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歡迎來到『古老而美好的魔術師們的時代』。


    倘若您手邊有從地下城帶回來的未鑒定道具都可以帶來這裏,


    不論是細劍、藥瓶、長盾、戒指、帽子、書本、皮靴、護身符,任何物品都可以立刻為您進行鑒定——


    咦?今天身上沒有任何道具?


    碰上小鬼(goblin)集團,全身上下的東西都被奪走了?


    這還真是一起災難呐。


    要是什麽都沒有就沒辦法鑒定了呢。


    沒辦法,我就說一段有趣的往事給你聽吧。


    這件事是關於我那不成才的弟子,以及某個穿著全身甲胄的無禮探索者的故事。」


    「呦,小弟。」


    「我叫做藤原。」


    這位麵熟的客人來到店裏是在正午過後。


    坐在櫃台裏喝咖啡,一邊攤開帳簿觀看的藤原,連臉都沒有抬起來便做出一如往常的回應。


    與這家店來往很長一段時間的這名男子——崔斯坦,不管被糾正多少次還是持續叫藤原「小弟」,完全沒有要改進的打算,而今這樣的回應便成了對他的招呼語。


    「店主跑哪去了?」


    「師父去西邊的迷宮都市采購了。」


    「哈!跑去旅行什麽的還真是好命呐,我們這邊可是持續在不景氣當中呢。」


    「那個人把所有工作強加在我身上我也是相當困擾啊,如果要進行鑒定我是很樂意,但是像這種記帳之類的事根本就是見鬼了。」


    「不要對我生氣啊。」


    雖說年齡已屆初老但卻沒有任何問題,崔斯坦至今仍是一名現役的探索者。


    他會造訪這家店的理由,大多是在地下城發現了一些看似稀有的物品才會來此委托鑒定。


    不過他今天似乎是兩手空空來的。


    他究竟是為了什麽事情而來呢?


    藤原從庫存放置場兼作業處中,將作為訪客用杯來說實在不太適合的馬克杯(雖然杯緣缺了一角,不過也就隻有這個了)拿過來之後,在裏頭倒入咖啡。


    「麻煩幫我加一點山羊乳。」


    「那種高級品這邊可沒有啊,我沒有閑到可以跑去市場買,況且那樣對咖啡來說很失禮,請你就這麽喝了吧。」


    「唉,真希望你能稍微關心一下老人家的健康。」


    「既然這樣,你隻要少去幾趟酒館就會比較好了。」


    「啊啊,就是這個。」


    崔斯坦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啪」地彈了一下手指說道。


    「呐,小弟,你知道那件事嗎?」


    「你說哪件事?」


    「就是在『抬頭看太陽的鼴鼠』亭裏大家討論的事啊。」


    「我完全沒有頭緒。」


    這裏說的「抬頭看太陽的鼴鼠」亭,是一家即使就整座迷宮都市來看,也是探索者們經常聚集的酒館之一。


    雖然那也是藤原常去的店,不過他前去的目的主要是買作為心靈營養來源的咖啡,以及外帶回來吃的簡餐而已。


    他頂多隻會在櫃台與店主交談兩、三句話,對於附近流傳的情報並不是很了解。


    「偶爾也跟顧客以外的人說些話啦……作為特別大放送告訴你好了,最近出現一個睽違已久單獨突破到十樓的人喔。」


    「嘿——那還真是一項壯舉呢,是哪來不怕死的人啊?」


    「而且沒想到這位居然還是新人呢。」


    單獨突破到十樓,正如字麵上所言,就是探索者獨自一人抵達地下城的地下十樓。


    「在危險的地下城裏,究竟能夠深入到什麽地步」的挑戰,在探索者之間早已超越試膽活動的領域,甚至可以將其視為一種競技了。


    當然,突破到十樓這個條件,若是由技術高超的人們在組隊的狀態下進行,並沒有想像中那麽困難,也不會成為眾人的話題。


    不過要獨自前進十層樓可是極度困難的事。


    要說理由的話根本列舉不完。首先在需要花費數天行軍的狀況下,沒有看守者要睡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要是受傷而導致全身無法動彈,幾乎可以認為該名探索者已經確實成為魔物們的餌食。


    要說優點的話,是可以獲得名譽並獨占途中取得的戰利品,然而在籌碼就是自身性命的前提下,實在是過於高風險高報酬的賭博。


    「那可是十年難得一見的人才呐,我在地下城見到他的時候,那個人正好在用大劍朝大鬼(e)的身體用力砍去呢。」


    「你在追蹤他嗎?」


    「這個嘛,該怎麽說,隻是偶然遇見而已啦。」


    崔斯坦平淡地這麽回答,不過他說的到底是真是假依然有些令人懷疑,藤原很清楚這個老人偶爾會基於自身興趣做出讓人意想不到的惡作劇。


    附帶一提,跟蹤其他探索者被認為是一種違反禮儀的行為,就算被當作強盜或半路打劫的人反過來被跟蹤對象殺害也不得有怨言。


    「另外,這人也獲得了別稱。」


    有名到一定程度的探索者能取得像是通稱的東西,倘若是識人眾多且技術高超的老手就姑且不論了,剛出道的新人能取得別稱,這件事在過去從未發生過。


    雖說是相當破例的待遇,不過就實際成績來考量,要說理所當然或許也是頗有道理的。


    「是怎樣的名字?」


    「說是『死之足音』啊。」


    「足音?」


    「因為那家夥穿著全身甲胄啊,每當他走路的時候就會響起喀鏘喀鏘的聲音喔。」


    「……」


    「嗬嗬嗬嗬,很好笑對吧。」


    「這是在跟我說認真的嗎?」


    藤原不禁對聽到的事情感到懷疑。


    這不是什麽好笑的事,崔斯坦應該也很清楚才對。這位「死之足音」先生的行動,隻讓人覺得他腦袋哪裏出了問題,亦或是意圖自殺才會做出的行為。


    地下城是彷徨魔物們的巢窟,它們經常維持在饑餓狀態,持續尋找著餌食,連對微弱的交談聲與遠方的腳步聲都能夠敏銳地反應,因此不論做什麽事都要細心留意聲響。若是慎重一點的冒險者,還會將布料纏在鞋底設法消除聲音。


    完全沒有準備任何對策便穿著全身甲胄(正如其名,意指包覆全身的鎧甲)進入地下城,根本是令人難以置信的行為。打個比方,這就跟在??猛獸們眼前敲擊鐵塊,一邊發出巨大噪音一邊挑釁走動的行動沒有兩樣。


    那的確是隻有外行人才會發出的致命足音。


    「然後,跟在那家夥後麵一看,到處都是倒下來的魔物屍體喔。」


    「……」


    令人驚訝的是,他似乎還把來襲的魔物全都打倒了。該說這位擁有十分驚人的強悍與體力嗎?不過沒有死掉還能生還回來,大概也隻能說是一種奇跡了吧。


    「那位『死之足音』是什麽樣的人物呢?」


    「問題就在這裏喔。」


    崔斯坦「啪」地彈了一下手指,用食指朝他指來。


    「除了知道那家夥如同怪物一樣強大之外,真麵目完全不明。」


    「連名字、種族都不知道嗎?」


    「他沒有把頭盔脫下來,所以連臉是什麽樣子都不知道喔。再加上他的態度差勁透了,不管怎麽向他打招呼,就連個『嗯』啦『哼』啦都完全不回應呢。」


    「原來如此。」


    藤原點著頭,總算理解了一件事。


    那就是眼前這名老探索者會造訪這裏的理由。


    他雖然是個很喜歡說話的人,不過並不是會毫無目的浪費時間的類型。即使要找的店主??不在他仍持續站


    著把話說完,應該是有什麽理由才對。


    「那麽現在,酒館裏頭應該有不少人把這號人物的真實身分當成了賭博對象吧?」


    「是啊,最有力的說法是從大陸前來此處的前戰奴,與其抗衡的是出來外頭掙錢的蜥蜴人,感覺有機會的是半精靈的美男子,不被看好的冷門選項則是從炭礦都市來的矮人,這種說法就身高來說頗有問題啊。」


    「莊家是崔斯坦先生嗎?」


    「算是吧。」


    這麽一來,他的目的總算清楚了。


    也就是說,這次他會來訪似乎是為了賭局上的勸說。


    他偶爾會像這樣,將酒館裏的人們與經常往來的店家卷進來,開啟一些無聊的賭局。


    或許這一次他同樣也是希望能夠借此排解在正職上的鬱悶吧。


    自從那起「遠征事件」以來,探索者們不論是誰都顯得很沒朝氣。因為害怕被卷入「百鬼夜行(pandemonium)」,即使踏入地下城,大家也隻敢潛入到較淺的樓層。


    因此沒人能取得令人滿意的收獲,多數探索者甚至沒辦法維持生計。


    而這個狀況也連帶影響??整個迷宮都市的經濟蕭條。


    探索者若是沒有取得掉落道具或是彷徨魔物身上的素材,不論市場或商店都沒有辦法販賣物品。


    能夠稍微治愈探索者鬱悶心情的,恐怕也隻有這種小小的賭局而已了。


    「那麽,你要不要也來參一腳?」


    「……請恕我拒絕。」


    藤原鄭重地回絕了他的邀請。


    當然,這也是因為自己在那位貪得無厭的師父底下像拉車的馬一般辛勞工作,卻隻有拿到微薄的工資,要是輸掉而付不出買咖啡的錢,自己可是會很困擾的。


    ?


    崔斯坦在交談了一段時間之後,留下一句「要是你突然有下注的興致,隨時都可以過來通知我一聲」便回去了。


    藤原把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所剩無幾的咖啡全部喝完後,一口氣將手邊的帳簿給收拾完畢。


    「……呼。」


    由於接下來也不會有客人上門了,他決定開始進行店內的打掃工作。盡管對藤原來說這並非本意,不過自己雖然討厭打掃卻也討厭環境髒亂,而且還有個會嘮嘮叨叨對自己抱怨的麻煩師父,因此不得不一天打掃環境一次。


    在打掃完店內之後,他帶著掃帚走到店外。


    外頭天色依然明亮,天空相當晴朗,是個散步的絕佳天氣。


    這樣的日子雖然很想在店門上掛起打烊的牌子出門走走,不過萬一師父在這個時候回來,自己不知道會受到怎樣的懲罰,因此他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正當他打算開始隨意打掃的時候,無意間在視線的角落發現了某種東西,屋簷的角落躺著一個大型固體。


    從外型看來也不是不像個橫倒在地的人影。


    「……」


    藤原閉起雙眼做出像在忍耐頭痛的動作思考了一下。


    這家店位於遠離都市中心的地方,附近就是地下城的正門。


    因此經常會見到探索者們好不容易回到地麵,卻在當下用盡力氣而倒在街頭的情況。


    ——但是。


    現在看到的那個東西肯定不是人,一定是不知打哪來的某個人忘掉的貨物之類的東西。肯定是這樣,絕對是這樣沒錯,就當作是這樣吧。


    不對,不如說自己根本什麽都沒看到,隻是心情轉換,突然變更了預定行程打算進行庫存放置場兼作業處的庫存整理。


    藤原悄悄轉向,在打算回到店裏時停下了腳步。


    「……」


    這麽說來,師父好像經常告訴自己,要是碰上了倒下的探索者,應該要積極地加以協助。


    當然這並不是為了世界、為了人類之類的理由,而是基於「這麽一來那家夥肯定會因為感恩而變成常客,或許還能從對方那邊收到謝禮喔,哈哈哈哈——」這般與她作風十分相像的卑劣盤算。


    再一次,藤原一邊揉著眉間一邊思考著。


    萬一自己注意到卻仍將其置之不理的事情曝光了,肯定又會被嘮嘮叨叨地說教。那種情況會非常麻煩,而且自己唯獨不希望因「身為人的重要事情是什麽」這類理由受到那個人的責備。


    「說不定那真的是個人呐……」


    不管怎麽說,他想起自己並不是能忽略那個東西的個性。


    藤原歎了一口氣,將拿在手??上的掃把靠在牆上,決定嚐試接近那個東西。


    一套鎧甲橫倒在地上。


    那是與頭盔連在一起的整套甲胄,從腦袋頂端到腳尖,由幾乎沒有縫隙的厚重鋼鐵裝甲所包覆——這個,似乎就是所謂的全身甲胄。


    不知打哪來的某個人弄丟了,單純隻是防具的可能性,被從鎧甲之中微微傳來的呼吸聲打破。


    雖然很遺憾,不過這麽看來在那之中是有人存在的。


    因為這個迷宮都市裏頭有許多探索者,經常可以見到將自身武裝起來的人們,不過穿到這種程度的完全防禦倒是很少見,仿佛是要奔赴戰場的裝扮。


    這人大概就是傳聞中的那位新人「死之足音」先生吧。


    「唔唔……」


    鎧甲裏頭傳來了像是痛苦的呻吟聲。


    這個人到底是為什麽會倒在這裏呢?


    想說他是不是受傷了而稍微看一下狀況,但甲胄的每個部分似乎都沒有見到什麽異常,雖然到處都有些許凹陷或是傷痕,不過到處都找不到像是破損的痕跡。


    說不定他隻是肚子餓了。


    在地下城裏食物見底這種事情經常會發生。


    藤原蹲下來將臉湊近那個人時,聞到了某種臭味。


    鐵盔的隙縫正流漏出某種異臭。


    想要加以確認,卻被這股味道嗆得不斷咳嗽。


    「……原來如此,中毒啦。」


    密閉的全身甲胄之中似乎充滿了毒霧,根據狀況來推斷,他恐怕是中了地下城裏的陷阱,在充滿毒霧的空間之中徘徊了好一陣子吧。


    藤原用袖口搗住口鼻,立刻對他進行處理。


    麻煩的是,不管自己再怎麽拉扯就是沒有辦法把他的頭盔脫下來。在一番奮鬥的最後,才發現甲胄的護頸附近有一個鎖扣,似乎得先把它解開才能脫下他的頭盔。


    不過有一點他實在不能理解。


    為什麽這個人到現在還沒有把甲胄給脫下來呢?倘若還留有跑到地麵的餘力,最初難道不該是先把甲胄脫掉,驅散積存在裏頭的毒氣才對嗎?


    一邊想著這件事,一邊將他的頭盔硬脫下來。


    「……」


    藤原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頭盔之中出現一頭金色短發、如陶器般滑潤的肌膚、濃密的睫毛與細長的雙眼,以及一對如薔薇般的紅唇。


    令人意外的是,「死之足音」先生的真麵目原來是一名少女,而且此人還擁有即使盯著她看上好一陣子也不會感到有所損失的美貌。


    但是當下的事態似乎沒有辦法讓藤原在意這麽多。


    光看一眼也知道少女的情況很嚴重。


    她的臉上正在失去血色。


    呼吸也很虛弱,從喉嚨中流漏出像是風通過的聲音。


    從她眼瞼抽搐的狀況來看,她現在正處於昏睡狀態吧。


    雖然理當刻不容緩地將她送去治療院,不過在這之前還是需要做一點應急處理。


    對於沒什麽力氣的藤原來說,要直接將她抱起來是不可能的,總之他先從店裏拿來推車,將她放在上頭加以運送。


    ?


    藤原讓「死之足音」先


    生……更正,是「死之足音」小姐躺在庫存放置場兼作業處的沙發上,拿著鑰匙串來到地下倉庫。


    師父買來的大部分道具,都存放在這個地方保管著。


    「沒記錯的話,確實是在這附近的樣子……」


    將無數木箱的內容物一個一個翻倒、弄亂,找尋目標物品。現在需要的,是以前造訪此處時發現的賦予道具。


    把放在這裏的物品說成庫存聽起來是比較好聽,不過主要都是師父基於興趣而收集起來的東西。到手的物品玩賞到膩了之後,她便會將其隨意放進手邊的木箱並放置到這裏來。


    再加上沒有能夠加以整理整頓的人,別說是要以用途類別、道具類別來區分,就連鑒別證都沒有附上去。因此對於除了她以外的人來說,這裏存放的東西全都隻是未鑒定物品。


    因為這個理由,搜索工作理所當然地相當膠著。


    「……為什麽書跟木靴會放在一起啊!?咬了一口的蘋果幹為什麽會在這裏……紙屑!?這裏是垃圾棄置場嗎!啊啊……真是煩死人了!」


    說起來,為什麽師父偏偏挑在這種時候不在啊。


    雖說是出去采購,但自己實在不認為在這座迷宮都市的不景氣高峰當中,會有什麽得以強製推銷的對象。腦中浮現一邊發出嘲諷笑聲一邊四處閑逛的她的身影,心情一整個變得非常憂鬱。


    「……有了。」


    終於在木箱底部找到了自己的目標物。


    那是一條項鏈。


    銀製的鎖頭前方附著圓形的金屬板,上頭刻畫著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晚餐畫麵。圍繞圓桌高高舉起慶祝酒杯的人們,除了位於中央的中年人,全員都是骸骨的模樣。


    以前發現這個的時候,因為是個令人十分不舒服的物品,他曾經向師父詢問這是有什麽來曆的道具,沒想到這個道具會像這樣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藤原將灰塵從身上撣去,拿著該道具連倉庫的門都沒有關便奔上樓梯,朝庫存放置場兼作業處趕去。


    考慮到「死之足音」小姐的情況,並沒有得以讓他猶豫的時間。


    ?


    侵蝕她身體的是一種名叫「血吸」的劇毒。


    這種毒會汙染蘊含在血液之中的魔力,藉由血流的循環將汙染擴展至全身,使得中毒者的身體機能陷入停滯。若是不盡快洗淨血液的話,恐怕會變得連呼吸都辦不到進而導致死亡。


    雖然不知道她沐浴在多少分量的毒氣下,前前後後又經過了多少時間,不過既然曾經倒下,那症狀肯定已經嚴重到無法起身的地步了。


    然而待藤原回到庫存放置場兼作業處時,眼前所見卻是「死之足音」小姐從沙發上掙紮起身的身姿。雖然不知道理由為何,不過盡管她流漏出低聲呻吟,仍然拚命地想要站起身來。


    真是令人感到害怕的體力與毅力。


    「你為什麽要爬起來!?」


    「……在哪裏……?」


    「這裏是名為『古老而美好的魔術師們的時代』的賦予道具店,請不要勉強自己好好躺著吧!」


    「……我是在……問你……甲胄在……哪裏……」


    「如果是那個——」


    「我把它放在店前了。」藤原將差點說出的這句話收回嘴裏。


    因為他注意到了,某個物品正垂掛在她的手中。


    那是放在庫存放置場兼作業處預定要銷毀的長劍,早已出鞘的鏽蝕劍身散發出黯淡的光輝。


    一股不好的預感不言而喻地興起。


    緊接著眼前在瞬間閃過一道光芒,一陣強風衝擊額頭。


    「劈哩」一聲視線出現了龜裂,黑色的細長物體紛紛於半空飛舞散落。


    不知道什麽時候,「死之足音」小姐已經改變成揮下長劍的姿勢。


    方才以為是風的東西,似乎是出自她手的劍擊。以快到超乎常理、無法用肉眼確認的速度,描繪出半圓軌道的劍尖掠過了藤原的眼鏡,劈開了他前方的頭發。


    感覺到自己的汗水於額頭與背脊中瞬間湧出。


    「等等,為什麽突然朝我砍過來呢……把在屋簷下倒地不起的你帶來這裏的人可是我喔?」


    該不會是因為中毒的關係,所以陷入了幻覺或錯亂的症狀之中吧?


    不過單就這次來說應該不是這樣才對。


    在地下城中,確實存在光是聞到便會令人產生惡意,對位於附近的人做出攻擊行為的可怕毒氣,但是於屋簷下嗅到毒霧臭味的當下,藤原便已經完成了對毒氣的鑒定。


    「血吸」的症狀中,並沒有會造成幻覺或是錯亂之類的問題,隻會令人全身緩緩地陷入機能不全的狀態。即使會出現意識朦朧的情況,也完全不會有類似錯亂的現象發生。


    正當他思考著這些問題時,第二次的光芒閃現。


    緊接而來的微風,使他身上穿的黑色作業用圍裙產生搖晃,之後腹部的口袋裂開一道橫線,常備於身的單眼放大鏡與發夾之類的東西掉落一地。


    隻差半步,要是她踏的步伐更深一點,散落一地的應該就是自己的內髒了。


    「唔哇,請先稍等一下,難道你打算殺掉救命恩人嗎?」


    「……既然……都被……隻能……殺了……」


    姑且試著用施恩的語氣說了這麽一句話,但是對方似乎根本不打算理會。


    搞不好「死之足音」小姐現在正在氣頭上。


    而她發怒的理由自己也不是完全沒有頭緒。


    現在,她身上隻穿著襯衣這種令人不知道該將視線放在哪裏的打扮。


    當然,這是將充滿毒霧的甲胄脫下來造成的結果,雖說並沒有做出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不過被人帶到不知名的地方,還被弄成如此羞人的模樣,會對此有所誤解或許也是沒辦法的事。


    不過就算退讓一百步把這當作是誤解好了,直接把出現在眼前的人認定成「敵人」的行為實在讓人無法苟同。而且即使在這種情況下詢問她理由,她卻沒有聽完再回應的打算,簡直是不講道理。


    應該說這有點太過分了吧。


    「那個,我們可以稍微談一下……」


    「……閉……嘴??……」


    第三次與第四次的光芒閃現。


    放置在桌上的客用馬克杯發出「喀鏘」的聲音碎成粉末,魔法瓶則是「砰」地發出一聲金屬悶響後不知道飛到哪去了,無法繼續承受負擔而碎裂的劍身,「咻」地一聲插進牆壁當中。


    「死之足音」小姐放開了手中折斷的長劍。


    從散亂的前發空隙窺看到她的眼瞳,眼神中並沒有任何混濁。雖然任憑怒意操控身體的行動,但卻沒有感到不安害怕的跡象。


    不過那雙眼瞳就像地下城的魔物發現探索者時一樣,寄宿著滿滿的殺意。


    搞不懂她做出此種行動的理由。


    此時,藤原突然回想起在店門前發現「死之足音」小姐時,自己感覺到的不協調感。


    那個時候,她穿著充滿毒氣的甲胄倒在店門前。在地下城的時候穿著,就連回到地麵之後也是,她就這麽讓光是呼吸都會嗆得不停咳嗽的毒霧包覆自己,連頭盔都沒有脫下來。


    藤原就是感覺這點很奇怪。


    「死之足音」小姐衝了過來,藤原想要跟她拉開距離而向後退了一步,但卻踩到某種東西而失去了平衡,那是沒想到會出現在此的魔法瓶。


    「——等等,哇!」


    才在想著自己是不是吃了一記由肩膀做出的身體撞擊,就這麽被對方順勢壓倒在地,活生生帶著熱度的重量壓在腹部上方。


    「咳哈……」


    她纖細冰冷的指尖觸碰到藤


    原的咽喉。


    她用讓人難以想像是中毒之人會有的握力,掐得他別說是身體想動了,就連呼吸都有困難。


    「……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近在眼前的是一名頭發散亂的少女。


    就連耳邊那道急促的呼吸,也像是要張口吃掉獵物的野獸。


    盡管如此,隻有凝望自己的那雙眼睛還沒有徹底化為野獸。


    內心抱持矛盾的人類眼瞳,正在她的臉上顯露動搖。


    「……要是你……真的想要殺我的話……才不會說出……這種話……對吧?」


    「……唔!」


    「死之足音」小姐仿佛「隻要不看向這邊就能夠直接殺掉我」似地低頭隱藏自己的臉龐,像是施加力道般開始發出呻吟。


    她會將不適合自己的全身甲胄一直穿在身上的理由。


    不管那嘈雜的聲音會引來多少魔物,依然持續穿著全身甲胄的理由。


    回避與任何人對話,就連他人打招呼都避而不回,一直隱藏著自己聲音的理由。


    不論是誰都對這名探索者的真麵目、名字、種族一無所知的理由。


    持續將充滿毒氣的甲胄披覆在身,不論在地下城或是地麵都完全不將甲胄脫下來的理由。


    這些事情全都總結成一個事實。


    既然如此,現在該說的話就隻有這麽一句。


    「……請你放心吧……我……並沒有打算……要將你的真麵目……告訴任何人。」


    藤原的臉上忽然有一道冰冷的東西掉落、沾濕。


    「死之足音」的呻吟聲逐漸轉變成嗚咽。


    接著抓住脖子的手指力道也慢慢地緩和下來。


    雖然不知道詳細的原因,不過她似乎非常害怕將自己的真麵目暴露在世人麵前。


    對此甚至抱持了倘若被人看見長相,就打算要殺掉對方的決心。


    他感覺到「死之足音」小姐的身體猛然一晃,她就這麽倒了下來。


    藤原慌張地撐起身子,將即將倒下的她抱起。她的身體又瘦又輕,讓人有種不論是待在全身甲胄之中,或是方才揮劍劈砍的事該不會都是騙人的吧的想法。


    如今她正處在虛弱無力的狀態下難受地呼吸著,足以令她一度失去意識的中毒狀態持續惡化,盡管如此光是站起來對身體來說都是一種威脅,不可能還可以安然無恙地行動。


    「……」


    他不清楚「死之足音」小姐是否已經理解並接受了自己的說詞,說起來,自己根本就沒有理由去協助身為極度麻煩存在的她。


    然而不管再怎麽思考,自己隻想到一個應當采取的行動。


    ?


    首先是做應急處理。


    將那條從地下倉庫找來的詭異項鏈戴在她身上。這個道具叫做「耐毒的護符」,光是戴在身上便能擁有對毒素的耐性,是個隻要事先戴在身上就能防止大部分毒素的物品。


    不過這並沒有解毒的效果,她的身體已經先受到毒素的侵蝕,護符沒有辦法讓毒素本身加以中和。


    不過即便如此,這麽做還是有意義的。


    「死之足音」小姐正不時地發出低鳴,仿佛是夢到什麽惡夢似的,在意識朦朧的狀態下痛苦著。


    在這個狀況下,要讓她發動賦予道具是很困難的。他記得要使用這個東西,好像得是某個遠方、特定地域的地主貴族才行,不是的話就沒有辦法使用。


    不管怎麽說,現在除了由藤原代替執行這個職務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將魔力注入握在掌中的護符之後,護符湧現出一道發著淡淡微光的薄膜將「死之足音」小姐的身體逐漸包覆起來。


    「……呼。」


    這麽一來,對毒的抵抗力應該被強化了才是。


    雖說這件事沒有多少人知道,不過要是在中毒之後才使用這個道具,因為免疫力有所上升所以毒素的擴散自然會受到抑製。雖然沒辦法淨化毒素本身,不過症狀應該不會再惡化才是。


    若是要說在這之中唯一令人感到不滿的部分,那就是這個知識是從師父那邊現學現賣的。


    雖然有些討厭,不過嘛,這種情況下也沒辦法了。


    「那麽接下來……」


    問題在於毒素的部分。


    這種毒素通稱為「血吸」,是一種於地下城內部陷阱當中使用次數相對偏多的常見毒物。從肺部侵入體內,令血液中的魔力變化成毒素,透過血管擴散至整個身體。最初的症狀很輕微,隻有感到身體不適的程度,然而放著不管的話暈眩、指尖痙攣、呼吸困難的狀況會逐漸加重,隨後便會陷入意識模糊並導致死亡。


    在持續對護符注入魔力的同時,藤原拿出從店內挑選出來的其他道具。


    裝在玻璃小瓶裏的是一罐「解毒藥(高級品)」。


    拔出栓子之後於湯匙中倒入綠色的液體,一邊小心別讓它灑出來一邊送進她的嘴裏。接著捏住她的鼻子,讓她用嘴巴呼吸硬是讓她將液體喝了下去。


    這是一種光是喝下一湯匙分量,或是以少量塗抹在傷口上,便能夠迅速中和毒性的優秀道具。


    中間稍微留下間隔,一口一口地讓她喝下藥水,然而症狀仍是不見穩定,在反覆作業的這段期間,最終瓶子整個見了底。


    由於這是相當高價的道具,隨便拿來使用的事要是露餡恐怕會被師父痛罵一頓,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名少女恐怕早就已經吸入了遠超越常人致死量以上的毒素。


    能夠撐到現在,她的肉體可以說是相當不可思議。


    「再來嘛……」


    既然解毒已經結束,接下來便是給予她魔力藥。


    這就像是讓消耗掉的魔力恢複有如營養劑的東西。她體內的血液被「血吸」轉變成毒素,依然還處在魔力虧損的狀態下。血液中的魔力並不僅是在使用魔術時才會動用,在生命活動當中,同樣也擔任著很重要的職責。專家認為人類要是失去了相當於體內流動血液的一半,大約四萬滴分的魔力,便會讓人陷入相當明顯的精神失調甚至導致休克死亡,就連失去四分之一的分量都會左右人體的健康狀況。


    因此補充魔力是有必要的。


    藤原做的處理起了效用,「死之足音」小姐的模樣逐漸安定了下來。用沾濕的手絹拭去她額頭上??的汗水,她的臉色跟方才比起來也平靜許多。重新仔細觀察這位「死之足音」小姐,她的年齡大概隻有十七、八歲而已吧。


    她的臉頰看起來似乎有些消瘦。


    這應該是潛入地下城探索而導致的狀況,不過獨自一人往返十層樓,不得不說虧她能夠在這點程度的代價下完成這件事。


    「……已經沒問題了吧。」


    藤原壓下嘴裏的哈欠。


    由於這個時間的「古老而美好的魔術師們的時代」幾乎都是開著店卻沒有客人上門的情況,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忙碌了。


    雖然不至於到非常忙碌,不過這確實是與自己微薄薪水不成正比的勞動。


    作為這次的謝禮,無論如何都得讓「死之足音」小姐在這家店買些東西才行。利用她身為新人這點,不管是需要還是不需要的東西全都硬塞給她也是一種辦法。


    然後無論如何還是向師父提出加薪的要求吧,畢竟自己遭遇了如此不得了的經曆,就算加薪到十倍左右應該也不會有怨言吧。不對,不如說連同整間店都承接下來應該也沒什麽不好吧?對了,就這麽做吧。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不知不覺他便在櫃台裏睡著了。


    ?


    當他醒來之時,「??死之足音」小姐連同那套甲胄整個消失了


    。


    取而代之的是庫存放置場兼作業處放置了一張書信,上頭內容僅僅寫著『我不會向你道謝,那些隻是你這家夥隨意做出的行為,關於我的事不準告訴任何人,要是傳開了我就殺了你』的字句。


    該怎麽說呢,該說還真是個值得照顧的客人嗎?


    雖然腦中也不是沒閃過基於泄憤而參與崔斯坦老先生賭局的念頭,不過這麽做未必不會受到她的報複所以還是作罷了。


    最重要的是有關那個「死之足音」的真麵目,就算說出來恐怕也沒有人會相信吧。


    「……唉唉。」


    藤原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就這麽帶著沒有完全清醒還有些恍惚的腦袋,從庫存放置場兼作業處撿起帶有凹陷的魔法瓶走出店麵。


    當然,這是為了去買咖啡。


    過著沒有好事的每一天,給自己這麽點獎勵是不會遭到報應的。


    這正是他與安妮摩涅之間最初的相遇。


    〈鑒別證〉耐毒的護符(amulet)「無印」


    『對汝、喜好胡亂雜食的家主進行宣告,為此奉上同等於現在即將入口的毒素之一半比重的鮮血吧——如此一來,世界將會借予抵抗的力量於其膚下、借予咀嚼的力量於其髒器、借予轉為糧食的力量於其血肉,亦即是化為考克理普爾。』


    即使不說也眾所皆知的常見道具。


    在賦予道具之中也相對容易取得,在行走於地下城時是種樸素而有用的物品。


    那就是在指這個「耐毒的護符」。


    在極度混亂且荒廢的黑暗時代,許多王族、貴族平常就會將這類耐毒的護符戴在身上。


    根據文獻的說法,這個時間點上似乎還勉勉強強殘存著賦予耐毒性的製造技術,市麵上好像也充斥著許多配合講究與喜好的特別訂製品,似乎還成為了流行的一部分。


    即使是平常沒有將這類物品戴在身上的人,在餐桌上好像還是會將護符與能夠辨識硫黃反應的銀製餐具排放在一塊,在套上餐巾之前先將護符戴上的樣子。


    這些事情的理由不必多說,很明顯是因為將商場勁敵、政場對手化為亡者的毒殺手段橫行的關係,「耐毒的護符」甚至可以說是一種象征當時社會情況的道具。


    不過單就魔術回路中的描述,這個道具的原持有主似乎隻是一個被稱作「不論什麽都能夠消化的胃」,有著如同怪物一般驚人食量的貪吃鬼而已呢。


    接下來,關於使用上的注意事項隻有一點。


    那就是這個道具與「解毒的護符」屬於別種道具這點。


    「耐毒的護符」雖然能藉由強化身體的免疫力,令使用者獲得對毒素的抵抗力,但卻沒有將毒素本身淨化掉的作用。因此,倘若在中毒之後才戴上這個道具,沒辦法期待會有多少效果,要是就這麽放著不管,可是會延誤治療時間的。


    屆時請盡早前往治療院!


    以上所說,便是「死之足音」安妮摩涅首次造訪古董商店「古老而美好的魔術師們的時代」的經過。


    在這之後她成為了常客,沒有多久還作為工作人員在這裏工作,不過關於這部分還是下次有機會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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