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進入十一月立刻轉寒的周一夜晚,紅朗獨自留在搜查九課辦公室裏狂喝咖啡加班時,突然有稀客來訪。


    「不好意思~~打擾了~~」


    一道輕柔的聲音從搜查一課的方向傳過來,紅朗探頭出去看,一片漆黑中,靠著從走廊透進的微弱光線,可以看見一個小小的人影就站在那裏。對方發現紅朗的存在後開始走近,看清來者時紅朗吃驚地嘴巴半開。她身穿西裝外套加背心,胸口有個大蝴蝶結,再加上偏短的百褶裙,不管怎麽看都像是穿著學校製服的年輕女孩。


    「啊!打擾了。」她跟紅朗點頭打個招呼。來者是個五官立體,楚楚可憐的美少女。她手上提著書包和一個大紙袋。


    這女生是誰啊?這裏可是警視廳而且還是刑事部,怎麽可能會有女高中生能輕輕鬆鬆闖進這裏啊?不過之前也是光看外表就以為林子小姐是國中生而被狠狠凶了一頓,所以不可以輕易以貌取人,或許對方其實是個女警。


    「辛苦了!」不管怎樣,紅朗決定先鞭躬。


    「咦?啊!是的,辛苦了。」少女顯得有點不知所措,「那個……你是新來的吧?」


    「是的!我叫桐崎紅朗,上個月起開始進入搜查九課學習!」


    「九課?喔,所以倫子小姐的新搭檔就是──」


    「正是我。」


    「果然是這樣!倫子小姐承蒙你照顧了。」


    這次換對方深深地向紅朗鞠了個躬。承蒙我照顧?紅朗納悶起這女生到底是林子小姐的什麽人。


    「所以說……那個……你知道我爸……呃……你知道築摩川人在哪裏嗎?」她這麽問。


    「築摩川?啊……你是指部長嗎?」


    「是的。啊!對不起,我太晚自我介紹了。我是築摩川的女兒,梨紗。」


    紅朗瞪大眼睛。築摩川部長的女兒?是要怎樣改造那個熊老爹的基因才能生出這麽可愛的女兒啊?雖然這是無解的謎,但如果屬實,那麽一介女高中生能夠這樣跑進警視廳,也就說得通了。


    「辛苦你了,大姊!」


    紅朗比剛才更誇張地低頭鞠躬。


    「……大、大姊?」梨紗驚嚇地狂眨眼。


    「我和部長已經結為義父義子了,所以你就是我的姊姊!有任何要事找熊大爺都盡管交給我辦吧!」


    「要事……呃……我隻是來把晚餐和換洗衣物拿給他而已……」


    「了解!就交給小的轉交給他吧。部長他……呃,目黑分局的轄區似乎發生了什麽事件,所以他現在人好像在那邊處理。」


    「原來如此,難怪電話不接,訊息也不回。那也就是說他又要好幾天不會回家啦……」


    「畢竟熊大爺基本上就跟住在警視廳裏沒兩樣呢。」


    「我爸一旦忙起來就會忘記吃飯洗澡也不換衣服,真的很臭啊。」梨紗一臉困擾地說:「那個……你叫桐崎先生……是吧?你把這些東西交給他時,請記得幫我提醒他記得吃飯。就再麻煩你了。」


    「知道了!」


    紅朗偷瞄一眼紙袋裏麵,隻見在熨好摺好的襯衫底下有個大大的便當盒,從裏麵飄來陣陣美味的氣息。


    咕嚕咕嚕──肚子叫的聲音傳遍了整個搜查一課,這讓梨紗瞪大眼睛。


    「剛才的聲音不是我發出來的!」紅朗非常嚴肅認真地宣示:「是在我的胃裏不聽使喚的家夥發出來的!我可沒有肚子餓,我絕對不會偷吃!」


    但紅朗話還沒完全說完,肚子又發出叫聲,讓梨紗忍不住笑了出來。


    晚上十點才回到九課辦公室的倫子嘴巴半開地愣在門口。


    「啊!林子小姐,歡寧肥來。」


    「倫子姊!抱歉,在這種時間打擾你。」


    紅朗的嘴裏正塞滿了炸雞塊,梨紗則正在泡茶。


    「……你們到底在幹什麽啊……」


    倫子用無奈的語氣說著。


    「因為我肚子餓了,所以梨紗姊把要給熊大爺的宵夜分了一點給我吃。」


    「哪裏隻是一點了?便當盒整個空了吧。」


    「呼喔?」紅朗發出怪聲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真、真的耶。」


    「看他吃得那麽津津有味,害我也不好意思打斷他……」梨紗靦腆地笑著這麽說。


    「該、該怎麽辦?我把熊大爺的宵夜全吃光了。這下糟了,我一定會被罵,慘了啦,該怎麽辦啊?」紅朗一邊這麽說,卻把便當盒裏僅存的燉煮小菜接著塞進嘴裏。


    「不想被部長打到半死不活,就趕緊去便利商店買海苔壽司卷回來!」


    「是──!」


    紅朗慌張衝出倉庫,不到五分鍾就捧著塞滿超商便當的塑膠袋回來。梨紗也幫他把超商便當裏的飯團與豆皮壽司塞進她帶來的便當盒裏。


    「這樣應該不會被他發現東西被我吃掉了吧?」


    「我爸是味覺白癡,應該不會發現吧。」梨紗笑著說。


    「不管怎樣還是會發現不是梨紗親手做的吧?畢竟他每天都吃你做的菜啊,桐崎,你最好先想想要找什麽理由吧。」


    倫子這麽說著,紅朗交替看了倫子和梨紗說:


    「對喔,兩位認識吧?」


    「……嗯,算是吧……」


    倫子語焉不詳,像是很難說明似的,但梨紗一派輕快地回答:


    「我們是認識很久的朋友喔,從小就認識了。對吧,倫子姊。」


    「算是吧,嗯。」


    朋友。這個詞對倫子來講特別難說出口。畢竟自己不是人類,是以人類為糧食的生物。


    「要是也能幫倫子姊做便當就好了,但我又做不出合她胃口的東西。」


    由於梨紗說得好像很抱歉似的,讓倫子不禁別開視線。


    「吸血種都吃些什麽啊?可以吃一般的食物嗎?我沒見過林子小姐吃東西的樣子耶。」


    這家夥到底是怎樣?為什麽敢這麽肆無忌憚地想問什麽就問什麽?倫子無言以對,一邊感到火大卻又同時感到輕鬆。對方不顧慮這些,就代表自己也可以不用顧慮太多。


    「什麽都能吃,但我們沒有吃東西的需要,我也從來不知道『好吃』是什麽感覺。」


    倫子冷冷地回答。


    「咦?但是我的血應該很好喝吧?」


    「誰、誰這麽說過了!這不是你自己亂講的嗎!」


    「林子小姐不餓嗎?要不要吃宵夜?」


    「不要卷起袖子,把手收回去!梨紗不是也在嗎!」


    「啊!抱歉,我太不機伶了。也就是說吸血時兩人獨處比較好啊。」


    「笨蛋!我才沒這麽說!」


    梨紗呆呆地看著倫子和紅朗的互動一陣子後終於有感而發:


    「真是太好了呢,倫子姊。跟之前被派來這裏的人不同,看你跟紅朗哥滿要好的嘛。」


    「誰跟他要好了啊!我又不是來警視廳交朋友的!還有,現在已經這麽晚了,梨紗你給我快點回家!」


    「是~~那幫我跟我爸打聲招呼吧。掰掰,紅朗哥。」


    「辛苦大姊了,再見!」


    梨紗輕快地離開九課。


    「真是的……」


    倫子坐到剛才梨紗坐著的椅子上。


    「梨紗姊做的便當真的超好吃,我現在的血肯定也非常好喝。」


    「閉上你的嘴,不然我把你下巴打到脫臼,讓你再也無法說話。」


    紅朗全身抖了一下,轉身麵向辦公桌上的資料,馬上又接著說:


    「沒想到林子小姐也有同年的朋友,真是太讓我意外了。」


    「才不是同年,梨紗比我小了十歲。」


    「啊!對喔。我老是忘記這件事,跟你同年的是我呢。」


    「而且我跟她也不是朋友。」


    倫子一邊翻閱從行政內閣那邊拿到的資料,一邊低聲嘟噥。


    「隻不過是在她還是小嬰兒時就認識而已。你別在那邊說廢話了,快把便當拿過去!部長應該就已經回來了,現在人應該在搜查二課。」


    「啊,是!」


    聽到腳步聲在搜查一課的黑暗中遠去,倫子終於能回到習慣的獨自寂靜空間。四周安靜到連自己的呼吸聲都顯得吵雜。


    我才沒有資格當梨紗的朋友。畢竟她就算恨我,也一點都不奇怪啊。


    紅朗把換洗衣物和便當帶到築摩川那裏的瞬間就被打飛。


    「誰準你這小子吃我可愛的梨紗親手做的菜啊啊啊啊啊!」


    「你、你怎麽會知道?」


    「黏在你臉上的米粒上有我可愛的梨紗的味道!」


    「居然能聞出味道,也太惡心了吧。」


    「你說什麽──!」


    再次受到攻擊,紅朗整個人幾乎都要被打飛到天花板上了。


    「才不惡心!這可是做爸爸的愛啊!你這小子居然敢吃掉梨紗幫我做的愛心便當……」


    「請、請等一下!老爹!」


    深切感受到生命危險的紅朗從紙袋裏拿出便當盒塞到還要追擊的築摩川身上。


    「這、這是梨紗姊用超商便當裝過來的。是梨紗姊本人!是她親手裝的喔!」


    築摩川停止揮下的手,搶過便當盒打開蓋子,用鼻子嗅了嗅裏頭的飯團。


    「哼,梨紗確實碰過這個壽司和海苔卷,我一聞便知。」


    「能聞出來真的好惡喔。」


    「你說什麽──!」


    第三次的鐵拳製裁把紅朗打飛到窗邊。


    「聽好了,桐崎!梨紗是老子的寶貝,是我人生的一切,所有接近她的男人都會被我幹掉!」


    「是!」


    「而且梨紗長得那麽可愛!還善解人意又會做菜!隻要是男人都會對她一見鍾情!桐崎,你也是吧!」


    「是的!真的是很棒的女生!」


    「不準用有色眼光看我可愛的梨紗!」


    紅朗吃下第四記拳頭,這回終於真的撞上了天花板。


    *


    「你是跟犯人互毆了嗎?怎麽全身都是瘀青啊?」


    宮瀨問隔天到科搜研做感染檢查的紅朗。


    「不,這是……那個……」


    紅朗把昨晚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出來之後,惹得宮瀨一陣大笑。


    「築摩川先生隻要一提到跟小梨紗有關的事就會怪怪的耶……不,也不是這麽說,應該說他本來就一直怪怪的。」


    「梨紗姊和林子小姐看起來很要好呢……築摩川老爹是因為這樣才討厭林子小姐嗎?」


    宮瀨一時語塞,抓了抓頭。


    「……你沒有從小倫子那邊聽說她跟築摩川先生之間的關係嗎?」


    「嗯……是指什麽關係啊?」


    「喔……嗯……看來她沒跟你說呢。既然如此,這也不是該由我來說的事情。總之他們之間發生過很多,說不定不久之後小倫子就會跟你講了──」


    檢查器響起的聲音打斷宮瀨的話,螢幕上顯示檢查結果,跟築摩川有關的話題也就告一段落。宮瀨大略看過資料後點點頭說:


    「嗯,是陰性,檢查到今天就算告一段落了。」


    「謝謝。」紅朗低下頭去。「不過感染檢查還真是馬上就會跑出結果了呢。我本來以為dna檢查應該更花時間的,因為我記得之前念書時學過──吸人與人類的dna幾乎沒有差別,所以非常難判別。」


    「喔,關於這個啊,其實不是精密調查dna本身喔。」


    宮瀨一邊收拾檢查器一邊說明:


    「吸血種細胞一旦進入體內就會跟本來的細胞結合產生出新的吸血種細胞,不斷如此增殖下去擴散到整個身體,但不代表身體裏的細胞都被取代,還是會留有人類細胞,所以被感染的人的血液裏會有兩種dna。」


    「這樣啊。」


    「所以要是驗出有兩種dna就代表被感染了,不知道哪一種是吸血種的,哪一種又是人類的也沒差。」


    紅朗不斷眨眼,宮瀨在心底苦笑,心想這家夥應該完全沒聽懂吧。


    「但如果要鎖定感染源的吸血種或是驗出是第幾世代的受感染者,就必須精密調查dna本身,也因此必須花時間才能測出來。」


    「原來是這樣。雖然其實我根本完全聽不懂宮瀨先生在講什麽。」


    果然如此──宮瀨搔頭思量著要怎樣才能讓他聽得懂。


    「桐崎,先問你一個根本的問題。你知道dna是什麽嗎?」


    「『多難過都不哀哀叫』的簡稱吧?」(注:日文中三個單詞的頭文字分別是dna)


    這下子換宮瀨難過了。


    應該要不氣餒地說明到他聽懂為止,還是該認定他就是這種蠢才放棄說明呢?正當宮瀨在思索著要選哪一個時,研究室的門被打開了。


    「宮瀨,我聽說宮地榮市的血液分析結果出爐了──」


    走進來的是倫子,她跟轉身的紅朗對上眼,表露出一臉不悅。


    「啊,林子小姐!」


    紅朗對倫子的表情毫無感想一般開朗地說:


    「我的檢查好像到今天就都結束了,結論是沒有被感染。」


    這明明就不是什麽好得意宣示的事。宮瀨說著就差點笑出來。


    「廢話,你以為我會蠢到讓你被感染嗎?」


    倫子不爽地說完之後大步走向宮瀨的桌邊。


    「宮地榮市啊,事情可能會鬧大喔。我想明天司法解剖的結果就會送到警視廳了吧。」


    「有什麽可疑的地方嗎?」


    宮瀨點了點頭。


    「上臂有注射的痕跡,在那周圍的血管有因為急性突變而引發的發炎症狀。」


    倫子倒抽了一口氣。完全沒能掌握狀況的紅朗一直眨眼交互看著兩人,接著有點膽怯地插嘴發問:


    「不好意思……所以這代表什麽意思啊?」


    倫子一直瞪著自己的手背,冷冷地答道:


    「──宮地榮市有可能是自己用藥變成吸血種的。」


    *


    兩天後的傍晚,當紅朗窩在九課辦公室學習以往的吸血種事件時,接到一通出乎意料的人打來的電話。


    『啊,是紅朗哥?我打過倫子姊的電話但沒有接通,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是梨紗打來的。


    「原來是大姊啊。林子小姐現在……好像外出去不知道哪個地方了,現在人不在。」分局的名稱對紅朗來說每個聽起來都差不多。


    『這樣啊……那真是麻煩了,我有事想找她商量的說……』


    話筒另一頭的梨紗支吾其詞。


    『呃……紅朗哥也算是吸血鬼的專家吧?』


    「沒錯!」


    果敢講完之後紅朗才思索起──我是專家嗎?我根本就一點都不懂吸人的事耶。


    『那就隻好拜托紅朗哥了!雖然我想你應該很忙啦……』


    一點也不忙的紅朗跟她約好下班後碰麵就掛上電話。


    在兩人約好的有樂町某間速食店裏,穿過充滿年輕客人的吧台座位爬上二樓,隻見梨紗就坐在靠裏麵的座位,一看到紅朗就對他揮手。


    「紅朗哥,這裏!」


    「不好意思,我晚到了,大姊。」


    「不會啦,我才是讓你下班還得過來這裏一趟,不好意思。」


    梨紗身旁


    的椅子上坐了一個身穿同樣西裝外套製服的短發且嬌小的孩子,正抬頭看著紅朗,怕生地點頭打招呼。


    「這位是我的朋友,小七。」梨紗把手放在對方的西裝外套的肩膀上介紹給紅朗認識。


    「我是桐崎紅朗!」紅朗對對方一鞠躬。


    「你、你好,我叫久瀨七月。」


    聽說寫成七月,但念法卻跟夏季二字一樣,紅朗覺得這名字真是太稀奇了。這個孩子肌膚白皙、身材纖細,長得也很漂亮,給人一種飄渺的感覺。但並沒有跟梨紗一樣穿短裙而是長褲,這讓紅朗感到很不可思議地問:


    「七月同學為什麽要穿男生製服呀?」


    「咦?那、那個……」七月滿臉通紅地說:「我是……男生……」


    嘴巴張得大開的紅朗馬上回過神來,以簡直就要用額頭敲破桌麵的氣勢深深低下頭。


    「對不起!我誤會了!」


    「沒、沒關係啦。」七月趕緊左右揮舞雙手說:「反正總是被人搞錯,我不在意。」


    「小七這個名字也很吃虧呢。」


    「都怪築摩川同學叫我『小七』啦……」


    「哎呀,不都說好了不要這麽生硬地叫我了嗎!叫我梨紗就好了。」


    「咦……可是互叫彼此的名字,不是很像姊妹淘才有的習慣嗎……」


    「我本來就是女的也是你的朋友,有什麽差嗎?」


    「唔……是這樣沒錯啦……」


    看到兩個高中生在那邊曖昧地講話,紅朗猶豫到底該不該打斷他們言歸正傳,畢竟他們看起來挺開心的樣子……


    「啊!抱歉。」


    梨紗察覺到紅朗的困惑。


    「呃……小七是我的同班同學,他現在正好遇到麻煩。」


    七月在桌上忸忸怩怩地不斷交叉又鬆開手指幾次之後終於開口:


    「我被學長姊威脅,他們時不時就跟我要錢……要我帶錢去學校。」


    「勒索嗎?真是不可原諒的行為!」紅朗用力槌桌。


    「不,那個……」七月趕緊撐住差點翻倒的咖啡牛奶說:「不是這樣。錢被他們拿走當然也是很困擾啦,但我想商量的不是這個。學長姊好像有在接觸什麽危險的東西。」


    「危險的東西?」


    「……藥物。」


    紅朗吞了一口口水。他把手肘撐在桌上,整個身體往七月的方向靠過去。


    危險的藥物……?


    「之前我就有聽過傳聞,說是能變成吸血精靈的藥。」


    「吸血精靈是什麽啊?」


    「就是吸血鬼。」梨紗從旁補充:「我們是這樣叫的。因為是吸血鬼所以就叫作吸血精靈,一般人就叫作人類精靈。」


    真是不懂高中生用的詞匯啊──等等,重點不是這個。


    「可以變成吸人的──藥?」


    「我本來還以為隻是謠言,可是……」七月壓低音量說:「最近發生很多吸血精靈的事件,我們學校裏也有好幾個人突然消失又被退學,大家都說他們是不是變成吸血精靈……」


    紅朗握緊拳頭努力試圖想起一些事情。


    這不就是前天在科搜研的時候,林子小姐和宮瀨先生對話中提到的東西嗎?雖然他們講得很難,紅朗也不是很懂,但記得就是在說跟用藥成為吸人有關的事情吧?這可不妙啊,這可不是找我商量就能解決的小事。


    「那個……這麽嚴重的事,為什麽不直接跟你父親說呢?」


    紅朗問梨紗之後,她皺起眉間,輕輕搖頭。


    「說不出口啊。因為他肯定會叫我不準跟像這種和危險的家夥有牽扯的人當朋友。」


    「抱歉,給你添麻煩了。」七月縮起了脖子。


    「這不是小七的錯吧?有錯的是那些學長姊!下次又被他們糾纏時,一定要跟我說,我來幫你對付他們。」


    「不、不行啦,太危險了。」


    「呃……不好意思,這不是我自己就能解決的事情,所以我要請林子小姐想辦法抓住他們。請你們先等我一下喔。」


    紅朗先走出店麵,傍晚的風吹拂在銀座的街道上,讓他掀起大衣的衣領擋風,接著拿出手機打給倫子。狂打了五分鍾之後,電話終於有人接了。


    「啊,不好意思,林子小姐。是我,桐崎。」


    『我正在開會,有什麽事嗎?』


    話筒的另一端傳來不耐煩的聲音。但當紅朗轉達了從七月那裏聽來的事情之後,倫子的語氣也變得認真起來。


    『你現在在哪裏?有樂町嗎?可以請那個孩子等一下嗎?我二十分鍾之內就到。』


    紅朗回到店裏向七月確認。


    「小七同學!林子小姐說她馬上就會過來,可以請你等一下嗎?」


    七月瞪大眼睛點了點頭。


    「他說可以!」紅朗精神飽滿地對倫子說完就後掛上電話。


    「那我去買個飲料,隻點一杯咖啡就待這麽久,對店家也不太好意思。」


    梨紗說完就起身走向樓梯,等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樓梯間之後,七月縮在椅子上偷瞄紅朗,等快對上視線時又趕緊別開,瞥向嘈雜的店裏四周。不過紅朗可不是那種會察覺到氣氛尷尬的人,他筆直麵向對方,一點也不客氣地搭話道:


    「梨紗姊真的給人一種大姊姊的感覺呢!她在學校也是這樣嗎?梨紗姊的爸爸超級強悍,不知道她自己是不是也有在學格鬥技啊?」


    「不,那個……」七月抬頭看著紅朗說:「她是羽球社的。」


    「羽球啊。也有人說那算格鬥技呢!那你也是羽球社的嗎?」


    「羽球社隻有女生,我是男生……所以……」


    「啊,抱歉!」


    「沒關係,不用介意。」七月僵硬地做出笑容。「雖然我是很希望能跟築摩川同學參加同樣的社團啦……畢竟我在學校裏也沒有其他朋友。」


    「小七你這麽可愛,朋友應該很多才是吧?」


    由於紅朗的講法太直截了當,讓七月滿臉通紅低下頭說:


    「我……下學期才剛轉學過來,還有……我長這樣,似乎反而容易……被人盯上。」


    七月深深地呼出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好繼續說下去:


    「築摩川同學從一開始就對我很親切,真的幫了我很大的忙。今天也像這樣介紹警察給我認識……不然我真的怕得不敢跟任何人說。」


    「我是個笨蛋,對這些沒有半點常識,一點都不可靠。但如果是林子小姐就值得信賴托付,你放心吧!」


    七月誠惶誠恐地左右搖頭。


    「紅朗先生,也真的很謝謝你,幫了我很大的忙。」


    「我早就習慣被揍了,所以下次如果又被叫去勒索時記得找我。放心,我們是警察所以不可能打起來,我隻會代替你挨打,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們的毅力,反嚇他們一番!」


    「好的……」七月尷尬地笑了。


    還沒過二十分鍾,倫子就現身在店裏。她喘著氣跑上二樓,梨紗看到馬上就對她揮手。


    「倫子姊!這裏,在這裏!」


    倫子注意到梨紗的呼喚,便穿過一群群學生的背後,走到紅朗他們的座位。


    「抱歉,我來得有點晚。」


    倫子低頭致歉後一看到七月便瞪大眼睛,肯定是因為對方怎麽看都像穿著男生製服的女生,所以感到錯亂吧。另一方麵,七月果然也把眼睛瞪得更大。這也是當然,因為來者一點也不像警視廳的刑警,而是一位看起來與自己同年紀的少女。


    「我是九課的櫻夜。」倫子對七月殷勤鞠躬。


    「啊,我是久瀨。」七月也起身跟倫子問好。


    「那我們趕緊進入正題吧,不過這個地方……」


    倫子皺眉環顧店內。店裏幾乎坐滿了客人,非常嘈雜。


    「……沒關係,這裏或許正好呢。」


    她脫下大衣坐到紅朗旁邊,也就是七月的左前方的椅子上。


    梨紗催著七月,他才再次開口,前麵的內容就跟剛才他和紅朗說的一樣,但話題漸漸深入到連勒索他的學長姊姓名與被盯上時的細節都提及了。


    「那幾個人打算用勒索你得來的錢去買可以變成吸血種的藥品──這就是他們當時談話的內容嗎?」


    倫子終於踏入核心,七月吞咽口水點頭。


    「隻要變成吸血精靈,運動神經就會變好,也可以不睡覺,還能透視東西,不怕冷也不怕熱,而且……大家最常說的就是不會變老又能變美。所以其實有滿多人覺得這樣很酷,很向往變成吸血精靈……」


    倫子刻意大歎一口氣。七月放在腿上握緊的拳頭不安分地動來動去,然後他才小聲問:


    「那個……要是我說錯了請不要怪我……但倫子小姐該不會其實就是……吸血精靈吧?就是有獲得公認的那種?」


    就連高中生也能察覺到這件事嗎?紅朗感到有些意外。難不成吸人比人類老化得還慢本來就是常識嗎?本來不知道這點的自己才該感到可恥啊。


    「沒錯。」倫子不帶感情地回答:「不過可以透視或是不怕冷熱那些謠言都是假的,為什麽外頭會有這些荒唐的傳言啊……」


    「但林子小姐很美麗也很帥氣,這點不就是真的嗎?」


    「你、你在說什麽鬼話啊!」倫子臉紅瞪著紅朗:「我們正在談重要的事,不要插嘴說些屁話!」


    「對不起。」


    紅朗縮起身子心想,但運動神經很好這點也是真的吧。畢竟自己已經親眼看過好幾次倫子那非比尋常,凡人絕對無法企及的靈活動作。


    「一旦被感染人生就毀了,為什麽還要花錢買這種藥啊?」


    倫子的語氣明顯充滿了憤怒。不知道是不是有種自己被罵的感覺,七月整個人在椅子上縮了起來。


    「……聽說……如果是比較上麵的世代,就可以與人類無異地生活。」


    「如果是第三世代或以上的世代,確實不會凶暴化,但也不能因此就這麽做吧。」


    「隻要好好付錢……就可以成為『高級吸血精靈』……啊,這是學長姊他們的叫法啦……說是付錢就能拿到可以成為高階世代的藥品。」


    「為什麽會輕信這種事情,還為此付錢啊……真是莫名其妙,根本無法搞清楚人家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不是嗎?」


    倫子嘟噥說著,然後突然恍然大悟似的把臉湊近七月說:


    「那些學長姊該不會有說過類似……實際遇過高階吸血種的事吧?」


    七月有點措手不及,但還是輕輕點頭。


    「……聽說賣藥的集團裏頭,像首領的那個人就是高級吸血精靈。」


    「你有見過嗎?」


    「我、我才沒有呢!我隻是被他們威脅要帶錢出來。」


    「名字、外觀等等,你有沒有聽他們提過?隻是性別也好。」


    「不……」七月搖頭之後,又突然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說:「啊,對了!」


    「怎麽了?」


    「學長姊他們好像稱呼那個首領為國王之類的,然後又說王國怎麽樣了……」


    「王國……?」倫子聞言,鎖緊了眉頭。


    「什麽意思,王國的國王?」紅朗一插嘴就被倫子冷冷地瞪。


    「我想應該是那個集團的名稱吧。」七月瞥了紅朗一眼後接著說。


    「王國……」


    倫子自言自語後重新看著七月說:


    「你知道任何能夠聯絡販藥集團的方法嗎?例如那些學長姊是怎樣付錢給他們的?或是他們都是在哪裏交易的?你有沒有聽過任何類似的事情?」


    倫子的語氣變得越來越嚴肅,這讓七月露出膽怯的樣子。


    「啊,抱歉,我知道不是你的錯。」


    倫子察覺到之後趕緊道歉,卻沒有忘記繼續追問。


    但七月知道的事情似乎就是這麽多了,之後不管怎麽追問依然問不出任何新的線索。


    「對不起,我沒幫上什麽忙。」七月垂下頭說。


    「不,光是跟我們講這件事,就已經幫了很多。」


    倫子用堅定的語氣回答。


    「隻要懲處那些恐嚇勒索的家夥就好了吧?」


    紅朗一講完馬上被倫子狠狠瞪視。


    「不準擅自做這些事。」


    「要懲處當然也是找林子小姐一起來啊!」


    倫子歎氣呼到已經完全涼掉的薯條上。


    「我也很想趕快把那些家夥抓起來審問一遍啊。但沒有事先向上頭報告,就無法行動,不然大村課長會很困擾,而且對象是未成年人就很麻煩。」


    「在這麽拖拖拉拉的時候,要是小七又被勒索怎麽辦啊!」


    「關於這點──」倫子欲言又止才說:「要是那些家夥真的買了藥,事態就無法挽回了,所以我希望你絕對不要把錢給他們。」


    「咦……」


    七月的眼裏充滿了不安,這也當然,因為不給錢肯定會被揍啊。紅朗邊想就憤慨起來。


    「果然明天我也一起潛進他們高中好了!」


    「我不是說過不能馬上──」


    「我會代替小七去跟那些學長姊交涉。」梨紗從旁插話:「我也會問出更多關於那些賣藥的人的事情!」


    「不行!要是發生意外怎麽辦?絕對不準你們涉入過深。」


    倫子立刻否決,對著七月鄭重地說:


    「總之請你盡量避開他們,我們會盡早對應此事。


    七月臉上帶著不安輕輕點頭,梨紗則覺得無趣似的噘起了嘴。


    回到警視廳,倫子馬上走到刑事部部長辦公室,隻見築摩川正在和搜查一課課長大村討論事情。


    「幹嘛,櫻夜?」


    「請問你知道『王國』嗎?」


    築摩川幾乎要踹倒椅子似的跳了起來,推開大村,逼近倫子。


    「你這是從哪裏得到的情報?」


    果不其然──倫子把滿腔的苦悶吞回肚子裏。


    「你早就知道有這種吸血種的組織了吧?」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我才要請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大村看著互瞪的兩人本來想說些什麽,但最後又噤聲,歎口氣退到牆邊,大概是知道自己插嘴也沒用吧。


    但築摩川卻馬上先退讓,讓倫子也大感意外。


    「我之前就知道有一群家夥在招募誌願者,企圖增加吸人數量了。他們確實有用王國這種白癡的組織名稱呢。」


    「為什麽這些資訊都沒有到我這裏?」


    倫子用拳頭槌了桌子,筆筒和資料都因此滑了下來。


    「你又不是我們部門的。」


    「請問你打算繼續維持這種無謂的地盤意識到什麽時候!我也在追查宮地榮市被感染的來源啊!」


    這時大村終於開口:


    「關於王國這個組織的資訊,是我們逼輸血用藥劑的流通業者吐出真相時偶然追查到的線索,也就是說,這個組織是該業者的上遊客戶。」


    大村無視倫子那咄咄逼人的視線繼續說:


    「根據那個業者所述,王國的成員不會胡亂吸收成員,好像有透過麵試還是什麽方法嚴格控管人員的樣子,所以我們這段時間不管怎麽查,都無法繼續追查下去。」


    宮地榮市是被


    某個地方取得的藥物所感染的,也就是說──


    「言下之意是王國和宮地榮市並沒有關係嗎?」


    「無法這麽斷定,隻能說那些家夥似乎不太可能隨便用藥增加夥伴。」


    倫子咬著下唇陷入一陣思索。


    「那換我發問了。櫻夜,你是從哪裏知道王國這個組織的?」


    築摩川用尖銳的聲音這麽質問道。


    「是梨紗跟我說的。」櫻夜不假思索地回答後,築摩川瞪大眼睛。「梨紗就讀的高中裏,似乎有群學生企圖跟自稱王國的組織購買藥品。梨紗今天才跟我商量這件事。」


    「什、什麽!你說什麽!梨紗……梨紗找你?」


    築摩川一邊咳嗽一邊說。


    倫子也知道梨紗就是不想跟她爸講這些才特意找自己商量的,所以說這樣有點對不起她,但這並非可以隱瞞的小事,所以就全盤說出了,連梨紗的朋友久瀨七月這個男學生被勒索,還有勒索他的學生打算從王國購買「能成為吸血精靈的藥」這些事都讓築摩川知道。


    「沒想到居然已經滲透到高中生了啊……」


    大村歪著臉呢喃,築摩川則用力搔頭大吼:


    「為什麽梨紗不跟我這個爸爸商量卻找你這家夥啊!櫻夜!隻要跟老子說一聲,我馬上就閬進學校裏揍扁那群勒索小鬼,打斷他們的四肢讓他們無法再接近梨紗了啊!」


    「不就是因為你老是馬上說這種話,她才不想跟你說嗎?」倫子歎氣說著:「而且被恐嚇勒索的又不是梨紗……唉……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喂!大村。」


    「我會想辦法找出任何線索啦。櫻夜,快跟我說那些小鬼的名字。」


    倫子講完七月跟她說的人名之後,大村立刻走出部長辦公室,所以倫子也趕緊追上去,在走廊上叫住他。


    「你要去問話的話,我也要去。」


    「這不是你分內的事,退下吧。」


    「連課長也說這種話嗎?」


    「我才不是故意不讓你知道資訊才這麽說的,不過你有多少做刑警調查的經驗?你知道要從未成年者那邊問出話來有多麻煩嗎?你覺得這種任務,是可以交給半年前才剛被調派過來的家夥處理嗎?」


    倫子啞口無言,因為大村說的一點也沒錯。向人類調查事情的搜查員──從這個角度來看,倫子幾乎沒有經驗。大村轉身走出去的同時對倫子留下一句:


    「等挖到線索,有血的氣息時,就輪到你出場了。」


    *


    但倫子也不是那種被這麽說就會乖乖等待的類型,隔天她馬上約梨紗和七月出來,在速食店碰麵後自行調查。


    「被感染者在潛伏期時新陳代謝會高得異常,也就是說會常常感到口渴和常跑廁所。有沒有同學有類似的情形?」


    被倫子這麽一說,梨紗和七月互換視線。


    「一般人不會注意別人上廁所的次數吧……」


    「那以後請你們多多注意。還有味覺會最先有變化,變得無法接受太濃的味道,再也不覺得食物好吃,食欲當然就會下降。關於這點,有沒有任何想法?」


    「對不起,我沒有朋友,午餐都是一個人吃的。」


    「唔……這樣啊……」


    氣氛尷尬,倫子隻好一口氣喝光紙杯裏難喝的咖啡。


    她在調查這所學校裏是否已經有學生買藥服用,如果隻是感染的初期階段,趕緊打疫苗還來得及,也能成為搜查非法販藥分子的線索。隻是既然已經被大村製止,不許她直接跟那些學生接觸,她也隻能寄望梨紗和七月可以提供線索了。


    「光看外表分辨不出誰是吸血鬼嗎?像是皮膚很白或眼睛會發光之類的……」


    七月戰戰兢兢地問道。


    「潛伏期的話外觀幾乎不會有任何變化。」倫子搖頭:「如果到了活性化的階段,眼球確實會發出紅光,但到了那種程度,就算看得出來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這樣啊……」


    「不用我們到處去打探,隻要對全校學生做抽血檢查就好了吧?」


    梨紗小口小口地吸著吸管邊喝柳橙汁邊說。


    「要是能這麽做我也想啊。但檢查整個學校肯定會引來媒體關切,或許會產生恐慌。」


    「啊,對喔。嗯。」


    「既然如此……」從剛才起就顧著吃薯條的紅朗突然開口:「隻要騙他們說是要做健康檢查不就得了?」


    「你這樣還算專家嗎?」倫子歎氣用手扶著額頭說:「你去給我讀吸對法法條一百遍。想做感染檢查需要經過本人的同意或法院的許可,畢竟這攸關人權。」


    「對不起!」


    紅朗趕緊從包包裏拿出法條集,深呼吸一口氣後高聲朗讀:「針對具特定生物傾向的保有者行使暴力行為等事宜,本法采取必要的規範──」倫子用力踩了一下紅朗的腳尖。「別在這種地方朗讀出來!」


    「對不起,我會等到半夜在九課的儲藏櫃裏再讀!」


    「那也太詭異了,不準!等等,難怪最近大家都在謠傳我們辦公室裏有幽靈,原來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嗎!」


    「難怪好像有人害怕貼了符咒,原來是林子小姐貼的啊?」


    「才、才不是我貼的!誰怕了啊!」


    梨紗微笑著觀望兩人的互動,最後深有所感地說:


    「倫子姊,真是太好了呢,看你終於有要好的下屬了。」


    倫子吊起眼角。


    「什麽跟什麽?你哪隻眼看到我們哪裏要好了啊!再說了,我隻是因為工作才跟這家夥搭檔的,可不是在玩耍,又不是學生!」


    「可是我們在別人眼中看起來就像一群學生吧?首先倫子姊的外表是這副模樣,紅朗哥看起來一點也不像社會人士啊。」


    「被大姊這麽說,我好開心!」


    「人家可不是在稱讚你,白癡!」倫子瞪紅朗一眼。


    「那個……既然如此……」七月有些顧慮地說:「要不然請倫子小姐假裝成學生,轉學到我們學校,來找有沒有可疑學生呢?」


    「真是好點子啊,小七!」梨紗伸出拇指比個讚。


    「別說傻話了,怎麽可能辦得到!」


    「對、對不起。」七月畏縮了起來。


    「但我覺得倫子姊應該會很適合穿我們學校的製服喔。」


    「我已經二十六歲了喔!」


    「一點也看不出來啦,不管怎麽看都像才十幾歲而已,不然要不要現在就去洗手間換我的製服穿穿看啊?」


    「別鬧了!」


    「話說回來,林子小姐高中時是怎麽度過的啊?那時候看起來跟小學生一樣嗎?」


    雖然每次都是如此,但麵對紅朗這些一點也不客氣的問題,倫子早就無力生氣,隻是轉,頭歎氣。


    「……我沒上高中。」


    在傍晚的速食店裏隻點薯條飲料就和同學聊個天南地北──倫子並沒有這種經驗,也不想要體驗。雖然沒興趣,但從剛才起梨紗和七月對自己投來的視線就讓她很不自在。倫子腦海裏忽然浮現自己穿著梨紗的製服的模樣,便感到害羞地更不想往梨紗的方向看去。都是因為被他們這麽說才會不小心想像了一下,絕對隻是這樣──倫子拚命說服自己。


    「這樣不是更讓人期待臥底搜查了嗎?」


    「對啊!我也很想帶倫子姊去學校炫耀一下啊!不然跟他們說我有這種超酷的朋友,光是用講的他們也不會相信嘛。」


    麵對擅自起哄的梨紗和紅朗,倫子別開視線看著銀座大馬路上眩目的光河,心想到底哪裏有趣了,這可不是在玩,而是工作!為了不讓那


    些與自己與生俱有的受詛咒的血緣相同的東西在世上擴散,自己的任務就是找出這些東西並銷毀他們。朋友?梨紗從以前就是這樣,以朋友自居企圖接近自己。


    ──你分明知道我對你的母親做過什麽吧。


    「……梨紗什麽都不懂。我可是怪物,居然說要帶我去學校,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


    梨紗歪頭納悶:


    「我了解啊。我跟倫子姊你認識了這麽久,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啊。」


    這就叫作根本不了解!倫子在心裏咒罵。隻要我的饑餓期一來,你們所有人在我眼中就隻是食物,就跟你們現在看待眼前的薯條和炸雞一樣。聽好了,梨紗,我現在可是一直在拚命抑製著想要咬破你的喉嚨,臉上沐浴著你噴出的鮮血並一邊品嚐的欲望喔。隻要我放棄忍耐,那我就會將你──


    倫子從座位站起來,大概是表情太可怕了吧,三個人都一臉擔心地望著她。


    「我要回警視廳了。」


    梨紗還想對她說些什麽,但倫子隻是無視她,並快步走向樓梯口。


    在地下鐵車廂裏終於回到一個人獨處的瞬間,倫子靠在車門上,把額頭貼在車門冰冷的玻璃上。


    *


    從第二天起,梨紗開始透過紅朗的手機聯絡兩人。前往集合地點的電車上,倫子不悅地說:


    「為什麽梨紗是聯絡你啊?」


    紅朗不可思議地歪頭說:


    「是因為你沒有用line的緣故吧?」


    唔──倫子無法回嘴,因為她確實沒有安裝這種通訊軟體。那不是為了跟朋友輕鬆聊天才需要裝的東西嗎?


    「我也完全不懂怎麽用,都是小七幫我設定的,還拿了一堆貼圖,超開心的。」


    「我們可不是在玩喔。」


    「是、是的!我知道。工作的時候我會盡量隻用超認真的『骷髏十三』的貼圖!」


    「重點不是那個!話說回來,要是梨紗也聯絡我就好啦。」


    「隻要你也裝line不就得了?」


    倫子不悅地把頭轉開。


    「別把我當成你了。」


    到底為什麽會這麽生氣啊?倫子自己思慮著自己的疑惑。梨紗和紅朗趁自己不注意的時候偷偷要好起來這件事,自己真的有感到那麽羨慕嗎?


    羨慕?


    這是什麽愚昧的想法。倫子對自己這麽說,沒來由地感到羞恥環顧了一下地下鐵車內。到底有什麽好羨慕的?我又不是築摩川部長。


    至於那個築摩川馬上就發現紅朗和梨紗每天聊天這件事了。


    「桐崎!你這混帳怎麽會跟梨紗聊line啊!」


    一大早就被叫到刑事部長辦公室的紅朗馬上就被築摩川踢飛。


    「梨紗已經好幾次、好幾次、好幾次都無視我的交友申請了,為什麽你那麽簡單就可以跟她成為朋友啊!」


    「你怎麽會知道啊?難不成你偷看大姊的智慧型手機嗎?」


    「誰會做這麽惡心的事啊!老子隻要看梨紗滑智慧型手機時肩膀的動作,就可以知道她打字的內容了!」


    「這樣才比較惡心吧。」


    「你說什麽──!」


    築摩川一記超強上鉤拳,把紅朗的身體打到在天花板和地板間來回彈了兩次。


    「我也想和梨紗親密地聊天,所以從可愛的、搞笑的還有流行的,一共買了兩百種上下貼圖,卻一次也沒用過啊!」


    「啊,不然要不要跟我當朋友呢?」


    「誰要跟你當朋友啊!」


    紅朗被怒吼的聲壓打飛到門旁。


    「而且還說放學後要跟你約在銀座碰麵?居然說是約會?真、真是不知廉恥!」


    築摩川的太陽穴爆出青筋。


    「不、不是這樣,是為了工作,為了搜查而約的啦。因為林子小姐想知道他們學校裏有沒有服藥的學生。」


    「你以為我會聽這些藉口嗎!居然敢對我可愛的梨紗──」


    「不是藉口,是真的。請適可而止,部長。」


    從剛才到現在一直靜靜站在門口看著一切的倫子冷冷地說。築摩川不爽地清了下喉嚨,臭臉坐回椅子上。


    「大村應該早叫你不準參與跟王國這個案件有關的搜查了吧?」


    「我對那些企圖購買藥品的學生完全沒有采取任何行動,我隻是在調查有沒有已經用藥的學生。」


    「這有什麽差別嗎!」


    「當然有差別,我隻是請梨紗幫我注意有沒有狀況不對勁的學生,我並沒有主動去接觸他們。」


    「我好歹也是她的爸爸,非常了解她的個性。一旦被你這麽拜托之後,肯定比你要求的涉入更深。」


    「這個嘛──」


    倫子支吾起來,畢竟築摩川說的一點也沒錯。


    「我有叫她不要做多餘的事。」


    「廢話,我也會叫她絕對不準淌這個渾水。」


    築摩川咬緊嘴唇,淺黑色的臭臉瞪向倫子。


    「知道些什麽情報了嗎?」


    雖然倫子不是很確定,但還是開口問了。畢竟自從知道她知道梨紗的高中的狀況後已經過了三天,搜查上應該多少有些進展才是,可是築摩川隻是低吟一聲:


    「不會跟你說。」


    「請問你到底要堅持這種無謂的地盤意識到什麽時候?要是影響到實務,監察官肯定也不會默不作聲,矢神不是那種會看交情的人喔。」


    「隨你怎麽說,反正我絕不承認公認吸血鬼這種屁,不管有什麽機關的背書,對我來說你都不過是那些怪物之一罷了!」


    「熊老爹,這話也太過分了!」


    靠在牆邊靜靜聽著兩人對話的紅朗突然衝到桌旁說:


    「林子小姐怎麽會是怪物?她可是為了市民戰鬥的正義夥伴啊!熊老爹,你好歹也是她的上司,應該不會不清楚才──」


    「住口,桐崎。」


    倫子用壓抑的聲音製止,用力抓住紅朗的手臂把他拉回來。


    「可、可是!林子小姐!」


    「夠了,我們走。」


    「失禮了。」倫子推開門把紅朗踹到走廊上,對築摩川形式上地鞠躬退出部長辦公室。


    「林子小姐!你被他這樣說難道不生氣嗎!」


    「……生氣又能怎樣?而且……部長有說那些話的權利。」


    「為什麽啊?有什麽權利啊?」


    「因為殺死部長的太太的就是我。」


    在冰霜沉降的沉默中,兩個人的腳步聲回蕩在空蕩的走廊上,往後退半步的紅朗現在臉上是怎樣的表情,倫子完全無法想像,但也不想轉頭確認。


    回到九課裏,坐回到辦公桌前,紅朗不發一語地打開咖啡機的電源,倫子感到諷刺地心想──這還是這家夥第一次安靜這麽久呢。


    之前倫子也跟紅朗保證過不久後就會跟他解釋,差不多也到了該解釋的時候了吧。畢竟兩人是在同一個課裏工作的上司與部下。


    「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我曾有兩個母親嗎?」


    透過氣息,她知道紅朗剛才點了點頭。咖啡機肆無忌憚的運轉聲,斷斷續續地遮蔽了倫子的聲音。


    生出自己的母親、養育自己的母親,兩個人都是倫子殺死的。


    「我的親生母親……是衰竭而亡。為了養育我,讓我吸了太多血……分明自己的身體本來就很虛弱了……所以在我九歲時就死了。」


    真是愚蠢的人,把我這種東西丟掉就好了啊。這樣一來,我就會一個人餓死路邊,或是變成一匹狼活下去吧?


    「接著我被當成研究對象,被送到專門研究吸血種的醫學專家那


    裏,而那個專家就是千紗醫生。她是築摩川部長的太太,本來是科警研的研究員。」


    「……是被關進研究所裏當成實驗對象嗎?」


    「笨蛋,才不是那樣。我很普通地生活著,被當成築摩川家的養女一樣對待。」


    密封的記憶漸漸融化。


    築摩川千紗曾這麽說過:「我真羨慕你們,小倫子,不會變老又長壽,受傷也馬上就會好了。但你們也有你們辛苦的地方,像是食物就隻有我們的血液,會感染給別人又會凶暴化。要是能把這些都拿掉,隻留下優點就再好不過了,不是嗎?這樣就能跟大家一起堂堂正正地生活了吧。畢竟本來就是同一種生物,而且也能生小孩。我們在做的就是這樣的研究。你一定也有夢想吧?所以首先就算隻有我們家也好,就先跟我們一起光明正大地生活吧。我也才剛生完小孩,也希望你能幫上我的忙呢。」


    倫子無法置信,先別說彼此根本沒有血緣關係這點,這世上居然會有把吸血種帶回自己家養的人類。


    因為沒有學校願意收吸血種,所以千紗在平板電腦裏塞了一堆教材送給倫子,有空的時候還會親自教導她。


    「小倫子,人最後還是看實力的。」千紗這麽說過:「不管有什麽樣的難處,隻要能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就會有人願意接納你。總有一天,即使不需要付出加倍的努力,大家也會認同你。但在那個時代來臨前,你隻能好好努力,要努力到誰都無法眨損你才行喔。為了抬頭挺胸和大家一起生活,一定要加油喔。」


    「那學習又能怎麽樣呢?」倫子問了。


    「那就要你自己去想了。」千紗說:「知識隻不過是一種道具,至於要怎麽運用,是由你自己來決定。」


    倫子一邊照顧還隻會喝奶的梨紗,一邊拚了命念書。


    出乎自己意料地,倫子非常沉浸在學習的世界裏。透過知識擴大世界觀的感覺非常快樂,而且隻要願意做就會有成果,這點倫子也很喜歡,最重要的是千紗會因此開心。當時她的丈夫築摩川也很願意理解自己的太太走在時代尖端的想法,雖然看起來有點凶,但基本上都會默默地照顧倫子。而且年幼的梨紗或許是因為主要都是由倫子在照顧的緣故,比起媽媽,她還跟倫子還比較親近。雖然倫子每個星期都會被帶去科警研好幾次,進行抽血、服藥或做各種檢查,但此外的時間幾乎都是在築摩川家度過。


    要是這樣的日子能永遠持續下去就好了。倫子的內心有過無數次這樣的妄想。


    「千紗醫生那時做的研究內容,似乎是要透過我的細胞做出更有效的吸血種疫苗,可是在研究過程中──」


    倫子咬緊嘴唇,忍著之後要講的話語帶來的疼痛。


    「──自己卻遭到感染。」


    那天發生的事情,對倫子來說,記憶猶新。


    那一天下著傾盆大雨,剛滿一歲的梨紗在無菌室牆壁的另一側不斷哭泣,隻是因為研究到了重要關頭,半夜需要人手,築摩川千紗才帶著女兒來研究室。當時十歲的倫子蹲在無菌室的地板上讀著平板電腦上的數學問題集打發時間,因為必須多次采取第一世代的新鮮血液,倫子才留在那裏待命。


    這時,從牆壁另一頭傳來女性的尖叫,遮蓋住嬰兒的哭聲,大量的腳步聲衝進來完全衝散了哭聲。接著有人不斷喊「醫生、醫生!」還有人大喊叫喚「快壓住她」,下一刻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倫子整個人從無菌室衝了出去,嬰兒則在走廊上的嬰兒床裏大哭。倫子不知如何是好,隻能抱緊嬰兒躲到牆邊,警鈴大作的聲音非常刺耳。


    聽到一種有如肉體裂開般的傾軋聲,倫子抬起頭,隻見門鉸煉斷裂的門倒在地上,周圍掀起大量的水泥粉塵,一個看起來很詭異的身影從那個方向緩緩移動到走廊上。


    女人──倫子勉強看出這點。


    不,其實她早就知道是誰了,她隻是不想承認罷了。她一眼就認出碎裂拖在地上的白大掛和白衣底下的紫藤色針織連身裙,隻是身體各個地方惡心地腫大,撐破衣服隆了起來。對方熊熊燃燒的火紅眼睛捕捉到了倫子。倫子縮緊身體,卻神奇地無法從那瞳孔的豔紅別開眼神,看得入迷。


    女人一邊拖著長長的口水一邊接近,幾乎要讓倫子滲血般地用爪子緊緊抓住她的肩膀,然後張開尖銳伸出的犬齒──


    躺在倫子懷裏的嬰兒哭得更大聲了。


    女人眼中的火焰搖曳,接著變弱。


    她發出掙紮的叫聲後往後退了幾步,接著後仰,有如把身體折成兩半似的掙紮,最後終於抬頭看著倫子和倫子胸前的嬰兒。


    「梨紗……」她沙啞地說著,伸出手,下一秒──


    千紗從白衣底下抽出手槍放進她自己的嘴裏扣下扳機。


    隨著槍響,天花板上綻放一朵鮮血紅花。


    倫子呆愣地臥倒在冰冷的走廊地板上,隻有飛濺到臉上的鮮血和手臂裏不斷哭泣的嬰兒有如燃燒一般炙熱。


    倫子知道當天發生什麽事,已經是幾天之後的事了。聽說實驗中使用的,倫子的細胞突然開始增殖,打破培養槽飛濺了出來。在超近距離被濺到的千紗立刻遭到感染。本來就算被第一世代的細胞感染,也不用擔心會凶暴化,但為了了解凶暴化的原因而對該細胞進行基因操作的結果,導致了這個最壞的結局──千紗以根本不可能發生的超快速度凶暴化了。


    即使如此,她還是沒有因為對血的渴望而完全失去理智。


    她用身為母親的最後一絲意誌──處理掉自己。


    這般光景,倫子絕不可能忘記。


    回過神來,擺在桌上眼前的馬克杯上,黑色的湖麵映照出自己扭曲的臉龐。倫子花了點時間才想起自己人在九課辦公室,這也才想起紅朗為自己泡了杯咖啡。倫子就像平時一樣,後悔自己講了這些。反正聽的人也隻會說「你沒有錯」這種一點幫助也沒有的安慰而已。


    但紅朗卻深深呼了口氣說:


    「太、太好了!林子小姐和梨紗姊都還活著。我還以為要死了,害我差點哭出來耶。」


    倫子啞口無言,盯著紅朗那看起來真的快哭出來的臉說:


    「廢話,當然活得好好的啊!我不是在講以前的事嗎?」


    「是沒錯啦。但我聽著聽著,心髒就跳得好厲害,一直在想要是林子小姐和梨紗姊死了怎麽辦。真是太好了……還活著真是太好了呢,都是靠媽媽保護呢。」


    倫子暫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最後隻能丟下「白癡」兩個字,趴在桌上用手臂遮住頭別開視線不看他。


    真不敢相信,這家夥到底在想些什麽啊?


    但她也不是生氣或感到不舒服,隻是不知道該表現怎樣的感情才好,所以隻能撇頭無視,總之隻要對象是這個男的,什麽都不對勁。


    「那後來林子小姐怎麽了呢?」


    紅朗很擔心地追問:


    「築摩川老爹有繼續收留養育你嗎?」


    「怎麽可能。那個人在那之後就一直憎恨著我。」


    至今倫子仍忘不了當年妻子死後,築摩川看著自己的那種鄙視憎惡的眼神。


    「我被特別防疫局收留,多虧千紗醫生留下來的資料,我馬上就成了公認吸血種。要是沒有獲得公認,就真的會被關進牢籠裏了。」


    特防局的人也有把被收監的「非公認」吸血種秀給倫子看。那邊對待他們的方式,基本上就跟對待實驗動物一樣。倫子不禁感激起自己一開始能被科警研收留的運氣。


    特防局的局長對十二歲還年幼的倫子說:


    「公認第十六號,國家姑且承認你的人權,但你屬於本局的所有物。不過,你有幾個選項。若你想過健全的社會生活,


    就隻能成為國家公務員,我們有一些專門對應吸血種的部門會接受公認吸血種。此外,如果你希望安穩的生活,雖然或許很像隔離,但也是有可能的。又或是你想追求完全的自由,那也可以,方法就是在此殺了我,然後開始逃亡吧。本局會非常樂意處分你。」


    倫子雖然不知道第三個選項到底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但老實說,她當時什麽也不在乎了。接連喪失親生母親與代替母親的女性,而且都是因為這受詛咒的血才讓兩人死亡,選擇逃跑被擊殺或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不──


    我和她們約好了,要和人類一起生活。


    倫子問道:「國家公務員……具體來說是要做什麽樣的工作呢?」


    局長答道:「這還用問嗎?當然是殺死吸血種啊。」


    「我殺得死他們嗎?」以人類的身材來看,體格還很嬌小,看起隻有才六歲的倫子問。


    局長回答:「殺得死啊。你是第一世代,馬上就會變強。雖然我們的工作也是殺死他們,但若是你們願意自行處理,這樣最好。」


    倫子漠然思考──這種血殺死了母親與千紗醫生,真想從這個世上抹殺掉這個血脈,隻要看到持有同樣詛咒之血的人,就把他們殺了,最後就隻會剩下倫子一個人。這樣一來,倫子隻要躲起來,一個人偷偷地等待那近乎永恒的壽命結束之時到來就好了。和人類一起生存下去的道路,就隻有這麽一條。當時倫子還很年幼,也完全沒有見過除了自己以外的吸血種,所以是認真這麽想的──


    我要做這份殺了他們的工作。


    聽到倫子的回答,局長回了一個幾乎讓人發顫的冷酷殘忍的笑容:


    「十六號,我歡迎你的選擇。」


    倫子會繼續念書,或許一部分也是因為千紗的教導,但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她默默期待,也許念著念著未來還會有不同的選項出現,但結果隻是徒勞一場。


    大學一畢業的倫子馬上就被派到行政內閣下的特定種防災局。這是國家對吸血種的政策還不明朗時設立的組織,工作內容是外派到各地的警察局裏,參加吸血種引發的重大事件的搜查,並負責最終的處理。


    殺了好幾個人。


    倫子一邊殺他們,卻得一邊承認一個事實。帶有詛咒之血的怪物,到哪裏都不存在。需要毀滅的惡魔,純粹是妄想的產物。所有需要殺害處分的對象,都隻是運氣不好,因意外遭到感染的,或是渴望永恒的生命而被感染的愚昧──人類。


    即使如此,倫子也無能為力。一旦凶暴化,就沒有治療方法,放任不管隻會讓災情擴大,而就算沒有凶暴化,故意擴散感染的吸血種也會成為搜查的對象,最後殺害處分的任務也會跑到倫子身上。懇求饒命的人、惡言相向的人、咒罵自己是同族殺手的人──倫子都一路經手過來。


    而現在倫子所在的地方,就是這個警視廳刑事部搜查第九課。


    紅朗一直靜靜低頭望著自己的馬克杯。不知道他是帶著什麽想法聽倫子這一席坦白。倫子雖然在意卻問不出口,她隻能喝咖啡掩飾尷尬,一種比平時還苦澀的味道染上舌尖。


    *


    那天晚上,倫子帶著紅朗前往北池袋。


    一出池袋車站北口,沿著嘈雜的鐵軌前進一會兒,走過愛情賓館與聲色場所林立的一個角落,進入充滿油膩空氣的成排中華料理餐廳區。


    倫子在寫著「白龍軒」的黃色看板前停下腳步,接著轉過頭對紅朗說:


    「聽好了,今天你在這裏看到、聽到的一切,絕對不可對其他人透露。」


    紅朗用力眨眼。


    「是的,了解!呃……林子小姐是不想被人知道你請我吃中華料理嗎?」


    「白癡,我們可不是來吃飯的。」


    倫子拉開門走進店裏。


    裏頭隻有四張客桌,吧台也隻有六個座位,是一個小店。現在已經過了晚上十點,所以店裏沒有半個客人,隻見吧台另一側充滿蒸汽的廚房裏,有個體格魁梧的男性正在備料。他發現倫子走進店裏,用眼神對她打了個招呼。是一個用藍布包著淩亂的白發,看起來很木訥的年輕男性。


    「晚安,白龍,不好意思這麽晚打擾你們,白麗她──」


    倫子才剛開口要問,後門就開啟了。


    「──小倫子!」


    一邊說著一邊帶著滿麵笑容走進店裏的,是一個穿著刺眼鮮紅旗袍的年輕女性,旗袍上金線刺繡的龍鳳在她的胸前與裙襬上飛舞。


    「好久不見,你來找我真讓我太高興啦……咦?」


    女性看到紅朗之後露出意外的表情,她交替看著紅朗與倫子的臉接著說:


    「真是太稀奇了,你不是一個人來啊?」


    「他叫桐崎紅朗,上個月起開始在我們課執勤。」


    「敝姓桐崎!」


    紅朗根本搞不清楚狀況,但還是氣勢十足地鞠躬。


    「哦……我從來沒見過你帶同事來,到底發生什麽事啦?這表示你終於找到值得信賴的搭檔了嗎?」


    「別開玩笑了,白麗。」倫子擺出一個臭臉說:「是這家夥太遲鈍,不管塞了什麽樣的工作,他都沒有要辭職的意思。總之,他暫時應該都會待在我們課裏,所以我想讓他認識一下這間店也好。」


    「這樣啊。」


    白麗別具深意地笑著,用視線窺探倫子的神情。


    「你、你那眼神是什麽意思啊?」


    「沒什麽意思。」白麗擺明捉弄她說完後把視線移到紅朗身上招呼道:「初次見麵,我是這間店的老板白麗,那邊那個魁梧不說話的孩子是……」她用下巴指了一下廚房說:「白龍,我的廚師。」


    「我叫桐崎紅朗,林子小姐平時承蒙照顧了!」


    紅朗也對廚房裏的白龍深深一鞠躬。


    「呃……所以說……」


    還搞不清楚倫子為什麽要帶他來這間中華料理餐館的紅朗抬頭看著倫子和白麗的臉。


    「小倫子,跟他說沒有關係吧?」


    坐到吧台座位上的白麗問著。


    「你不介意的話是沒差。」倫子用堅定的語氣回答。


    「我是第二世代。」


    白麗對著紅朗無謂地說。


    就好像在說「我是左撇子」或「我是三姊妹的長女」似的,語氣宛如在講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所以紅朗一瞬間也無法掌握對方話語的涵義。


    「白龍也是,但我們不是公認的,所以拜托你保密啦,警察大人。我們店還滿有人氣的,所以要是得卷鋪蓋走人的話,常客們也會很傷心呀。」


    白麗講完之後惡作劇似的舔了舔嘴唇。


    這個女老板和寡言的廚師都是──第二世代吸血種。


    所以林子小姐才要自己不得透露風聲啊。雖然紅朗也聽說過,其實有許多吸人偷偷地躲在人類社會裏生活,原來是真的呢。


    「大家不是都說吸人的視覺和嗅覺很敏銳,導致味覺也很敏銳嗎?所以這是真的嘍?因此才經營餐館嗎?」


    紅朗老實說出心裏想的話,讓白麗愣了一下之後捧腹彎腰大笑。


    「小倫子,這孩子真有趣呢!我認同他當你的夥伴喔。」


    白麗笑得肩膀抽搐一邊說。


    「就說不是這樣了!」倫子氣憤地說:「他隻是愚蠢沒神經罷了。」


    我又說了什麽蠢話嗎?──紅朗擔心地交互看著白麗和倫子的臉,甚至還確認了一下廚房裏的白龍的神情。


    「好了,桐崎,你就在這裏等一下吧。」倫子說:「我有些事要找白麗聊聊。」


    「咦?那個……」紅朗顯得不知所措。


    「你去幫忙


    洗碗好了。」


    倫子丟下這句話之後就跟在白麗後頭消失在門後。門關了起來,就把紅朗隻身被留在店裏。


    白龍一邊切長蔥一邊看向紅朗,麵無表情卻像是在堅定有力地說──她都那麽說了,那你要怎麽做呢?


    紅朗不知如何是好,猶豫了半晌之後,最後終於下定決心穿過吧台隔間走進廚房。


    「請多多指教!」


    代替回答,白龍把廚房用的菜瓜布丟給紅朗。


    「所以你今天想知道什麽呢?」


    白麗把倫子招進餐館二樓的住家裏,隨性地坐到藤椅上發問。


    四坪大的客廳裏,牆壁上布滿了緙織壁毯,昏暗的房間隻有來自四個角落的間接光源,果實氣味的薰香燒得讓人喘不過氣。


    「你知道『王國』這個集團嗎?」


    倫子慎重地選詞詢問。


    白麗表麵上是中華料理餐館的老板,除此之外還有很多隱藏的另一麵。像是占卜師、工作發包人、經營顧問,還有──


    「哎呀,這很貴喔。」


    線人。


    「不過我可以算你『兩口價』,能請你先付款嗎?」


    倫子壓下嘴裏苦澀的滋味,吞下肚子裏,放棄掙紮點了點頭。


    所以我才不太想來這裏啊──倫子在心裏發牢騷,把紅朗留在樓下的理由除了不方便開口之外,最重要的是因為死都不想讓他看到自已支付情報費的場麵。


    白麗招手,倫子便走近藤椅,任白麗的催促跪在她麵前。兩人的視線對在一起,白麗的表情放蕩起來,接著從椅背起身把臉湊到倫子的臉旁,然後像是包覆倫子兩頰似的捧住她的臉龐。她冰涼的手心讓倫子發了個顫。


    「……還是一樣,真是太美麗了。」


    白麗混著陶醉的氣息呢喃,用大拇指緩緩撫過倫子的嘴唇。


    「真是符合永生的美貌……真希望被你喝得滴血不剩、吃得屍骨無存,成為你美麗的一部分呀。」


    「要做就做,不要拖拖拉拉。」


    躺在對方手心間的臉紅了起來,倫子移開視線不悅地說。


    「那就恭敬……」


    白麗微微傾著臉龐貼近。


    「不如從命嘍。」


    嘴唇貼在一起的瞬間,麻痹竄過全身,倫子縮起身子。有如蛇一般的舌頭侵入口中,纏住倫子的舌頭,把她牽往更濕熱的世界裏。


    「嗯……」


    已經無法分辨從鼻子呼出來的甜膩聲音是自己還是白麗發出來的。


    最後一股微微的疼痛刺到舌尖。


    自己的血液被吸走,而殘留在舌頭上的氣味,是罪惡的苦澀。倫子知道自己的身體突然開始發冷,背脊也在顫抖,白麗則是官能地發出吞咽的聲音。


    讓人失去意識般地長久──但其實隻過了數秒而已。在這樣的親吻後,白麗緩緩把臉抽開,混血的唾液在她石榴色的嘴唇上發亮。


    「……真祖的血的滋味真是教人受不了呀。」


    倫子用手背抹了抹嘴唇別開臉說:


    「別用那種怪稱呼叫我。」


    「哎呀。第一世代這種沒品味的稱呼跟我們的久命種之王(瑪土撒拉)一點也不相襯吧?」


    線人「白龍軒」不僅止要求現金,還會要求各種代價。而她向倫子索取的,想當然耳是鮮血,因為聽說第一世代的血非常美味。


    「話說回來,為什麽你每次都要用這種吸法啊?吸脖子或手臂不就行了嗎?」


    倫子悶悶不樂地抱怨,同時用舌頭抵住牙齒後方蹭了幾下。雖然被吸血的傷口馬上就會複原,但舌頭上還會殘留被吸血的觸感。


    「我的收費當然是包含接吻啊。既然有品嚐像你這種美女的嘴唇的機會,誰會想要去吸脖子、手臂、胸部、大腿那些無聊的地方啊。」


    「我可沒提過胸部、大腿啊!」


    倫子不禁提高音量,她接著清咳幾聲,坐到羊毛毯圓椅上。


    「我付完了,快把你知道的說出來。」


    白麗咯咯笑著,拿起水壺對身旁玻璃咖啡桌上的兩個玻璃杯倒好水,一個給倫子,自己則一口氣喝乾另一杯。


    「是關於『鑽石王國』的事吧?」


    「鑽石?」


    「那是他們的正式名稱,雖然幾乎沒有人這樣叫,多半都是叫他們王國或是簡單稱之為『那些家夥』而已……」


    她把空玻璃杯放回桌上。


    「開始成為謠傳的話題,應該是最近半年的事吧。聽說他們積極增加血脈,開始壯大組織。」


    「組織規模有多大?像是互助會那樣的嗎?」


    潛伏在人類社會裏的吸血種彼此多半有些鬆散的互連網,藉此流通情報與糧食來互相扶持。這家白龍軒也算是這種網路的一個樞紐。可是白麗卻搖頭說:


    「似乎不是那麽溫和的組織喔。據說有非常嚴格的規定,而且必須絕對服從首領……一個被稱為國王的人物才行。」


    「知道那個叫作國王的來頭嗎?」


    白麗用力搖頭。


    「好像幾乎不曾露臉,隻是聽說是個年輕男子。但說年輕,我猜應該也隻是指外表而已,至於實際的來頭就沒什麽人知道了。」


    倫子也點了點頭。一旦感染成為吸血種,那一瞬間肉體的老化速度就會極速減緩,到了一個階段就會完全停止。雖然停止的年齡根據每個人的體質會有差異,但多半無從得知吸血種的實際年齡。不用多說,眼前的這位白麗雖然看起來肌膚光滑毫無皺紋,但倫子知道她其實已經超過六十歲了。


    「但組織的成員都是第三世代的,所以我猜國王應該是第二世代。如果是以東京為根據地的第二世代,我不可能不認識,所以可能是最近才來東京的吧。不過還真是厲害的家夥,居然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確保了相當好於幾人份的血液調度管道。」


    「看來也有相當的金援呢,有在組織性地經營生意嗎?」


    「小倫子想問的是那個神秘的藥品吧?聽說用來分賣給想變吸血精靈的小鬼的那個。」


    倫子點點頭。f大學發生的事件想必白麗也有耳聞,所以警察現在在追查哪些線索,她心裏肯定也有個底。


    「真是很可憐呀。居然有人會想主動變成這樣的身體,而且還是那些尚有大片美好人生的年輕人呢。」


    白麗把手貼到胸口,垂下長長的睫毛閉眼歎息。


    人類想變成吸血種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主要的理由就是不老長壽,因為吸血種不會老,就算肉體有些損傷也會馬上再生,因此幾乎不會死。而自古人類社會裏就不乏可望獲得永生的人。


    隻是以前都覺得會有這種欲望的多半是老人,沒想到連年輕人都會像是追求流行般憧憬吸血種,甚至不惜花錢買藥,讓人連氣憤都懶得氣憤,徒留唏噓。


    「那你有聽說是這個『鑽石王國』在賣藥嗎?」


    「聽說賣藥的商人都自稱是『王國』的,但是……」


    白麗停了一下瞪著半空。


    「讓人覺得有點可疑。」


    「……哪裏可疑?」


    「流通在黑市裏的藥會讓人變成第五世代不是嗎?也就是隻能增加馬上就凶暴化,會被處理掉的可憐孩子的東西吧?『王國』真的會做這種事嗎?聽說就算有人自願想加入,也得通過嚴格的審查之後,他們才會願意分血將人納為夥伴,而且當然是變成保有理性的第三世代,畢竟如果不是這樣,就根本不可能維持組織。」


    「也就是說……到處散布藥品與他們的行動準則不符,是吧?」


    「是啊。」


    針對王國,大村也說過與白麗講的類似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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