概各占一半。」


    備人八成是指妖人和豬人吧。這兵力多得反常。


    「……我知道了。給我二十秒準備。」


    「你不用急。敵人還很遠,在他們抵達之前有些緩衝時間。」


    「咦?」才剛準備轉身的梅兒又重新麵對著他。仍舊以黑色圍巾遮掩臉孔的少年低聲說


    「大約還有一個小時左右」。


    的確,梅兒尚未感受到大軍逼近的氣息。村裏的警笛也沒響,恐怕連警衛們也都沒察覺吧。


    竟然能這麽快察覺敵人來襲……所謂的忍者果然不是尋常人物。


    「真不愧是備人呢。」


    「對於妨礙了主君的睡眠,我感到很過意不去……不過以這種數量來看,我們隻好動員全村迎擊,不能再像之前那樣了。」


    「之前那樣……?」


    聽到備人直截了當地這麽說,梅兒不禁對他另眼相看。


    這話是什麽意思呢?這六天以來敵人應該都沒襲擊過村子才對。正因為如此,村子才難得可以暫時喘一口氣。


    (……難道說……)


    難道其實有發生過嗎?敵人一直就像之前一樣持續進攻村子嗎?


    可是梅兒卻一無所知那是因為眼前的少年獨力擊退敵人的關係嗎?


    「備人,你……」


    「還有,不好意思,我拿了一塊桌上的麵包。雖然肚子不餓,但看到了就想吃。」


    「……畢竟你沒吃晚餐嘛。」


    在這種情況下,少年依舊我行我素。不過這樣反而更顯可靠。


    今後戰局一定會逐漸改變。他果然是這村子的希望之光。


    「那麽請等我一下。」


    梅兒立即回到房間,把手裏的被單擱在床上。然後她就這樣脫掉睡衣,在半裸的狀態下開始穿戴盔甲。


    「喂,我還在啊!」


    備人不自覺地恢複原本的態度,驚慌失措地退至客廳。


    跟來時不同,他的腳步顯得非常騷亂不安。


    2


    接獲備人的報告後過了一個小時,北方總算看得到蜂擁而至的亞人軍隊。


    幸好村子能夠比平常更快開始事前應對,所有人都做好完全的準備嚴陣以待。瞭望台上部署了弓兵,門口守著自衛隊的主力部隊。孩子們躲進了避難所,女性與老人則負責救護及聯輅工作……如常的戰鬥陣勢已經徹底就位了。


    「梅兒,你同樣跟之前一樣對付闖進村裏的亞人。」


    梅兒與備人趕到時,諸蓋羅劈頭便這麽說。


    北門是預測攻擊最激烈的地方。以身為隊長的他為中心,精銳的武裝士兵一字排開地在那裏待命。


    對於臂力不如亞人的人類而言,通力合作就是命脈。以這點來看,這裏的自衛隊堪稱相當優秀。不曉得是幸或不幸,他們的戰鬥經驗也十分豐富。


    「今天敵軍數量較多,我們恐怕會以守備為中心吧。我想你可能會有點吃力……」


    「請放心交給我吧。」


    梅兒重重地點了點頭後,諸蓋羅接著將視線移向備人,說道:


    「我想請備人跟我們一同並肩作戰。因應情況反覆出擊與撤退,藉此瓦解亞人們的陣型。你沒意見吧?」


    「你是在小看我嗎?」


    當備人明顯露出不滿的表情時,梅兒不著痕跡地戳著他的側腹以示勸戒。


    雖然明白服從諸蓋羅會讓備人惱火不已,但還是希望他今天能先暫時忍耐一下。隻要備人在這一戰中大展身手,大家一定也會願意認同他才對。


    「備人,可以拜托你支援諸蓋羅先生他們嗎?」


    「那是主君的命令嗎?」


    「該說是命令……還是請求呢?」


    「……雖然有點不滿,但也沒辦法了。」


    盡管板著一張臉,備人看來還是同意了。把他托給諸蓋羅後,梅兒便離開了現場。雖然憂心忡忡,但現在必須克盡自己的職責才行。


    (從過去的情況看來,敵人應該也會攻打障壁較矮的西門才對。先去那邊吧……)


    梅兒如疾風般奔馳在月色照耀的村中小徑上。


    瞭望台上的弓兵們一同拉弓掃射聚集在北門的妖人與豬人。


    同時大門開啟,諸蓋羅領著士兵們出擊。他們活用敵軍無法一次湧至門附近的地利之便,在巧妙的配合下穩紮穩打地擊敗襲來的亞人。


    「絕對不要強出頭!彼此配合呼吸,一定要兩人以上共同對付敵人!」


    聽了諸蓋羅近乎怒號的鼓舞聲,士兵們精神為之一振。他們忠實地聽從隊長的指揮,保持完整的陣型對付眼前的敵人。


    (挺老練的嘛。不過這樣下去是不會有結果的……數量差距太大了。)


    一如備人的擔憂,敵方的攻勢完全不見疲勢。就算打倒了再多亞人,後續部隊也還是宛如擠涼粉般不斷席卷而來,村民們根本無暇喘息。


    「小心點兒!有樹啊!」


    諸蓋羅才曬這麽大叫,巨木隨即接連飛來落在門前。敵陣後方的豬人們竭盡力氣拔起周圍的樹木扔了過來。


    「嗚哇!」


    「可、可惡!」


    妖人們怪叫著撲向略顯畏縮的村民。其靈敏的動作彷佛野生猿猴,可是卻又全副武裝,真是太讓人不悅了。


    「喂,黑衣小哥!快幫幫我們啊!你不是很強嗎!?」


    一位中年士兵從前線衝著站在門邊觀望戰況的備人大叫。


    「備人!要請你工作了!」


    諸蓋羅的聲音接著傳來。他已經斬殺了十隻以上的敵人,展現合乎「村中英雄」形象的活躍表現。


    ……備人大致瞭解自衛隊的實力了。自己也是時候動手了。


    (那就盡快讓戰鬥結束吧。)


    在下一個瞬間,備人跳了起來。他一口氣飛躍諸蓋羅等人的前線部隊,在亞人軍的正中央著陸。


    「備、備人,你在幹什麽i我命令你回來!」


    備人無視驚愕的諸蓋羅,徑直掏出通稱《鳥子》的煙玉砸向地麵。


    宛如濃霧般的煙幕隨即竄湧彌漫,將周遭抹成了一片白色。


    然後備人又朝其中一隻驚慌失措的亞人射出吹箭。那是以特殊甲蟲的體液製作而成的毒箭,能讓人暫時產生幻覺。


    中箭的妖人一如預期地朝身旁的夥伴揮劍。少數的內哄喚來大規模的自相殘殺,混亂無邊無際地散播開來。


    「給我再撐一小時吧。我會讓你們贏的。」


    對煙霧後方的夥伴們這麽說完,備人便直接深入敵陣發動突擊——


    本以為這場攻防戰會拖上很久,沒想到大概才一個小時左右就結束了。


    亞人們開始撤退了——聽聞這個消息時,梅兒才剛斬殺了三隻跨越西側障壁的妖人。


    (敵軍已經撤退了嗎?)


    雖然這是個好消息,卻有點令人費解。


    照理來說,敵人這次應該是打算對村子造成某種程度的打擊才對。看了總計八百人的兵力也能清楚明白這點。


    然而亞人們卻這麽早就收手了……莫非它們懷有某種意圖嗎?還是遭遇了什麽非得撤退不可的意外?


    (總之,先跟諸蓋羅先生們會合吧。)


    拔腿奔跑的同時,梅兒了抹臉頰上的割傷。先前她在千鈞一發之際保護了被妖人襲擊的士兵,這道傷就是當時留下的。


    不過手背撫過的臉頰卻一點都不覺得痛。就算照鏡子確認,傷口恐怕也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吧。


    這便是梅兒身為【龍落子】的能力。即使身受足以致命的重傷,神奇的「自我治愈魔法」也能在幾分鍾內治好。


    多虧這個能力,梅兒才得以活到今天。正因為如此,一直以來她都避免跟村民們共同作戰。她之所以作為遊擊手單獨行動-是因為擔心可能在大家麵前受傷,導致這股力量曝光——也就是擔心遭受排擠。


    走在路上,到處都傳來村民們的歡呼聲。看來敵軍確實是撤退了沒錯。


    (有死傷者出現嗎?既然以守備為中心,諸蓋羅先生應該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人犧牲才對……)


    還沒確認這點之前,梅兒實在開心不起來。


    梅兒的魔法無法醫治他人的傷勢。因此,她隻能無力地從旁照顧著夥伴、朋友,甚至是不足歲數的幼兒,曆經嚐盡了各種辛酸的過去。


    明明自己受傷就能獲救……如果這個魔法也能用在他人身上的話……


    梅兒曾無數次像這樣糾結不已。而且每次她都會為惡夢所苦。


    ——最先叫我『劍聖女』的某鎮兵長。


    ——跟養父母有幾分神似的某村夫婦。


    ——教我如何釣魚的少年。


    ——說想要變得像我一樣的稚齡少女。


    死去的他們在夢中苛責著梅兒。為什麽不出手相救?為什麽背棄了他們?這些人麵容哀戚地死盯著自己不放。


    諷刺的是,作惡夢的次數愈多,梅兒的劍術也變得益發精湛。不想再繼續增加夢中的登場人物了……這個念頭成了她實力的食糧。


    梅兒偶爾會想依靠別人。她想毫無保留地說出內心的苦楚,讓別人溫柔地安慰她。


    可是這種人不可能存在。畢竟——自己是不祥的【龍落子】。


    (備人沒受傷吧……?)


    對著頭頂上從樹林間露臉的滿月,梅兒暗自祈求著同居人能夠平安無事。


    這恐怕是無謂的擔心吧。他不可能輸給亞人。


    (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很難有什麽活躍表現吧……回小屋後得幫他準備什麽宵夜才行。)


    要煮什麽好呢?沒記錯的話,昨天的燉蔬菜應該還有剩下一點才對。還是要端出拿手的馬鈴薯沙拉呢?備人好像很喜歡吃芋頭……


    總覺得想著這種事情的自己有點像新婚妻子。梅兒不自覺地稍微興奮起來了。


    回到執勤室後,等著梅兒的是更加緊繃危險的氣氛。


    眾士兵聚集在周圍,從女性們手中接過水及傷藥。不過每個人臉色都很複雜,表情彷佛訴說著「想為贏得勝利開心,卻又開心不起來」一般。


    他們站在遠處觀望著——諸蓋羅與備人。


    緊張的氣氛正是由這兩人營造出來的。不,正確來說是諸蓋羅單方麵地針對一身黑的少年。


    為什麽會演變成這種情況呢……困惑不已的梅兒決定先向附近的士兵打聽。


    「那個,路福瑞先生,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喔,是梅兒啊。辛苦你了。」


    中年士兵路福瑞一邊脫下盔甲,一邊苦笑著搔了搔頭。


    「哎呀,亞人能夠撤退是很好啦。可是如你所見,咱們隊長正在發親呢……因為那位黑衣小哥完全不聽命令,獨自一人衝進了敵軍之中。」


    聽完路福瑞的解釋,梅兒不禁皺起了眉頭。看來她擔心的事情成真了。


    (備人擅自行動了呢……)


    果然還是應該讓兩人再稍微溝通一下才對。都怪梅兒不好。是她監督不周,時至今日都還容許備人自由行動。


    梅兒急忙來到兩人身邊,試圖居中調解。諸蓋羅依然瞪著備人,看都不看梅兒一眼。


    「備人,你想逞英雄嗎?」


    「…………」


    「你自己找死是無所謂,不過你的魯莽行事打亂了部隊的統馭,連帶也對周圍造成影響。要是有人死掉的話,你打算怎麽負起這個責任?」


    「我隻是克盡我的職責而已。」


    「你的職責不是支援我們嗎?」


    「所以我才采取了最好的方式,以免蒙受無謂的損害。實際上也確實沒有死傷者出現。」


    「不要拿結果論來說嘴!」


    跟愈來愈氣的諸蓋羅相反,備人始終一副泰若自然的樣子。


    這樣下去的話,諸蓋羅很有可能失控爆發……梅兒做出這個判斷後,便站到備人身旁壓下他的後腦勺,同時自己也低下了頭。


    「真是非常抱歉。都是我沒跟備人解釋清楚……」


    「為什麽你要道歉?你對他下達的指示應該沒有任何疏失才對。」


    「不,我沒跟備人提過這個村子的『戰鬥方式』。基本上備人跟我一樣都擅長單獨行動。而這點我也沒有知會過諸蓋羅先生。」


    一旁的備人小勝抱怨著說「喂,為什麽我要低頭啊?」


    梅兒眼露精光地斜睨著備人製止了他,然後又繼續說明下去:


    「諸蓋羅先生,這幾天亞人之所以沒來村子——其實都是因為備人幫忙打倒它們的關係。」


    「……什麽?」


    諸蓋羅大為震驚。周圍的士兵們也大聲嚷嚷起來。


    「看在這份功勞的份上,這次的事情可以請您原諒他嗎?今後備


    人將跟我一起行動。我會一直守在他身邊,不會再給大家添麻煩了……」


    「你……真的很中意這個男人呢。」


    「咦?」


    聽到諸蓋羅沉吟著這麽說,梅兒忍不住抬起了頭。他並沒有和梅兒四目交接,僅是用力抹了一下沾滿塵土的臉。


    「……我知道了,這回我就讓步吧。今後備人也以遊擊手的身分行動。反正他好像也無意配合我們的樣子。」


    這麽告知過後,諸蓋羅依舊氣憤地轉過身子。


    「可惡,隊長那家夥竟敢這麽囂張……」


    當一旁的少年小聲嘟噥時,梅兒輕輕地賞了他額頭一記手刀。


    「為什麽要單獨一人衝鋒陷陣,不跟大家一起合作呢?」


    在那之後過了數十分鍾。


    返回小屋後,梅兒一邊端出熱好的燉菜,一邊逼問著備人。


    雖然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但遠處卻不斷傳來村民們的喧鬧聲,絲毫不見歇止的跡象。由於這間小屋位於遠離村子中心的地方,實際上蟲鳴聲反倒還比較吵。


    在對麵的沙發上,原形畢露的備人迅速地吃起了燉菜。看他依然一副絲毫不知反省的樣子,梅兒覺得有點火大。


    「這樣諸蓋羅先生當然會生氣吧?就連我也有點生氣呢。」


    「忍者有忍者的做法。況且我根本沒義務遵從隊長的指示。別忘了,隻有身為主君的你才有權命令我。」


    「所以我不是拜托你支援他們了嗎?雖然最後是沒有死傷者出現……但別說博得信賴,大家反而愈來愈不信任備人了。」


    「沒問題的。拜此所賜,下次我就能以遊擊手的身分行動了。」


    「少強詞奪理了。話說回來,為什麽要獨自一人殺進敵陣?再怎麽說,應付那麽多敵人也太危險了。」


    梅兒用力拍打桌麵,竭盡所能地擺出生氣的表情。由於沒有斥責過別人的經驗,她對自己的魄力並沒有信心。


    「我說梅兒,這道湯品叫什麽名字呢?」


    「那叫燉菜。」


    「之前我也這麽想過,這道菜真是太可口了。你挺能幹的嘛。」


    「真、真的嗎?太好了,我一直都很擔心料理不合備人的口味……不對!」


    梅兒自沙發上起身,從備人手中搶走了燉菜。這種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的個性是自己的缺點。


    「我是問你為什麽一個人跑到敵陣當中!」


    「我去殺了指揮官。」


    「咦?」


    見他若無其事地舔著湯匙這麽說,梅兒整個人瞬間呆若木雞。


    「指揮、官?」


    「嘰嘰和噗吼吼當然也有統率部隊的『隊長』。這次的隊長有八隻。隻要殺掉他們,軍隊就會瓦解。敵人就是因為這樣才撤退的。」


    「難不成你把那八隻都……?」


    「啊啊,我都殺掉了。」


    「…………」


    怎麽會有這種事情?所以敵軍會撤退——果然是因為遭遇不測的關係嗎?


    亞人們雖不成熟,卻還是具備著組織性,這點梅兒當然也很清楚。不過要擊敗隊長等級的亞人並非易事。


    這些亞人通常鎮守後方,實力也不同凡響。智能更是高到會說人話的程度,對付起來完全不是一般同族可以比擬的,實屬相當棘手的存在。


    隻身一人衝進敵陣,從大軍中找出統率者加以鏟除。光是這樣就已經夠誇張的了,居然還花不到一小時的時間完成……忍者這種戰士是何等可怕啊。


    「所以說……備人確實遵守了諸蓋羅先生的指示囉?」


    諸蓋羅曾要求備人「瓦解亞人們的陣型」。的確,換個方式想,備人可說是給予了最完美的支援。


    「你應該這麽命令過我才對。說夠了吧,把『燉菜』還來。」


    「……備人,老實說我很驚訝。沒想到你今晚竟有如此活躍的表現,可是……」


    這時,梅兒把燉菜還給備人,然後把臉湊了過去。


    「我認為協調性還是很重要的。你就是這樣才會跟人家起衝突……」


    梅兒繼續對一臉為難的少年說教。因為桌子很礙事,梅兒移動到備人身旁,緊挨著他坐下。


    備人一挪移屁股拉開距離,梅兒隨即又靠了過來。這種過程重複幾次後,他終於被逼到了沙發邊緣。


    「拜托你,備人。不用太熱絡也沒關係,你可以稍微主動親近村民一點嗎?」


    「先別管這個,你不要靠過來啦。」


    「放心吧,大家一定能理解的。歌爾娜女士說備人是個『非常奇怪的孩子』喔。」


    「她可不是在誇我。」


    「路福瑞先生也親昵地叫你『黑衣小哥』呢。」


    「那是字麵上的意思吧。」


    「對了對了,高爾吉歐先生也對備人很感興趣,還表示『反正一定是因為長得很醜才把臉藏起來』呢!」


    「現在立刻把那家夥給我帶來。」


    ……之後兩人持續爭論了好一會兒。


    等到備人終於捱不下去點頭答應時,天都已經亮了。


    3


    妖人們穿越阻擋去路的樹林繼續行軍。


    八百大軍敗退兩天後的晚上。


    盡管下定決心大舉進攻,結果卻铩羽而歸,連一個人類都沒能捕獲……一百名左右的殘兵無法容忍這種結果,便擅自發動了突襲。


    非得還以顏色不可。


    一定要讓區區人類後悔曾經反抗過我們。


    妖人們懷著殺意前進,黃色的眼眸炯炯發光。它們沒有「為夥伴報仇」的概念,也沒有「洗刷汙名」這種戰士般的自尊心。


    隻是想要殺害、玩弄、毀壞人類而已——這股非理性的殺戮衝動深深刻劃在妖人的本能之中。


    妖人們斂起氣息,快步走在鬱鬱蒼蒼的森林內。由於它們盡可能選擇林木稀疏的路徑走,隊列自然而然地變得像蛇一樣細長。


    「故意排成容易殲滅的隊形好嗎?」


    ——聽到近處突然傳來聲音,帶頭的妖人停下了腳步。


    它立即舉起一隻手催促後方停下,同時另一隻手拔劍四下打量,可是卻感受不到敵人的氣息。


    ……剛才那的確是人類的聲音。總之,帶頭的妖人再度朝後方揮手,提醒夥伴們不得鬆懈。


    此時,它不經意地發現自己落在地麵的影子有異。


    自夜空薩羅的月光造就了濃密的陰影。雖然兩天前才剛過滿月,但光卻依舊明亮,妖人的輪廓清楚浮現在腐葉土上。


    可是那影子——並沒有舉手。


    不僅姿勢跟自己不同,手裏也沒拿劍。


    「臨死前我就好心告訴你吧。這術法叫做《地仙.影遁》。」


    當聲音再度響起時,「影子」從「影子」中跳了出來。


    妖人立即揮劍掃向突如其來的襲擊者。可是……刀刃卻隻捕捉到披著黑色外衣的小圓木。剎那間,某種東西穿過身旁,朝後方的夥伴們疾馳而去。


    「嘰……!」


    妖人回頭望去的瞬間。


    視野大幅傾斜,地麵忽然迫近眼前。


    「!」


    妖人直覺想到是頭掉了,連忙用雙手接住它。


    好險,自己的頭差點就砸到地上了。頭?


    才剛察覺到這個現象的意義,妖人便一下子斷了意識。


    「……呼,今天有幾隻失敗了。」


    掃視著坐成一縱列的「抱頭亞人」,備人搔了搔頭。


    有幾具屍體沒能接住頭顱而撲倒地麵。在第八十隻左右的時候果然不該把刀換到非慣用手嗎?


    (不,


    應該是這些家夥們比其他人要來得強吧。)


    ……備人並非基於喜好或一時興起才使用這套劍術。那是追求「確實殺死對方」的理念而發展出來的方式。


    備人認為「在失去寶貝頭顱的情況下命赴黃泉」是件很可悲的事情,所以更進一步來說,此舉也兼具了個人憑吊的用意。


    拜此所賜,忍者村還幫他取了『抱首備人』這個討厭的綽號。


    「好,那就撤收吧。」


    備人拾起外衣,把接空的頭顱還給屍體,順便回收還能使用的劍與盾。


    對村子來說,鐵製的武器更是彌足珍貴。掠奪敵方的物資納為己有……此乃戰鬥的基本。


    (梅兒那家夥還沒醒吧……)


    自從被她勸說要有協調性之後-備人便被課以必須在小屋內就寢的義務。


    「在跟村民們打好關係之前,請你都和我一起行動。當然,對付敵人的時候也是。」……梅兒對他提出了這項要求。


    不過備人卻仍舊像這樣獨自溜出小屋鏟除敵人。


    他明白身為忍著絕不容怨視命令,可是忍者同樣也不能吧主君拖到戰場上。


    (既然門還鎖著,就算那家夥醒了,應該也還有辦法敷衍過去才對。就說自己睡在屋頂夾層之類的……)


    備人的忍術有招與影子同化潛伏地下的《地仙.影遁》之術。


    使用此術不僅可在影子之間來去自如,甚至連小屋這種薄壁也能穿透,不過缺點是潛伏期間「無法呼吸」。當然,備人並沒有讓梅兒知道這個術法的存在。


    ……基本上忍術大致可分為「一般忍術」與「特異忍術」。


    「一般忍術」泛指所有體術,包含活用煙玉、手裏劍與吹箭這類忍具,還有變身術《空蟬》,以及自高處降落的《地降傘》等等。忍者村的村民們即便不是忍者也都學會了這些技術。


    另一方麵,「特異忍術」則是燃燒體內『仙力』展現出來的特殊術法。由雷、水、火、風、地等五大係統所構成,近似大陸所謂的「魔法」。先前提及的潛伏影中之術當然屬於此類。


    雷驅水、水滅火、火吞風、風平地、地阻雷——


    「特異忍術」有上述屬性相克的問題,絕不能說是萬能的。而且使用『仙力』會造成疲勞,因此搭配「一般忍術」靈活運用就變得很重要了。


    ……說穿了,忍者的素質不外乎就是『仙力』的有無。


    即坊間俗稱的神通力、驗力、法力等等。天生沒有這種力量的人根本無法施展「特異忍術」……也就是當不了忍者。


    隨著時代變遷,具備『仙力』的孩子出生率銳減,忍者的數量自然也隨之減少。加上與生倶來的『仙力』存在著優劣之分,有人隻能施展單一係統的忍術,也有人能對所有係統操控自如。


    足以勝任上忍的人——即是後者。


    成為上忍的條件是窮究所有係統的「特異忍術」,並領悟不屬於任何一邊的奧義。


    那就是備人與兒時玩伴這兩位老鄰居。


    (話說回來,那家夥人在哪裏呢?該不會已經打倒龍人了吧?)


    兒時玩伴原本執行任務時手腳就很快了,不可否認自己確實落後了一步。而且照這情況看來,自己恐怕還無法回歸原本的目的吧。


    不過「中途放棄契約」比「忽視命令」更不可饒恕。再說,備人絕非心不甘情不願地從事現在這份工作。


    從主君的角度來看,備人很中意那位銀發少女。


    雖然愛嘮叨這點稍嫌美中不足,但她實際上卻出乎意料地賢慧,菜也煮得很好吃。更重要的是那種爛好人個性愈看愈覺得無法置之不理。況且現在自己也有點喜歡那裸露的大腿了。


    ……現實問題讓忍者來扛,主君當個理想主義者就好。事到如今,備人好像稍微能夠理解首領的訓示了。


    既然梅兒的理想是「備人與村民們相處融洽」,自己還是得妥善處置才行。總之,先獻上這些戰利品討村民們歡心吧。


    (關於這個地區的【龍公】,村民們可能知道些什麽也不一定。給我等著吧,龍人。契約一結束我馬上去獵殺你。)


    備人雙手抱著滿滿的武器與防具,腳步踉蹌地在森林中折返。


    備人決定先拉攏孩子們,作為跟村民打好關係的開始。


    男人們都很尊敬諸蓋羅,無法輕易巴結討好。所以備人才斷定應該循序漸進,先從小孩及女人下手。


    每當巡邏途中發現目標時,他都會致贈事先做好的竹蜻蜓及陀螺等等玩具。還教男孩如何捕捉甲蟲,教女孩玩翻花繩。


    這份努力奏效了,備人確實逐漸獲得孩子們的喜愛。


    「備人很擅長應付小孩嘛。我對你刮目相看了。」


    到了傍晚,走在大道上準備返回小屋時,身旁的梅兒笑盈盈地這麽說。


    基本上每天備人都固定和梅兒一起巡邏,所以她一直在旁邊看著備人和孩子相處的樣子。


    「那些孩子們完全喜歡上備人了。不知道為什麽,我也覺得很開心呢。」


    「這還隻是計劃的第一階段。再來是抓住主婦們的心。遲早我一定要徹底孤立隊長。」


    「你的目的很奇怪喔。跟大家好好相處嘛。」


    兩人一邊閑聊,一邊走向熟悉的窄路。


    天空已經染成了暗紅色,凹凸不平的地麵上拖著兩人長長的影子。


    「……話說回來,梅兒。雖然有點遲了,但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好的。」


    「統治這個區域的【龍公】是什麽樣的家夥?」


    雖然懷柔戰術進行得相當順利,但關於【龍公】的情報卻依舊毫無斬獲。


    他隻打聽到「名叫塞爾薩萊,會使用冰之魔法」而已。這些情報他早已從梅兒口中得知。金色長發的美男子這點也包含在內。


    「村民們說從沒見過【龍公】。看來這龍人還挺怕生的。」


    「我是不曉得怕不怕生,不過塞爾薩萊確實從未親自現身村子。畢竟【龍公】們也跟人類一樣,個性和脾氣都各有差異。」


    「明明連村民們都沒看過【龍公】的長相,為什麽你卻知道?」


    「這個嘛……」


    備人隻是隨口問問,可是梅兒卻明顯吞吞吐吐了起來。


    「呃,我是在之前的城鎮裏聽說的。能夠獲得這個情報實在是太走運了。」


    ……真是不會撒謊的家夥。


    不過既然她不想說,備人也無意繼續追究下去。任誰都會有一、兩個不願坦承的秘密吧。


    (除此之外,這家夥好像還背負著很沉重的過去……)


    在打探消息的過程中,備人也經常聽到關於梅兒的話題。


    「梅兒小姐一定在旅途中見過很多慘狀吧。」


    「我們能保有故鄉還算好的了。」


    「有時她會流露出非常落寞的眼神呢。」……這個村子的村民們都很同情梅兒。其實也因為身為她的夥伴,備人受到的抨擊緩和了不少。


    「總之,【龍公】有各式各樣的統治方式。有些【龍公】會嚴格要求亞人軍的紀律,也有些【龍公】隻下達最低限度的命令。不過他們同樣都會殘酷地對待人類就是了……」


    「除了塞爾薩萊以外還有哪些【龍公】?」


    「對不起,詳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龍人族僅能使用一種魔法屬性,所以事前查出這點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原來如此。」


    聽到備人點著頭這麽回答,梅兒的綠眸突然透出興味盎然的光彩。


    「所以備人的忍術才會讓我那麽吃驚啊。沒想到竟能操控多樣屬性……


    其他還有哪些忍術呢?」


    「這我不能說。天底下沒有哪個忍者會泄漏自己的真功夫。」


    「又沒關係。我會對大家保密的,好嗎?」


    梅兒用力拉扯備人圍巾的尾端,死皮賴臉地央求他。這家夥指的八成是「特異忍術」吧,不過忍者也有不願坦白的秘密。


    「不然請告訴我你能使用幾種忍術。這樣我就願意讓步了,好嗎?」


    「……每個係統大約三、四種左右。」


    「是雷、水、火、風、地這五個屬性吧……使用前要用手指寫字嗎?」


    「那是決定如何展現體內『仙力』的方式。可是『仙力』也有個人差異,每位忍者各有其無法使用的係統存在。像身為上忍的我就是全能的。」


    「喔……備人好厲害啊。」


    「是吧?」


    「是的,太棒了。好帥喔。」


    「還、還好啦。」


    「我都心頭小鹿亂撞了呢。」


    「盡管撞吧。」


    「所以有哪些忍術呢?」


    「以《雷仙》為例,首先是產生落雷的《旋戟》?對大氣造成衝擊的<轟震》,還有電光炫目的《炸明》——」


    這時,備人總算猛然回過神來,下意識地搗住了嘴。


    自己怎麽會犯下這種錯誤。竟然徹底受到蠱惑,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


    「其他屬性還有哪些術法呢?」


    「我、我都說不能透露了。想知道的話,你就自個兒在實戰中看吧。」


    「不能通融一下嗎?」


    「我拒絕。你死了這條心吧。」


    「之後我幫你按摩肩膀。」


    「交涉對忍者是不管用的。」


    「今晚的燉菜多給你一些馬鈴薯。」


    「…………交涉是不管用的。」


    「你是不是稍微猶豫了啊?」


    兩人一邊鬥嘴,一邊走在婉蜒的小徑上。


    此時,後方突然傳來聲音,備人與梅兒倏地停下了腳步。


    「梅兒姊姊!備人!等一下啊!」


    仔細一瞧,孩子們正朝這邊跑來。人數共六人,男孩女孩各半。看他們臉上帶著笑容,想必不是為了壞事而來吧。


    追上兩人後,女孩們便纏著梅兒不放。另一方麵,男孩們則是圍在備人身邊。這也是懷柔戰術帶來的成果。


    「梅兒姊姊,給你看個好東西!跟我們一起來吧!」


    「好東西?什麽好東西呢?」


    梅兒微笑著這麽問完,孩子們看著彼此竊笑了起來。


    「是爸爸他們做的!還說我們可以第一個用呢!不過要跟梅兒姊姊一起!」


    兩人就這樣不明所以地被孩子們拉扯著。備人望向梅兒,隻見她苦笑著點頭說「我們走吧,備人」。


    既然主君都這麽說了,備人也隻好聽命行事。


    再度回到大道上後,兩人便在那裏分開了。


    備人被三個男孩帶開,暫時陪他們練習踩高蹺。那是備人致贈的玩具之一,不知為何特別受歡迎。


    玩了一陣子後,接著他又被帶到居住區盡頭的森林裏。這地方林木不算濃密,距離大道也不遠。


    ……那裏有棟全新的木造房屋。


    材質為檜木,大小有梅兒小屋的-倍以上。房屋的窗戶冒出氤氳的蒸氣,四周充滿了厚重的濕氣。


    「沒錯!就是澡堂!總算完成了呢!」


    「所以你們是找我一起來洗澡嗎?」


    「爸爸他們把沒在用的水井做成這個家喔!因為空間夠大,大家可以一起洗呢!」


    雖然對話有點沒交集,但備人還是明白了孩子們的意思。簡單來說就是村民們在有水井的地方搭建房子,打造了一間公共澡堂。


    沒想到大陸也有澡堂文化。由於很久沒泡澡了,備人真的非常開心。畢竟平常都是在小屋旁的水井邊淋水而已。


    「快點!備人,快洗吧!」


    「那好,我就教你們如何把水噴得很遠吧。」


    「什麽?那是什麽?」


    「像這樣合起雙掌,把積在手裏的水……」


    備人邊解釋邊走進建築物內。裏頭還有脫衣間,前方甚至又有通往浴室的門,整體格局相當正式。


    照理來說,應該還有另一棟同樣的房屋是供女性使用的才對。畢竟這村子就隻有建用木材跟薪柴多到有剩……


    (不過啊,雖然說可以讓我們先用……)


    其實備人還沒進屋就發現室內有人了。


    浴室裏早已存在著幾個人的氣息。仔細一聽,門後甚至隱約可聞笑聲。


    人數共有四人。其中一個是大人,另外三人是小孩……換言之,成員組成跟備人他們完全相同。


    (——等一下。)


    對這項巧合萌生不祥的預感時,備人已然是全裸的狀態。


    緊接著浴室的門打開。蒸騰的熱氣頓時湧出,瞬間模糊了視線。


    「你們三個要把身體好好擦乾,免得感冒了。」


    傳來的果然是毎天都在聽的同居人的聲音。


    備人不禁想為粗心大意的自己掬一把淚。可是已經太遲了,他們全都脫光了。


    「——啊。」


    熱氣眨眼間散去,備人與梅兒對上了眼。


    當然,她也是一絲不掛。豔麗濕潤的銀發緊貼著柔嫩的白皙肌膚。水珠滑過纖細的脖子,沿著鎖骨流至雙峰之間。


    胸前有兩團沉甸甸的碗狀物。肚子上綴著一條細長的小肚臍。還有那圓潤的小腹……


    (下麵——也是銀色的嗎?)


    備人瞪大眼睛。腦袋空白德愣住了。


    「梅兒姊姊,是備人他們!」


    「不是說要輪流洗嗎!」


    不顧大聲嚷嚷的女孩們,梅兒隻是目瞪口呆地佇立原地。不曉得是不是受到了太大的衝擊,她好像連身體都忘記要遮了。


    「…………」


    「…………」


    先回過神來的是備人。


    「不是那樣的,梅兒。」


    「…………」


    「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冷靜下來好好說吧。」


    「……咿。」


    「咿?」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下一個瞬間,梅兒發出震耳欲聾的慘叫聲,同時猛然蹲下身子。她巧妙地用膝蓋遮掩胸部,雙手搗住了紅通通的臉。


    「請你出去!」


    「我知道,不過我先穿個衣服。」


    「快點出去!」


    「至少讓我穿好兜襠布吧。」


    「我要哭囉!」


    「這、這樣出去的話,我豈不成了變態嗎?」


    「你已經是了!」


    ……這天晚上,梅兒並沒有為備人準備晚餐。


    而且女孩們還幫他取了『小雞雞備人』這個新綽號,好不容易博得的人望也全都泡湯了。


    4


    發生浴室騷動後過了幾天。


    梅兒照例為了晚餐兼會議而來到諸蓋羅家。


    不曉得是不是心理作用,因為最近亞人的襲擊頻率極低,整個村子感覺活力洋溢。諸蓋羅也較常露出溫和的表情了,不過遺憾的是他跟備人之間的關係依然相當緊張。


    「好了,我們開動吧。」


    俐落地擺好盤子後,諸蓋羅便在對麵的位子上就座。


    長時間獨居的他,料理手藝也十分了得。眼前時豪邁地將蔬菜直接切好做成的三明治。雖然這道料理著實充滿了男子氣概,但吃起來卻意外地美味可口。


    「最近好像老是招待你同


    樣的東西……你不覺得膩嗎?」


    「一點也不。我很喜歡吃諸蓋羅先生做的三明治。」


    聽了梅兒所說的話,諸蓋羅開心地笑了。


    之後諸蓋羅隻花了幾分鍾便把三明治吃得精光。然後他一邊勸梅兒慢慢吃,一邊在桌上盤起雙手說:


    「話說回來,備人的情況如何?」


    「……他正逐漸跟村民們打成一片呢。尤其孩子們好像和他特別投緣。」


    一提起備人的話題,梅兒瞬間覺得臉熱了起來。


    當然,這是因為澡堂那件事情的關係。不過梅兒並不覺得生氣。聽完孩子們的說法,她也可以肯定那是不可抗拒力所致。


    隻是自那以來,梅兒就特別在意備人。原因與其說是「自己的裸體被看光」,倒不如說是「看見了他的裸體」。


    ……備人的身體十分勻稱柔韌。雖然肌肉不多,但緊繃的四肢好像非常靈活,讓人不禁聯想到野狼。遍布全身的舊傷也令人印象深刻。


    之後每當躺在床上蓋好毯子時,腦袋裏總會浮現備人的裸體。一想到他就睡在隔壁的客廳,心口就跳得異常得快。


    (明明過去也看過好幾次男人的裸體啊。不過這是第一次看到下半身就是了……)


    諸蓋羅無從得知梅兒的想法,隻是一臉為難地思索著什麽。


    梅兒強迫自己切換思緒,把裸體的備人逐出腦海之中。明明此行是為了討論村子的事情,自己究竟在想什麽啊?而且還在用餐途中……


    「備人來了以後,亞人的襲擊次數確實減少了。如今村裏也愈來愈多人歡迎他停留。」


    「備人雖然性情乖僻,骨子裏卻是個非常直爽的人。而且他也不是真的沉默寡言喔。備人的本性其實滿可愛的——」


    說到這裏,梅兒連忙把話吞了回去。


    對了,備人曾對自己下過封口令。因為很高興大家都能接納備人,她才會不自覺多話起來。


    「梅兒,在那之後他該不會也單獨迎擊敵人吧?」


    「這我也不曉得。平常他都跟我共同行動……可是有時晚上卻跑得不見人影。雖然本人是說『睡在屋頂夾層中』……」


    「他八成是背著你擅自行動。偶爾他會帶著大量武器前往執勤室,想必是從擊敗的亞人身上搶來的吧。」


    「可是門是鎖著的……而且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也不打算責怪他"備人答噍我的請求主動親近了村民們,所以我也該稍微讓步才行。」


    可能的話,悔兒當然也希望備人能向諸蓋羅示好。兩人建立起信賴關係無疑可以強化村子的實力。


    可是諸蓋羅卻依舊眉頭深鎖,不改怏怏不悅的表情。


    「之前也說過了,果然還是該讓他換個地方住吧?等到發生什麽事情就太遲了。」


    「您是指什麽呢?」


    麵對不停眨著眼的梅兒,諸蓋羅非常刻意地連咳了好幾聲。


    「沒有啦,備人畢竟也是男人啊。那個,跟年輕女孩同住一個屋簷下很有可能一時鬼迷心竅……」


    「嗬嗬,您多慮了。備人不會做出那種事情的。」


    「可是屋子那麽小,更衣時也有可能被撞見……」


    「請放心。我會特別小心,絕不再讓人有機會看見裸體。」


    「再?」


    諸蓋羅的臉好像稍微僵住了。他手中的玻璃杯出現了裂痕。


    「梅兒,我再重申一次。希望你能藉這個機會搬到村子中心附近。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們也會幫你蓋新家——」


    「這我辦不到。」


    諸蓋羅愈說愈起勁,可是梅兒卻乾脆地搖頭拒絕了。


    雖然很感謝他的好意,但自己實在無法接受,也不該接受。


    「當然,我們也會幫備人準備更好的家。那間小屋原本隻是把倉庫改裝過而已。」


    「不,我和備人住那裏就夠了。畢竟——我們也不可能老是待在這個村子裏。」


    等到殲滅了這個地區的亞人軍,村子的未來有所展望之際——


    梅兒將會離開這個地方。備人恐怕也會離去吧。


    不過,梅兒的使命並非就此結束了。之後還有梅兒真正應該打倒的敵人存在。除非打倒他——否則這個村子絕不可能獲得真正的安寧。


    那就是統治這個地區的【龍公】,擁有無窮魔力的冰之龍人塞爾薩萊。


    (還沒麵對那個【龍公】之前,我不能離開這片土地……)


    ——幾個月前,梅兒曾和塞爾薩萊交手並敗下陣來。


    當時梅兒身受許多一般人早已回天乏術的重傷,痛切地體會了自己的不成熟,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她懊悔地含著淚水,死命地在樹海中持續奔跑……最後抵達了這座村子。


    雖然不曉得再度挑戰時能不能打贏,但敗給同一個龍人兩次也太不像話了。


    (我實際體驗過他的魔法,也在這個村子裏重新磨練過了。下次一定要……)


    正當梅兒陷入沉思時,諸蓋羅突然從椅子上起身。


    他默默地離開桌子,就這樣繞到梅兒背後。到底是怎麽了呢?


    「諸蓋羅先生?」


    就在梅兒準備回過頭去的瞬間……


    他——冷不防地從背後緊緊抱住了梅兒。


    「!」


    「……梅兒,聽我說。」


    諸蓋羅在梅兒耳邊呢喃低語。他的吐息剛好落在耳垂上,害梅兒險些忍不住發出怪叫聲。


    「這個村子需要你。一旦你不在了,戰力將大幅衰減。」


    「可是我必須繼續旅行……」


    「而且我自己也需要你。」


    「咦?」


    「我以一個男人的身分——愛著你。」


    聽到突如其來的告白,梅兒頓時停止了思考。她完全摸不著頭緒。


    諸蓋羅剛才是說「愛著你」嗎?愛誰?愛我嗎?怎麽會,他竟然對我……?


    「老實說,我隻是出於嫉妒才看備人不順眼。見他得到你的特別待遇,我很幼稚地想找他麻煩。我根本不配當村子的英雄。」


    「…………」


    「過去我隻是憑著對敵人的憎惡奮力戰鬥。在我看來,世界一直都是灰色的。不過認識你之後……我頭一次覺得世界看起來像彩色的。」


    諸蓋羅往手裏使勁兒。


    「歌爾娜說你來了以後我就變了。給人的感覺變柔和了。是你治愈了我這顆凝滯在憎惡中的心。」


    「諸蓋羅、先生……」


    「梅兒——你願意跟我結婚嗎?」


    這句話令梅兒的心髒急促鼓動起來。


    「不用現在立刻回答我。我希望你能認真考慮在這個村子裏生活。」


    在梅兒聽來,諸蓋羅的聲音顯得有點遙遠。


    之後自己跟諸蓋羅說了什麽,又是經由哪條路回家的,梅兒都不太記得了。


    回過神來,自己正佇立在自家小屋前仰望著月亮。


    ……聽到諸蓋羅說「喜歡」自己,梅兒真的非常開心。


    不過他並不知道梅兒是【龍落子】。


    (諸蓋羅先生是個很棒的人,可是……)


    若問自己對他是否懷有情愫……梅兒也隻能否認了。她會在意諸蓋羅隻因為他是名優秀的戰士。


    (結果我不過是困在自己的魔法能力之中罷了。我……沒資格獲得諸蓋羅先生的愛)


    ……其實有個方法可將梅兒的治愈魔法「用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那就是讓該對象成為「伴侶」。


    如此一來,梅兒便能對那個人施展魔法。除了當場死亡的傷勢外,她都可以讓那個人跟自己一樣完全恢複


    。


    不過這種行為也伴隨著龐大的代價。與梅兒締結伴侶誓約者將蒙受一個詛咒。


    那就是——「隻要梅兒一死,伴侶也會跟著死去」。而且「伴侶死了,梅兒同樣也會死」。


    所以梅兒才會尋求強者。尋求著一騎當千且不會輕易戰死的夥伴。這點……正是她踏上旅程的另一個理由。


    梅兒與伴侶之間並非一般的夫妻關係。那無疑是互相背負著彼此的「性命與人生」,被迫成為命運共同體的詛咒。


    (我怎麽會有如此可怕的念頭呢……竟然想對諸蓋羅先生做出那麽過分的事情……)


    今天梅兒重新領悟到自己不該擁有伴侶。


    戰鬥、受傷、療傷,然後再繼續戰鬥下去,這便是和梅兒一起活下去的意義。如此對待愛慕自己的人也太殘酷無情了。


    (因為一個人會感到害怕不安,所以想找人陪伴……我真是太差勁了。)


    不要再尋求伴侶了。那原本就是過分的奢望。


    像過去那樣一個人獨自奮戰,一個人獨自死去就好。她應該已經習慣孤獨了才對。


    可是……為什麽自己會這麽想哭呢?


    「你總算回來啦。今天好晚啊。」


    這時,小屋的門打開,備人探出頭來。


    「備人……」


    梅兒連忙擦拭眼角,應了聲「我回來了」。雖然她想擠出笑容,卻沒辦法順利地笑出來「你不在的時候,歌爾娜送了樹梅過來。我已經試過毒了。」


    「……你沒必要試毒啦。」


    梅兒歎了口氣,隨即走向他身邊。小屋內透出燭台溫暖的火光。


    「對了,今天吃了什麽呢?」


    「三明治。」


    「哼,又是三明治啊。真沒創意。」


    「又沒關係,反正很好吃嘛。下次要不要一起來吃呢?」


    「我不接受敵人的施舍。」


    「是夥伴啦。」


    梅兒再度歎了口氣後,備人突然轉換語氣說「話說回來」。


    雖然備人一如既往地伴著臉孔,但最近梅兒看得出他感情上的微妙變化了。今天他好像心情很好的樣子。


    「因為剛好有空,我用多餘的薪柴做了日本的『遊戲』道具。是一種叫做將棋的東西。」


    「將棋,是嗎?」


    「嗯。快進來吧,我教你怎麽玩。」


    一身黑的家臣臭屁地揚起下巴命令著說。


    也不懂人家是什麽心情……盡管這麽心想,梅兒還是非常慶幸有備人在。


    有人等著自己歸來——是件非常棒的事情。


    「話先說在前頭,我不會對初學者放水的。應該說我隻贏得過初學者。」


    「少逞威風了。我玩遊戲可是很強的喔?」


    「不然要打賭嗎?」


    「賭什麽?」


    「如果我贏了,你就不要追究我把樹莓幾乎吃光的事情。」


    「備人真是個貪吃鬼呢。」


    回過神來,梅兒已在不知不覺間展露笑顏。


    5


    最近梅兒的樣子很奇怪……備人這麽心想。


    是前幾天從諸蓋羅家回來後才開始的嗎?自那以來,她老是一直發呆。


    就算向她搭腔也是心不在焉,還頻繁地盯著手鏡陷入沉思。這樣根本沒辦法勝任自己下將棋的對手……話雖如此,由於勝算隻有一半,自己也沒資格說就是了。


    (莫非是被隊長揉過胸部了?)


    探聽之下,備人發現諸蓋羅似乎還是單身。那家夥也是男人,跟梅兒這種妙齡女子單獨相處很有可能一時鬼迷心竅。


    (雖然不太情願,但從下次開始還是一起去好了。等到發生什麽事情就太遲了。)


    備人在小屋旁邊劈柴邊想著這種事情。


    此時,玄關大門突然打開,梅兒豪邁地大步走向這邊。


    「備人,方便打擾一下嗎?」


    「什麽事?要出去巡邏了嗎?」


    上午他們已經完成一次例行公事的巡邏了。通常在傍晚前還會再繞村子一圈,不過現在才剛過中午。


    「不是要去巡邏。我想拜托備人練劍。」


    「練劍?」


    備人停下作業的手轉過身子,隻見梅兒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


    「是的。最近的我經常發呆,感覺好像有點鬆懈了。可能是亞人不攻打過來讓我沒了幹勁吧。」


    看來她似乎有所自覺。


    不過先聲明一下,亞人並非沒有攻打過來。它們依舊不斷進軍村子,隻是每次都被備人徹底殲滅而已。


    備人斬殺過的亞人恐怕已經破千了吧。不過若是亞人們索性再度大舉進犯,這樣反倒更能有效地削減數量。


    「拜托你,備人。請跟我較量一下。」


    「就算你這麽說……我不太擅長跟人正麵對打。忍者的戰鬥方式基本上就是暗殺和突襲。」


    「不,備人就算正常戰鬥也一定很強。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的劍術令我大為驚豔,所以我才會決定拜托你啊。」


    「對付嘰嘰和噗吼吼的戰鬥沒什麽參考價值吧。」


    「總之,我想跟備人做!我一直都是這麽想的!」


    今天梅兒反常地固執,還用了被誰聽到可能會招來誤會的說法。


    不過啊,如果這樣能讓她心情好轉的話,身為家臣也沒拒絕的道理。備人勉勉強強地回了句「我知道了」,便拾起掉落在腳邊的一塊薪柴。


    「那就放馬過來吧。」


    「咦?已經要開始了嗎?」


    麵對一臉茫然的梅兒,備人稍微閉起其中一隻眼睛。


    「這就是懈怠。實戰中是沒有信號的。」


    「……對不起,你說的的確沒錯。不過那塊薪柴是?」


    「我不能對主君拔刀相向。不好意思,讓我拿這個打吧。」


    「…………」


    「當然,你可以使用真劍。也就是所謂的『讓分』。」


    「……說這種話好嗎?」


    才剛這麽說完,梅兒隨即來到眼前。


    她瞬間縮短距離,在采取行動的同時便已拔劍出鞘——這速度遠遠超乎備人的想像。


    備人後退一步,閃開了自斜下方逼近的劍閃。接著又用薪柴擋開梅兒挺出的一擊。


    由線至點的連擊。劍法也很犀利。老實說,這不在備人的預期之中。


    (這家夥挺行的轆。而且老是鎖定要害攻擊……)


    不隻是快而已,每記斬擊都紮實而正確。


    而且在她手院巧妙的翻轉下,軌道飛快地不規則變化。如同跳舞般加入大量轉身的身段又提升了擾敵效果。


    在那之後梅兒依然沒停下攻擊。不,反而還變得益發激烈。


    (不會吧……速度還能變得更快?)


    在淩厲的劍影之中,備人有好幾個瞬間跟梅兒對上了眼。


    她的眼神訴說著「拿出真本事來」……這個人竟是在浴室裏淚眼婆娑的少女,這玩笑也開得太過分了吧。


    (沒記錯的話,她是叫做f劍聖女』嗎?)


    備人可以認同這個別名。隻是紙上談兵不可能擁有這種實力。一位少女究竟要克服多少困境——才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備人千鈞一發地側身閃過了朝頭頂打來的一擊。


    因為這次揮空,梅兒首度露出破綻,不過那肯定是在「引誘」他。明明就長得一副連蟲子都不敢殺的臉,怎麽會有這種壞女人啊?


    見備人不肯上勾,梅兒猛然退至後方,這才總算可以喘一口氣。


    「備人果然很厲害呢。我居然連一劍都沒砍


    中……」


    梅兒驚訝地誇獎完,便將垂落胸前的長發順到背後。備人原本打算出其不意地扔出薪柴,可是梅兒卻沒給他機會這麽做。


    「我才嚇了一跳。你說殺了兩百個敵人原來是真的啊?」


    「你還在懷疑啊……真是壞心眼。」


    梅兒鼓起臉頰,同時重新舉起了劍。


    「不過托你的福,我覺得爽快多了。下次我也會全力以赴的。」


    「你的意思是剛才沒拿出全力嗎?」


    「當然。好了,我要上了!」


    在充滿氣勢的吶喊聲中,梅兒高舉著劍劈了過來。


    同時——「啪!」地一聲,某種東西繃開的聲音響徹四周。


    「啊。」


    ……是梅兒胸甲的『皮帶』裂開了。


    因為硬是把碩大的乳房塞在裏頭,所以皮帶終於瀕臨極限了吧。她大大地挺起胸膛似乎成了致命傷。


    在兩人的注視下,裝甲「咖啦」地從梅兒的胸前掉落。


    梅兒肯定反應不及——瞬間做出這個判斷後,回過神來,備人已經伸手快步衝向她身邊。他接住了險些掉落的裝甲,將之推回梅兒胸前。剎那間,掌心傳來一股強勁的彈力。


    (喔、喔?)


    跟表麵堅硬的觸感相反,裏頭的東西出奇地柔軟。這也難怪。畢竟裏頭是以她的年齡來看早已發育過頭的——


    「……啊。」


    此時,備人總算意識到自己的愚蠢。


    想當然,梅兒在盔甲底下還穿著『內衣』。就算胸甲掉了也不至於釀成慘劇。


    雖說是情急下采取的行動,而且並未直接碰觸到,但就結果來看……如今自己正摸著梅兒的胸部,揉捏著主君的乳房。


    「…………」


    「…………」


    周遭彌漫著尷尬的空氣。那是在澡堂裏也曾體驗過,卻不願再次經曆的沉默。


    梅兒半張著嘴,就這樣失了魂似地注視著備人。不久,劍從她高舉的雙手中滑落,唰地插進了背後的地麵之中。


    「…………」


    「…………」


    「……備人。」


    「……什麽事?」


    「你在做什麽?」


    「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練劍吧。」


    「不對,我是說現在。」


    「我正按著胸甲,免得它掉下去。」


    「誰的?」


    「你的。」


    「…………」


    不知道為什麽,梅兒「嗬嗬」地笑了。備人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笑得這麽乾。


    「備人。」


    「怎麽了?」


    「請亮出你的臉頰。讓我打完一下後,彼此都忘了這件事情吧。」


    「……沒辦法了。」


    備人把胸甲交給梅兒,隨即後退一步閉上眼睛。雖然沒料到會以這種形式承受一擊,但如果這樣就能解決的話,備人反倒是求之不得。


    (梅兒也不是真的生氣了吧。為了不讓我產生奇怪的罪惡感,她才故意賞我耳光吧。)


    ……可是不管等了再久,巴掌卻還是沒來。備人覺得奇怪,便稍微睜開單眼一看。


    隻見梅兒——正準備拿薪柴毆打備人。


    「等一下等一下!你不是要賞我耳光嗎!?」


    「誰說過那種話了!」


    「你叫我亮出臉頰吧!」


    「我就是要拿它打你的臉啦!」


    「別鬧了!下巴會打碎的!」


    「都是備人害我沒辦法嫁人了!」


    「真要說的話,隊長不也揉過了嗎!?」


    「諸、諸、諸蓋羅先生才沒揉過呢!」


    ……經過一番爭吵,梅兒終於在用過晚餐後丟下一句「我要暫時離開一段時間」,跑到歌爾娜家借住去了。


    不過她隔天早上就回來了。


    6


    那是某天晚上的事情。


    當自衛隊的路福瑞站在瞭望台上監視時,他發現前方寬闊的森林中出現了人影。


    「嗯……?」


    他懷疑是敵軍來襲,瞬間緊張了起來,不過接近而來的影子卻隻有一個。而且外型無疑是人類。


    一開始路福瑞以為那是梅兒家的「黑衣小哥」。他知道那家夥經常跑到村外四處蹓躂。


    可是不一會兒後,來到障壁下方的——卻是個美得出奇,頭發長得驚人的金發青年。


    (喂喂,最近流行一個人旅行嗎?話說這小哥打扮得還真漂亮啊。而且好像連把武器都沒帶。)


    ——這時,地上的青年抬頭仰望著路福瑞。


    兩人對上眼的瞬間,青年好像微微笑了……不知道為什麽,看了那笑容後,路福瑞隱約感受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這小哥感覺怪陰森的。總之先通知大家……嗯?金發美男子?)


    當路福瑞再度朝眼下的青年望去,並準備打響梆子時——


    青年已經不在那裏,整個人消失得無影無蹤。


    「咦?」


    路福瑞從瞭望台上探出身子,著急地四下張望。


    他應該隻別開視線兩秒才對啊。青年消失到哪裏去了?森林裏嗎?不,這麽短的時間內怎麽可能回到那裏……


    「打擾了。」


    「桂啊!」


    聽到背後突然傳來聲音,路福瑞嚇得跳了起來。


    他立刻回過頭去——剛才的青年就出現在眼前。


    稍早之前。


    這天梅兒也為了慣例的會議而拜訪諸蓋羅家。不過把梅兒請進門後,他立刻低下了頭。


    「之前真的很抱歉。我那麽冒昧一定嚇到你了吧。」


    「不、不,怎麽會……」


    梅兒猛力搖著頭,死命地擠出笑容。坐進平常的老位子後,她依然無法正眼看諸蓋羅的臉。


    ……直到前一刻為止,梅兒都還很猶豫今天要不要來諸蓋羅家。


    如果來這裏的話,勢必會提及前幾天的事情。事實上聽到諸蓋羅冷不防地說出那些話,梅兒完全慌了手腳。


    (今天果然應該請備人一起來的。)


    實在是太可惜了。今天備人一反常態地表現出思索著什麽的樣子。可是最後卻丟下一句「下次吧」,隨即逃之夭夭。這同居人真是可恨至極。


    (他也太無情了吧……)


    明明都看過人家的裸體了,還摸了人家的胸部。話說最近備人老是出這種紕漏。


    沒想到跟男性共同生活會這麽辛苦。


    「梅兒,盡管開心吧。今天不是吃三明治了。我把你教我的馬鈴薯沙拉重新調整過,是我的得意之作喔。」


    當梅兒連忙對端上料理的諸蓋羅陪笑時——


    ——她全身突然竄起一股強烈的寒氣。


    「!」


    梅兒整個人彈開似地猛然起身。她不顧往後翻倒的椅子,就這樣戰栗地凝視著半空中。頸項寒毛倒豎,神經極為緊繃。


    梅兒知道這種感覺的真麵目。錯不了的,是「龍之氣息」。


    那究竟是誰……就算問了也是白搭。除了梅兒以外,這地區就隻有一人渾身縈繞著這種氣肩。


    排名第十一的【龍公】,塞爾薩萊。


    擁有藍寶石般的眼陣,外貌媲美女性的魔性青年。指使亞人攻打村子的冰之龍人。


    塞爾薩萊——他就在這附近!


    「怎、怎麽了?梅兒。」


    不顧目瞪口呆的諸蓋羅,梅兒轉身跑出屋子。


    地點是北門。身邊沒帶亞人。總之,得趕在出現犧牲者前盡快抵達那裏才行……!


    梅兒緊咬著蒼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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