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爾賽那邊境伯領。
這個國家雖說有世襲製的邊境伯，人們依舊說它「異質」。在以王政為主流的奧克納大陸上，就連有「執政官」這種非世襲統治者的來姆都市國家同盟，人們也稱之為「弗雷姆帝國的遺孤」。說這裏異質的理由之一，就在於帕爾賽那邊境伯領的「建國者」葛雷斯，爵位是用錢買的。
雖說各個貴族領地隻要不是特別富庶，多少都會有些赤字，但當時還隻是弗雷姆王國領地之一的帕爾賽那則更為誇張，已經缺錢缺到毀滅性的地步。他們向弗雷姆王國借的錢多如天文數字，人們甚至開玩笑說「借款多到可以用白金幣鋪出從帕爾賽那到弗雷姆的路」——盡管距離遠到搭乘高速馬車也要花上整整一天。當時的帕爾賽那伯爵很煩惱。他煩惱來煩惱去，連睡覺的時間也在煩惱，最後想到了一個當時沒人想到這個解決辦法。那就是將爵位賣給別人……賣給人稱「奧克納大陸的金庫」的富商，索爾巴尼亞出身的葛雷斯。
人類一旦有了錢，接著就會想要名譽。即使坐擁萬貫家財，葛雷斯終究是平民，也嚐遍身為平民的辛酸，因此他接受了帕爾賽那伯爵的提讓。即使如此，帕爾賽那伯爵僅存那點跟指甲垢差不多的貴族自尊，依舊讓他在形式上並非用「金錢」賣掉爵位，而是將葛雷斯收為養子當繼承人……唉，實際上都一樣。當然，弗雷姆貴族都以責難的眼神看待帕爾賽那，對於承認此事的弗雷姆王家則更是輕蔑。他們說，「為什麽要承認那種索爾巴尼亞的暴發戶是我們光榮的弗雷姆貴族一員」。
至於遭到責難的王國，也有王國自己的財政問題。這麽做能將「帕爾賽那的借款」這筆不良債權一口氣結清。貴族們不管說什麽，對他們的荷包都不痛不癢。實際上有利害關係的是王國，老實說，如果沒有周圍的目光，王國這邊甚至想高舉雙手歡迎。在荷包與風評之間擺蕩的王國政府，下了一個決定。
「認可葛雷斯繼承帕爾賽那伯爵領，以及其附屬的一切權利·財產。但是，葛雷斯不得自稱弗雷姆貴族。」
直譯就是「帕爾賽那這塊領地給你，但我們不承認你是我們的一員喔，隨你高興愛怎麽做就怎麽做」，這種婉轉的承認獨立。雖然對王國來說，這等於割讓領地的一部分……不過畢竟是成天來要錢找麻煩的帕爾賽那領，就算丟了也不可惜。
貴族們也因為這個決定而消了氣。在外人眼中，王國接受了貴族的主張，不惜割讓領地也要保護弗雷姆貴族的自尊……看起來是這樣。「王國並未輕視我們」這點，足以應付他們的自尊心，更重要的是能維持對於他國的體麵。
至於繼承爵位的葛雷斯，對於這項決定也非常歡迎。他本來也就隻是想當個貴族，結果卻成了國家元首。自己身為索爾巴尼亞人，和弗雷姆王國沒有生意之外的來往，對弗雷姆王國也沒有什麽感情，從他的角度看來，能夠擺脫弗雷姆的伽鎖反而求之不得。據說收到弗雷姆「斷絕關係」宣言的葛雷斯，留下了「雖然昨天還在當商人，不過明天起我好像就變成國王了耶？」這麽一句話，恐怕這是他發自內心的感想吧。
順帶一提，帕爾賽那自稱的「邊境伯」頭銜，並非一般相當於侯爵的爵位。幾乎就在奧克納大陸中央，鄰接弗雷姆·索爾巴尼亞兩王國，位於奧克納人潮最盛之處的帕爾賽那，雖然在地理上根本完全不算邊境，卻不屬於任何國家，因此處於「政治上的邊境」；另外就是顧慮到自稱帕爾賽那「王國」，會惹來弗雷姆貴族多嘴。
「所以，帕爾賽那在奧克納大陸之中算是有點特殊。他們和別的國家不一樣，幾乎不會在政治舞台上露臉。而現任的葛雷斯三世邊境伯……嗯，我應該也隻在自己生日宴會上見過一次。」
即使如此，這件事依舊相當重要喔——浩太將目光從這麽宣稱的艾莉卡身上移開，看向眼前的河川——帕爾賽那河。
「順帶一提，我們所在的地方叫做帕爾賽那北區，帕爾賽那的居住、商業、政治中樞全都集中在這裏。至於河的另一邊……」
接替艾莉卡發言的艾蜜莉，指向河的對麵。
「……帕爾賽那南區。奧克納的人一提起帕爾賽那，毫無疑問是指那裏——『快樂與欲望之都』。」
說著，艾蜜莉露出帶了些許妖豔感的笑容。她的模樣，就像引誘青澀少年踏上罪惡之路的成熟女性一般，顯得十分豔麗……不過，很遺憾。
「……抱歉。我有幾件事想問一下。」
「什麽問題？」
「那個……為什麽我們會在帕爾賽那？」
這是個非常合理的疑問。雖然聽到艾莉卡說「明天，我們要出門一趟」就乖乖照辦的浩太也有問題，但一下馬車看見的卻是成人的主題樂園，沒有疑問才奇怪。
「這是怎麽回事？」
「唉呀？那還用說。」
聽到這樣的疑問，艾莉卡左手扠腰，伸出食指對著浩太。
「度假啊！」
◇◆◇◆◇◆
「說過了吧？等你感冒康複，我們就要出門一趟。」
「呃，我確實聽過這件事。聽過歸聽過……不過居然是度假？不是工作？」
看見浩太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艾莉卡將右手放在額前，重重歎了口氣。
「……你這人到底多喜歡工作啊？」
「不，我並沒有特別喜歡工作。」
「說起來啊，浩太，你工作過度囉。偶爾也該放鬆一下。」
「……是這樣嗎？」
「是啊。所以你才會倒下。」
這一下打到弱點了。盡管一提起這件事就讓浩太無話可說，但他還是想堅持自己的主張，加大音量反駁：
「不，確實前幾天是那樣沒錯……不過，說起來你已經讓我休息很久囉？早上讓我慢慢來，晚上讓我早點休息，中午也能好好吃飯，七天裏還能休息兩天耶？如果這叫工作過度，會遭到上天懲罰的。」
浩太自認為那些業務不算什麽，因為如果以工作的感覺來看，反而比在日本當銀行員時還要少。
「……你在那邊時，到底是在多糟糕的環境工作啊？」
「不，我的職場並沒有特別糟——」
銀行是屬於在法律之下執行業務的行業。管理銀行本身是用銀行法，處理請款單和支票要按照票據法，若以土地擔保則需要不動產登記法，投資信托或買賣股票則輪到金融商品販售法與金融商品交易法登場，如果公司倒閉則需要破產法的關照。而在法律之下工作，也就代表必須依照法律行事……說穿了，銀行的業務內容非常地難懂、複雜，而且很費事。明明隻是寫一份文件，卻有人叮嚀「差一個字就會造成上億虧損，絕對不可以弄錯」，不管是誰都會變得神經質。當然，要完成一項工作也會花掉很多時間。因為一份文件就需要由好幾人花上好幾天確認。時間有多少都不夠。
更何況還有銀行自己的規矩，比方說這份傳票的這個位置要蓋一個章，那份傳票要在第二張蓋章，但第一張不能蓋章要上繳總部……等等更細部的規定，如果不按照這些事務規定做事，會被記上很大的缺失。在電腦普及前，甚至有「光是和六法全書差不多厚的規定集就將近二十冊，而且規定集的目錄也厚到能集結成冊」這種像開玩笑一樣的事。
當然，光是記住事務規定並不代表就此結束。繁雜的事務規定叫「記住是理所當然」，銀行既然是營利企業，那個增加收益才是原本的業務……盡管不像證券公司那麽誇張，但銀行員的業績要求也相當嚴苛。對公司的融資金額、投資信托·國債的銷售金額，收取定存款項，相關公司發行的信用卡申辦數，流行的投資銀行業務收益等等。當然，這需要具備
各商品的專業知識，負責的商品愈多，需要記住的知識量也隨之增加。雖然我不太清楚，不過上麵叫我賣，所以請你買這個投資信托方案i這樣說顯然誰也不會買。而對收益毫無貢獻的銀行員，則會遭人毫不留情地修理……這很可能會讓人崩潰。畢竟會被從早上八點一直共處到晚上十點甚至淩晨的人持續不斷地罵，不崩潰才異常。如果不想變得這樣，不是提高業績就是辭職。
「……」
「怎、怎麽了嗎，浩太？你的臉色似乎不太好耶？」
「……」
「浩、浩太？」
「……沒、沒事！什麽事也沒有喔？呃，度假是吧？那不是很好嗎！對！偶爾也需要休息嘛，嗯！」
浩太是個勞力的人。他不是那種一開始就什麽都會的聰明人，而是老老實實反複作業，將事情一件一件地做好。當然，速度跟不上的第一年，他成天挨上司罵，雖然上司也不見得都是對的，但銀行這種地方大致上是「上司說的隻能回答『好』或『是』」這種上下嚴明的職場，再加上浩太的直屬上司正是這種人……嗯，總之這算是浩太的某種精神創傷。
「……這麽一想，現在的我還真是幸運呢。」
周休二日，又有午休。以前早上五點就要起床，現在可以安穩地睡飽，而且由於沒有日光燈這種文明利器，所以日落後幾乎所有店家都會關門。雖說這份工作責任重大，但他基本上還是積極麵對……雖然現在表現得有些消極，但這終究是一份讓他樂於從事的工作。這裏又沒有那些非記住不可的繁瑣法律與規定。仔細一想，這個職場對浩太來說等於是天堂。
「……怎麽？」
「……怎麽了？為什麽來回打量艾莉卡大人和我的臉？」
「沒什麽。」
再加上，雇主和同事都是溫柔的美女。他如果還對此表示不滿，真的會遭到天罰。
「確實，我也知道沒時間。不過，著急也不是什麽好事喔？我也不想看到有人太勉強自己而倒下。隻是兩三天而已，可以吧？」
對於艾莉卡的詢問，浩太半認命地點頭答應。盡管他有有話想說，但來都來了也無可奈何。算了，這就相當於員工旅遊，也算是工作的一環——浩太下了結論。他還真是個徹底的社畜呢。
「不過……為什麽是帕爾賽那？泰拉領內不就行了嗎？」
「如果不完全脫離工作，你就不會好好休息……不對，你根本『不會休息』吧？如果在領內休假，你一定會找工作來做。」
「……艾莉卡小姐，你把我當成什麽人啊？」
「我覺得你是個笨蛋。」
工作笨蛋。或是該說工作狂。
「所以說呢……從今天起的三天，就把工作的事全部忘掉，好好享受吧！畢竟愛麗絲會出全額嘛。不用擔心錢的問題，盡情地吃、盡情地玩！」
或許是出遊帶來的好心情吧，艾莉卡與艾蜜莉難得「喔～！」地舉起右手。由於她們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這麽做，因此引來不少周遭的目光。
「拜托不要這樣啦，很難為情。」
「幹麽裝模作樣啊。你看看諾艾兒。」
說著，艾莉卡指向某處。浩太順著看了過去。
「嗚喔————！帕爾賽那！欲望與快樂的城市，帕爾賽那！大家都說隻要生在奧克納就會想去一次的鬧區！真幸運！我太幸運了！」
「諾、諾艾兒小姐！冷靜一點！人、人家在哪啊！」
「你在說什麽啊，妮亞！來到帕爾賽那居然不興奮，你真的是奧克納大陸的人嗎！好，我們走吧！首先是第一區！我們要大賺特賺拚命賺，賺到把帕爾賽那的金庫倒過來也聽不到錢幣掉出來的聲音喔～！」
「諾、諾艾兒小姐！這樣真的很丟臉！」
——浩太不禁將目光從表現得異常亢奮的諾艾兒身上移開。
「……你是要我變成『那樣』？」
「到、到那種地步就太過火了……不過，難得來這裏就好好享受吧？好不好？」
看著艾莉卡的懇求模樣，浩太歎了口氣。
「……算了，畢竟機會難得嘛。那就讓我放鬆一下吧。」
他無奈地搖搖頭，臉上卻露出期待的微笑。
◇◆◇◆◇◆
若從上空俯瞰帕爾賽那邊境伯領，會看見一個北邊較為狹窄的橢圓形，也就是所謂的蛋形。名為帕爾賽那河的河川橫斷市街中心，將兩岸劃分為截然不同的區域，在奧克納大陸是種獨特的街景。
河川的北方通稱「北區」，扛起了帕爾賽那的政治·經濟。這裏包含了帕爾賽那邊境伯府邸，帕爾賽那行政廳等公家機關，一般市民居住的住宅區，以觀光客為對象的旅店、餐廳等等，這麽說雖然有點怪，但看起來不過是塊「普通」的領地。如果隻看北區就是這樣……實際上，幾乎沒有人來帕爾賽那觀光卻隻看北區就打道回府……總之，看了北區會認為帕爾賽那是「奧克納第一鬧區」的人，基本上沒有。
一般來說，提到意味著鬧區的狹義「帕爾賽那」，純粹指南區。連結北區和南區的動脈隻有一座叫做「帕爾賽那大橋」的橋梁，過橋之後的景觀變化，大到會讓人懷疑「這真的是同一塊領地嗎？」的程度。這已經不隻是穿過隧道會看見冰天雪地的等級了。
而這個南區又分為三個階層。當然，彼此之間沒有嚴格的劃分，不過最靠近北區的第一區慣例上稱為「賭博區域」。這裏充滿各式各樣的賭場，號稱能享受到全世界所有的賭博項目，來帕爾賽那玩的旅客，都會在這裏作上一場美夢。從第一區再往南走就會進入第二區，餐飲區域。雖說是餐飲，但這裏畢竟是座不夜城，提供的大致上都和酒有關。至於在帕爾賽那南區中最南端的部分，通稱「豔街」。這裏就如字麵所述，是販賣美色的地方。
「我不敢過帕爾賽那大橋，因為不管贏還是輸都會口袋空空」是句很有名的帕爾賽那流言。這話其實說的很準。在賭博區域輸掉的人會一貧如洗地過橋；贏了一些的會在第二區暢飲，喝到一貧如洗再過橋；大贏的人在第二區喝完後，則會在豔街花到一貧如洗才過橋。要說這是種讓人花錢的陷阱也行，總而言之，這是個設計得很漂亮的係統。
治安方麵雖然是離北區最近的第一區最好，但豔街也不至於成為無法地費……當然，雖說具備鬧區特有的罪惡氣息，但這反而和帕爾賽那「稍微體驗一下非法的氣氛，但一切合法」的形象相符，成了此地受歡迎的原因之一。
「……然後呢？」
「所·以·說！去一趟啦，浩太！去帕爾賽那的賭場！」
浩太放下從泰拉帶來的書，抬頭看向沒敲門就闖進來的艾莉卡。他的眼神有些嚴厲大概也是無可厚非，禮儀很重要。
「難得來帕爾賽那喔？不去賭場怎麽行！聽好，你可是來帕爾賽那靜養的喔？」
艾莉卡沒在意他的眼神，自顧自地說下去。浩太歎口氣，靜靜闔上手邊的書。
「就算不去賭場，也沒什麽關係吧。在這裏也可以好好靜養啊？這間旅館也是，你看，這麽豪華。」
說著，他環顧了一下分到的房間。這裏有張特大號的雙人床，以及許多顯然是高級貨的用品。房間大小在從頭到腳都是平民的浩太看來，也寬敞得讓他感到不自在。
「……你啊，打算三天都待在房間裏嗎？都來到帕爾賽那了耶？這怎麽行啊！」
「再怎麽說，我也不至於三天都窩在裏麵喔？難得來一趟，我也想嚐嚐有名的美食。」
「你是指在這裏的餐廳就吃得到的東西對吧？」
「這個嘛……是這麽說沒錯。」
「到頭來，你還不
是完全沒走出這棟建築。」
「……不行嗎？對我來說這已經休養得很充足了。」
「不行！」
彼此認知的嚴重落差，讓浩太相當困惑。以他的角度看來，隻要能吃到好吃的東西、好好地睡覺、讀喜歡的書，這樣就已經算是充分地休養了。
「真是的！你還年輕耶，積極一點啦。你這個年輕老頭！」
「……別管我了啦。」
相對地，艾莉卡則是認為「難得休假不出去玩就虧大了」的那種人。更何況，眼前可是號稱「奧克納第一」的鬧區。這就和沒人會一直待在浦安的老鼠王國飯店裏一樣，不可能不出去玩。(注1：東京迪士尼樂園世界上不在東京都，而是在千葉縣浦安市。)
「唉，話是這麽說沒錯啦……可是這樣好嗎？」
「怎樣？」
「你是泰拉公爵，還是弗雷姆王國先王的長女喔？有這種身份地位的人居然去賭博？」
雖然沒有要否定賭博的意思，但泰拉公爵要是在賭場堆出一座金幣山，實在是不怎麽體麵吧？聽到浩太如此擔心，艾莉卡則是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怎麽了？」
「……這種話你有資格說嗎？老實講，在你來了之後，對我來說經營泰拉這塊領地還比較像是賭博喔？」
「這……呃，或許是這樣。但那是觀感的問題啊。」
雖然艾莉卡說得十分中肯，但經營領地和賭博，兩者給人的觀感差異非常大。當然，是從不好的方麵來說。
「更何況……你過去所待的世界是『如何』我不曉得，但至少在奧克納這裏，賭博可不會破壞形象喔？」
「是這樣嗎？」
「好賭的銀行員」會給人非常糟糕的觀感。要保管別人的錢卻對賭博著迷，會讓人擔心他將那些錢拿去賭。所謂瓜田李下就是這樣。不過嘛，有時也是無風不起浪。
「開國皇帝亞力士說『享受賭博放鬆身心』，所以似乎有人認為賭博能成為活力來源。亞力士大帝甚至設計了一套賭博規則……這套規則還相當受歡迎喔？」
「是這樣嗎？」
「那種遊戲要用叫做『撲克牌』的卡片遊玩，目的是將上麵的數字湊成『21』。看起來很單純，不過相當深——怎麽啦，浩太？為什麽一臉複雜的表情？」
「……那種遊戲，該不會叫做『黑傑克』吧？」
「是這樣沒錯……怪了？我說過嗎？還是說，你在書上看過？」
「沒什麽……呃，請繼續。」
「浩太真奇怪。所以說呢，在奧克納上至王侯貴族，下至一介平民，基本上沒人會將賭博當成『壞事』……至少在觀感上沒那麽糟。」
「也就是說，賭博是公認的？」
「不過嘛，亞力士即位已經是大概一千年前的事，當然我沒有證據就是了……他幾乎是傳說中的人物，所以軼事也特別多囉。」
對於艾莉卡這番話，浩太也點頭同意。亞力士等於是奧克納版的全能超人。事到如今，就算他設計出一套睹博規則也沒什麽好驚訝的。
「該怎麽說……感覺一句『畢竟是亞力士大地』就能讓人接受了呢。」
「是啊。通貨、路寬、貴族製度到私塾製度，全都是亞力士大地的成就。」
「如果再當個宗教的教祖就完美了呢。」
完美連段。當然，浩太隻是半開玩笑地說，但艾莉卡點了點頭。
「……咦？」
「亞力士大帝雖然不是教祖，但人們都說他是『烏茲教』的創始者。」
「烏茲教？」
「沒錯，奧克納大陸各國訂為國教的宗教喔。」
「有那麽大的宗教嗎？」
艾莉卡這話讓浩太十分納悶。如果是這麽巨大的宗教，有什麽教會、聖堂之類的應該不足為奇，照慣例也該和政治扯上點關係——來源是曆史。
「……果然會這麽想吧？」
看見艾莉卡那有些神秘的笑容，浩太顯得有些訝異。
「烏茲教的教義隻有一條。」
「……一條？」
「『承認自己，承認別人，但不得強製』。」
「……啊？」
「自己信仰的神與別人信仰的神，都要平等地承認，在承認彼此的情況下互相理解。無論如何都不能強迫推銷自己的神、眨低他人的神。當然，有幾條比較細的守則……不過大致上來說，烏茲教的教義隻有這點。無論是異教的神、墮落的神、留下功績的聖人……講得極端點，就算是樹齡幾百年的樹木或地上的石頭，隻要有人信仰便承認它是『神』——就是這樣的宗教。所以雖然自稱『烏茲教』，但實際上並不是什麽經過整合的宗教。」
「真是胸襟寬闊的宗教……比方說，我宣稱『從今天開始我就是神』也一樣？」
「隻要不給人添麻煩就沒問題。隻不過，承認與否要看聽道的人就是了。如果是，我……嗯，會用溫暖的眼神守望你。」
「……還是算了吧。」
明智之舉，艾莉卡笑道。
「所以，如果浩太你有信仰的『神』，不用客氣盡管說。你以前所待的世界應該也有宗教，烏茲教會將祂當成一位新的神祇迎接。」
「……不，那就免了。」
盛大慶祝耶誕節約一周後就到寺廟消除煩惱，再前去參拜神明——浩太過去畢竟是活在這種宗教大雜燴的國家。要說信仰的神……正確說來，也隻會偶爾向「方便」的神明許願而已。沒有什麽能讓他堅定地說「就是信這個！」的神祗。
「這樣應該就不會爆發什麽戰爭了呢。」
不止宗教戰爭，所謂的戰爭到頭來都是「外交」的一種，既然不能靠商量解決，那就就改成互毆，僅此而已。奧克納各國以「承認這位神！」、「我知道了，那就讓它加入吧」這種完全肯定對方主張的烏茲教為依歸，根本連「商量」都不必。
「……原來如此，我上了一課。謝謝你。」
「不用啦，哪有什麽好謝的。」
「那麽艾莉卡小姐，我們晚餐時再見。」
「嗯，打擾你了。」
說完，艾莉卡便走向房門。
「——才怪！浩太！」
她轉過身來，雙眼有如鬼女般上翹。再怎麽深厚的愛情，看了這張臉也會瞬間冷卻。
「……沒上當啊。」
「我才不會上當！」
浩太原本還以為事情很順利。
「……追根究柢，為什麽會找上我？老實說，我雖然有這方麵的知識，卻沒有那麽喜歡賭博……對了！你和艾蜜莉小姐一起去不就好了嗎？而且，諾艾兒小姐也說她想去。」
「艾蜜莉有點事，所以沒辦法。」
「有事？」
「艾蜜莉的哥哥，正好也來到帕爾賽那。所以我讓她去和人家打聲招呼，聯絡一下兄妹的感情。」
「是工作還是其他原因？」
「休假。今年艾蜜莉她家似乎也因為歉收而過得很辛苦，不過似乎總算告一段落。所以他們也是來這裏放鬆一下。」
「……艾蜜莉小姐的老家是做生意還什麽的嗎？」
「……咦？」
「……哪裏不對勁？」
「……咦？我之前沒說過嗎？艾蜜莉她家——諾茨費爾特家是有子爵爵位的貴族喔？艾蜜莉是家中的三女。」
聽艾莉卡講得若無其事，浩太當場愣住。
「……啊？慢、慢著，先等一下。貴族？艾蜜莉小姐是貴族？」
「是啊？」
「我根本沒聽說過啊！為什麽子爵千金回來當
艾莉卡小姐的什麽女仆啊！」
「還『什麽女仆』呢……唉，好歹我是王族的一員耶？不能讓什麽來曆不明的人負責照顧我吧？」
貴族子女因為所謂的「禮節實習」而到其他家族工作，不是什麽少見的現象。說起來諾艾兒也是這樣。話雖如此。
「一般來說，即使離家進行禮節實習，到了一定的年齡還是會回自己家吧？」
「……他們家的情況也很複雜啊。」
浩太這麽一問，艾莉卡疲憊地垂下肩膀。見她這種不便多說的模樣，浩太也放棄追究。貴族的問題總是複雜而詭異。
「所以艾蜜莉不在。」
「那麽，諾艾兒小姐呢？」
「諾艾兒要去啊。還有……索妮亞也是。」
「……索妮亞小姐也去？這——」
「你要說觀感不好對吧？放心，會挑小孩子也能去的地方。所以浩太，你就帶索妮亞和諾艾兒去吧。」
聽到艾莉卡這句話，浩太就像要叫她「慢著」似地開口：
「……帶『她們』去？不是帶『你們』去？」
「我負責留守。所以浩太，你可要和索妮亞『愉快地』玩喔？」
浩太一時之間呆呆地看著露出愉快微笑的艾莉卡——接著他總算明白艾莉卡的意圖。
「……你是要我去『和好』？」
「嗯，就這麽回事。一直交惡也不是辦法吧？」
說著，艾莉卡臉上笑意更深了。
「……那就沒辦法了呢。」
浩太歎口氣，將剛才閱讀的書放到茶幾上。
◇◆◇◆◇◆
「……那麽，差不多可以了吧？」
艾莉卡隔著二樓的窗戶揮手送別走出旅館的浩太、索妮亞、諾艾兒，接著將之前塞進房內衣櫃的包包拿出來。浩太畢竟是浩太，不會做出「不敲門就入內」這種沒禮貌的行為，這點讓人十分安心……話雖如此，卻也難保不會出什麽狀況。心裏這麽想的她，拿出藏起來的東西——大批文件，然後擺在桌上。
「居然這麽多啊。」
雖說是自己塞的，文件的量依舊讓艾莉卡有些頭暈，於是她搖了搖頭。盡管窗外「首屈一指的鬧區」光亮映入眼中讓人瞬間分心。但她再次搖搖頭，仿佛要將那些幹擾都甩開。
「不行不行！不行喔，艾莉卡！你必須管好自己！」
她這麽說給自己聽，然後拍了臉頰兩下。很好，痛楚讓人有種清醒的感覺！艾莉卡點點頭，調整頭上帽子的位置。一副「氣勢十足，這樣就能戰鬥了！」的模樣看向桌上文件。
「……嗚哇。」
應該能納入美少女範疇的少女，發出了不該發出的聲音。自己意誌居然軟弱到會因為眼前的大批數字就不禁忘掉方才整理好的心情，讓艾莉卡大為驚愕。她最後又一次搖搖頭，把意識切換回來。
「……唉……這還真讓人頭痛呢。」
就算切換完畢，眼前文件上的數字也不會一口氣減少……即使如此，艾莉卡依舊為了振作而拿羽毛筆蘸了蘸墨水，開始檢視文件。雖然一開始差點灰心喪誌，但她終究是年紀輕輕便已擔任領主的艾莉卡。整理好心情後，工作效率也跟著提升，她專心地處理起文件。
「——我說啊，浩太？這個……」
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
等照亮房間的光源用光燃油，室內陷入黑暗時，艾莉卡抬頭出聲—接著自嘲地笑了。
「……啊，對。浩太不在。」
自己要人家出去玩，卻如此失態。這種沒人看得見的窘狀，讓她有些難為情地苦笑。
「……這算是個失敗嗎？」
讓浩太與索妮亞、諾艾兒去玩，自己留下來工作。現在的狀況，讓她感到寂寞。
「我太依賴他了呢。」
並非如此。平時沒意識到這點，卻在這種時候強烈意識到浩太的存在，這算得上矛盾的感情出現在自己身上，讓她浮現後悔的念頭。
「……唉……」
一旦分心，就會變成這樣。艾莉卡用「稍微休息一下應該也無妨」說服自己，從旅館準備的茶壺中倒出紅茶。她含了一口已經冷掉的紅茶，卻因為紅茶的品質實在不能說好而皺起眉頭。於是艾莉卡放下茶杯，撲向自己房間裏的床。
「……啊……好舒服……」
大概是用了好床墊吧，艾莉卡一時之間沉浸在身體陷進床內的感覺。她委身於這種讓人想睡覺的感覺，口中輕聲咕噥。
「……要不要就這樣睡下去呢～」
這些工作沒有任何人強迫她做。是她自己，隻是自己想做而已。真要說起來，這也不是什麽特別需要艾莉卡處理的工作。都已經離開泰拉來到帕爾賽那，就算艾莉卡在這裏努力，也不會突然帶來什麽戲劇性的轉變。既然如此，在大家都去玩的時候，自己也沒必要拚命工作吧？
「……真糟糕。我想出了完美的藉口呢。」
沒錯。這次是來「休養」的。對浩太說「給我好好休息」，卻推翻自己的話工作，這像什麽樣。想到這裏，覺得這樣才對的艾莉卡閉上眼睛，打算前往夢鄉。
『因為我隻有「努力」啊。』
——感覺聽到了浩太的聲音。
「……」
艾莉卡緩慢地起身，走向桌子。她看著散亂的文件，輕輕地、輕輕地歎口氣，拿起其中一張。
「……是浩太的字。」
是她已經見慣，而且看得出一些個人風格的文字。這些文字愈寫愈往右上方偏，是浩太趕時間時的書寫習慣，注意到這點的艾莉卡輕笑出聲。仔細一看，拿來帕爾賽那的文件大多是這種往右上偏的文件——這也證明了浩太在書寫時有多麽急。
「……浩太是一個人解決掉了這種分量的工作呢。」
作業量十分龐大，這點艾莉卡也明白。畢竟量多到光是過目就會讓人肩膀僵硬。如果要一個人重看、重做、重寫、重算，自己想必會把它們都往外扔吧，艾莉卡自嘲地笑了。
「……隻有努力……這樣很厲害耶？笨蛋浩太。」
浩太自稱無能。但是，浩太擁有「努力的才能」。明明眼前就有輕鬆的路可以逃，卻不選擇逃避而向前邁進，這究竟有多麽困難呢？方才「逃」向舒適床鋪的艾莉卡非常清楚。她再次覺得自己真是沒用，並且笑了。
「是不是成了負擔呢？」
輕聲咕噥。
「……我是不是成了負擔呢？」
對於一個人處理這些工作，想盡可能讓泰拉這個與他毫無瓜葛的領地變得更好、更棒，並采取行動的浩太。
「……」
責怪他總是喜歡保密。
因為被排除在外而鬧別扭。
質問他為何什麽都自己決定。
「……什麽叫『這裏是我的領地』啊。我還真有臉講呢。」
明明是多虧了浩太，靠他伸出援手，靠他提供協助才能走到這一步，卻沒向他道謝，隻知道責備他、責備他、責備他。到頭來，艾莉卡所做的事，說穿了。
「——！」
自己的想像，讓艾莉卡不寒而栗。對於浩太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求他特別說明，這到頭來——
「——沒這回事！」
不就是不相信浩太嗎？
「我相信他！是多虧了浩太才能走到這一步！我不但感謝他，也重視他！」
她對自己內在的聲音猛搖頭，「不可能、不可能」地對自己辯解，即使如此，聲音仍舊像要嘲笑這樣的自己似地不斷湧出。
——是你逼的。
——是你逼迫浩太的。
——是你在折磨為了泰拉努力的浩太。
「——！」
艾莉卡幾乎全憑一股衝動站起身來，連外衣也不披就衝出室外。
「……不是，不是！」
她到底想說什麽？或者該問，她到底想做什麽？一切都毫無計畫，盡管如此。
「——！」
她依然沒來由地想見浩太。
◇◆◇◆◇◆
——帕爾賽那南區「麗池賭場」
「……黑～傑克！你看到了嗎，鬆代先生！黑傑克！是黑傑克喔！」
「……我看到了。我已經看到了，所以你能不能別那麽用力地拍人家肩膀啊！」
「怎麽樣，妮亞！從今以後，你要稱呼我為賭博之神也可以喔！」
「……你是不是詐賭啊，諾艾兒小姐？」
「不要講那種失禮的話啦～這是實力喔，實·力！」
諾艾兒得意忘形，自然而然地說出別人聽了會不禁火冒三丈的話：
「哇哈哈～！好啦好啦！下一場吧，下一場！我要大贏特贏拚命贏，贏到這家店的金庫就算倒過來也掉不出一塊錢喔！我乾脆在帕爾賽那住一輩子吧？感覺可以輕鬆過人生耶！」
……不過，這或許也是難免——因為籌碼堆成的塔不但比坐著的諾艾兒還高，甚至多達十二座。看見她翹得高高的鼻子與得意洋洋的態度，賭桌另一邊彷佛隨時都在微笑的女性荷官，臉上笑容出現些許異樣。
「……這位客人，您的『手氣』似乎正好呢。」
「手氣？不是啦～這是實力喔！實·力！」
荷官雖然也是專業人士……但終究是人類。她累積了無數的血汗與努力，好不容易才成為這間「麗池賭場」的明星——黑傑克的荷官，那時她簡直高興得有如升了天。無論是誰，當自己努力贏來的地位被人瞧不起時，都會覺得不爽。不，諾艾兒並沒有瞧不起她的意思，然而聽到「唉呀～太輕鬆啦！」這種話的時候，就算是佛祖也可能會在第三次翻臉。
「……這樣啊。客人，您真是厲害呢。」
換個話題，這些賭場荷官對於詐賭通常從嚴處置。尤其是在人稱「快樂與欲望之都」的帕爾賽那，抓到詐賭後不但禁止出入該店，賭場還會將此人的事跡與長相四處傳播，給予他「禁止踏入當地所有賭場」的嚴厲懲罰。換句話說，如果要問提這件事有什麽意義——
「……那麽，就讓我們進行下一局吧。」
在嚴禁詐賭的帕爾賽那，實習荷官第一件事就是將「詐賭」學透。雖然沒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那麽誇張，但不知道對手玩什麽把戲也就沒辦法拆穿。所謂荷官不隻是一流的發牌專家，同時也是一流的「詐賭」專家。
「……」
荷官小心翼翼地洗牌，動作十分謹慎。將牌洗到不管怎麽掙紮都「不會贏」之後，她就像要給對方一點教訓似地在心中竊笑，準備發牌——
「……嗯～能不能先等一下？」
突然，諾艾兒出聲了。荷官停下發牌的手，看向諾艾兒。
「有什麽事嗎？」
「沒有啦，隻是有種『這次不行！』的感覺。這場我可以不參加嗎？」
「……我已經洗完了，這麽做會違反規則。」
「這樣啊。那我就隻付『出場費』，這把不玩喔～」
說完，諾艾兒就從籌碼堆最上麵拿起一枚放到賭桌上，然後將手枕在腦後：
「……牌還沒發……您確定不玩？」
「沒關係。因為這種時候就是不該玩。」
諾艾兒展現的野性直覺，已經到了洛特等人看見會怒吼「為什麽不把這種回避危機的能力用在工作上！」的程度。荷官見狀則是冷汗直流。
「……『加牌』，再來一張。」
死盯著諾艾兒的荷官，聽到聲音後回過神，這才注意到自己下意識地發了牌。盡管從出神時也會把工作做好這點，看得出此人是位堪稱荷官模範的女性，但她此時卻有些慌張地看向聲音來處，表現得不太像以冷靜沉著為第一的荷官。
「……」
對方看著她的眼神，就像一條蛇。如果方才「手氣絕佳」的諾艾兒是靠「野性直覺」，那麽這位有蛇一般眼神的少女——索妮亞就是「精密機械」。雖然沒有大贏特贏，但再怎麽說她都是索妮亞，在關鍵時刻還是會確實地贏下來。
「妮亞，你還要再一張嗎？」
「是的。如果荷官的明牌，也就是麵朝上看得見數字的牌在『7』以上，而自己手中的牌合計是『12』，那麽加牌的勝率比較高。」
「……妮亞，你這樣就等於說自己的牌是『12』吧？這樣好嗎？」
「無妨。」
「還說無妨……妮亞？」
「再來一張你就會明白了。」
說著，索妮亞伸出手指朝賭桌勾了勾。盡管這動作令荷官冷汗直流，荷官依舊發了一張明牌，也就是麵朝上的牌。
「……好、好厲害！好厲害喔，妮亞！是『9』耶！這麽一來！」
「嗯。是『21』喔？」
索妮亞翻開覆蓋的兩張牌。「4」與「8」要好地排在一起。
「你為什麽會知道啊，妮亞！啊！難道說，妮亞你能聽到賭博之神的聲音嗎！」
「真要說起來應該是諾艾兒小姐才有這種能力……隻要『看』，大致上就能明白了。」
「看？意思是你能看穿牌背嗎？」
「不是這樣……隻要看場上出過的牌，大致上就能想像到了。」
「……啊？」
「這家賭場是用六副睥。既然我的手牌是『12』，那麽會爆炸的就隻剩下人頭和『10』了吧？人頭很好記，隻要記住張數，之後就能推測到某種程度。不過嘛……來『9』就是個偶然了。」
「唔、唔哇……好、好厲害！妮亞，你好厲害喔！」
諾艾兒毫不保留地讚美，讓索妮亞有些害羞地臉紅了。
索妮亞所用的手法叫做算牌。從台麵出現過的牌，去推算牌庫裏的牌張，可說是黑傑克必勝法的基礎。
「……」
雖說是基礎，但一般來說十歲的小孩可不會這麽做。即使不知道索妮亞的年齡，聽到這名從身材看來顯然還年幼的「少女」說出這種話，依舊讓荷官冷汗直冒。
「……爆炸了呢。」
雖然知道這樣沒禮貌，荷官依舊用有些不舒服的眼神看著那名少女。此時荷官耳邊傳來男子的聲音，於是她轉頭一看——接著倒抽了口氣。
「……『22』，爆炸了嗎。」
看見「7」和「5」兩張牌旁邊以十點身分坐鎮的國王，讓荷官汗如雨下。
「……那個……請別太沮喪。」
「……謝謝你。」
平常她絕對不會說這種話。盡管如此，荷官依舊忍不住對眼前的男子這麽說。而這並非因為男子是荷官喜歡的類型。
「那個……雖然我的立場不太適合說這種話……不過客人您今天可能不太走運吧。是不是收手比較好？」
眼前的男子——浩太，實在太弱了。
「……」
浩太遵照守則，光明正大地前來挑戰。他采取「17」以上絕對不要牌的「停牌」策略，「加牌」的時機也很正確，想來應該也有算牌吧。
「……那、那個……？」
不知道是賭博之神出差，幸運之神太忙，又或者是命運女神不喜歡那張平凡的臉……或者全部都是。盡管浩太用上了提高勝率的方法，依舊連戰連敗。
「又爆炸啦？鬆代先生，你該不會有逆詐賭吧？」
「沒那回事……」
「順帶一問，剛剛是幾連敗了？」
「記得是……三十二連敗吧。」
而且，他的運氣差到讓人有點害怕。賭場就是勝負的世界，對於靠著讓客人賭輸維生的賭場而言，浩太確實是絕佳的客人。然而，輸到這種程度，還是會令荷官感到良心不安。更何況。
「怎麽樣啊，妮亞？鬆代先生輸得很難看對吧～」
「嗯、哪裏，沒這回……」
「啊、啊哈哈～！不、不然這樣！鬆代先生也請妮亞教教你怎麽賭博如何～？」
「說、說得也是。如果索妮亞小姐不嫌棄，還請務必賜教。」
「哪、哪裏，我所做的那些，基本上都和浩太大人一樣……」
「是、是這樣嗎？」
「就、就是這樣。」
「……」
「……」
不知為何氣氛沉重得莫名其妙。三人坐在一起，從右起依序是索妮亞、浩太、諾艾兒。盡管有「年齡與內在有些遺憾，但外表十分出眾」的兩人相伴，現場氣氛依舊如此。以荷官的常識來說，同行的人大多關係良好，雖然有時會因為賭博贏太多、輸太多而產生摩擦，但從一開始就這麽僵則是前所未見。
「……為什麽會三個人一起來啊？」
「欸？荷官小姐，你剛剛說什麽？」
「不，我什麽也沒說。」
荷官麵帶微笑地抹消自己說過的話。看見她這副模樣，流著冷汗的諾艾兒也陪笑著對浩太說道：
「說、說得也是呢！鬆代先生，賭博就是靠訓練喔！泰拉也認可賭博如何！這麽一來，鬆代先生的賭技也會變強一點喔！」
「唉……賭博嗎？」
「是啊！而且，賭博可以替城鎮帶來活力喔！帕爾賽那以前似乎隻是個鄉下地方……不過你看看現在！它已經變得這麽繁華囉！畢竟它可是個『讓大道彎曲的城市』喔！」
「讓大道彎曲的城市？」
「沒錯！以前亞力士大道是從這裏的北方通過，似乎是初代葛雷斯邊境伯抱怨後才改成這樣的喔！據說是『所以呢？我到亞力士大道要在哪一站搭車？』喔！」
「……這……該怎麽說呢……」
日本有句話叫「我田引鐵」。原句是「我田引水」，由來是「將原本眾人共享的水源引到自家田地」，不過到了一次產業嚴重衰退的近代，原句便被新造的句子搶走了存在感。這句話誕生時自用車不如現在普及，地方仍以鐵路為經濟命脈，現代日本也常因新幹線停靠站等理由引發爭論。鐵路就這樣一直受政治利用，甚至產生某些人稱「打算蓋給猴子搭車嗎？」的站點。
「因為葛雷斯邊境伯很有錢嘛。就連大道的整備經費好像也是他自掏腰包出的。」
「……原來如此。」
「想想看，泰拉也是要建港……本來要建港，這麽一來……該怎麽說呢，像是整備道路啦，還有娛樂產業啦，不久會跟著變重要嗎！」
諾艾兒就像在說「真是個好主意！」似地彈響手指。浩太見狀，不由得想表示否定。
不過他似乎注意到了什麽，於是又闔上嘴閉目沉思。看見他的樣子，諾艾兒則像要代替他說話般開口問道：
「鬆代先生？你怎麽了嗎？」
「沒什麽……這個主意或許不壞也說不定呢。」
「欸？不壞？」
「我的意思是，正如諾艾兒小姐所言……或許模仿帕爾賽那也是個選擇喔。」
「真、真的嗎！咦？如果是這樣的話，要我住泰拉也不是不行喔！」
諾艾兒大為興奮，忍不住站起身湊了過來，浩太則是「知道了知道了」地揮揮手，苦笑著提腰。
「總覺得你好像刻意躲開，讓人有點不太高興……你是怎麽啦，鬆代先生？」
「並不是要躲開諾艾兒小姐你，隻是正如那位荷官說的，我今天狀況似乎不太好，所以我想到外麵晃一下，順便讓腦袋冷靜冷靜。」
「是嗎？我知道了！那麽，我就再和妮亞玩一會兒囉！沒問題吧，妮亞！」
「呃，嗯。說得也是。」
索妮亞偷偷看向浩太，顯得很擔心，浩太則以還掛在臉上的苦笑回應，站起身來。他就這麽鑽過人群走到屋外，深吸一口夜晚的清涼空氣。雖然他一再提醒自己不能急躁，但終究是輸了那麽多。微微上湧的火氣似乎降了下來，於是浩太沉浸在這種爽快的感覺之中。
「你在這裏做什麽啊？」
一旁傳來某個耳熟的聲音。
◇◆◇◆◇◆
「客人？您要去哪裏呀？」
「要去那裏是我的自由。還是說，這間店連這種事都要管？」
「可是……」
荷官喊住了起身離席的索妮亞。人家都已經說『台子上已經放不下籌碼了呢～我去兌換一下，妮亞？你在這裏等我喔。荷官小姐，麻煩你幫忙看著她囉！』這種話了，讓索妮亞擅自離開——嗯，雖說這種事不在工作範圍內——實在不太好。
「——飲料。」
「啊？」
「這裏的飲料味道相當好。我似乎喝得稍微多了點。你要讓一位淑女繼續說下去嗎？」
「……失禮了。」
對方年紀再怎麽小，終究是女性。雖說是生理現象，但要她在旁邊有男性的情況下說出「去洗手間」或許有些困難吧。如此判斷的荷官，為自己的粗心低頭道歉。索妮亞見狀歎了口氣，露出帶了些苦笑意味的笑容。
「感謝你的關心。如果實在很擔心的話，你也可以陪我去呀？」
「這……」
「開玩笑的。請做好你的工作吧。」
說著，索妮亞略提裙襬向荷官致意。少女動人的模樣，讓荷官不禁弄掉了手中的牌，於是她慌張地將牌拾起。索妮亞見狀苦笑加深，轉身——往和廁所方向相反的後門走去。
「——呼……」
店後微暗的景色彷佛反映了自己的心情，讓少女不禁歎息。
「……我在做什麽啊。」
難得艾莉卡幫忙安排，自己卻沒辦法好好和浩太說話。
「這件事明明很簡單。」
隻要說「對不起」就好。隻要說「很抱歉」就好。
「……一點也不簡單呢。」
道歉之後，又該怎麽辦才好？「我的資產被凍結了，現在已經一無所有。對不起，請幫幫我」和「事到如今，我已經回不了索爾巴尼亞。請再一次讓我待在您身邊」——能夠說這種話嗎？
「這種事，我怎麽可能做得出來。」
難看、丟臉、不像樣……最重要的是，難為情。
「……辦不到。」
索妮亞也不怕髒，就這樣背靠著賭場的牆壁抱膝而坐，然後用力地、用力地將臉埋進大腿之間。
「……該怎麽做才好？」
她已經——什麽也不明白了。
什麽是對的，什麽又是錯的；自己想做些什麽，也相信這個方法正確，然後遭到背叛。原本有絕對的自信，認為已逐漸成形或者即將完成的拚圖，被別人弄得七零八落，最後剩下的是——空無一物。
「……如果。」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
多和浩太、艾莉卡、艾蜜莉商量吧。即使他們說自己是「小孩」。也要拚命說出意見。不要擅自放棄，多強調自己，讓對方接受自己，也讓自己接受對方，這麽一來——
「啊哈。」
自嘲的笑聲湧出。時光倒流根本不可能。已經毀壞的關係，也無法當成不存在。這種無能為力的心情，讓她不禁想哭，希望
自己消失。
「——咦？」
淚眼婆娑的少女抬起頭。
「嘿嘿！大哥！上等貨耶！」
「是啊！咱們真幸運呢！」
看見了露出下流笑容的雙人組。
◇◆◇◆◇◆
「呃，再怎麽說也不至於這樣吧？」
確實，自己絕對說不上有多出類拔萃。諾艾兒心想。雖然說不上，可是。
「——我迷路了嗎？」
自己的方向感之差，讓她不由得吃了一驚。賭場本身絕對不能說小，可是不小歸不小，「不知道兌換地點在哪裏」也實在是太丟臉了。她拿著裝籌碼用的錢箱東晃晃、西晃晃。
「這種時候，就該用那招了吧。不要慌張，冷靜、冷靜。沒錯。諾艾兒·海希曼。你有能力，你擁有這種能力喔。來吧……展現一下你的心靈之眼！」
路過的男性先是吃驚地看著諾艾兒，隨即敬而遠之，但諾艾兒並未在意。她「喝！」地睜開眼睛。
「——看見了！就是那道門！」
諾艾兒看見一條黃金之道。呃，可能有人會想「隻是去兌換處而已，你在講什麽啊」，但實際上在諾艾兒眼裏，真的出現了一條閃著金光的「道路」。
「哼哼哼！不愧是我，真是走運！」
諾艾兒抱著箱子，意氣風發地走向門口，伸手轉動門把。
「——欸？」
就結論來說，諾艾兒「走運」了。
「你……你們在做什麽啊！放開妮亞！」
因為她正好碰上了誘拐現場，看見可疑雙人組扛著癱軟無力的索妮亞。
◇◆◇◆◇◆
聽到旁邊傳來的「你在做什麽？」，浩太並未轉過頭去，隻是仰望著月亮開口。
「……關於這點嘛……就那個囉。手氣有點差。」
「嗯～？可是浩太你給人很擅長賭博的印象耶？」
「這就是『即使有知識，依舊發揮不了作用』的典型吧。唉呀，戰績慘得嚇人呢。」
說完，他總算將目光轉向身旁——轉向艾莉卡。
「艾莉卡小姐才是，你怎麽跑來這裏了？」
「……沒什麽。隻是難得來帕爾賽那，所以想稍微來外頭看看而已。」
「……這麽晚還外出？」
「索妮亞和諾艾兒都在外頭喔？你以為我幾歲啊。」
看見艾莉卡沒好氣的眼神，浩太舉起雙手示意投降。艾莉卡似乎對這樣的態度很滿意，「很好！」地點點頭。
「……啊！」
「欸？」
「浩太，那個！」
艾莉卡注意到了某樣東西，指向街上某一點。浩太順著她的手看過去。
「路邊攤？」
「沒錯！那是帕爾賽那的名產『烤牛肉串』喔！一起吃吧！」
「可以是可以……這樣好嗎？」
「哪裏不好？」
「你問哪裏……一個貴族居然在攤販買東西吃……」
「沒關係！這裏是帕爾賽那嘛！出門在外不怕出醜啊！」
「……這裏也有這句話啊——等等，艾莉卡小姐！」
在浩太說完之前，艾莉卡就已跑向攤販。她和路邊攤大叔講了幾句話後，帶著滿麵笑容回來，雙手各拿著一份烤牛肉串。
「欸嘿嘿～老板說『小姑娘，你長得真可愛，大叔多送你一點』，所以多了一塊肉。」
艾莉卡說了聲「來」，把那份應該是多送了一塊肉的牛肉串遞給浩太。
「錢呢？」
「不用啦，你剛剛輸了很多吧？這算我請客。」
「不，可是……那個，反正也不是我的錢。」
「嗚！沒、沒關係啦！閉上嘴讓人講就對了！」
浩太向艾莉卡道謝，咬了一口串上的牛肉。牛肉的調味鹹中帶甜，每咬一下，封在裏麵的肉汁就會在口中散開……簡單來說，很好吃。
「很好吃呢。」
「對吧？北區的高級料理美味歸美味，但還是南區這個味道最棒！有種『我活著呢～』的感覺對吧？」
「這聽起來實在不像公主殿下會說的話呢。」
說著，浩太露出苦笑。艾莉卡見狀「嘖嘖嘖」地搖搖手指，展現笑容。
「這裏是『帕爾賽那』喔？和實際的地位、名譽無關，隻靠運氣與才能取勝的賭城喔？無論是平民、是貴族、是王族，一律平等的城市喔？」
「原來如此。『公主殿下』這個身分會掃興是嗎？」
「當然會。我就隻是艾莉卡，你就隻是浩太。這裏就是這樣的城市。所以我很喜歡帕爾賽那喔。」
說著，艾莉卡放下嘴邊牛肉串。
「……那個……對不起囉？」
「什麽事？」
「這個……該怎麽講，我一直都在依賴浩太你呢。」
聽到艾莉卡這句話，浩太顯得有些驚訝。
「呃……我被免職了嗎？」
「為什麽啊！沒這回事吧！不是這樣……那個……我在想，自己是不是不信任你……之類的。」
「……這樣啊。」
「啊，不、不是這意思！就……你真的為泰拉盡心盡力，但我的反應總是『報告呢！』還有『沒聽說！』……呃……」
艾莉卡說得結結巴巴。她雖然說不清楚，卻還是努力要將想說的話傳達出來，使得浩太露出了平常的柔和笑容。
「……上司要求報告是理所當然喔？我不覺得這有什麽不該，也不會因此就認為你不信任我喔？」
「可、可是……那個，你不會覺得我很『煩』嗎？」
「……『煩』？怎麽可能會呢？」
「真、真的？」
「那當然囉。」
「是、是嗎？那就好……不過……」
安心感讓艾莉卡的臉鬆懈下來，看見她放鬆的表情，浩太也跟著笑了。但艾莉卡立刻拍打自己的臉，這又讓浩太大吃一驚。
「呃……艾、艾莉卡小姐？」
「……總而言之！今後我打算盡可能增加你的裁量權限！」
「呃……咦？」
「就是會把環境整頓得讓你容易做事，不用找我商量也能下決定！怎樣，不行嗎！」
「沒、沒有……這倒是不會不行……可是，這樣好嗎？」
「沒關係。」
「或許會失敗喔？」
「如果你失敗了，那就是我的責任。你不也對艾蜜莉說過這種話嗎？」
「這……嗯，是沒錯。」
「那就對了！總而言之，你隻要記住這件事就好！懂了嗎？懂就回答！」
「……是。我會銘記在心。」
「很好！」
說完，兩人同時笑了出來。
「……哈啾。」
這時，艾莉卡發出可愛的噴嚏聲。
「冷嗎？」
「嗯……出來時有點慌，所以我忘了穿外套。有點——浩、浩太？」
輕輕地。
原先浩太穿在身上的外套，披在艾莉卡肩上。
「這、這是！浩太你的……」
「女孩子可不能著涼喔？」
「可、可是！浩太，你感冒才剛痊愈！你比較需要吧！」
「沒關係，這是烤牛肉串的回禮。」
「不、不行啦！」
「這樣嗎……那就這麽想吧。」
——「請讓我耍帥」。
「……我知道了，那就讓你耍帥。」
這句話讓艾莉卡愣了一會兒，接著她輕笑出聲，穿上浩太的外套。浩太雖
然算不上高大，男女的差距依舊明顯，外套的袖子完全遮住了艾莉卡的手。
「果然太長了嗎？」
「沒關係，我完全不介意。」
或許是很開心吧，艾莉卡笑著揮動衣袖。看見她可愛的模樣，浩太也順水推舟地將一隻手放在胸前，恭敬地彎下腰。
「——這是我的榮幸，公主殿下。」
艾莉卡瞬間吃了一驚。接著她輕咳一聲，稍稍挺起胸膛。
「嗯。做得不錯～」
「這是在演哪出戲啊？」
「偶爾這樣有什麽關係。怎麽？還是你想和我共舞一曲？」
「照慣例多半會踩到腳，我就敬謝不敏囉。」
兩人相視而笑，聲音比方才還要大了些。在溫柔的月色中，兩人開心地笑。就在這時。
「——你們在幹什麽啊！放開妮亞！」
諾艾兒的叫聲想起。
◇◆◇◆◇◆
「——亞！妮亞！」
盡管一旁傳來的聲音有些刺耳，索妮亞仍舊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眼前是片寬廣卻有點髒的天花板，讓索妮亞注意到這裏和先前所待的地方不同，於是她緩緩看向聲音來處。
「——！諾、諾艾兒小姐！」
她看見了淚眼汪汪卻依然高興地微笑的諾艾兒。
「太好了……你沒事嗎，妮亞？」
「呃，嗯。我沒事。沒什麽——！諾艾兒小姐，你的臉！」
看見諾艾兒右臉頰紅了一塊，使得索妮亞心慌意亂。諾艾兒見狀，想對她露出和剛才一樣的笑容……但失敗了。
「——痛痛……啊、啊哈哈～抱歉囉，妮亞。我做了些蠢事。」
「做、做蠢事！諾艾兒小姐，這裏是——」
說到一半，她想起來了。
「……啊……啊啊……」
——沒錯。
「想起來了嗎，妮亞？」
聽到諾艾兒這麽問，索妮亞輕輕點頭……然後掉下淚來。
「對不起！對不起，諾艾兒小姐！」
沒錯，沒錯。
「都是我、都是我！」
「沒關係、沒關係。也是啦～難得來帕爾賽那嘛。總是會想要稍微轉一下對吧？而且，也要怪我沒好好看著妮亞。」
都已經叮嚀這麽多次了。諾艾兒都已經要她待在這裏、說擔心她了，可是，盡管如此，她還是違背了囑咐擅自跑到外頭，然後。
「可是，你的臉！」
——然後，被綁架了。
回過神來，索妮亞才注意到肚子有點痛，恐怕對方是將她打暈後帶走吧。腦袋出奇冷靜的她抬起身體，靠近諾艾兒身邊。貼近一看就能發現，諾艾兒的臉腫了起來。
「諾艾兒小姐！」
索妮亞發出不成聲的慘叫。明明應該痛的不得了才對，諾艾兒依舊堅強地維持笑容。
「糟蹋了一個美女對吧～不過呢，這隻是點小傷啦。妮亞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盡管嘴唇都已滲血，絕對不可能不痛，她依舊展現笑容——看見諾艾兒為了不讓自己擔心而強顏歡笑，淚水源源不絕地從索妮亞眼中滑落。
「不要哭，妮亞。雖然我很想幫你擦眼淚……不過你看，我們兩個手都被綁住了對吧？我連腳都被綁起來囉？這個嘛……嗯，或許是因為我的腳不太聽話就是了……才踢個一下就連腳都綁起來，不會太過分嗎？男人的麵子都丟光了呢～」諾艾兒開玩笑地這麽說，然後亮出自己被綁起來的手和腳。索妮亞看了才發現，自己的手也被綁起來。就在她扭動身子想嚐試掙脫時。
「閉嘴！不要吵！」
她們被關在一間看似倉庫的建築裏。倉庫的門開了，兩名男子出現在索妮亞視野之中。一人是高個頭一人是小個子，小個子那人踢了堆在倉庫裏的木箱一腳並大吼一聲，嚇得索妮亞全身緊繃。
「喂，小子。那是重要的商品，別傷到囉。」
「明、明白，大哥。我會注意。」
高個子這麽一說，小個子立刻陪笑低頭。高個子「你真的明白嗎？」地歎口氣，然後喝乾手中那瓶酒。
「明、明白。話又說回來，大哥還真走運呢！」
「……還好啦。沒想這種上等貨居然會在『夜晚』的帕爾賽那一個人亂晃……她父母是白癡嗎？」
「嘿嘿嘿，反正一定是在街上玩吧。畢竟這裏是帕爾賽那！快樂與欲望的城市喔？玩瘋了也是難免嘛。」
「……這世界沒救了。居然會有蠢到丟下這種小孩跑去玩的父母啊。」
「所以咱們的生意才會這麽順利呀～」
「也是啦。」
或許是高個子的回應讓人很高興吧，小個子看向索妮亞。索妮亞眼眶含淚，拚命地扭動身體要躲開男子的視線……這一扭卻弄亂了她的衣服，讓大腿裸露在外。
「……」
小個子咽下口水。
「……大哥。」
「不行。」
「這太殘忍啦，大哥！」
「當然不行啊！這世上哪有自己損壞商品的白癡啊！要是這麽饑渴，你就去豔街！」
「……可是。」
「真要說起來，她根本還是個小鬼吧！怎麽，你有那方麵的興趣啊？」
「不，那倒是沒有啦……可是，這輩子或許再也碰不到這種上等貨了耶？」
「……我說你啊。聽好，就因為是『新品』才有價值喔？如果變成『中古』，價值會暴跌啊！」
「不、不然這樣，嘴巴！嘴巴就好！」
「……你啊……」
「大哥！」
看見小個子合掌懇求的模樣，高個子重重歎了口氣。
「……隻有嘴巴喔。」
「大哥！」
相對於高個子一臉無奈地搖搖頭，小個子則是喜形於色。
「……嘿嘿嘿……」
不一會兒，小個子的視線就像要舔遍索妮亞全身似地上下移動。他那實在太過惡心的眼神，讓索妮亞起了雞皮疙瘩。
「不、不要……不要……不要————！」
「妮亞！等等，拜托你住手！拜托你不要對妮亞出手！」
聽到諾艾兒這句話，又瞄到她盡管綁住手腳還像毛蟲一般蠕動的模樣，小個子一副打從心底排斥的模樣開口：
「囉唆！贈品給我閉嘴！」
「什麽！贈、贈品是什麽意思啊，多餘！再怎麽說我也是被當成美少女錄用的，說贈品也未免太過分了吧！」
「跟這邊的小姑娘比較來，你這種貨色能當贈品已經很好了！真要說起來，什麽叫美少女啊？在這個小姑娘旁邊，還真虧你有臉講。你照過鏡子沒有？」
「跟、跟妮亞比雖然是贏不了……可、可是！就算是這樣，我應該還是很不錯吧！你、你看！我比妮亞有女人味吧？嗯哼～？喔嗬～？小哥～？陪我去個地方好不好～？」
「……」
「啊、啊哈……」
「……」
「……嗯、嗯哼……」
「……」
「……」
「……」
「……囉唆啦！反正我這副像毛蟲一樣的德行擺什麽樣子都沒用啦！是啦、是啦！我很清楚啦！」
「幹麽惱羞成怒啊！我什麽都沒說吧！」
「眼神！你的眼神這麽說了！」
「你連眼神都能讀啊！明明長得一副蠢樣！」
「蠢、蠢樣是什麽意思啊！真虧你抓了弗雷姆王城女官還敢講這種話！」
「……王城女官？」
「……——！就
、就是這樣！我可是弗雷姆王國的王城女官喔！你以為你做這種事還能逃得了嗎！」
「……」
「現在我還能饒恕你打我耳光這件事！畢竟我也踢了你，讓你扯平好了。我很溫柔吧？所以你立刻——喂，你這隻手要幹麽？咦？為、為什麽！」
小個子一副覺得自己碰到怪人的模樣。他將手放到諾艾兒肩上，眼中滿是憐憫的神色。
「……你撞到頭了嗎？還是說，我打你耳光時連腦袋都傷到了？」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啊！」
「沒有啦，雖然把人綁來還說這種話實在有點怪……但你實在是太可憐了……嗚！」
「居、居然同情到流淚！太失禮了吧！」
「因為啊……說到弗雷姆王國的王城女官，她們可是以才女聞名喔？而你卻……」
「真的！我是說真的！拜托你相信我！」
「……也對。嗯，你是王城女官。知道了，我相信你！」
「那是爺爺看孫子的眼神！我才不要這種溫柔！喁，等一下！你要去哪裏啊！要是對妮亞出手我可饒不了你喔！要就找我！拿我當對象！」
小個子「知道了知道了」地對諾艾兒揮揮手，重新轉向索妮亞。他那汙穢惡心的眼神，讓索妮亞忍不住皺起眉頭。
「喔喔，這種厭惡的表情真讓人受不了呢～嘿嘿嘿……那麽……」
說著，露出下流笑容的小個子朝索妮亞伸手。那惡心的笑臉、伸過來的髒手，令索妮亞閉上了眼睛。
「——索尼婭小姐！」
「嗚噗！」
傳進耳裏的聲音，讓少女睜開雙眼。
——她看見了站在那裏的「騎士」。
「啊……啊啊……！」
欣喜之情溢於言表。
正要對索妮亞出手的小個子側臉挨了浩太一拳，翻身倒地。往旁邊一瞄，應該是被浩太踹破的門正在晃動。
「浩太大人！」
「索妮亞小姐，你沒事吧！」
聽到浩太這句話，索妮亞就像個壞掉的娃娃一般連連點頭。看見她的反應，浩太也鬆了口氣。
「你、你是什麽人！為什麽會知道這裏！」
起先搞不清楚狀況而傻在一旁的高個子，彷佛突然回神一般大吼。浩太聽了嘴角一揚，從口袋掏出一枚硬幣。月光透過被踹破的門照進倉庫，那枚在光線下閃耀的硬幣是——
「……做得好，諾艾兒小姐。」
方才在賭場堆成高塔的籌碼。
「鬆、鬆代先生——！太好了！你知道我的用意啊！」
「因為籌碼不自然地掉在地上嘛。所以我就想，說不定是這樣。」
「我原本還擔心被別人撿走該怎麽辦！太好了！真的——」
「……所以呢？諾艾兒小姐怎麽會在這裏？」
「——是……欸？你問怎麽會……因為我被抓了……」
「為什麽？」
「為、為什麽？要問為什麽那當然是……我看見暈過去的妮亞要被帶走，心想『非救她不可！』於是……」
「這種時候，一般來說會求救吧？不會想自己去救人。」
「那、那個……非、非常抱歉。」
「我不是在對你生氣！諾艾兒小姐你做得很好！可是……請你不要亂來到會受這種傷的程度。」
浩太從長褲口袋中拿出手帕，輕輕擦拭諾艾兒的嘴角。為了避免滲血的嘴角會痛，他的動作相當輕柔。接著，浩太看向高個子。
「——嗚！」
他的眼神，讓高個子不禁全身發寒。
「……」
絕對零度的目光。
融入了這世界上所有的「負麵感情」，彷佛要貫穿對方。
「……我可是很生氣喔？」
這聲音一傳進索妮亞耳中，就讓她變得比先前更加恐懼。
「浩……太……大人？」
「……我氣不考慮自己的身分年齡，就擅自在夜晚的街道上亂晃的小孩子。」
「……啊……」
「……也氣隻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就利用這種小孩子的雜碎。」
「……」
「……而最讓我生氣的。」
他頓了一下。
「——就是像這樣讓小孩子落單的自己！」
——殺氣。
彷佛填滿了整間狹窄倉庫的高純度殺氣。或許是因為處在這種殺氣之中吧，雖然不冷，索妮亞的身體依舊不停顫抖。如果忍不住環顧周圍，就會看見與索妮亞一樣呆呆盯著浩太的諾艾兒。
「啊……鬆……鬆代……先生？」
「——！」
一聽到諾艾兒這句話，不成聲的話語便從索妮亞口中逸出。
「浩、浩太……大人？」
索妮亞不認識他。
索妮亞所認識的浩太·鬆代，不是這種人。
腦袋清楚。
擁有不輸索爾巴尼亞之王的堅定意誌。
他應該是個盡管能以三寸不爛之舌壓倒別人……但是一扯上女性就會突然變得軟弱的人才對。
「——魔王。」
這副模樣，簡直就是魔王。浩太來勢洶洶地踏出一步。
「……混、混蛋————！」
或許是承受不住浩太放出的殺氣吧。
「住手，小子！」
高個子焦急的聲音在倉庫內響起……但是來不及了，就在小個子揮出的拳頭，陷進浩太臉頰那一刻，他的身體就像反抗重力一樣，飛向半空中。
——浩太的身體飛了出去。
「「「「……啊？」」」」
數個聲音同時響起。
索妮亞的。
諾艾兒的。
高個子的。
也包括出手的小個子本人。
「……嗚！」
即使一手搗著挨揍的臉頰，整個人搖搖晃晃……浩太放出的殺氣依舊不變。有殺氣歸有殺氣，可是……
「……呃……大、大哥？」
「……欸？咦？啊、啊啊？怎、怎麽啦小子？」
聽到高個子的聲音，又甩了兩三下自己剛剛揮出去的拳頭，臉上表情有些困惑的小個子輕聲嘀咕。
「那個……那家夥……大概非常弱吧。」
在「效率化」的名義之下，許多事務簡化，銀行的工作變得遠比十年前來得輕鬆。雖然變輕鬆了，但在這同時，各家銀行也開始要求分行削減人員。盡管如此，但銀行既然是以接待客戶為主的服務業，無論如何都會留下實在沒辦法「效率化」的業務——「顧客應對」。換言之，雖說基本上「顧客數」不變或是增加，對應的人數卻減少了。但這並不是讓每個人都增加負責人數就能解決的問題。負責應對顧客的人員同樣也是人，如果負擔變得太重，會崩潰也是理所當然。那麽，該怎麽辦？答案很簡單，讓以前沒辦法負責這些事的人……也就是讓幾乎和新人沒兩樣的行員也負責「應對顧客」。
所謂的銀行員，算是某種特殊的職業。盡管也會視公司而有所差異，但是多數銀行員和掌權者——「社長」麵談的機會，和其他業種相比壓倒性地多。不過才二十三、四歲的年輕人，要以對等甚至是高高在上的態度，麵對比自己父親更加年長的公司頭頭。而且，這些才剛從大學畢業的年輕人，再怎麽說都是「銀行的門麵」。如果是個「什麽也不懂」的蠢才可就麻煩了。
當然，銀行員會拚命地學習。所謂的交涉，做到極致就成了心理戰，既然「占上風」的人最後會贏得勝利，那麽就需要準備好各式各樣的情報以麵對顧客
這個國家雖說有世襲製的邊境伯，人們依舊說它「異質」。在以王政為主流的奧克納大陸上，就連有「執政官」這種非世襲統治者的來姆都市國家同盟，人們也稱之為「弗雷姆帝國的遺孤」。說這裏異質的理由之一，就在於帕爾賽那邊境伯領的「建國者」葛雷斯，爵位是用錢買的。
雖說各個貴族領地隻要不是特別富庶，多少都會有些赤字，但當時還隻是弗雷姆王國領地之一的帕爾賽那則更為誇張，已經缺錢缺到毀滅性的地步。他們向弗雷姆王國借的錢多如天文數字，人們甚至開玩笑說「借款多到可以用白金幣鋪出從帕爾賽那到弗雷姆的路」——盡管距離遠到搭乘高速馬車也要花上整整一天。當時的帕爾賽那伯爵很煩惱。他煩惱來煩惱去，連睡覺的時間也在煩惱，最後想到了一個當時沒人想到這個解決辦法。那就是將爵位賣給別人……賣給人稱「奧克納大陸的金庫」的富商，索爾巴尼亞出身的葛雷斯。
人類一旦有了錢，接著就會想要名譽。即使坐擁萬貫家財，葛雷斯終究是平民，也嚐遍身為平民的辛酸，因此他接受了帕爾賽那伯爵的提讓。即使如此，帕爾賽那伯爵僅存那點跟指甲垢差不多的貴族自尊，依舊讓他在形式上並非用「金錢」賣掉爵位，而是將葛雷斯收為養子當繼承人……唉，實際上都一樣。當然，弗雷姆貴族都以責難的眼神看待帕爾賽那，對於承認此事的弗雷姆王家則更是輕蔑。他們說，「為什麽要承認那種索爾巴尼亞的暴發戶是我們光榮的弗雷姆貴族一員」。
至於遭到責難的王國，也有王國自己的財政問題。這麽做能將「帕爾賽那的借款」這筆不良債權一口氣結清。貴族們不管說什麽，對他們的荷包都不痛不癢。實際上有利害關係的是王國，老實說，如果沒有周圍的目光，王國這邊甚至想高舉雙手歡迎。在荷包與風評之間擺蕩的王國政府，下了一個決定。
「認可葛雷斯繼承帕爾賽那伯爵領，以及其附屬的一切權利·財產。但是，葛雷斯不得自稱弗雷姆貴族。」
直譯就是「帕爾賽那這塊領地給你，但我們不承認你是我們的一員喔，隨你高興愛怎麽做就怎麽做」，這種婉轉的承認獨立。雖然對王國來說，這等於割讓領地的一部分……不過畢竟是成天來要錢找麻煩的帕爾賽那領，就算丟了也不可惜。
貴族們也因為這個決定而消了氣。在外人眼中，王國接受了貴族的主張，不惜割讓領地也要保護弗雷姆貴族的自尊……看起來是這樣。「王國並未輕視我們」這點，足以應付他們的自尊心，更重要的是能維持對於他國的體麵。
至於繼承爵位的葛雷斯，對於這項決定也非常歡迎。他本來也就隻是想當個貴族，結果卻成了國家元首。自己身為索爾巴尼亞人，和弗雷姆王國沒有生意之外的來往，對弗雷姆王國也沒有什麽感情，從他的角度看來，能夠擺脫弗雷姆的伽鎖反而求之不得。據說收到弗雷姆「斷絕關係」宣言的葛雷斯，留下了「雖然昨天還在當商人，不過明天起我好像就變成國王了耶？」這麽一句話，恐怕這是他發自內心的感想吧。
順帶一提，帕爾賽那自稱的「邊境伯」頭銜，並非一般相當於侯爵的爵位。幾乎就在奧克納大陸中央，鄰接弗雷姆·索爾巴尼亞兩王國，位於奧克納人潮最盛之處的帕爾賽那，雖然在地理上根本完全不算邊境，卻不屬於任何國家，因此處於「政治上的邊境」；另外就是顧慮到自稱帕爾賽那「王國」，會惹來弗雷姆貴族多嘴。
「所以，帕爾賽那在奧克納大陸之中算是有點特殊。他們和別的國家不一樣，幾乎不會在政治舞台上露臉。而現任的葛雷斯三世邊境伯……嗯，我應該也隻在自己生日宴會上見過一次。」
即使如此，這件事依舊相當重要喔——浩太將目光從這麽宣稱的艾莉卡身上移開，看向眼前的河川——帕爾賽那河。
「順帶一提，我們所在的地方叫做帕爾賽那北區，帕爾賽那的居住、商業、政治中樞全都集中在這裏。至於河的另一邊……」
接替艾莉卡發言的艾蜜莉，指向河的對麵。
「……帕爾賽那南區。奧克納的人一提起帕爾賽那，毫無疑問是指那裏——『快樂與欲望之都』。」
說著，艾蜜莉露出帶了些許妖豔感的笑容。她的模樣，就像引誘青澀少年踏上罪惡之路的成熟女性一般，顯得十分豔麗……不過，很遺憾。
「……抱歉。我有幾件事想問一下。」
「什麽問題？」
「那個……為什麽我們會在帕爾賽那？」
這是個非常合理的疑問。雖然聽到艾莉卡說「明天，我們要出門一趟」就乖乖照辦的浩太也有問題，但一下馬車看見的卻是成人的主題樂園，沒有疑問才奇怪。
「這是怎麽回事？」
「唉呀？那還用說。」
聽到這樣的疑問，艾莉卡左手扠腰，伸出食指對著浩太。
「度假啊！」
◇◆◇◆◇◆
「說過了吧？等你感冒康複，我們就要出門一趟。」
「呃，我確實聽過這件事。聽過歸聽過……不過居然是度假？不是工作？」
看見浩太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艾莉卡將右手放在額前，重重歎了口氣。
「……你這人到底多喜歡工作啊？」
「不，我並沒有特別喜歡工作。」
「說起來啊，浩太，你工作過度囉。偶爾也該放鬆一下。」
「……是這樣嗎？」
「是啊。所以你才會倒下。」
這一下打到弱點了。盡管一提起這件事就讓浩太無話可說，但他還是想堅持自己的主張，加大音量反駁：
「不，確實前幾天是那樣沒錯……不過，說起來你已經讓我休息很久囉？早上讓我慢慢來，晚上讓我早點休息，中午也能好好吃飯，七天裏還能休息兩天耶？如果這叫工作過度，會遭到上天懲罰的。」
浩太自認為那些業務不算什麽，因為如果以工作的感覺來看，反而比在日本當銀行員時還要少。
「……你在那邊時，到底是在多糟糕的環境工作啊？」
「不，我的職場並沒有特別糟——」
銀行是屬於在法律之下執行業務的行業。管理銀行本身是用銀行法，處理請款單和支票要按照票據法，若以土地擔保則需要不動產登記法，投資信托或買賣股票則輪到金融商品販售法與金融商品交易法登場，如果公司倒閉則需要破產法的關照。而在法律之下工作，也就代表必須依照法律行事……說穿了，銀行的業務內容非常地難懂、複雜，而且很費事。明明隻是寫一份文件，卻有人叮嚀「差一個字就會造成上億虧損，絕對不可以弄錯」，不管是誰都會變得神經質。當然，要完成一項工作也會花掉很多時間。因為一份文件就需要由好幾人花上好幾天確認。時間有多少都不夠。
更何況還有銀行自己的規矩，比方說這份傳票的這個位置要蓋一個章，那份傳票要在第二張蓋章，但第一張不能蓋章要上繳總部……等等更細部的規定，如果不按照這些事務規定做事，會被記上很大的缺失。在電腦普及前，甚至有「光是和六法全書差不多厚的規定集就將近二十冊，而且規定集的目錄也厚到能集結成冊」這種像開玩笑一樣的事。
當然，光是記住事務規定並不代表就此結束。繁雜的事務規定叫「記住是理所當然」，銀行既然是營利企業，那個增加收益才是原本的業務……盡管不像證券公司那麽誇張，但銀行員的業績要求也相當嚴苛。對公司的融資金額、投資信托·國債的銷售金額，收取定存款項，相關公司發行的信用卡申辦數，流行的投資銀行業務收益等等。當然，這需要具備
各商品的專業知識，負責的商品愈多，需要記住的知識量也隨之增加。雖然我不太清楚，不過上麵叫我賣，所以請你買這個投資信托方案i這樣說顯然誰也不會買。而對收益毫無貢獻的銀行員，則會遭人毫不留情地修理……這很可能會讓人崩潰。畢竟會被從早上八點一直共處到晚上十點甚至淩晨的人持續不斷地罵，不崩潰才異常。如果不想變得這樣，不是提高業績就是辭職。
「……」
「怎、怎麽了嗎，浩太？你的臉色似乎不太好耶？」
「……」
「浩、浩太？」
「……沒、沒事！什麽事也沒有喔？呃，度假是吧？那不是很好嗎！對！偶爾也需要休息嘛，嗯！」
浩太是個勞力的人。他不是那種一開始就什麽都會的聰明人，而是老老實實反複作業，將事情一件一件地做好。當然，速度跟不上的第一年，他成天挨上司罵，雖然上司也不見得都是對的，但銀行這種地方大致上是「上司說的隻能回答『好』或『是』」這種上下嚴明的職場，再加上浩太的直屬上司正是這種人……嗯，總之這算是浩太的某種精神創傷。
「……這麽一想，現在的我還真是幸運呢。」
周休二日，又有午休。以前早上五點就要起床，現在可以安穩地睡飽，而且由於沒有日光燈這種文明利器，所以日落後幾乎所有店家都會關門。雖說這份工作責任重大，但他基本上還是積極麵對……雖然現在表現得有些消極，但這終究是一份讓他樂於從事的工作。這裏又沒有那些非記住不可的繁瑣法律與規定。仔細一想，這個職場對浩太來說等於是天堂。
「……怎麽？」
「……怎麽了？為什麽來回打量艾莉卡大人和我的臉？」
「沒什麽。」
再加上，雇主和同事都是溫柔的美女。他如果還對此表示不滿，真的會遭到天罰。
「確實，我也知道沒時間。不過，著急也不是什麽好事喔？我也不想看到有人太勉強自己而倒下。隻是兩三天而已，可以吧？」
對於艾莉卡的詢問，浩太半認命地點頭答應。盡管他有有話想說，但來都來了也無可奈何。算了，這就相當於員工旅遊，也算是工作的一環——浩太下了結論。他還真是個徹底的社畜呢。
「不過……為什麽是帕爾賽那？泰拉領內不就行了嗎？」
「如果不完全脫離工作，你就不會好好休息……不對，你根本『不會休息』吧？如果在領內休假，你一定會找工作來做。」
「……艾莉卡小姐，你把我當成什麽人啊？」
「我覺得你是個笨蛋。」
工作笨蛋。或是該說工作狂。
「所以說呢……從今天起的三天，就把工作的事全部忘掉，好好享受吧！畢竟愛麗絲會出全額嘛。不用擔心錢的問題，盡情地吃、盡情地玩！」
或許是出遊帶來的好心情吧，艾莉卡與艾蜜莉難得「喔～！」地舉起右手。由於她們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這麽做，因此引來不少周遭的目光。
「拜托不要這樣啦，很難為情。」
「幹麽裝模作樣啊。你看看諾艾兒。」
說著，艾莉卡指向某處。浩太順著看了過去。
「嗚喔————！帕爾賽那！欲望與快樂的城市，帕爾賽那！大家都說隻要生在奧克納就會想去一次的鬧區！真幸運！我太幸運了！」
「諾、諾艾兒小姐！冷靜一點！人、人家在哪啊！」
「你在說什麽啊，妮亞！來到帕爾賽那居然不興奮，你真的是奧克納大陸的人嗎！好，我們走吧！首先是第一區！我們要大賺特賺拚命賺，賺到把帕爾賽那的金庫倒過來也聽不到錢幣掉出來的聲音喔～！」
「諾、諾艾兒小姐！這樣真的很丟臉！」
——浩太不禁將目光從表現得異常亢奮的諾艾兒身上移開。
「……你是要我變成『那樣』？」
「到、到那種地步就太過火了……不過，難得來這裏就好好享受吧？好不好？」
看著艾莉卡的懇求模樣，浩太歎了口氣。
「……算了，畢竟機會難得嘛。那就讓我放鬆一下吧。」
他無奈地搖搖頭，臉上卻露出期待的微笑。
◇◆◇◆◇◆
若從上空俯瞰帕爾賽那邊境伯領，會看見一個北邊較為狹窄的橢圓形，也就是所謂的蛋形。名為帕爾賽那河的河川橫斷市街中心，將兩岸劃分為截然不同的區域，在奧克納大陸是種獨特的街景。
河川的北方通稱「北區」，扛起了帕爾賽那的政治·經濟。這裏包含了帕爾賽那邊境伯府邸，帕爾賽那行政廳等公家機關，一般市民居住的住宅區，以觀光客為對象的旅店、餐廳等等，這麽說雖然有點怪，但看起來不過是塊「普通」的領地。如果隻看北區就是這樣……實際上，幾乎沒有人來帕爾賽那觀光卻隻看北區就打道回府……總之，看了北區會認為帕爾賽那是「奧克納第一鬧區」的人，基本上沒有。
一般來說，提到意味著鬧區的狹義「帕爾賽那」，純粹指南區。連結北區和南區的動脈隻有一座叫做「帕爾賽那大橋」的橋梁，過橋之後的景觀變化，大到會讓人懷疑「這真的是同一塊領地嗎？」的程度。這已經不隻是穿過隧道會看見冰天雪地的等級了。
而這個南區又分為三個階層。當然，彼此之間沒有嚴格的劃分，不過最靠近北區的第一區慣例上稱為「賭博區域」。這裏充滿各式各樣的賭場，號稱能享受到全世界所有的賭博項目，來帕爾賽那玩的旅客，都會在這裏作上一場美夢。從第一區再往南走就會進入第二區，餐飲區域。雖說是餐飲，但這裏畢竟是座不夜城，提供的大致上都和酒有關。至於在帕爾賽那南區中最南端的部分，通稱「豔街」。這裏就如字麵所述，是販賣美色的地方。
「我不敢過帕爾賽那大橋，因為不管贏還是輸都會口袋空空」是句很有名的帕爾賽那流言。這話其實說的很準。在賭博區域輸掉的人會一貧如洗地過橋；贏了一些的會在第二區暢飲，喝到一貧如洗再過橋；大贏的人在第二區喝完後，則會在豔街花到一貧如洗才過橋。要說這是種讓人花錢的陷阱也行，總而言之，這是個設計得很漂亮的係統。
治安方麵雖然是離北區最近的第一區最好，但豔街也不至於成為無法地費……當然，雖說具備鬧區特有的罪惡氣息，但這反而和帕爾賽那「稍微體驗一下非法的氣氛，但一切合法」的形象相符，成了此地受歡迎的原因之一。
「……然後呢？」
「所·以·說！去一趟啦，浩太！去帕爾賽那的賭場！」
浩太放下從泰拉帶來的書，抬頭看向沒敲門就闖進來的艾莉卡。他的眼神有些嚴厲大概也是無可厚非，禮儀很重要。
「難得來帕爾賽那喔？不去賭場怎麽行！聽好，你可是來帕爾賽那靜養的喔？」
艾莉卡沒在意他的眼神，自顧自地說下去。浩太歎口氣，靜靜闔上手邊的書。
「就算不去賭場，也沒什麽關係吧。在這裏也可以好好靜養啊？這間旅館也是，你看，這麽豪華。」
說著，他環顧了一下分到的房間。這裏有張特大號的雙人床，以及許多顯然是高級貨的用品。房間大小在從頭到腳都是平民的浩太看來，也寬敞得讓他感到不自在。
「……你啊，打算三天都待在房間裏嗎？都來到帕爾賽那了耶？這怎麽行啊！」
「再怎麽說，我也不至於三天都窩在裏麵喔？難得來一趟，我也想嚐嚐有名的美食。」
「你是指在這裏的餐廳就吃得到的東西對吧？」
「這個嘛……是這麽說沒錯。」
「到頭來，你還不
是完全沒走出這棟建築。」
「……不行嗎？對我來說這已經休養得很充足了。」
「不行！」
彼此認知的嚴重落差，讓浩太相當困惑。以他的角度看來，隻要能吃到好吃的東西、好好地睡覺、讀喜歡的書，這樣就已經算是充分地休養了。
「真是的！你還年輕耶，積極一點啦。你這個年輕老頭！」
「……別管我了啦。」
相對地，艾莉卡則是認為「難得休假不出去玩就虧大了」的那種人。更何況，眼前可是號稱「奧克納第一」的鬧區。這就和沒人會一直待在浦安的老鼠王國飯店裏一樣，不可能不出去玩。(注1：東京迪士尼樂園世界上不在東京都，而是在千葉縣浦安市。)
「唉，話是這麽說沒錯啦……可是這樣好嗎？」
「怎樣？」
「你是泰拉公爵，還是弗雷姆王國先王的長女喔？有這種身份地位的人居然去賭博？」
雖然沒有要否定賭博的意思，但泰拉公爵要是在賭場堆出一座金幣山，實在是不怎麽體麵吧？聽到浩太如此擔心，艾莉卡則是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怎麽了？」
「……這種話你有資格說嗎？老實講，在你來了之後，對我來說經營泰拉這塊領地還比較像是賭博喔？」
「這……呃，或許是這樣。但那是觀感的問題啊。」
雖然艾莉卡說得十分中肯，但經營領地和賭博，兩者給人的觀感差異非常大。當然，是從不好的方麵來說。
「更何況……你過去所待的世界是『如何』我不曉得，但至少在奧克納這裏，賭博可不會破壞形象喔？」
「是這樣嗎？」
「好賭的銀行員」會給人非常糟糕的觀感。要保管別人的錢卻對賭博著迷，會讓人擔心他將那些錢拿去賭。所謂瓜田李下就是這樣。不過嘛，有時也是無風不起浪。
「開國皇帝亞力士說『享受賭博放鬆身心』，所以似乎有人認為賭博能成為活力來源。亞力士大帝甚至設計了一套賭博規則……這套規則還相當受歡迎喔？」
「是這樣嗎？」
「那種遊戲要用叫做『撲克牌』的卡片遊玩，目的是將上麵的數字湊成『21』。看起來很單純，不過相當深——怎麽啦，浩太？為什麽一臉複雜的表情？」
「……那種遊戲，該不會叫做『黑傑克』吧？」
「是這樣沒錯……怪了？我說過嗎？還是說，你在書上看過？」
「沒什麽……呃，請繼續。」
「浩太真奇怪。所以說呢，在奧克納上至王侯貴族，下至一介平民，基本上沒人會將賭博當成『壞事』……至少在觀感上沒那麽糟。」
「也就是說，賭博是公認的？」
「不過嘛，亞力士即位已經是大概一千年前的事，當然我沒有證據就是了……他幾乎是傳說中的人物，所以軼事也特別多囉。」
對於艾莉卡這番話，浩太也點頭同意。亞力士等於是奧克納版的全能超人。事到如今，就算他設計出一套睹博規則也沒什麽好驚訝的。
「該怎麽說……感覺一句『畢竟是亞力士大地』就能讓人接受了呢。」
「是啊。通貨、路寬、貴族製度到私塾製度，全都是亞力士大地的成就。」
「如果再當個宗教的教祖就完美了呢。」
完美連段。當然，浩太隻是半開玩笑地說，但艾莉卡點了點頭。
「……咦？」
「亞力士大帝雖然不是教祖，但人們都說他是『烏茲教』的創始者。」
「烏茲教？」
「沒錯，奧克納大陸各國訂為國教的宗教喔。」
「有那麽大的宗教嗎？」
艾莉卡這話讓浩太十分納悶。如果是這麽巨大的宗教，有什麽教會、聖堂之類的應該不足為奇，照慣例也該和政治扯上點關係——來源是曆史。
「……果然會這麽想吧？」
看見艾莉卡那有些神秘的笑容，浩太顯得有些訝異。
「烏茲教的教義隻有一條。」
「……一條？」
「『承認自己，承認別人，但不得強製』。」
「……啊？」
「自己信仰的神與別人信仰的神，都要平等地承認，在承認彼此的情況下互相理解。無論如何都不能強迫推銷自己的神、眨低他人的神。當然，有幾條比較細的守則……不過大致上來說，烏茲教的教義隻有這點。無論是異教的神、墮落的神、留下功績的聖人……講得極端點，就算是樹齡幾百年的樹木或地上的石頭，隻要有人信仰便承認它是『神』——就是這樣的宗教。所以雖然自稱『烏茲教』，但實際上並不是什麽經過整合的宗教。」
「真是胸襟寬闊的宗教……比方說，我宣稱『從今天開始我就是神』也一樣？」
「隻要不給人添麻煩就沒問題。隻不過，承認與否要看聽道的人就是了。如果是，我……嗯，會用溫暖的眼神守望你。」
「……還是算了吧。」
明智之舉，艾莉卡笑道。
「所以，如果浩太你有信仰的『神』，不用客氣盡管說。你以前所待的世界應該也有宗教，烏茲教會將祂當成一位新的神祇迎接。」
「……不，那就免了。」
盛大慶祝耶誕節約一周後就到寺廟消除煩惱，再前去參拜神明——浩太過去畢竟是活在這種宗教大雜燴的國家。要說信仰的神……正確說來，也隻會偶爾向「方便」的神明許願而已。沒有什麽能讓他堅定地說「就是信這個！」的神祗。
「這樣應該就不會爆發什麽戰爭了呢。」
不止宗教戰爭，所謂的戰爭到頭來都是「外交」的一種，既然不能靠商量解決，那就就改成互毆，僅此而已。奧克納各國以「承認這位神！」、「我知道了，那就讓它加入吧」這種完全肯定對方主張的烏茲教為依歸，根本連「商量」都不必。
「……原來如此，我上了一課。謝謝你。」
「不用啦，哪有什麽好謝的。」
「那麽艾莉卡小姐，我們晚餐時再見。」
「嗯，打擾你了。」
說完，艾莉卡便走向房門。
「——才怪！浩太！」
她轉過身來，雙眼有如鬼女般上翹。再怎麽深厚的愛情，看了這張臉也會瞬間冷卻。
「……沒上當啊。」
「我才不會上當！」
浩太原本還以為事情很順利。
「……追根究柢，為什麽會找上我？老實說，我雖然有這方麵的知識，卻沒有那麽喜歡賭博……對了！你和艾蜜莉小姐一起去不就好了嗎？而且，諾艾兒小姐也說她想去。」
「艾蜜莉有點事，所以沒辦法。」
「有事？」
「艾蜜莉的哥哥，正好也來到帕爾賽那。所以我讓她去和人家打聲招呼，聯絡一下兄妹的感情。」
「是工作還是其他原因？」
「休假。今年艾蜜莉她家似乎也因為歉收而過得很辛苦，不過似乎總算告一段落。所以他們也是來這裏放鬆一下。」
「……艾蜜莉小姐的老家是做生意還什麽的嗎？」
「……咦？」
「……哪裏不對勁？」
「……咦？我之前沒說過嗎？艾蜜莉她家——諾茨費爾特家是有子爵爵位的貴族喔？艾蜜莉是家中的三女。」
聽艾莉卡講得若無其事，浩太當場愣住。
「……啊？慢、慢著，先等一下。貴族？艾蜜莉小姐是貴族？」
「是啊？」
「我根本沒聽說過啊！為什麽子爵千金回來當
艾莉卡小姐的什麽女仆啊！」
「還『什麽女仆』呢……唉，好歹我是王族的一員耶？不能讓什麽來曆不明的人負責照顧我吧？」
貴族子女因為所謂的「禮節實習」而到其他家族工作，不是什麽少見的現象。說起來諾艾兒也是這樣。話雖如此。
「一般來說，即使離家進行禮節實習，到了一定的年齡還是會回自己家吧？」
「……他們家的情況也很複雜啊。」
浩太這麽一問，艾莉卡疲憊地垂下肩膀。見她這種不便多說的模樣，浩太也放棄追究。貴族的問題總是複雜而詭異。
「所以艾蜜莉不在。」
「那麽，諾艾兒小姐呢？」
「諾艾兒要去啊。還有……索妮亞也是。」
「……索妮亞小姐也去？這——」
「你要說觀感不好對吧？放心，會挑小孩子也能去的地方。所以浩太，你就帶索妮亞和諾艾兒去吧。」
聽到艾莉卡這句話，浩太就像要叫她「慢著」似地開口：
「……帶『她們』去？不是帶『你們』去？」
「我負責留守。所以浩太，你可要和索妮亞『愉快地』玩喔？」
浩太一時之間呆呆地看著露出愉快微笑的艾莉卡——接著他總算明白艾莉卡的意圖。
「……你是要我去『和好』？」
「嗯，就這麽回事。一直交惡也不是辦法吧？」
說著，艾莉卡臉上笑意更深了。
「……那就沒辦法了呢。」
浩太歎口氣，將剛才閱讀的書放到茶幾上。
◇◆◇◆◇◆
「……那麽，差不多可以了吧？」
艾莉卡隔著二樓的窗戶揮手送別走出旅館的浩太、索妮亞、諾艾兒，接著將之前塞進房內衣櫃的包包拿出來。浩太畢竟是浩太，不會做出「不敲門就入內」這種沒禮貌的行為，這點讓人十分安心……話雖如此，卻也難保不會出什麽狀況。心裏這麽想的她，拿出藏起來的東西——大批文件，然後擺在桌上。
「居然這麽多啊。」
雖說是自己塞的，文件的量依舊讓艾莉卡有些頭暈，於是她搖了搖頭。盡管窗外「首屈一指的鬧區」光亮映入眼中讓人瞬間分心。但她再次搖搖頭，仿佛要將那些幹擾都甩開。
「不行不行！不行喔，艾莉卡！你必須管好自己！」
她這麽說給自己聽，然後拍了臉頰兩下。很好，痛楚讓人有種清醒的感覺！艾莉卡點點頭，調整頭上帽子的位置。一副「氣勢十足，這樣就能戰鬥了！」的模樣看向桌上文件。
「……嗚哇。」
應該能納入美少女範疇的少女，發出了不該發出的聲音。自己意誌居然軟弱到會因為眼前的大批數字就不禁忘掉方才整理好的心情，讓艾莉卡大為驚愕。她最後又一次搖搖頭，把意識切換回來。
「……唉……這還真讓人頭痛呢。」
就算切換完畢，眼前文件上的數字也不會一口氣減少……即使如此，艾莉卡依舊為了振作而拿羽毛筆蘸了蘸墨水，開始檢視文件。雖然一開始差點灰心喪誌，但她終究是年紀輕輕便已擔任領主的艾莉卡。整理好心情後，工作效率也跟著提升，她專心地處理起文件。
「——我說啊，浩太？這個……」
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
等照亮房間的光源用光燃油，室內陷入黑暗時，艾莉卡抬頭出聲—接著自嘲地笑了。
「……啊，對。浩太不在。」
自己要人家出去玩，卻如此失態。這種沒人看得見的窘狀，讓她有些難為情地苦笑。
「……這算是個失敗嗎？」
讓浩太與索妮亞、諾艾兒去玩，自己留下來工作。現在的狀況，讓她感到寂寞。
「我太依賴他了呢。」
並非如此。平時沒意識到這點，卻在這種時候強烈意識到浩太的存在，這算得上矛盾的感情出現在自己身上，讓她浮現後悔的念頭。
「……唉……」
一旦分心，就會變成這樣。艾莉卡用「稍微休息一下應該也無妨」說服自己，從旅館準備的茶壺中倒出紅茶。她含了一口已經冷掉的紅茶，卻因為紅茶的品質實在不能說好而皺起眉頭。於是艾莉卡放下茶杯，撲向自己房間裏的床。
「……啊……好舒服……」
大概是用了好床墊吧，艾莉卡一時之間沉浸在身體陷進床內的感覺。她委身於這種讓人想睡覺的感覺，口中輕聲咕噥。
「……要不要就這樣睡下去呢～」
這些工作沒有任何人強迫她做。是她自己，隻是自己想做而已。真要說起來，這也不是什麽特別需要艾莉卡處理的工作。都已經離開泰拉來到帕爾賽那，就算艾莉卡在這裏努力，也不會突然帶來什麽戲劇性的轉變。既然如此，在大家都去玩的時候，自己也沒必要拚命工作吧？
「……真糟糕。我想出了完美的藉口呢。」
沒錯。這次是來「休養」的。對浩太說「給我好好休息」，卻推翻自己的話工作，這像什麽樣。想到這裏，覺得這樣才對的艾莉卡閉上眼睛，打算前往夢鄉。
『因為我隻有「努力」啊。』
——感覺聽到了浩太的聲音。
「……」
艾莉卡緩慢地起身，走向桌子。她看著散亂的文件，輕輕地、輕輕地歎口氣，拿起其中一張。
「……是浩太的字。」
是她已經見慣，而且看得出一些個人風格的文字。這些文字愈寫愈往右上方偏，是浩太趕時間時的書寫習慣，注意到這點的艾莉卡輕笑出聲。仔細一看，拿來帕爾賽那的文件大多是這種往右上偏的文件——這也證明了浩太在書寫時有多麽急。
「……浩太是一個人解決掉了這種分量的工作呢。」
作業量十分龐大，這點艾莉卡也明白。畢竟量多到光是過目就會讓人肩膀僵硬。如果要一個人重看、重做、重寫、重算，自己想必會把它們都往外扔吧，艾莉卡自嘲地笑了。
「……隻有努力……這樣很厲害耶？笨蛋浩太。」
浩太自稱無能。但是，浩太擁有「努力的才能」。明明眼前就有輕鬆的路可以逃，卻不選擇逃避而向前邁進，這究竟有多麽困難呢？方才「逃」向舒適床鋪的艾莉卡非常清楚。她再次覺得自己真是沒用，並且笑了。
「是不是成了負擔呢？」
輕聲咕噥。
「……我是不是成了負擔呢？」
對於一個人處理這些工作，想盡可能讓泰拉這個與他毫無瓜葛的領地變得更好、更棒，並采取行動的浩太。
「……」
責怪他總是喜歡保密。
因為被排除在外而鬧別扭。
質問他為何什麽都自己決定。
「……什麽叫『這裏是我的領地』啊。我還真有臉講呢。」
明明是多虧了浩太，靠他伸出援手，靠他提供協助才能走到這一步，卻沒向他道謝，隻知道責備他、責備他、責備他。到頭來，艾莉卡所做的事，說穿了。
「——！」
自己的想像，讓艾莉卡不寒而栗。對於浩太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求他特別說明，這到頭來——
「——沒這回事！」
不就是不相信浩太嗎？
「我相信他！是多虧了浩太才能走到這一步！我不但感謝他，也重視他！」
她對自己內在的聲音猛搖頭，「不可能、不可能」地對自己辯解，即使如此，聲音仍舊像要嘲笑這樣的自己似地不斷湧出。
——是你逼的。
——是你逼迫浩太的。
——是你在折磨為了泰拉努力的浩太。
「——！」
艾莉卡幾乎全憑一股衝動站起身來，連外衣也不披就衝出室外。
「……不是，不是！」
她到底想說什麽？或者該問，她到底想做什麽？一切都毫無計畫，盡管如此。
「——！」
她依然沒來由地想見浩太。
◇◆◇◆◇◆
——帕爾賽那南區「麗池賭場」
「……黑～傑克！你看到了嗎，鬆代先生！黑傑克！是黑傑克喔！」
「……我看到了。我已經看到了，所以你能不能別那麽用力地拍人家肩膀啊！」
「怎麽樣，妮亞！從今以後，你要稱呼我為賭博之神也可以喔！」
「……你是不是詐賭啊，諾艾兒小姐？」
「不要講那種失禮的話啦～這是實力喔，實·力！」
諾艾兒得意忘形，自然而然地說出別人聽了會不禁火冒三丈的話：
「哇哈哈～！好啦好啦！下一場吧，下一場！我要大贏特贏拚命贏，贏到這家店的金庫就算倒過來也掉不出一塊錢喔！我乾脆在帕爾賽那住一輩子吧？感覺可以輕鬆過人生耶！」
……不過，這或許也是難免——因為籌碼堆成的塔不但比坐著的諾艾兒還高，甚至多達十二座。看見她翹得高高的鼻子與得意洋洋的態度，賭桌另一邊彷佛隨時都在微笑的女性荷官，臉上笑容出現些許異樣。
「……這位客人，您的『手氣』似乎正好呢。」
「手氣？不是啦～這是實力喔！實·力！」
荷官雖然也是專業人士……但終究是人類。她累積了無數的血汗與努力，好不容易才成為這間「麗池賭場」的明星——黑傑克的荷官，那時她簡直高興得有如升了天。無論是誰，當自己努力贏來的地位被人瞧不起時，都會覺得不爽。不，諾艾兒並沒有瞧不起她的意思，然而聽到「唉呀～太輕鬆啦！」這種話的時候，就算是佛祖也可能會在第三次翻臉。
「……這樣啊。客人，您真是厲害呢。」
換個話題，這些賭場荷官對於詐賭通常從嚴處置。尤其是在人稱「快樂與欲望之都」的帕爾賽那，抓到詐賭後不但禁止出入該店，賭場還會將此人的事跡與長相四處傳播，給予他「禁止踏入當地所有賭場」的嚴厲懲罰。換句話說，如果要問提這件事有什麽意義——
「……那麽，就讓我們進行下一局吧。」
在嚴禁詐賭的帕爾賽那，實習荷官第一件事就是將「詐賭」學透。雖然沒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那麽誇張，但不知道對手玩什麽把戲也就沒辦法拆穿。所謂荷官不隻是一流的發牌專家，同時也是一流的「詐賭」專家。
「……」
荷官小心翼翼地洗牌，動作十分謹慎。將牌洗到不管怎麽掙紮都「不會贏」之後，她就像要給對方一點教訓似地在心中竊笑，準備發牌——
「……嗯～能不能先等一下？」
突然，諾艾兒出聲了。荷官停下發牌的手，看向諾艾兒。
「有什麽事嗎？」
「沒有啦，隻是有種『這次不行！』的感覺。這場我可以不參加嗎？」
「……我已經洗完了，這麽做會違反規則。」
「這樣啊。那我就隻付『出場費』，這把不玩喔～」
說完，諾艾兒就從籌碼堆最上麵拿起一枚放到賭桌上，然後將手枕在腦後：
「……牌還沒發……您確定不玩？」
「沒關係。因為這種時候就是不該玩。」
諾艾兒展現的野性直覺，已經到了洛特等人看見會怒吼「為什麽不把這種回避危機的能力用在工作上！」的程度。荷官見狀則是冷汗直流。
「……『加牌』，再來一張。」
死盯著諾艾兒的荷官，聽到聲音後回過神，這才注意到自己下意識地發了牌。盡管從出神時也會把工作做好這點，看得出此人是位堪稱荷官模範的女性，但她此時卻有些慌張地看向聲音來處，表現得不太像以冷靜沉著為第一的荷官。
「……」
對方看著她的眼神，就像一條蛇。如果方才「手氣絕佳」的諾艾兒是靠「野性直覺」，那麽這位有蛇一般眼神的少女——索妮亞就是「精密機械」。雖然沒有大贏特贏，但再怎麽說她都是索妮亞，在關鍵時刻還是會確實地贏下來。
「妮亞，你還要再一張嗎？」
「是的。如果荷官的明牌，也就是麵朝上看得見數字的牌在『7』以上，而自己手中的牌合計是『12』，那麽加牌的勝率比較高。」
「……妮亞，你這樣就等於說自己的牌是『12』吧？這樣好嗎？」
「無妨。」
「還說無妨……妮亞？」
「再來一張你就會明白了。」
說著，索妮亞伸出手指朝賭桌勾了勾。盡管這動作令荷官冷汗直流，荷官依舊發了一張明牌，也就是麵朝上的牌。
「……好、好厲害！好厲害喔，妮亞！是『9』耶！這麽一來！」
「嗯。是『21』喔？」
索妮亞翻開覆蓋的兩張牌。「4」與「8」要好地排在一起。
「你為什麽會知道啊，妮亞！啊！難道說，妮亞你能聽到賭博之神的聲音嗎！」
「真要說起來應該是諾艾兒小姐才有這種能力……隻要『看』，大致上就能明白了。」
「看？意思是你能看穿牌背嗎？」
「不是這樣……隻要看場上出過的牌，大致上就能想像到了。」
「……啊？」
「這家賭場是用六副睥。既然我的手牌是『12』，那麽會爆炸的就隻剩下人頭和『10』了吧？人頭很好記，隻要記住張數，之後就能推測到某種程度。不過嘛……來『9』就是個偶然了。」
「唔、唔哇……好、好厲害！妮亞，你好厲害喔！」
諾艾兒毫不保留地讚美，讓索妮亞有些害羞地臉紅了。
索妮亞所用的手法叫做算牌。從台麵出現過的牌，去推算牌庫裏的牌張，可說是黑傑克必勝法的基礎。
「……」
雖說是基礎，但一般來說十歲的小孩可不會這麽做。即使不知道索妮亞的年齡，聽到這名從身材看來顯然還年幼的「少女」說出這種話，依舊讓荷官冷汗直冒。
「……爆炸了呢。」
雖然知道這樣沒禮貌，荷官依舊用有些不舒服的眼神看著那名少女。此時荷官耳邊傳來男子的聲音，於是她轉頭一看——接著倒抽了口氣。
「……『22』，爆炸了嗎。」
看見「7」和「5」兩張牌旁邊以十點身分坐鎮的國王，讓荷官汗如雨下。
「……那個……請別太沮喪。」
「……謝謝你。」
平常她絕對不會說這種話。盡管如此，荷官依舊忍不住對眼前的男子這麽說。而這並非因為男子是荷官喜歡的類型。
「那個……雖然我的立場不太適合說這種話……不過客人您今天可能不太走運吧。是不是收手比較好？」
眼前的男子——浩太，實在太弱了。
「……」
浩太遵照守則，光明正大地前來挑戰。他采取「17」以上絕對不要牌的「停牌」策略，「加牌」的時機也很正確，想來應該也有算牌吧。
「……那、那個……？」
不知道是賭博之神出差，幸運之神太忙，又或者是命運女神不喜歡那張平凡的臉……或者全部都是。盡管浩太用上了提高勝率的方法，依舊連戰連敗。
「又爆炸啦？鬆代先生，你該不會有逆詐賭吧？」
「沒那回事……」
「順帶一問，剛剛是幾連敗了？」
「記得是……三十二連敗吧。」
而且，他的運氣差到讓人有點害怕。賭場就是勝負的世界，對於靠著讓客人賭輸維生的賭場而言，浩太確實是絕佳的客人。然而，輸到這種程度，還是會令荷官感到良心不安。更何況。
「怎麽樣啊，妮亞？鬆代先生輸得很難看對吧～」
「嗯、哪裏，沒這回……」
「啊、啊哈哈～！不、不然這樣！鬆代先生也請妮亞教教你怎麽賭博如何～？」
「說、說得也是。如果索妮亞小姐不嫌棄，還請務必賜教。」
「哪、哪裏，我所做的那些，基本上都和浩太大人一樣……」
「是、是這樣嗎？」
「就、就是這樣。」
「……」
「……」
不知為何氣氛沉重得莫名其妙。三人坐在一起，從右起依序是索妮亞、浩太、諾艾兒。盡管有「年齡與內在有些遺憾，但外表十分出眾」的兩人相伴，現場氣氛依舊如此。以荷官的常識來說，同行的人大多關係良好，雖然有時會因為賭博贏太多、輸太多而產生摩擦，但從一開始就這麽僵則是前所未見。
「……為什麽會三個人一起來啊？」
「欸？荷官小姐，你剛剛說什麽？」
「不，我什麽也沒說。」
荷官麵帶微笑地抹消自己說過的話。看見她這副模樣，流著冷汗的諾艾兒也陪笑著對浩太說道：
「說、說得也是呢！鬆代先生，賭博就是靠訓練喔！泰拉也認可賭博如何！這麽一來，鬆代先生的賭技也會變強一點喔！」
「唉……賭博嗎？」
「是啊！而且，賭博可以替城鎮帶來活力喔！帕爾賽那以前似乎隻是個鄉下地方……不過你看看現在！它已經變得這麽繁華囉！畢竟它可是個『讓大道彎曲的城市』喔！」
「讓大道彎曲的城市？」
「沒錯！以前亞力士大道是從這裏的北方通過，似乎是初代葛雷斯邊境伯抱怨後才改成這樣的喔！據說是『所以呢？我到亞力士大道要在哪一站搭車？』喔！」
「……這……該怎麽說呢……」
日本有句話叫「我田引鐵」。原句是「我田引水」，由來是「將原本眾人共享的水源引到自家田地」，不過到了一次產業嚴重衰退的近代，原句便被新造的句子搶走了存在感。這句話誕生時自用車不如現在普及，地方仍以鐵路為經濟命脈，現代日本也常因新幹線停靠站等理由引發爭論。鐵路就這樣一直受政治利用，甚至產生某些人稱「打算蓋給猴子搭車嗎？」的站點。
「因為葛雷斯邊境伯很有錢嘛。就連大道的整備經費好像也是他自掏腰包出的。」
「……原來如此。」
「想想看，泰拉也是要建港……本來要建港，這麽一來……該怎麽說呢，像是整備道路啦，還有娛樂產業啦，不久會跟著變重要嗎！」
諾艾兒就像在說「真是個好主意！」似地彈響手指。浩太見狀，不由得想表示否定。
不過他似乎注意到了什麽，於是又闔上嘴閉目沉思。看見他的樣子，諾艾兒則像要代替他說話般開口問道：
「鬆代先生？你怎麽了嗎？」
「沒什麽……這個主意或許不壞也說不定呢。」
「欸？不壞？」
「我的意思是，正如諾艾兒小姐所言……或許模仿帕爾賽那也是個選擇喔。」
「真、真的嗎！咦？如果是這樣的話，要我住泰拉也不是不行喔！」
諾艾兒大為興奮，忍不住站起身湊了過來，浩太則是「知道了知道了」地揮揮手，苦笑著提腰。
「總覺得你好像刻意躲開，讓人有點不太高興……你是怎麽啦，鬆代先生？」
「並不是要躲開諾艾兒小姐你，隻是正如那位荷官說的，我今天狀況似乎不太好，所以我想到外麵晃一下，順便讓腦袋冷靜冷靜。」
「是嗎？我知道了！那麽，我就再和妮亞玩一會兒囉！沒問題吧，妮亞！」
「呃，嗯。說得也是。」
索妮亞偷偷看向浩太，顯得很擔心，浩太則以還掛在臉上的苦笑回應，站起身來。他就這麽鑽過人群走到屋外，深吸一口夜晚的清涼空氣。雖然他一再提醒自己不能急躁，但終究是輸了那麽多。微微上湧的火氣似乎降了下來，於是浩太沉浸在這種爽快的感覺之中。
「你在這裏做什麽啊？」
一旁傳來某個耳熟的聲音。
◇◆◇◆◇◆
「客人？您要去哪裏呀？」
「要去那裏是我的自由。還是說，這間店連這種事都要管？」
「可是……」
荷官喊住了起身離席的索妮亞。人家都已經說『台子上已經放不下籌碼了呢～我去兌換一下，妮亞？你在這裏等我喔。荷官小姐，麻煩你幫忙看著她囉！』這種話了，讓索妮亞擅自離開——嗯，雖說這種事不在工作範圍內——實在不太好。
「——飲料。」
「啊？」
「這裏的飲料味道相當好。我似乎喝得稍微多了點。你要讓一位淑女繼續說下去嗎？」
「……失禮了。」
對方年紀再怎麽小，終究是女性。雖說是生理現象，但要她在旁邊有男性的情況下說出「去洗手間」或許有些困難吧。如此判斷的荷官，為自己的粗心低頭道歉。索妮亞見狀歎了口氣，露出帶了些苦笑意味的笑容。
「感謝你的關心。如果實在很擔心的話，你也可以陪我去呀？」
「這……」
「開玩笑的。請做好你的工作吧。」
說著，索妮亞略提裙襬向荷官致意。少女動人的模樣，讓荷官不禁弄掉了手中的牌，於是她慌張地將牌拾起。索妮亞見狀苦笑加深，轉身——往和廁所方向相反的後門走去。
「——呼……」
店後微暗的景色彷佛反映了自己的心情，讓少女不禁歎息。
「……我在做什麽啊。」
難得艾莉卡幫忙安排，自己卻沒辦法好好和浩太說話。
「這件事明明很簡單。」
隻要說「對不起」就好。隻要說「很抱歉」就好。
「……一點也不簡單呢。」
道歉之後，又該怎麽辦才好？「我的資產被凍結了，現在已經一無所有。對不起，請幫幫我」和「事到如今，我已經回不了索爾巴尼亞。請再一次讓我待在您身邊」——能夠說這種話嗎？
「這種事，我怎麽可能做得出來。」
難看、丟臉、不像樣……最重要的是，難為情。
「……辦不到。」
索妮亞也不怕髒，就這樣背靠著賭場的牆壁抱膝而坐，然後用力地、用力地將臉埋進大腿之間。
「……該怎麽做才好？」
她已經——什麽也不明白了。
什麽是對的，什麽又是錯的；自己想做些什麽，也相信這個方法正確，然後遭到背叛。原本有絕對的自信，認為已逐漸成形或者即將完成的拚圖，被別人弄得七零八落，最後剩下的是——空無一物。
「……如果。」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
多和浩太、艾莉卡、艾蜜莉商量吧。即使他們說自己是「小孩」。也要拚命說出意見。不要擅自放棄，多強調自己，讓對方接受自己，也讓自己接受對方，這麽一來——
「啊哈。」
自嘲的笑聲湧出。時光倒流根本不可能。已經毀壞的關係，也無法當成不存在。這種無能為力的心情，讓她不禁想哭，希望
自己消失。
「——咦？」
淚眼婆娑的少女抬起頭。
「嘿嘿！大哥！上等貨耶！」
「是啊！咱們真幸運呢！」
看見了露出下流笑容的雙人組。
◇◆◇◆◇◆
「呃，再怎麽說也不至於這樣吧？」
確實，自己絕對說不上有多出類拔萃。諾艾兒心想。雖然說不上，可是。
「——我迷路了嗎？」
自己的方向感之差，讓她不由得吃了一驚。賭場本身絕對不能說小，可是不小歸不小，「不知道兌換地點在哪裏」也實在是太丟臉了。她拿著裝籌碼用的錢箱東晃晃、西晃晃。
「這種時候，就該用那招了吧。不要慌張，冷靜、冷靜。沒錯。諾艾兒·海希曼。你有能力，你擁有這種能力喔。來吧……展現一下你的心靈之眼！」
路過的男性先是吃驚地看著諾艾兒，隨即敬而遠之，但諾艾兒並未在意。她「喝！」地睜開眼睛。
「——看見了！就是那道門！」
諾艾兒看見一條黃金之道。呃，可能有人會想「隻是去兌換處而已，你在講什麽啊」，但實際上在諾艾兒眼裏，真的出現了一條閃著金光的「道路」。
「哼哼哼！不愧是我，真是走運！」
諾艾兒抱著箱子，意氣風發地走向門口，伸手轉動門把。
「——欸？」
就結論來說，諾艾兒「走運」了。
「你……你們在做什麽啊！放開妮亞！」
因為她正好碰上了誘拐現場，看見可疑雙人組扛著癱軟無力的索妮亞。
◇◆◇◆◇◆
聽到旁邊傳來的「你在做什麽？」，浩太並未轉過頭去，隻是仰望著月亮開口。
「……關於這點嘛……就那個囉。手氣有點差。」
「嗯～？可是浩太你給人很擅長賭博的印象耶？」
「這就是『即使有知識，依舊發揮不了作用』的典型吧。唉呀，戰績慘得嚇人呢。」
說完，他總算將目光轉向身旁——轉向艾莉卡。
「艾莉卡小姐才是，你怎麽跑來這裏了？」
「……沒什麽。隻是難得來帕爾賽那，所以想稍微來外頭看看而已。」
「……這麽晚還外出？」
「索妮亞和諾艾兒都在外頭喔？你以為我幾歲啊。」
看見艾莉卡沒好氣的眼神，浩太舉起雙手示意投降。艾莉卡似乎對這樣的態度很滿意，「很好！」地點點頭。
「……啊！」
「欸？」
「浩太，那個！」
艾莉卡注意到了某樣東西，指向街上某一點。浩太順著她的手看過去。
「路邊攤？」
「沒錯！那是帕爾賽那的名產『烤牛肉串』喔！一起吃吧！」
「可以是可以……這樣好嗎？」
「哪裏不好？」
「你問哪裏……一個貴族居然在攤販買東西吃……」
「沒關係！這裏是帕爾賽那嘛！出門在外不怕出醜啊！」
「……這裏也有這句話啊——等等，艾莉卡小姐！」
在浩太說完之前，艾莉卡就已跑向攤販。她和路邊攤大叔講了幾句話後，帶著滿麵笑容回來，雙手各拿著一份烤牛肉串。
「欸嘿嘿～老板說『小姑娘，你長得真可愛，大叔多送你一點』，所以多了一塊肉。」
艾莉卡說了聲「來」，把那份應該是多送了一塊肉的牛肉串遞給浩太。
「錢呢？」
「不用啦，你剛剛輸了很多吧？這算我請客。」
「不，可是……那個，反正也不是我的錢。」
「嗚！沒、沒關係啦！閉上嘴讓人講就對了！」
浩太向艾莉卡道謝，咬了一口串上的牛肉。牛肉的調味鹹中帶甜，每咬一下，封在裏麵的肉汁就會在口中散開……簡單來說，很好吃。
「很好吃呢。」
「對吧？北區的高級料理美味歸美味，但還是南區這個味道最棒！有種『我活著呢～』的感覺對吧？」
「這聽起來實在不像公主殿下會說的話呢。」
說著，浩太露出苦笑。艾莉卡見狀「嘖嘖嘖」地搖搖手指，展現笑容。
「這裏是『帕爾賽那』喔？和實際的地位、名譽無關，隻靠運氣與才能取勝的賭城喔？無論是平民、是貴族、是王族，一律平等的城市喔？」
「原來如此。『公主殿下』這個身分會掃興是嗎？」
「當然會。我就隻是艾莉卡，你就隻是浩太。這裏就是這樣的城市。所以我很喜歡帕爾賽那喔。」
說著，艾莉卡放下嘴邊牛肉串。
「……那個……對不起囉？」
「什麽事？」
「這個……該怎麽講，我一直都在依賴浩太你呢。」
聽到艾莉卡這句話，浩太顯得有些驚訝。
「呃……我被免職了嗎？」
「為什麽啊！沒這回事吧！不是這樣……那個……我在想，自己是不是不信任你……之類的。」
「……這樣啊。」
「啊，不、不是這意思！就……你真的為泰拉盡心盡力，但我的反應總是『報告呢！』還有『沒聽說！』……呃……」
艾莉卡說得結結巴巴。她雖然說不清楚，卻還是努力要將想說的話傳達出來，使得浩太露出了平常的柔和笑容。
「……上司要求報告是理所當然喔？我不覺得這有什麽不該，也不會因此就認為你不信任我喔？」
「可、可是……那個，你不會覺得我很『煩』嗎？」
「……『煩』？怎麽可能會呢？」
「真、真的？」
「那當然囉。」
「是、是嗎？那就好……不過……」
安心感讓艾莉卡的臉鬆懈下來，看見她放鬆的表情，浩太也跟著笑了。但艾莉卡立刻拍打自己的臉，這又讓浩太大吃一驚。
「呃……艾、艾莉卡小姐？」
「……總而言之！今後我打算盡可能增加你的裁量權限！」
「呃……咦？」
「就是會把環境整頓得讓你容易做事，不用找我商量也能下決定！怎樣，不行嗎！」
「沒、沒有……這倒是不會不行……可是，這樣好嗎？」
「沒關係。」
「或許會失敗喔？」
「如果你失敗了，那就是我的責任。你不也對艾蜜莉說過這種話嗎？」
「這……嗯，是沒錯。」
「那就對了！總而言之，你隻要記住這件事就好！懂了嗎？懂就回答！」
「……是。我會銘記在心。」
「很好！」
說完，兩人同時笑了出來。
「……哈啾。」
這時，艾莉卡發出可愛的噴嚏聲。
「冷嗎？」
「嗯……出來時有點慌，所以我忘了穿外套。有點——浩、浩太？」
輕輕地。
原先浩太穿在身上的外套，披在艾莉卡肩上。
「這、這是！浩太你的……」
「女孩子可不能著涼喔？」
「可、可是！浩太，你感冒才剛痊愈！你比較需要吧！」
「沒關係，這是烤牛肉串的回禮。」
「不、不行啦！」
「這樣嗎……那就這麽想吧。」
——「請讓我耍帥」。
「……我知道了，那就讓你耍帥。」
這句話讓艾莉卡愣了一會兒，接著她輕笑出聲，穿上浩太的外套。浩太雖
然算不上高大，男女的差距依舊明顯，外套的袖子完全遮住了艾莉卡的手。
「果然太長了嗎？」
「沒關係，我完全不介意。」
或許是很開心吧，艾莉卡笑著揮動衣袖。看見她可愛的模樣，浩太也順水推舟地將一隻手放在胸前，恭敬地彎下腰。
「——這是我的榮幸，公主殿下。」
艾莉卡瞬間吃了一驚。接著她輕咳一聲，稍稍挺起胸膛。
「嗯。做得不錯～」
「這是在演哪出戲啊？」
「偶爾這樣有什麽關係。怎麽？還是你想和我共舞一曲？」
「照慣例多半會踩到腳，我就敬謝不敏囉。」
兩人相視而笑，聲音比方才還要大了些。在溫柔的月色中，兩人開心地笑。就在這時。
「——你們在幹什麽啊！放開妮亞！」
諾艾兒的叫聲想起。
◇◆◇◆◇◆
「——亞！妮亞！」
盡管一旁傳來的聲音有些刺耳，索妮亞仍舊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眼前是片寬廣卻有點髒的天花板，讓索妮亞注意到這裏和先前所待的地方不同，於是她緩緩看向聲音來處。
「——！諾、諾艾兒小姐！」
她看見了淚眼汪汪卻依然高興地微笑的諾艾兒。
「太好了……你沒事嗎，妮亞？」
「呃，嗯。我沒事。沒什麽——！諾艾兒小姐，你的臉！」
看見諾艾兒右臉頰紅了一塊，使得索妮亞心慌意亂。諾艾兒見狀，想對她露出和剛才一樣的笑容……但失敗了。
「——痛痛……啊、啊哈哈～抱歉囉，妮亞。我做了些蠢事。」
「做、做蠢事！諾艾兒小姐，這裏是——」
說到一半，她想起來了。
「……啊……啊啊……」
——沒錯。
「想起來了嗎，妮亞？」
聽到諾艾兒這麽問，索妮亞輕輕點頭……然後掉下淚來。
「對不起！對不起，諾艾兒小姐！」
沒錯，沒錯。
「都是我、都是我！」
「沒關係、沒關係。也是啦～難得來帕爾賽那嘛。總是會想要稍微轉一下對吧？而且，也要怪我沒好好看著妮亞。」
都已經叮嚀這麽多次了。諾艾兒都已經要她待在這裏、說擔心她了，可是，盡管如此，她還是違背了囑咐擅自跑到外頭，然後。
「可是，你的臉！」
——然後，被綁架了。
回過神來，索妮亞才注意到肚子有點痛，恐怕對方是將她打暈後帶走吧。腦袋出奇冷靜的她抬起身體，靠近諾艾兒身邊。貼近一看就能發現，諾艾兒的臉腫了起來。
「諾艾兒小姐！」
索妮亞發出不成聲的慘叫。明明應該痛的不得了才對，諾艾兒依舊堅強地維持笑容。
「糟蹋了一個美女對吧～不過呢，這隻是點小傷啦。妮亞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盡管嘴唇都已滲血，絕對不可能不痛，她依舊展現笑容——看見諾艾兒為了不讓自己擔心而強顏歡笑，淚水源源不絕地從索妮亞眼中滑落。
「不要哭，妮亞。雖然我很想幫你擦眼淚……不過你看，我們兩個手都被綁住了對吧？我連腳都被綁起來囉？這個嘛……嗯，或許是因為我的腳不太聽話就是了……才踢個一下就連腳都綁起來，不會太過分嗎？男人的麵子都丟光了呢～」諾艾兒開玩笑地這麽說，然後亮出自己被綁起來的手和腳。索妮亞看了才發現，自己的手也被綁起來。就在她扭動身子想嚐試掙脫時。
「閉嘴！不要吵！」
她們被關在一間看似倉庫的建築裏。倉庫的門開了，兩名男子出現在索妮亞視野之中。一人是高個頭一人是小個子，小個子那人踢了堆在倉庫裏的木箱一腳並大吼一聲，嚇得索妮亞全身緊繃。
「喂，小子。那是重要的商品，別傷到囉。」
「明、明白，大哥。我會注意。」
高個子這麽一說，小個子立刻陪笑低頭。高個子「你真的明白嗎？」地歎口氣，然後喝乾手中那瓶酒。
「明、明白。話又說回來，大哥還真走運呢！」
「……還好啦。沒想這種上等貨居然會在『夜晚』的帕爾賽那一個人亂晃……她父母是白癡嗎？」
「嘿嘿嘿，反正一定是在街上玩吧。畢竟這裏是帕爾賽那！快樂與欲望的城市喔？玩瘋了也是難免嘛。」
「……這世界沒救了。居然會有蠢到丟下這種小孩跑去玩的父母啊。」
「所以咱們的生意才會這麽順利呀～」
「也是啦。」
或許是高個子的回應讓人很高興吧，小個子看向索妮亞。索妮亞眼眶含淚，拚命地扭動身體要躲開男子的視線……這一扭卻弄亂了她的衣服，讓大腿裸露在外。
「……」
小個子咽下口水。
「……大哥。」
「不行。」
「這太殘忍啦，大哥！」
「當然不行啊！這世上哪有自己損壞商品的白癡啊！要是這麽饑渴，你就去豔街！」
「……可是。」
「真要說起來，她根本還是個小鬼吧！怎麽，你有那方麵的興趣啊？」
「不，那倒是沒有啦……可是，這輩子或許再也碰不到這種上等貨了耶？」
「……我說你啊。聽好，就因為是『新品』才有價值喔？如果變成『中古』，價值會暴跌啊！」
「不、不然這樣，嘴巴！嘴巴就好！」
「……你啊……」
「大哥！」
看見小個子合掌懇求的模樣，高個子重重歎了口氣。
「……隻有嘴巴喔。」
「大哥！」
相對於高個子一臉無奈地搖搖頭，小個子則是喜形於色。
「……嘿嘿嘿……」
不一會兒，小個子的視線就像要舔遍索妮亞全身似地上下移動。他那實在太過惡心的眼神，讓索妮亞起了雞皮疙瘩。
「不、不要……不要……不要————！」
「妮亞！等等，拜托你住手！拜托你不要對妮亞出手！」
聽到諾艾兒這句話，又瞄到她盡管綁住手腳還像毛蟲一般蠕動的模樣，小個子一副打從心底排斥的模樣開口：
「囉唆！贈品給我閉嘴！」
「什麽！贈、贈品是什麽意思啊，多餘！再怎麽說我也是被當成美少女錄用的，說贈品也未免太過分了吧！」
「跟這邊的小姑娘比較來，你這種貨色能當贈品已經很好了！真要說起來，什麽叫美少女啊？在這個小姑娘旁邊，還真虧你有臉講。你照過鏡子沒有？」
「跟、跟妮亞比雖然是贏不了……可、可是！就算是這樣，我應該還是很不錯吧！你、你看！我比妮亞有女人味吧？嗯哼～？喔嗬～？小哥～？陪我去個地方好不好～？」
「……」
「啊、啊哈……」
「……」
「……嗯、嗯哼……」
「……」
「……」
「……」
「……囉唆啦！反正我這副像毛蟲一樣的德行擺什麽樣子都沒用啦！是啦、是啦！我很清楚啦！」
「幹麽惱羞成怒啊！我什麽都沒說吧！」
「眼神！你的眼神這麽說了！」
「你連眼神都能讀啊！明明長得一副蠢樣！」
「蠢、蠢樣是什麽意思啊！真虧你抓了弗雷姆王城女官還敢講這種話！」
「……王城女官？」
「……——！就
、就是這樣！我可是弗雷姆王國的王城女官喔！你以為你做這種事還能逃得了嗎！」
「……」
「現在我還能饒恕你打我耳光這件事！畢竟我也踢了你，讓你扯平好了。我很溫柔吧？所以你立刻——喂，你這隻手要幹麽？咦？為、為什麽！」
小個子一副覺得自己碰到怪人的模樣。他將手放到諾艾兒肩上，眼中滿是憐憫的神色。
「……你撞到頭了嗎？還是說，我打你耳光時連腦袋都傷到了？」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啊！」
「沒有啦，雖然把人綁來還說這種話實在有點怪……但你實在是太可憐了……嗚！」
「居、居然同情到流淚！太失禮了吧！」
「因為啊……說到弗雷姆王國的王城女官，她們可是以才女聞名喔？而你卻……」
「真的！我是說真的！拜托你相信我！」
「……也對。嗯，你是王城女官。知道了，我相信你！」
「那是爺爺看孫子的眼神！我才不要這種溫柔！喁，等一下！你要去哪裏啊！要是對妮亞出手我可饒不了你喔！要就找我！拿我當對象！」
小個子「知道了知道了」地對諾艾兒揮揮手，重新轉向索妮亞。他那汙穢惡心的眼神，讓索妮亞忍不住皺起眉頭。
「喔喔，這種厭惡的表情真讓人受不了呢～嘿嘿嘿……那麽……」
說著，露出下流笑容的小個子朝索妮亞伸手。那惡心的笑臉、伸過來的髒手，令索妮亞閉上了眼睛。
「——索尼婭小姐！」
「嗚噗！」
傳進耳裏的聲音，讓少女睜開雙眼。
——她看見了站在那裏的「騎士」。
「啊……啊啊……！」
欣喜之情溢於言表。
正要對索妮亞出手的小個子側臉挨了浩太一拳，翻身倒地。往旁邊一瞄，應該是被浩太踹破的門正在晃動。
「浩太大人！」
「索妮亞小姐，你沒事吧！」
聽到浩太這句話，索妮亞就像個壞掉的娃娃一般連連點頭。看見她的反應，浩太也鬆了口氣。
「你、你是什麽人！為什麽會知道這裏！」
起先搞不清楚狀況而傻在一旁的高個子，彷佛突然回神一般大吼。浩太聽了嘴角一揚，從口袋掏出一枚硬幣。月光透過被踹破的門照進倉庫，那枚在光線下閃耀的硬幣是——
「……做得好，諾艾兒小姐。」
方才在賭場堆成高塔的籌碼。
「鬆、鬆代先生——！太好了！你知道我的用意啊！」
「因為籌碼不自然地掉在地上嘛。所以我就想，說不定是這樣。」
「我原本還擔心被別人撿走該怎麽辦！太好了！真的——」
「……所以呢？諾艾兒小姐怎麽會在這裏？」
「——是……欸？你問怎麽會……因為我被抓了……」
「為什麽？」
「為、為什麽？要問為什麽那當然是……我看見暈過去的妮亞要被帶走，心想『非救她不可！』於是……」
「這種時候，一般來說會求救吧？不會想自己去救人。」
「那、那個……非、非常抱歉。」
「我不是在對你生氣！諾艾兒小姐你做得很好！可是……請你不要亂來到會受這種傷的程度。」
浩太從長褲口袋中拿出手帕，輕輕擦拭諾艾兒的嘴角。為了避免滲血的嘴角會痛，他的動作相當輕柔。接著，浩太看向高個子。
「——嗚！」
他的眼神，讓高個子不禁全身發寒。
「……」
絕對零度的目光。
融入了這世界上所有的「負麵感情」，彷佛要貫穿對方。
「……我可是很生氣喔？」
這聲音一傳進索妮亞耳中，就讓她變得比先前更加恐懼。
「浩……太……大人？」
「……我氣不考慮自己的身分年齡，就擅自在夜晚的街道上亂晃的小孩子。」
「……啊……」
「……也氣隻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就利用這種小孩子的雜碎。」
「……」
「……而最讓我生氣的。」
他頓了一下。
「——就是像這樣讓小孩子落單的自己！」
——殺氣。
彷佛填滿了整間狹窄倉庫的高純度殺氣。或許是因為處在這種殺氣之中吧，雖然不冷，索妮亞的身體依舊不停顫抖。如果忍不住環顧周圍，就會看見與索妮亞一樣呆呆盯著浩太的諾艾兒。
「啊……鬆……鬆代……先生？」
「——！」
一聽到諾艾兒這句話，不成聲的話語便從索妮亞口中逸出。
「浩、浩太……大人？」
索妮亞不認識他。
索妮亞所認識的浩太·鬆代，不是這種人。
腦袋清楚。
擁有不輸索爾巴尼亞之王的堅定意誌。
他應該是個盡管能以三寸不爛之舌壓倒別人……但是一扯上女性就會突然變得軟弱的人才對。
「——魔王。」
這副模樣，簡直就是魔王。浩太來勢洶洶地踏出一步。
「……混、混蛋————！」
或許是承受不住浩太放出的殺氣吧。
「住手，小子！」
高個子焦急的聲音在倉庫內響起……但是來不及了，就在小個子揮出的拳頭，陷進浩太臉頰那一刻，他的身體就像反抗重力一樣，飛向半空中。
——浩太的身體飛了出去。
「「「「……啊？」」」」
數個聲音同時響起。
索妮亞的。
諾艾兒的。
高個子的。
也包括出手的小個子本人。
「……嗚！」
即使一手搗著挨揍的臉頰，整個人搖搖晃晃……浩太放出的殺氣依舊不變。有殺氣歸有殺氣，可是……
「……呃……大、大哥？」
「……欸？咦？啊、啊啊？怎、怎麽啦小子？」
聽到高個子的聲音，又甩了兩三下自己剛剛揮出去的拳頭，臉上表情有些困惑的小個子輕聲嘀咕。
「那個……那家夥……大概非常弱吧。」
在「效率化」的名義之下，許多事務簡化，銀行的工作變得遠比十年前來得輕鬆。雖然變輕鬆了，但在這同時，各家銀行也開始要求分行削減人員。盡管如此，但銀行既然是以接待客戶為主的服務業，無論如何都會留下實在沒辦法「效率化」的業務——「顧客應對」。換言之，雖說基本上「顧客數」不變或是增加，對應的人數卻減少了。但這並不是讓每個人都增加負責人數就能解決的問題。負責應對顧客的人員同樣也是人，如果負擔變得太重，會崩潰也是理所當然。那麽，該怎麽辦？答案很簡單，讓以前沒辦法負責這些事的人……也就是讓幾乎和新人沒兩樣的行員也負責「應對顧客」。
所謂的銀行員，算是某種特殊的職業。盡管也會視公司而有所差異，但是多數銀行員和掌權者——「社長」麵談的機會，和其他業種相比壓倒性地多。不過才二十三、四歲的年輕人，要以對等甚至是高高在上的態度，麵對比自己父親更加年長的公司頭頭。而且，這些才剛從大學畢業的年輕人，再怎麽說都是「銀行的門麵」。如果是個「什麽也不懂」的蠢才可就麻煩了。
當然，銀行員會拚命地學習。所謂的交涉，做到極致就成了心理戰，既然「占上風」的人最後會贏得勝利，那麽就需要準備好各式各樣的情報以麵對顧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