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逐漸低垂,來到海洋開始從橙紅轉變為深藍的時刻。


    驅散海風,在海上翱降的風龍眯起雙眼,瞪著一座被烏雲籠罩、孤獨地浮現在汪洋中的小島。


    (找到了。)


    風龍的念話強而有力,完全感受不到從貝基歐姆飛到此處的疲勞,搭乘在風龍身上的雷因等人探出身子看了一眼小島,又回頭看向米絲特莉亞。


    米絲特莉亞承受著眾人無言的提問,緊握自己手臂,用力點頭。


    「沒錯。就是這裏。」


    米絲特莉亞紫藍色的眸子注視著孤島。她的聲音微微發顫,臉色也不是很好看。這也是當然的。不管是誰,半天前在島上被謎般怪物打成重傷,都不可能那麽快就消除恐懼感。


    盡管如此,米絲特莉亞還是沒有說出任何示弱的話語。


    身為破壞與恐懼具體呈現的惡魔之主,米絲特莉亞接納了自己的恐懼。


    堅定的意誌回到她眼中,不再有任何迷惘。


    「好!我們走吧!再前進一點就是奇美拉的勢力範圍了,要小心從海中出現的攻擊。」


    米絲特莉亞堅毅地說著,再次看向最終目標的那島嶼。


    就在這瞬間,原本平靜的海麵如間歇泉般噴起,成為直達天際的水柱。許多生著可怕尾鰭的魚影順著海流向上飛升,朝天空的風龍直衝而來。


    「來了嗎!要大展身手了哦!」


    「嗶嘰!」


    刺痛肌膚的殺氣使雷因進入備戰狀態,培姆培姆也精神抖擻地回應。其他夥伴以及他們的搭檔也都擺出迎戰態勢。這時,牙尖滴血的敵方先鋒部隊已經帶著純粹的殺意出現了。


    從上升的海流中飛出的,是一群生著鯊魚背鰭的異形怪物。用來在海中追逐獵物的怪異魚身,用來咬碎獵物的熊、虎等猛獸的頭部。第一次見到大幅偏離演化樹的《奇美拉》,雷因等人的五官都因來自生物本能的厭惡感而扭曲。


    盡管如此,雷因他們還是立刻打起精神準備應戰。在這種地方受挫的話,就別想打贏之後的戰鬥了。


    不過,他們的鬥誌沒有發揮的機會。


    (消失吧!)


    「嗚噢!?」


    風龍大幅搖動身體,雷因等人連忙跪在龍背上,以免被摔下去。幾乎在同時,周圍吹起壓迫感遠遠淩駕奇美拉的狂風。由風龍雙翼發出的龍卷風掃過已經成為奇美拉巢穴的水柱,撲向雷因等人的奇美拉齒牙俱碎,毫無抵抗之力地被吹到遠方。


    (哼,就連被風刮走的模樣也如此醜惡。強大的小友啊,你們要抓穩了。搭救小犬的恩情,老朽就在這裏回報你們吧!)


    「喂、喂,你在說什——嗚喔喔喔!?」


    「嗶嘰咿咿咿咿!?」


    雷因還來不及把話說完,風龍已經使出全力拍動龍翼了。狂風吹過沒有任何遮蔽物的海洋,在水麵上製造出巨大的白浪,吹散了籠罩在周圍的烏雲。以風龍為中心的旋風無遠弗屆,就連距離還很遠的奇美拉島上的樹林也為之動搖。


    有如追著那旋風似地,風龍筆直地朝島的方向飛翔。


    無視潛伏在海中的殺氣,風龍自顧自地在海上雄飛突進。巨大的身體產生了巨大的風壓,周圍的空氣受到壓擠,不由分說地折斷了想阻礙風龍前進的水柱,使奇美拉從瓦解的水柱中散落。整個場麵隻能說是氣勢磅礡。仿佛看不下海中奇美拉的落魄模樣似地,這次換成生著翅膀的怪鳥奇美拉殺了過來,但它們很快就明白自己的行為有多愚蠢。


    風龍在毫不減速的情況下張開下顎,射出於口腔壓縮的亂流球。數十隻奇美拉於轉眼之間被亂流吞沒,不論是尖牙、利爪,或是羽翼,全都遭到狂亂的風刃蹂躪,無力地落入開始染上黑暗之色的海中。


    這片海域的製空權已經完全掌握在風龍手上了。所有想阻礙它的事物,全會被它的風吹走。別說攻擊了,就連想接近它身邊都做不到。


    盡管如此,奇美拉還是排山倒海地襲來。身上發出雷電,生著狼頭的異形集團向風龍發動特攻。風龍再次大力揮動翅膀,扔下舍身攻擊的奇美拉,倏地攀升到高空。


    風龍居高臨下地睥睨仰望自己的奇美拉,忽然想起什麽事似地看向雷因。


    (在自己家時,就不能使出全力了呢!)


    它愉快地眯起雙眸,再次把視線放回下方的奇美拉身上。


    接著,風龍開始深深吸氣。仿佛要吞盡周圍空氣似地,身體膨脹得愈來愈大。見到那樣的風龍,理應隻有獵食本能的那些奇美拉不禁戰栗得停下動作。


    就算早一秒也好,哪怕隻多一公分也好,想盡快、盡可能地逃離這裏。


    風龍張大了它的嘴,將吸入體內的空氣一股腦兒噴射出來。被風龍的氣息拂過的奇美拉,沒有任何抵抗之力被吹散——才不是那麽可愛的情況,而是在碰觸到那厲風的瞬間,被吹得粉身碎骨。


    「哦哦……這招真的很猛耶……」


    這招的威力之大,令人與其說感到敬畏,不如說已經到了讓人傻眼的程度。雷因抽搐著臉頰僵笑道。確實,這種招式沒辦法在自家巢穴附近使用。


    上次和風龍對戰時,風龍雖然是認真的,但是應該沒有使出全力吧。可以操縱大氣的風龍,在沒有任何遮蔽物的場所才能徹底發揮它的實力。在這片海洋上,沒有比風龍更可靠的友軍了。


    雷因如此深信。可是就在這時——


    「嗶嘰咿咿咿!」


    培姆培姆以尖銳的聲音向眾人示警,一道風貫穿了風龍的翅膀。


    (唔——!)


    翅膀被打了個洞,風龍憤怒地睜大眼睛瞪著反抗自己的敵人。


    「怎麽了!」


    雷因緊張地探出身子問道。


    他見到的,是一隻全身纏繞著風的奇美拉。


    圓滾滾的身體,與身體明顯不相襯的巨大翅膀,長著豬頭的那隻奇美拉以它扁平的豬鼻將纏在身邊的風吸入體內,吐出剛才貫穿龍翼用的風箭,而且一次三支。


    (雕蟲小技!)


    風龍揮動龍臂,以它的龍鱗彈開風箭。被打碎的箭化為狂風,皮克在狂風中緊抓著加賽特頭發,避免被那風吹走,開口叫道:


    「主人,碎片在那隻豬的下巴!」


    「幹得好啊,皮克!米絲特莉亞同學!」


    「我知道。加布魯!」


    米絲特莉亞抬手,準備奪下強化了豬型奇美拉的七彩碎片。


    但米絲特莉亞的手還沒來得及伸進扭曲的空間裏,一道纏繞著威光的某物就出現在奇美拉頭上了。


    「喂!那是……!」


    雷因不由自主地叫道。出現在豬型奇美拉頭上的,是與愛爾妮雅的姐姐亞麗耶爾訂立契約的《女武神》夏妮拉。


    見到新的敵人出現,豬型奇美拉以怪叫作為恫嚇。夏妮拉對那威嚇完全不為所動,隻是麵無表情地揮下高舉的手臂。


    豬頭因來自上方的敲擊而凹陷,醜陋的臉悲慘地變形。那奇美拉毫無招架之力地被打飛到遠方,重重摔在不知何時已經近在眾人眼前的島上。


    看清夏妮拉用來打垮奇美拉的武器後,雷因啞口無言。女神的纖纖玉手抱著的不是神聖的白銀之劍,而是有成年人身體那麽粗的樹幹。夏妮拉抱著光用看的就覺得很重的原木,一雙妙目移向向島上,在見到那隻頭部變形的豬型奇美拉試圖起身的瞬間,毫不


    遲疑地將手上原木用力扔出。被原木刺中的豬型奇美拉經過一陣劇烈的痙攣後,完全停止了動作。


    就神而言,這種攻擊方式實在太過原始。夏妮拉回頭望著傻眼地看完整場戰鬥的雷因等人,向他們輕輕招手。


    跟我來——似乎是這個意思。


    「夫婿,我們該怎麽、辦?」


    「也隻能跟上去了啊。」


    吉娜點頭。雷因請風龍跟在夏妮拉身後前進。獵物被搶走的風龍雖然不太高興,還是照著雷因的請求,滑行般地跟著夏妮拉前進。


    夏妮拉來到島嶼北端的海岸。這兒是戰鬥的最前線,魔獸煉磨師正在此處結成陣形,力抗從森林中出現的奇美拉。


    突然出現的風龍令討伐隊又驚又懼,甚至有人露出世界末日到來般的絕望神情。可是當他們確認風龍額頭上的契約紋章後,發出此起彼落的歡呼聲。


    有哪個國家的部隊來救援了——討伐隊的人一定是這麽想的吧。不過,當他們發現龍背上隻有少少幾名學生,表情又都變了。


    風龍在微妙的氣氛中與夏妮拉一起降落在海邊。最早趕來的亞麗耶爾與莎拉驚訝地叫道:


    「是你們!?你們為什麽在這裏!?」


    「關於這件事,就由我來說明吧。」


    從風龍背上跳下來的加賽特主動扛起說明的任務,他把米絲特莉亞出現在史萊姆島請求支援的事、全世界魔獸狂暴化的事簡單地說了一遍。由於他的說明簡潔扼要,討伐隊不但沒有人插嘴,在聽到全世界魔獸出現異變時,臉色還愈變愈難看。


    「——就是這麽回事。是說,現在有人去救愛爾妮雅同學了嗎?」


    「這……」


    大致說明原委之後,加賽特開始確認島上情況。亞麗耶爾無言以對的模樣,比千言萬語更能說明愛爾妮雅的事沒有任何進展。


    莎拉代替懊悔地咬著嘴唇、握緊拳頭發抖的亞麗耶爾說道:


    「很遺憾,關於奪還愛爾妮雅小姐的事,我們沒有做任何規劃。因為光是維持眼前的戰線就已經分身乏術了。」


    「因為有會吸收攻擊的敵人是吧?」


    「沒錯。它們能夠吸收所有魔獸發出的攻擊。現在已知無法吸收的,隻有以力量不及魔獸之力的岩石或樹木所做的直接攻擊而已。」


    「原來如此。所以夏妮拉才會用樹幹打倒奇美拉啊?」


    聽了莎拉的說明,加賽特看向站在亞麗耶爾身旁的夏妮拉,點頭表示理解。


    就在這時,守在海岸與森林交界處的討伐隊傳來請求支援的呼喊。打橫排成一列的討伐隊向搭檔發號施令,朝推開普通奇美拉出現的巨大又詭異的奇美拉發動攻擊。巨大奇美拉脖子上頂著蜥蜴與蟾蜍兩種不同的頭,不論是狂風、暴雷、烈火或是冰牙,所有攻擊全被蜥蜴張開大口咽下,不然就是被長長的蛙舌卷起吞噬。


    吸收了魔獸攻擊的奇美拉,身體膨脹成數十倍大。體型變得幾乎與風龍不相上下的奇美拉揮起纏繞地獄火與轟天雷的尾巴,朝討伐部隊橫掃而去。


    見友軍如秋風中落葉在天上飛舞,正在接受治療的魔獸煉磨師緊張地起身。他們一麵救助被掃飛的隊員,一麵讓以巨魔像為主要戰力的部隊上前排成一列。手上拿著樹幹或岩塊的巨魔像軍團,看起來有如堅固的城牆,其中甚至有以大理石或鋼鐵為身體的巨魔像。


    然而,就算是如此厚實的障壁,麵對巨大化的奇美拉,還是顯得單薄無助。


    蜥蜴與蟾蜍發出的刺耳怪叫回蕩在沙灘上,海水顫抖著,興起一陣陣波濤。巨魔像被頂著蜥蜴與蟾蜍兩種腦袋、身體滴著惡心黏液的奇美拉貪狠地注視,微微顯得不安。就在這時——


    「米絲特莉亞同學,這次是插在右腳靠大腿根部的地方。亞莉卡,你讓雷昂噴出寒氣,好保護米絲特莉亞同學的手。」


    「知道了。拜托你了,雷昂。」


    「了解。交給你了,加布魯。」


    離討伐隊有一大段距離的米絲特莉亞將雙臂沒入扭曲的空間裏,接著,原本凶惡殘暴的奇美拉身體開始大幅傾斜。見到奇美拉忽然被自己身上的業火反噬,最後化為焦炭,討伐隊的成員不禁瞪大眼睛。


    「你們……做了什麽?」


    亞麗耶爾轉頭看向加賽特,顫聲問道。加賽特冷靜地調整眼鏡的位置,指著米絲特莉亞從空間裂縫拔出的七彩碎片。


    「這種碎片就是魔獸和奇美拉突然變強、變凶暴的原因。我想這碎片八成和敵方組織製造出來的凱美拉有關。總之,隻要拔出插在敵人身上的這種碎片,奇美拉就會弱化回原本的強度了。」


    「為什麽你們會知道這種事?」


    「雖然我有很多事想詳細說明,可是沒有時間了。我們要去搶回愛爾妮雅同學,至於會長,請你和討伐隊的大家留在這裏,阻止身上插著七彩碎片的奇美拉離開島上。」


    「這、這樣的話,我也……要……」


    亞麗耶爾正要向前邁步,但是雙腿忽地一軟,身體斜斜彎倒,莎拉連忙衝出來扶住她。仔細一看,亞麗耶爾臉上帶著濃濃的倦色,呼吸也很紊亂,製服因戰鬥而襤褸,腹部的襯衫甚至滲出大片的殷紅。


    先是與凱美拉交戰,接著是迎擊身上帶著七彩碎片、想離開島嶼的奇美拉,再加上擔心愛爾妮雅的安危,身心兩方麵的壓力一定相當大吧。還不如說,亞麗耶爾能撐到現在,已經很了不起了。


    不,不隻亞麗耶爾,扶著她的莎拉也同樣帶著濃重的倦色,所有討伐隊成員全都是靠著意誌力在支撐。雖然說雷因等人帶來的消息讓他們燃起少許的希望,可是能使出全力的人仍然很有限。


    雷因直到剛才為止,都把說明的事交給加賽特,這時他向前踏出一步。


    「愛爾妮雅的事就交給我們處理吧。我一定會把她帶回來的。」


    「嗶嘰——!」


    雷因和培姆培姆做出強而有力的宣言。討伐隊的成員以訝異的眼神看著他們。為什麽史萊姆煉磨師會出現在這種戰場上?大部分的人應該都是這麽想的。


    亞麗耶爾也不例外。


    「在這種時候就別開玩笑了!你和那隻史萊姆能做什麽!?」


    她高聲質問道,臉上已經沒有在學校時的那種鎮靜從容。現在的亞麗耶爾,隻是一名擔心妹妹,而對有勇無謀的雷因怒吼的姐姐罷了。


    加賽特、亞莉卡、吉娜、米絲特莉亞、莎拉,在場所有人全都屏氣凝神地觀望事態的發展。雷因揚起無所畏懼的笑容,眼神認真無比地說道:


    「這個嘛,總之先把那隻凱美拉暴打一頓再說吧!」


    「嗶嘰!」


    聽雷因口出狂言,眾人全以譏笑的眼神看著他。亞麗耶爾是能驅使女武神的神煉磨師,這已經是整個討伐隊全都知道的事了。


    而史萊姆煉磨師居然在神煉磨師麵前說大話,所有人都覺得他很蠢。愚蠢、無腦、不知自己有幾分斤兩。


    雷因對那些視線甘之如飴。


    絕望的戰場、被虜走的同伴、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輕蔑視線。


    這些全都讓雷因燃起前所未有的鬥誌。


    「好,走吧。我們去把愛爾妮雅那個笨蛋帶回來。」


    他仿佛想消除緊張似地笑了起來,意氣飛揚地轉身爬上風龍的背。討伐隊成員看著他的行動啞口無言。加賽特苦笑著跟在雷因身後爬上龍背,雖然有好幾名


    大人出聲製止,但雷因完全充耳不聞。


    最後一個爬上龍背的米絲特莉亞,在爬上去前回過頭,向擔心地看著自己一行人的莎拉問道:


    「呃,抱歉,請問你們知道那個大笨——法爾德在哪嗎?」


    「咦?啊!這麽說來——!」


    也許是直到現在才發現法爾德不在隊伍中吧,莎拉瞪大雙眼,緊張地左右張望起來。法爾德在與凱美拉戰鬥時受了相當重的傷,對於和亞麗耶爾一起統率學生的莎拉來說,弄丟他可是件大事。


    不過莎拉的反應,反而讓米絲特莉亞放心地籲了口氣。


    「沒關係,他人不在這裏就好。謝謝你們。」


    米絲特莉亞恭謹地向莎拉低頭致意後,爬上風龍背部。


    風龍再次展翅飛翔。


    載著準備進行無謀挑戰的年輕生命。


    *


    風龍威風凜凜地在普通奇美拉中拍動翅膀。仿佛在說「給我消失吧!」似地,每一振翅就產生無數的龍卷風,把包圍四周的奇美拉吹到天上。逃過強風肆虐的奇美拉對風龍發射火焰或雷電,可是那些攻擊宛如用來祭吊被卷上天的同伴的供品,也同樣被龍卷風卷到天上。


    不愧是活了數百年、身經百戰的風龍,烏合之眾般的奇美拉完全擋不住它。通往神殿的天空仿佛為了迎接風龍前來而開啟的航路。


    「看到了!就是那座神殿!」


    米絲特莉亞從風龍背上探出身體,一麵拔出奇美拉身上的七彩碎片,一麵揚聲叫道。雷因與培姆培姆眯起眼睛,以銳利的眼神看著目的地。


    「就是那個嗎!」


    「嗶嘰!」


    映在眼中的敵方大本營使雷因和培姆培姆發出緊張又混雜了少許興奮的聲音。那是建造於奇美拉島上的古老神殿。事到如今,已經沒人知道神殿中原本祭祀哪位神明了。


    雷因撥開纏在身上的風,好戰地舔了舔嘴唇。四周奇美拉發出的威嚇鳴叫敲打著他的耳膜,瘋狂、敵意、殺氣刺激著他的肌膚。但是,就算把這些全部加起來,還是遠不及從神殿滲漏出的那股威迫感的萬分之一吧。


    「雖然事到如今說這個好像有點太晚,不過大家都別太勉強哦。就算想搭著風龍回討伐隊那邊,也是可以的哦?」


    「那種話輪得到你這個史萊姆煉磨師說嗎?」


    加賽特眯起眼鏡後方的眸子,好笑似地聳了聳肩。他身旁的亞莉卡用力點頭,吉娜也充滿幹勁地握緊拳頭。當然,和他們一起俯瞰神殿的米絲特莉亞側臉上也沒有「後退」兩個字。


    承受所有人的覺悟,雷因深深點頭。


    正當他打算拜托風龍降落在神殿屋頂時——


    「嘿,聽說有龍在作亂,所以我來看看情況。原來是你們啊?」


    一道低沉的女聲從風龍背後響起。


    專心注視神殿的雷因等人驚訝地瞪大雙眼,連忙回頭。


    米絲特莉亞身旁那拉糖般扭曲的空間,以及位在風龍翅膀根部的海市蜃樓般扭曲空間,兩者幾乎同時出現。


    加布魯撕開空間裂縫現身,瞪著如幻影般從搖晃空間中出現的一身紅銅色肌膚的異國惡魔《鬼》,挑釁地哼道:


    「又是閣下嗎?每次都從敵人身後現身,極東的惡魔似乎膽小如鼠呢。」


    「……你真愛說笑。」


    加布魯揚起嘴角嘲笑,東洋的鬼則橫眉豎目地發出森森鬼氣。兩隻上級惡魔互相否定彼此存在似地瞪視著對方,使周圍空氣緊繃到令人覺得肌膚發疼。隻要稍微失去一點平衡,兩隻惡魔應該會馬上以他們的利爪、尖牙劃破對方喉嚨吧。


    雷因一麵警戒地注意著互相保持一定距離的惡魔,一麵看向與鬼一起出現的女性。


    深褐色的眸子中,蘊藏不亞於惡魔的強烈意誌。她穿著就上戰場而言過於輕便的坦克背心,肩上有著把惡魔紋章加以變化般的刺青,身上有許多顯示出她身經百戰的傷疤。雷因記得這個人。


    「你是之前和菲爾在一起的人?」


    「我叫嘉莉亞。嘉莉亞·特利斯。菲爾那時承蒙你關照了。」


    嘉莉亞對在學園祭時幫助過自家小女孩的雷因報以感謝的微笑,不過馬上又斂起表情,以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粗魯口氣說道:


    「所以我才會來這裏給你忠告。你們還是在吃到苦頭前快點回去吧。」


    嘉莉亞以驅趕小貓般的動作揮手,雷因斷然搖頭。


    「那可不行。我們是來帶同伴回去的。」


    「是嗎?這樣一來,你們就要與我為敵了哦?」


    嘉莉亞倏地眯起雙眸。她掌中的鬼紋章早已亮起發動【契約之絆】時的紅銅色光芒。她完全不給雷因等人反應的時間,掄起鐵拳,粗暴地捶向風龍的背脊。


    傳出肉塊與肉塊互相碰撞的低沉聲響。風龍的身體一搖,急遽下降。


    「騙人的吧!?」


    身體向上飄起,雷因連忙換成跪坐的姿勢,手指緊抓住龍鱗。可是,龍背再次猛烈震動,震開了雷因的手指。雷因錯愕地瞪大雙眼,看著以逆拳捶打龍背的嘉莉亞。


    【契約之絆】能把魔獸的力量反饋給魔獸煉磨師。嘉莉亞從鬼那兒得到的,是足以與龍之息吹匹敵的強大臂力。


    嘉莉亞準確地攻擊風龍的弱點——翅膀根部,使風龍失去平衡,向下墜落。盡管風龍勉力維持體勢,減緩下墜的速度,但隨之而來的是灼熱的火焰彈。那是鬼從地獄召喚而來的獄炎鬼火。風龍憤怒地露出尖牙,縮起嘴唇,吐出風球迎擊飛來的鬼火。鬼火被彈到半空中,吞食著氧氣,瘋狂地亂舞。


    「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好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雷因慘叫著,身體被拋到空中。幸好他摔出去的場所離鬼火與風球碰撞之處有段距離,所以沒有直接受擊,但還是被鬼火與風球猛烈碰撞而形成的爆炸波觸及,一行人全被吹往神殿的方向。


    「培姆培姆!」


    「嗶嘰!」


    仰天下墜的雷因扭轉脖子,看著下方的神殿,呼喚培姆培姆的名字。明白雷因做何打算的培姆培姆正想朝神殿跳躍,卻冷不防地被吸入雷因正下方的扭曲空間裏。還來不及察覺那是加布魯製造的空間裂縫,雷因的後背已經重重撞在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了。雷因墜落的地點是神殿最上層的挑高空間,應該是作為瞭望台或類似用途的場所吧。不過雷因沒空確認那種事,劇烈的撞擊使他全身發麻。盡管培姆培姆在關鍵時刻繞到他頭部,保護了他的後腦勺,但還是有一時半刻處於無法動彈的狀態。


    而且,禍不單行。


    雷因正痛苦地皺眉時,眼前突然出現一大片製服的裙擺。


    「呀啊!?」


    「噗噢!」


    短暫的尖叫後,有人重重跌坐在雷因的胸口。雷因悶哼一聲,肺髒受到壓迫,空氣被強製排出體內。跨坐在雷因胸口的亞莉卡滿臉通紅,一臉慌張地回頭。


    「雷因同學!?對對對對、對不起!你還好嗎!?」


    「還好……這衝擊還真有——噢哇!?」


    「呼……安全降、落。」


    這時胸窩又傳來一陣衝擊,使雷因的身體蜷曲成ㄑ字形。雷因努力忍住嘔吐感,微微睜開眼睛,吉娜從空間裂縫落下,與亞莉卡麵對麵地坐在雷因身上,不知為何相當開心地看著雷因的臉。


    「夫婿,接得、


    好。」


    「你們……快點……下來……啦……」


    雷因痛苦地呻吟,亞莉卡趕緊起身,拉著雷昂和一臉惋惜的吉娜離開雷因身上。雷因一陣輕咳,正想起身,這時加賽特和米絲特莉亞以及加布魯也從空間裂縫中跳了出來。


    確認所有人都沒事後,雷因跑到瞭望台邊緣,將上半身探到護欄外,尋找風龍身影。


    風龍身邊纏繞著成群的奇美拉,正在向上空攀升。


    「喂——!你還好嗎——!」


    「嗶嘰——!」


    雷因和培姆培姆朝直上雲宵的風龍使勁大喊。風龍用力抖了抖身體,甩落巴在身上的奇美拉,以強而有力的念話回道:


    (當然。老朽沒問——)


    念話突然中斷,翡翠色的眸子映出數隻背上生著龍翅,咆哮著升空的奇美拉。撼動大氣的狂嗥震得雷因的肌膚發疼。而且,那些一看就知道相當難纏的奇美拉之中,至少有一隻的額頭上插著七彩碎片。


    風龍大大揮動翅膀,製造出無數的龍卷風。


    (強大的小友啊,那弱小的馭龍者就在那廟堂下方,你們快走吧!這個戰場就交給老朽了!)


    「什麽叫交給你啊!喂!你可別逞強哦?你欠我的已經充分還清了哦!」


    看到敵人的數量與散發出來的壓力,再聽到風龍主動攬下這個戰場,雷因緊張地叫道。光是風龍願意帶他們來這裏,就已經夠幸運了。還不如說,為了不是正式契約者的雷因做到這種地步,可以說是講義氣過頭了。


    可是風龍並不理會雷因的製止,自顧自地與為了爭奪神殿上方製空權的奇美拉對峙起來。事到如今,雷因已經完全無法阻止它了。說到底,雷因和風龍沒有任何契約關係。在這種情況下,唯一能讓風龍聽話的人,隻有和它訂立契約的愛爾妮雅而已。


    雷因的臉因感謝與抱歉而皺了起來,但他還是為了盡早救出愛爾妮雅而轉身。


    接著,他見到嘉莉亞和鬼站在從瞭望台進入神殿內部的樓梯前,阻擋眾人的去路。


    「你們別想通過這裏。」


    嘉莉亞雙手扠腰,深褐色的眸子中燃燒著晶亮的敵意。


    雷因也和嘉莉亞一樣發動【契約之絆】,與培姆培姆一起叫道:


    「既然如此,我們就強行突破!」


    「嗶——嘰——!」


    雷因充滿鬥誌地前傾上半身,正準備向前衝,沒想到雙腿卻被倏忽出現在眼前的黑色巨大身影釘在地上。


    「加布——!?」


    雷因還來不及叫出眼前惡魔的名字,就被惡魔猛然揮下的利爪震撼得忘了呼吸。他的劉海因強風而揚起兩次。呈斜十字揮下的凶爪,仿佛切開奶油似地劈開了大理石地板。雷因看了貫穿地板的空洞一眼,仰頭注視輕鬆粉碎大理石地板的惡魔。


    掌管束縛與解放的惡魔——加布魯以他的名號,解放了被嘉莉亞阻擋的樓梯之外的道路。他身上盈滿令人毛骨悚然的霸氣,好戰地揚起嘴角後回頭。


    「吾人還沒和那家夥分出高下。這裏就交給吾吧!你們快走!」


    加布魯震動著聲帶,將翅膀張得極開。那威武的背影看起來非常英勇,非常可靠,完全聯想不到他是具體呈現恐懼的惡魔。


    雷因瞥了旁邊的米絲特莉亞一眼。


    米絲特莉亞看開似地點頭。


    「沒關係,你們先走吧。」


    「……不用管法爾德嗎?」


    雷因微一遲疑,有些猶豫地問道。


    米絲特莉亞淺淺笑了起來。


    「沒關係的。反正他一定是在哪邊做傻事吧。而且能阻止那隻鬼的,也隻有加布魯了。」


    米絲特莉亞輕柔地撫摸加布魯的手臂,接著挺直背脊,緊盯著眼前的敵人。她掌心的惡魔紋章已經幽幽亮起發動【契約之絆】的紫藍色光芒了。


    看見她那毫無迷惘的側臉,雷因點了點頭,轉向加布魯製造出來的大洞。


    霎那之間,如刀般銳利的敵意貫穿雷因。


    「以為你們走得掉!?赤鬼,讓他們好好睡一覺。【睡魔之爪】。」


    「……遵命。」


    鬼穩重地點頭,在雙手爪子上沾染睡魔,放低身體重心。


    就在這時,如蛇般扭動的漆黑鎖鏈纏上他的雙臂。


    「吾人說過,你的對手是吾!」


    以鎖鏈封住鬼的雙臂,加布魯鼓起身上肌肉,使勁將鎖鏈抽回。


    至於鬼,他以亮著晶光的眼睛低頭看向纏住雙手的鎖鏈,粗暴地甩動手臂。漆黑的鎖鏈如水波般劇烈起伏,鎖鏈另一端的加布魯身形猛然一晃。


    「嗚!」


    「加布魯!?」


    見失去平衡的加布魯以氣魄撐住身體,米絲特莉亞失聲驚叫。上次對戰時,加布魯的力氣明明和鬼平分秋色。雖然是因為揮動手臂時的反作用力,可是光憑這種程度的力量就讓加布魯穩不住身體,還是很豈有此理的事。


    接著,豈有此理的事繼續發生。


    鬼反過來抓住鎖鏈,使出渾身之力朝自己的方向拉扯。漆黑鎖鏈發出尖叫,同時加布魯的身體也被鬼扯得離開原地。加布魯恨恨地撇嘴,用力踏破大理石地板,總算勉強讓自己不再被鬼拖行。


    為什麽加布魯會這樣單方麵地輸給對方呢?


    從惡魔翅膀微微滲漏的漆黑血液,說明了一切。


    「加布魯,你被凱美拉打中的傷口還沒好嗎!」


    明白原因的米絲特莉亞掃視了加布魯的側臉後問道。加布魯無視米絲特莉亞的問題,隻是咬牙承受鎖鏈另一端的巨大力量,但這反應正好證明了米絲特莉亞的推測是對的。


    加布魯被凱美拉傷得極重。雖然他說自己已經在次元縫隙中養好傷口了,不過顯然還沒恢複到最完美的狀態。見到加布魯一麵踏碎大理石地板,一麵慢慢地被拉往鬼的方向,雷因一咬牙,決定加入戰鬥。


    就在這時,一顆桃紅色的炮彈倏地飛過他眼前。


    「欸?」


    「嗶、嗶嘰?」


    扔下傻眼的雷因和培姆培姆,化為桃紅色炮彈的露露朝鬼猛地突進,以嬌小的身體撞擊它的臉。盡管無法造成損傷,可是那稚拙的攻擊,已經足以把鬼的視線引到露露身上了。而這正是鬼的重大失誤。雖然隻分心了短短的一瞬,然而加布魯已經使出全身力量把鎖鏈往回扯了。鬼連忙用力踏住地板,卻被桃紅色的炮彈擊中膝窩。失去平衡的鬼身體向前傾倒,這次換成他被加布魯猛然扯近身邊。


    「露露!?」


    「嗶嘰嘰!?」


    看著精準對鬼做出衝撞的露露,雷因和培姆培姆不禁叫了起來。接著,被風吹動的銀色長發出現在他們視野之內,飄到好似要融入夜色的紫藍色頭發旁邊。


    「阿冷,我也留下來陪、你。」


    「吉娜同學?」


    米絲特莉亞圓睜雙眼,看向放低重心的吉娜。


    雷因的反應當然也和米絲特莉亞相同。


    「喂,吉娜,你為什麽要留下來啊?」


    「我和露露,欠了那隻鬼和那個阿姨一分人、情。」


    「不要叫我阿姨!我才十九——」


    「人情債必須好好還清才、行。」


    「啾嗶!」


    嘉莉亞氣得雙眼圓睜,齜


    牙咧嘴地訂正。可是她話還沒說完,吉娜就以搭載著露露的手用力一比,打斷了她的話。


    吉娜燃起非比尋常的對抗意識,忽然想起什麽似地轉過半張臉,以與剛才的強悍完全不同的忸怩神情,對雷因小聲說道:


    「紅發就拜托你們、了。她不在的話,我會很無、聊。」


    「——噗!吉娜,你……」


    雷因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吉娜趕緊轉頭,以沒有紋章的手指著洞穴,仿佛叫雷因等人快走似地。


    雷因、加賽特、亞莉卡三人彼此對望一眼,點了點頭,把戰鬥交給銀白與紫藍,縱身跳入充滿未知危險的洞穴中。


    一半的太陽沒入海平麵。


    奇美拉島的上空,安靜地亮起第一顆明星。


    *


    「嗶嘰、嗶嘰嗶嘰嗶嘰!」


    「往這邊!」


    構造複雜的神殿裏,雷因照著自己頭上的培姆培姆的指示,踩在大理石地板狂奔。刻在牆上的詭異魔獸紋章,應該是描繪滿溢於這座島嶼的奇美拉抽象畫吧。


    迷宮般的神殿意外寬敞,其中還有不少起居用的房間。


    眾人經過門板大開的小房間,停在有三條岔路的分歧點之前。


    「培姆培姆,樓梯在哪條路上?」


    「嗶嘰嘰!」


    培姆培姆毫不遲疑地對著右方通路叫道。


    一行人再次跑了起來,加賽特跟在雷因身後,感佩的聲音回蕩在就初夏而言頗為涼冷的走廊上。


    「還真是方便耶。」


    「嘿嘿,很好用對吧?」


    加賽特的話使雷因笑逐顏開。雷因一跳進加布魯製造的洞穴,立刻使出【分散】,讓迷你版的培姆培姆在神殿裏探路。雖然迷你版的分裂體沒有任何戰鬥能力,可是相對地,想躲在哪裏都不成問題,非常適合用來探路。雷因想起以前在陌生的洞窟中迷路時,就是靠著這招安全生還的。雖然情況不對,他還是以懷念的眼神眯起眼睛。


    就在這時,一道擔憂的聲音鑽入他耳中。


    「米絲特莉亞同學、吉娜同學,還有小愛,不知道她們還好嗎?」


    眼見垂著眼簾的亞莉卡馬上捂住自己的嘴,可見那些話應該是無心的自言自語。雖然不再多說,可是搖蕩在她眼中的不安並沒有因此消失。跟在一旁的雷昂擔心地看著自己主人,輕聲嚎叫起來。


    雷因斂起表情,揪住自己胸口。


    沉重的無言好像連腳步聲都要抵消了,雷因緩緩放開緊抓胸口製服的手指。


    「放心,她們一定不會有事啦。」


    沒辦法做出更多保證,使雷因對自己感到煩躁。


    不過,雖然嘉莉亞他們氣勢洶洶,雷因沒有從他們身上感受到想要撕裂他身體般的那種恐怖感。


    「我想應該不會有事啦。那些家夥雖然想絆住我們,可是沒有殺意。而且你想想,在學園祭時,嘉莉亞他們也放過了我和亞莉卡不是嗎?」


    「可是從風龍身上掉下來時,我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呢。」


    「那、那是因為在空中嘛!」


    「希望小娜不要故意惹嘉莉亞小姐發火。」


    「嗚、嗚嗚……」


    加賽特一針見血地吐槽,以及亞莉卡的切實擔心,讓雷因失去信心,皺著眉,臉頰抽搐不已。


    加賽特那些話充其量隻是挖苦,不過亞莉卡的擔憂,就連雷因也難以否定。他想起被吉娜叫成阿姨的瞬間,嘉莉亞那與戰場很不搭的又氣又想哭的神情。


    「——還是快點趕路吧?」


    「說的也是。」


    「嗯。」


    眾人意見相同,雷因等人照著風龍的提示,尋找通往神殿下層的樓梯。


    一行人走下培姆培姆發現的樓梯,雷因和加賽特準備向右轉。


    「嗶嘰咿咿——」


    培姆培姆突然尖銳地叫了起來,然而,它的警告聲被牆壁碎裂的聲音蓋過了。


    破壞莊嚴神殿走廊牆壁出現的,是一頭巨狼,體型可與鬼或加布魯比美,全身包覆著鋼劍裝甲。額頭生著粗大劍角的《劍狼》踩在碎裂的瓦礫上,鎖定雷因與加賽特,將劍角打橫揮來。劃破空氣的攻擊使雷因臉色大變,拚命壓低身體,順便拉倒被殺氣嚇得全身僵硬的加賽特。加賽特來不及閃避的製服下擺悲慘地成為破布,但無情的攻擊並未就此結束。橫劈之後,劍角向上方揚起,筆直地朝加賽特的頭臉砍下。


    「唔!皮克,【電擊——」


    「主人————————!」


    加賽特臉色發青地喊道,皮克瞬間從他淩亂的頭發中鑽出,以雷之矛槍射向眼前的劍狼。雷槍撞上劍角,發出震耳欲聾的雷鳴,劍狼的頭部因此向上彈開。


    「呼……呼!呼!主人,你還好嗎?」


    「謝啦,皮克,多虧你了。」


    於瞬間放出強力電流的皮克大口大口地喘氣,在確認加賽特沒事後,稍微放鬆了一點。


    怒火將她小小的眸子燒得晶亮。


    「笨狗!」


    皮克痛罵著眼前的劍狼,迷你的雙手一拍,一連串震破鼓膜的爆炸聲霎時響起,許多小小的電漿球飄浮在皮克周圍,將能量壓縮到極限的電漿球接連擊中比自己體積大上無數倍的巨大身體。承受不住強大的電流,劍狼開始後退。電流通過包覆全身的鋼劍裝甲,從大幅晃動的鋼尾散發到空中。沒有方向性的電流在空中亂竄,最後無力地消失。


    「小加!雷因同學!你們還好嗎?」


    直到這時,亞莉卡才有機會奔到雷因和加賽特身邊。應該是因為思考無法跟上事態的發展,回不過神的緣故吧。亞莉卡讓雷昂牽製劍狼,扶起加賽特和雷因。


    「呼~~好險啊。」


    「真的。是說雷因,就算要拉倒我也該溫柔一點啊,很痛耶?」


    「隻有很痛已經很好了吧?」


    兩人耍著嘴皮子,揉著倒地時摔疼的身體,爬了起來。當然,他們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佇立於通路另一端的巨大劍狼身上。


    昏暗的通路深處,一道散發瘋狂氣息的身影出現在巨大劍狼的身邊。


    「嗨,亞莉卡學妹,我等你很久了哦,你總算來了。」


    臉上掛著爽朗笑容的青年大大張開雙手,欣喜的態度仿佛與戀人久別重逢般,向亞莉卡說道。


    那是一名高瘦的美男子,掌心有著與亞莉卡相同的狼紋章,也與亞莉卡同樣以成為魔獸食育師為目標。


    多爾夫·漢德爾克。


    這名在學園祭時與名為《樂園》的組織勾結的愛情偏執狂,帶著以自身食育手腕培育出來,即使被主人瘋狂喂食狂狼丸,也對主人不離不棄的忠狼伊布爾,一起出現在雷因等人麵前。


    雷因他們立刻將警戒升到最高點。就連亞莉卡也為了奮發圖強,或者是為了給快要腿軟的自己勇氣,用力地抓著雷昂的尾巴。


    見眾人沒有反應,多爾夫並不氣惱,甚至還以遺憾的態度聳肩。


    「不要那麽冷淡嘛,我好歹也是你們的學長啊。」


    「你還真好意思說那種話呢。」


    就連為人溫和的加賽特也以露骨的厭惡神情眯起雙眼說道。不隻加賽特,坐在他肩上的皮克、一旁的雷因、培姆培姆、雷昂也都對他充滿敵意。至於亞莉卡雖然沒有那麽明顯,但也同


    樣露出強烈的敵愾之情。


    不過,眼前的敵人並不好對付。雷因仔細觀察著伊布爾,它的身體鍛煉得比以前更強健,隱藏在鋼劍之下的肌肉威猛有力,再加上服用過兩顆狂狼丸而產生異樣變化。假如不是在這種狀況下,透過肌膚傳來的這股強烈的壓迫感,肯定會點燃雷因的鬥誌吧。


    「你們想去愛爾妮雅小姐那裏嗎?」


    多爾夫冷不防地問道。


    因為太突然了,不隻雷因,就連加賽特也懷疑起自己有沒有聽錯。


    「皮克——你覺得呢?」


    加賽特拉高警戒,小聲地向肩上的皮克問道。皮克微微點頭,在眼中亮起紫色的電光。那是可以看破所有謊言的電眼,在場者沒有人能對皮克說謊。


    皮克再次點頭。看來,多爾夫說的是真心話。


    「你是說,你可以讓我們通過這裏?」


    加賽特將計就計,用裝熟的語氣發問。


    擺出友善學長姿態的多爾夫毫不考慮地回道:


    「是啊,隻要亞莉卡學妹親我一下,我就放你們過去。」


    他端正的臉上浮起令人發顫的、純粹變態的笑容。


    雷因覺得胃酸一陣翻滾,火冒三丈地罵道:


    「開什麽玩笑!你到底在想什麽!」


    「你對學長還是一樣沒禮貌呢。而且連這麽簡單的事也要問,可見你笨得很徹底呢。我喜歡亞莉卡學妹,不管是她的每一根秀發,或是每一片腳趾甲,我全都愛到骨髓裏。我想吻她,還需要其他理由嗎?可是我不喜歡憑蠻力做事,所以才會像這樣誠心誠意地拜托她啊。」


    多爾夫殘忍又熱烈地說道。雷因的怒火燒得更熾烈了,捏得死緊的拳頭不住顫抖。身旁的加賽特麵帶鄙夷之色,迅速地瞄了皮克一眼。皮克也同樣以看到髒東西的表情瞪著多爾夫,輕輕點頭。看樣子,這些也是多爾夫的真心話。


    雷因橫眉怒瞪著多爾夫,全身因憤怒而發抖。


    一拳。一定要狠狠揍這家夥一拳。


    從腹部湧起的怒火與心願,使雷因和肩上的培姆培姆雙眼燦然生輝。


    可是,正想掄起的拳頭,卻被身後傳來的怯懦聲音製止了。


    「如果我親你,你就會帶我們到小愛那邊嗎?」


    「「「亞莉卡!?」」」


    雷因、加賽特以及皮克同聲驚叫,一起回頭。


    亞莉卡將雙手覆在胸口,嘴唇微微顫抖。


    「亞莉卡!不要想那種蠢事!」


    「是啊,你跟本沒必要那麽做!而且你不是常說初吻要獻給初戀的人嗎!」


    「亞莉卡,別去考慮那種傻事!」


    三人眾口一詞地勸阻亞莉卡,可是亞莉卡眼中的決心十分堅定,其他人都無法勸阻。


    「沒關係。小愛的事比我重要多了。」


    亞莉卡脆弱但堅強地微笑道。


    雷因將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從腹部沿著脊椎爬升的憤怒已經超越界限,刻在掌心的史萊姆紋章亮起前所未見的光芒。


    就在這時,一道爽朗無比,又令人嫌惡無比的笑聲響起。


    「噗!哇——哈哈哈哈!真的嗎?亞莉卡學妹真的願意親我嗎?哈哈!沒想到你居然這麽簡單就答應我的要求。早知道就該要求多一點。」


    多爾夫一隻手掌覆蓋在臉上,縱聲大笑。學園祭之前的那個親切和藹的學長已經完全不見蹤影。離開學校,不需要繼續壓抑感情的多爾夫,精神狀態已經惡化到無法治療的程度了。


    就人類而言,能為愛瘋狂到這種程度,也算相當了不起吧。


    可是,雷因還太年輕,還沒成熟到能容許這種事。


    雷因與加賽特一個閃身,擋在準備往前走的亞莉卡麵前。


    多爾夫像是討不到玩具的孩子般,鬧別扭地嘟起嘴唇。


    「咦~為什麽你們要插手呢?這是我和亞莉卡學妹雙方合意的行為哦?阻礙他人談戀愛的家夥,還是快點去撞史萊姆的角死一死吧。」


    多爾夫訕笑著。加賽特慍怒地呼了一口氣。


    「先不討論撞史萊姆的角會不會死掉,不過學長你這樣真的好嗎?我們是來妨礙你們計劃的哦?放我們通過,真的沒關係嗎?」


    「嗯~我沒差啊。我是為了獲得機會,讓亞莉卡學妹成為我的人,才會成為《樂園》的食育師。隻要得到那個機會,我就沒有義務幫《樂園》完成他們的計劃了。」


    戀愛偏執狂多爾夫聳肩說道。皮克再次點頭。也就是說,隻要多爾夫能得到亞莉卡,他就不在乎雷因等人是否通過這裏。


    反過來說,隻要亞莉卡拒絕他,這個戀愛偏執狂就會全力阻止雷因等人前進。


    怎麽辦?雷因以視線向加賽特發問。雷因完全沒有打算把亞莉卡交出去,如此一來,與多爾夫的戰鬥就避無可避了。


    加賽特輕輕點頭,正確判讀出雷因的想法。不過他還來不及思考接下來該怎麽作戰,一雙小手已經分別搭在他們肩上了。


    「小加、雷因同學,請你們讓開。」


    「亞莉——」


    「我沒問題的。」


    亞力卡微笑著打斷雷因的話,不讓他說完。


    那帶著高潔決心的微笑,使雷因再次狠狠咬牙。


    多爾夫萬分感慨的聲音回蕩在涼冷的走廊上。


    「總之就是這樣。現在不管樂園還是那小鬼有什麽下場,那個白癡女人被凱美拉吃掉了沒,我都無所——」


    多爾夫愉快的聲音、表情,忽然凍結了。


    絕對零度的寒氣在神殿中擴散。


    「白癡女人是在說誰?學長?」


    那是就連雷因都覺得冷到渾身發毛的聲音。放在他肩上的纖瘦手指強而有力地捏緊。原本如春天野花般暖和的笑容,現在變得像生長在寒帶高山上的花朵般強悍,迸發激烈的怒氣。


    「你該不會是在說小愛吧?學長?」


    亞莉卡將雷因和加賽特朝兩旁推開,與雷昂一起向前走。


    「為了保護姐姐,為了保護整個討伐隊而自我犧牲的勇氣,叫做白癡嗎?學長?」


    亞莉卡再次朝多爾夫踏步。每當她向前邁步,通路的溫度就會下降幾分。對主人麵臨的威脅,伊布爾發出警告的咆哮,但亞莉卡依然麵不改色。


    最後,亞莉卡停下腳步。繼續向前走的話會進入劍狼的攻擊範圍內。她沒有那麽勇敢,敢把自己的身體曝露於劍角之下。


    可是,就算如此,她話中的信念還是比在場所有人都來得強烈。


    「請你撤回那些話,學長。不對,你給我取消那些話!」


    插圖p003


    亞莉卡直視著多爾夫,堅定地說道。


    接著,她用力地將背脊挺得像冰柱般筆直,朝身後的雷因叫道:


    「雷因同學!小愛拜托你了!這邊就交給我們吧!」


    「喂、喂!慢著,亞莉卡?」


    亞莉卡的聲音中沒有任何猶豫,雷因麵露迷惘之色,勸阻道。


    不過,亞莉卡輕輕搖頭拒絕了雷因的勸阻,她從腰包中拿出淡黃色的團子,朝雷昂扔去。


    雷昂咬住飛在空中的團子,直接吞進肚子裏。下一刻,它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寒氣,走廊的溫度一口氣驟降。


    在


    呼出的氣息變成純白的寒冷中,亞莉卡堅定地喊道:


    「【勇氣】。」


    「嘎噢噢噢噢噢噢噢!」


    雄壯的狼嗥繃緊了走廊中的空氣,周圍溫度降得更低了。化為固態的水分在石牆與地板上凝結成霜,將世界染成雪白。


    於轉眼之間創造出白銀世界的冰狼,前腳在地板用力一踏。劈啪。地麵的霜發出尖叫,凍成一麵平滑的鏡子。雷昂的鬥誌反應在肉體上,身上的肌肉緩緩膨脹,幾秒之後,它的軀體比原本大上一倍,藍色的毛皮顯得益發美麗了。


    目睹雷昂的改變,多爾夫樂不可支地邪笑起來。


    「哇哈哈哈哈!沒想到亞莉卡學妹居然會使用我的【狂狼丸】!這是在學我對吧?這表示學妹你很尊敬我呢!哇哈哈哈哈!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啊!」


    多爾夫抱緊自己身體大笑不已。亞莉卡並不被他的異常影響,堅定地搖頭。


    「不一樣。」


    「不一樣~?有哪裏不一樣了?」


    「我剛才給雷昂吃的,是拿掉了【狂狼丸】中的興奮成分,把強化成分減弱,是我獨自調配出來的【勇狼丸】。雖然和【狂狼丸】相比效果沒有那麽好,不過相對地副作用也很少。我才不會做出虐待雷昂的事!」


    「嘎噢!」


    附和著主人的意誌似地,雷昂向前踏出一步。它的雙眼極為澄澈,隻有對主人的忠貞,沒有半點瘋狂。


    雷因看著忠狼的背影。就像亞莉卡說的,即使雷昂身體受到強化,然而與服用過【狂狼丸】的伊布爾相比,還是小了許多。有鬥誌是好事,不過和重複使用【狂狼丸】的伊布爾相較,雷昂的力量明顯比不過前者。


    果然自己還是該留下來和亞莉卡共進退才對。


    雷因下定決心,但是有人冷不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雷因,你和培姆培姆去找別的路吧。」


    「加賽特!?你該不——」


    「沒問題的。我和皮克也會留下來陪亞莉卡,不會讓她輸的。所以你也別糟蹋亞莉卡的心意。你懂的吧?」


    加賽特眯起眼鏡後方的眸子,以堅定的口吻叮囑道。


    臨走前,雷因回過頭說:


    「要連我的份好好揍他一頓哦!」


    走廊上,朝相反方向奔跑的雷因臉上,已經沒有迷惘了。


    *


    借著在前方探路的培姆培姆分裂體幫忙,雷因順利地在神殿中穿梭。他跑過向右傾斜的彎道,通過乍看之下無法察覺的隱藏小徑,最後來到排放著許多已然腐朽的長椅的禮拜堂。


    雷因從禮拜堂牆邊原本應該是設置管風琴的牆縫間鑽過,一麵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塵,一麵調整呼吸。不知從哪吹來的風卷起塵埃,在被寂靜所支配的禮拜堂中留下幽靈詛咒般的遺響。


    雷因背對牆壁,看向禮拜堂中央。莫名地,他一步也無法前進。根據培姆培姆分裂體的回報,位在破碎的花窗玻璃前方,祭司用來朗誦莊嚴禱詞的祭壇下麵,有通往地下的隱藏通路。


    用跑的,隻要幾步就能到了。


    可是,雷因的身體卻大喊著不要動。


    輕微的布料摩挲聲在禮拜堂中響起。一名老紳士身穿長到腳跟的黑色外套,從某張還看得出原本形狀的長椅上緩緩起身。那個人,是雷因之前對戰過的蟲煉磨師古雷斯。古雷斯臉上掛著親切的微笑,以袖口詭異蠕動的手撐起帽簷。


    「嗨,好久不見了,史萊姆煉磨師小弟。要不要和我一起祈禱呢?」


    古雷斯以祭司般的柔和聲音向雷因寒暄道。盡管他的聲音如此柔和,還是無法減緩雷因的緊張。


    「嗶……嘰……」


    搭乘在雷因肩上的培姆培姆發出呻吟般的叫聲。它在教堂中感受到無數蠢動的敵意。


    雷因吞了吞口水,口幹舌燥地道:


    「把愛爾妮雅還來。」


    「這可不成。這樣會對我們的目的造成影響。」


    古雷斯搖頭。他的語氣很穩重,但是話中帶有鋼鐵般的意誌。


    可是,具有鋼鐵意誌的人不隻古雷斯而已。


    「你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不要隨便把那家夥卷進去好嗎!」


    「遇到事情時不要馬上大吼大叫比較好哦,少年。這樣會讓人覺得你是太弱了,所以才要虛張聲勢哦?」


    「我弱不弱,比試一下馬上就知道了!」


    雷因掌中的史萊姆紋章開始發光。抵達這裏的,隻剩自己和培姆培姆而已了,除了以力量強行突破之外,沒有其他方法。


    宛如搭在弓弦上的箭,雷因把緊張的弦拉到極限。雖然古雷斯一副超脫飄逸的模樣,可是他身上的厚重霸氣卻給雷因帶來異常沉重的壓力。窮年累月形成的曆練差距,沒有那麽容易填補。


    「培姆培姆,【崩身】,一口氣衝過去吧!」


    「嗶嘰!」


    雷因的話使培姆培姆眼中燃起強烈的意誌之火。它已經把身體調整成能釋放出最大能量的狀態了。


    接著,就是判斷時機。雷因和培姆培姆的大絕招太浪費體力,假如誤判使用時機,之後想救出愛爾妮雅將會變得相當困難。


    雷因的身子,微微往古雷斯的方向傾斜。


    見到雷因那盈滿全身的鬥爭心,古雷斯愉快地揚起嘴角。


    「哦哦,有道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就算我已經這把年紀了,還是會忍不住地為你們的進步神速感到雀躍呢。不過啊——」


    隨著古雷斯故意拉長的語尾,無數雙腥紅的眼睛亮了起來。原本想撲上前的雷因驚駭地瞪大眼睛,迅速退回牆邊。


    雷因明白,從自己背上流下的冷汗,濡濕了他所貼靠的石壁。


    蟲子們發出蟬鳴似的聲響,從古雷斯的袖子裏鑽出,在禮拜堂中製造黑暗。


    擠滿禮拜堂的,是長著三顆頭,有人類拳頭那麽大的螞蟻大軍。


    「有聽過『群蟻潰堤』這句話嗎?不論多麽堅固的堤防,隻要被螻蟻鑽出一個小洞,就會因此崩壞,引發洪水。順帶一提,和我訂立契約的《魔皇蟲》貝德巴爾所生的【蟻壞蟲】,就連城牆也能咬破哦。」


    古雷斯溫柔地眯細眼睛,舉起鳴叫不已的手臂。數量驚人的螞蟻,如今仍不斷地從成為巢穴的袖子裏爬出。


    幾乎要埋沒禮拜堂的螞蟻大軍,看來就像啃食聖母的惡魔尖兵。


    雖然說阻力愈強,愈能引發雷因的鬥誌,不過現在,他的臉也苦澀地皺成一團了。培姆培姆的強項是能隨敵人的強度發揮實力,但是反過來說,麵對一大群個體不強的敵人時,反而會戰鬥得很辛苦。幾天前與史萊姆大軍對戰時,它也不是把史萊姆一一打倒,而是避開它們,直接攻擊身為指揮官的洛隆。


    螞蟻大軍在雷因周圍形成一個圓圈,不斷地縮小包圍網。雷因提高警戒,迅速掃視周遭。古雷斯仍然站在長椅前,充斥在自己和祭壇之間的,隻有螞蟻而已。


    ——有辦法衝過去嗎?


    雷因按下翻滾於胸口的惡心感,向自己發問。


    不過,他還沒做出結論,光芒已經傾注在雷因和培姆培姆前方了。


    夕陽光輝從花窗玻璃泄入禮拜堂中,染上各種色彩的光線在大廳中不停躍動。眩目到令人忘記腳邊昆蟲大軍有多可憎的光之瀑布,於轉眼之間消滅了蟻群,在雷因與祭壇之間開出一條筆直的


    道路。


    「……咦?」


    看著突然出現的光之道路,雷因傻傻地叫了一聲。


    原本緊閉的禮拜堂大門砰的一聲被人推開。


    「當、當當當——!既然是禮拜堂,當然要有天使才行!天才天使煉磨師參見!」


    「法爾德!」


    見到那頭即使在昏暗之中依舊顯眼的橘發,雷因不由自主地喊道。幾乎是同一時刻,花窗玻璃炸碎,身上纏繞著極光的天之騎士——艾爾德米歐降臨於禮拜堂。


    見天使發出的神聖威光焚毀了同伴,蟻群本能地後退。


    法爾德滿意地看著它們的反應,以舞台劇演員般誇張的動作張開雙手。


    「什麽什麽什麽——我覺得這兒有股詭異的臭味,過來一看,原來是上次那位紳士先生呢。」


    「這麽說來,你是上次那位天使小弟呢。唉唉,被你那位天之騎士燒壞的這件外套,我可是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補好的哦。」


    古雷斯看了法爾德一眼,捏起外套的一角加以展示。看得出來上麵有笨拙的修補痕跡。


    「不過,因此能讓像是我孫女般的女孩幫我縫上美麗的刺繡,也算是塞翁失馬呢。」


    「那真是太好了。既然是這樣,那麽我建議你最好快點把那外套脫掉哦。因為這次損壞的程度,可不是用針線縫縫補補就能修好的呢。」


    法爾德的口氣還是像平時一樣輕佻,然而散發出來的壓力,使雷因冒出比被螞蟻大軍逼得走投無路時更大量的冷汗。


    法爾德危險地眯起雙眸,口氣忽然一變。


    「是說,你就是在我寶貝的米亞身上放了那種奇怪東西的犯人對吧?」


    一反原本的輕浮語氣,法爾德極為沉靜地問道。問題中帶著烈火般嚴厲,暴風般霸道的壓迫感。


    在令人無法呼吸的緊張中,古雷斯一臉抱歉地點頭。


    「這件事我無話可說。是我太多管閑事了。」


    那語調有如對上天懺悔般沉重。老紳士按住帽子低頭致歉,淺淺地歎了一口氣。如果這是在演戲,演技未免太好了一點。


    不過,從古雷斯身上發出的愧疚之情是如此深刻、沉重,渲染了整座禮拜堂。袖中巢穴裏的蟲子不再鳴叫,蟻群微微發抖。令人無法懷疑這是演技。


    法爾德似乎從那雙低垂的眸子中感受到了什麽。隻見他展眉一笑,剛才那種劍拔弩張的緊張感倏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法爾德緩緩舉起刻有天使紋章的手。


    「所以,你有義務和我打上一場哦~你當然沒問題的,對吧?」


    「看樣子,我無法拒絕呢。」


    「就是這麽回事~好了好了,雷因,你可以走了哦~這邊的事就交給超級天才法爾德同學吧!」


    「哦,好,那就萬事拜托了!」


    話鋒突然轉到自己身上,雷因連忙回道。


    法爾德滿意地點頭,豎起拇指朝自己用力一比。


    「至於回禮,就是把我帥氣的樣子完完整整地告訴米亞!不可以忘記哦!絕對絕對不能忘記哦!忘記的話,我會跟你絕交哦!」


    「你這樣子講話,是要怎麽帥得起來啊!?」


    雷因苦笑,和培姆培姆一起朝著祭壇跑去。他把祭壇緩緩向右推開,原本躲在祭壇底下發抖的培姆培姆分裂體們看到搭檔,安心地現出身影。


    看著下樓的階梯,雷因出現刹那的迷惘,但還是將分裂體摟進自己懷裏,往下疾奔。


    在階梯的盡頭等著自己的,是聖母的慈悲呢?或者是地獄的惡夢呢?


    就連思考這種事的餘力都沒有,雷因隻是一心一意地祈求愛爾妮雅能安然無恙。


    *


    「啊~怎麽說呢~」


    走在除了腳步聲之外萬籟俱寂的階梯上,雷因苦笑起來。


    「嗶嘰?」


    聽到他的聲音,原本專心注視前方的培姆培姆不解地問道。看著培姆培姆,雷因的苦笑加深了。盡管不到自嘲的程度,但他還是以略帶挖苦的表情道:


    「有天使,有惡魔,有冰狼,有雷精靈,還有一隻像附帶品的史萊姆,結果進入敵人陣地最深處的,居然隻有我們,這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啊。」


    「嗶嘰!?」


    雷因肩膀一抖一抖地忍笑,培姆培姆氣呼呼地把眉毛豎成倒八字,把嘴張得大大的,用力啃咬雷因的頭。


    「嗶嘰嘰嘰!嗶啾!」


    「好痛好痛,對不起啦,別生氣嘛!我當然很相信你啊!這不是廢話嗎!」


    「嗶嘰~嗚~」


    「說這種話的你才是。在前麵等我們的八成是菲爾和帕拉帕哦。是神煉磨師和神明大人哦?而且還有莫名其妙又亂強一把的怪物哦?你應該不會在緊要關頭逃走吧?」


    「嗶嘰————————————!」


    「好痛好痛好痛!對不起,對不起!我是開玩笑的啦!」


    培姆培姆比剛才更用力地咬人,雷因趕緊道歉。


    培姆培姆粗魯地用鼻子呼氣,總算放鬆嘴巴。雷因又道歉了一次,猙獰地眯細眼睛。


    「我是很相信你的哦,培姆培姆。」


    坡度和緩,通往地下室的螺旋狀階梯。在階梯盡頭等著他們的,是雷因這對搭檔不曾贏過的神族,以及從來沒見識過的怪物。


    而雷因,將以最弱的魔獸史萊姆來挑戰這些強敵。


    隻為了搶回一名夥伴。


    雷因揚起無所畏懼的笑容,火般的熱流從脊椎向上攀升,雙肩因能與強敵對戰而興奮地顫抖,往樓下跑的腳步也愈來愈快。


    「等著吧,愛爾妮雅、奇爾,我一定會把敵人通通打飛,把你們救出來的!」


    雷因腦中閃過孩提時代讀過的童話故事。勇者奮力救出被囚禁的公主,是隨處可見的劇情。


    可是,現實與童話故事截然不同。雷因當時看的故事書裏,勇者掌中刻的是神紋章,公主是花一樣嬌弱又楚楚可憐的少女。假如把勇者換成史萊姆煉磨師,把被拯救的少女換成強到能與龍訂立契約的母老虎……若雷因是作者的話,寫到一半時肯定會想摔筆吧。


    話雖然這麽說,但雷因還是不由得產生期待,對於前來搭救自己的雷因,愛爾妮雅會有什麽反應呢?他無法不去想象。


    是高興呢?還是害臊?會不會破口大罵?或者是像平常那樣慌亂到講不好話?


    就在雷因任憑想象騁馳的當下,長長的階梯已經到了盡頭。


    「這裏是……」


    在下樓過程從來沒有停下腳步的雷因不由自主地呆立。出現在他眼前的,是相當寬敞的地下聖堂,附有畫滿天象圖的圓拱狀穹頂。


    不對。這裏,真的有資格稱為聖堂嗎?


    盡管暗得看不到盡頭,但還是感受得出來這個空間相當寬闊。圓形的空間中央有一張大圓桌。遇到重大災害或什麽緊急狀況時,神殿的地下空間經常會作為避難收容所使用,雷因在課本上學過這件事。可是,彌漫在這空間中的沉重氣息,與清淨的聖堂差太多了。


    培姆培姆不愉快地皺著臉,雷因很快就明白空氣為什麽如此沉重的原因了。


    沾黏在鼻腔中的,是極為陳舊但無法化去的血腥味。


    這裏是名為地下聖堂的競技場遺跡。沉靜的寒氣從腳底向上竄,催促著雷


    因拔腿離開此地。


    他並沒有發現。


    充溢於這空間的稠糊氣息,使他無法察覺位在前方的人物。


    甚至連培姆培姆也都沒有察覺。


    因為那個人身上沒有敵意,也沒有殺氣。


    螺旋狀的火焰貫穿了深不見底的廣闊大廳。鮮紅的火舌由右到左撫過穹頂,使地下空間特有的冰冷空氣瞬間發熱。烈火消失,火把的光芒照亮整個聖堂。


    直到這時,雷因才總算發現聖堂的另一頭,有一頭嘴角還帶著火焰殘渣的緋色馬龍,以及一名將手向旁橫掃的魔獸煉磨師。


    「雷因·艾爾哈特,立刻給我離開這裏!」


    掌心的龍紋章發出火焰般鮮紅的光芒,與雷因對峙的愛爾妮雅,眼中充滿難以衡量的堅定決心。


    現實果然不像虛構的故事那麽天真可愛。


    被囚禁的龍煉磨師,反過來威嚇起前來幫助自己的史萊姆煉磨師。


    渾沌的神殿底層。即使仰頭也無法見到的地表天空,宣告世界即將被黑夜包圍的第四顆明星,開始發出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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