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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嗯。是這樣啊,我明白了」


    身著工作服的父親說完後,掛了電話,然後轉身說道


    「夢人找到她,把她保護起來了」


    這句話,讓真木一家人以及放心不下專程跑到來的祐季子之間彌漫著的略有緊張的氣氛,消散了。


    信乃步當時正準備用鐵釘紮自己的眼睛,被現人攔住,最後她甩開了現人,飛奔出了家門。此後,真木家立刻全家出動,使用汽車和自行車到處尋找信乃步,但不知道她是怎麽逃跑的,根本找不到她。在放棄這種本辦法,到處打電話,並猶豫著要不要報警的時候,夢人的電話打了過來。


    在這種鄉下沒裝什麽路燈,一到夜裏外麵便一片漆黑,還有野狗出沒,所以非常危險。


    而且同時,因為這裏是偏僻的向下,對驚擾警察有很大的避諱。真木家在這片土地上肯定已經算是相當怪的人了,然而就連他們也無法徹底逃出這個常識的束縛。


    「哎……太好了。真把我頭發都急白了」


    母親深深地舒了口氣,捋了捋胸口。原本放腳爐的地方放上了真木家的餐桌,她疲憊地坐在了餐桌的椅子上。


    「不過信乃步那孩子也是的……怎麽突然之間做出這種事來……」


    「聽夢人說,她好像在學校裏遇到了不開心的事」


    父親說完這句話之後,不知是覺得自己義務盡到了,還是純粹對事情喪失了興趣,總之以一切告終般的態度坐在了上座的椅子上,點了根煙。


    「哎,沒事就好」


    「是啊」


    「……」


    聽著父母這樣的對話,現人很不痛快地把嘴扭了起來。


    ——怎麽可能完全沒事啊。


    現人懷著不愉快的心情,將貼了創可貼活動不便的手掌反複合上張開。


    在阻止信乃步用釘子刺眼睛的時候,他被信乃步用非常大的力揮開,而那個時候被釘子掛到,手受了傷。麵對好像完全不把這當回事的父母,現人不論在內心還是在態度上,都憤懣的不得了。


    ——算了,被他們擔心也很煩人就是了。就算跟他們抱怨,也隻會讓自己不開心。


    現人在小時候,的確對靠蘭花栽培多次獲獎的父親,很率真地感到欽佩。但是現在,對於個性已經徹底扭曲的現人而言,自己的父親到頭來,就是個神經質又麻煩還愛衝藝術家的農民。事到如今,他對這樣的父母已經無話可談了。何況,他根本提不起勁去說他當時闖進信乃步房間的事。


    現人一邊看著手指和指甲上貼著創口貼,傳來陣陣刺痛的手,一邊思考。


    ……當時,現人從隔壁妹妹的房裏聽到了動靜。


    那是踩在榻榻米上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就好像有很多人在狹窄的房間裏不停亂跑。因此,現人那時候準備抱怨兩聲,便闖進了信乃步的房間。


    那就是


    吱、


    吱、


    吱、


    吱、


    的聲音。


    到頭來,在信乃步的房間裏很沒找到發出那種聲音的痕跡,到現在也完全搞不懂那究竟是什麽聲音。


    而且,現人進自己屋之前,信乃步房間裏應該沒有任何人,但出現在門口的『人偶的手』卻縮了進去。再把這件事算上,今天晚上遇到的淨是怪事。


    ——那是幽靈麽?是離奇現象?別說傻話了。那不過是夢人所寫的戲言。


    現人對自己之前看到的東西,以及對它們感到的疑問和恐懼,一起硬摁進了意識底層。


    ——去思考那種事,簡直太蠢了。專程去說那種事也不會被爸媽當回事,隻會白白給夢人添樂子,這我可不要。


    「……嘁」


    現人不禁咋舌,結果遭到紮在身邊的祐季子追問。


    「怎麽?信乃步被找你,你不滿意麽?」


    「你可真囉嗦。我不爽的不是她,是我受傷的事」


    現人煩了起來,抓住祐季子的帽簷,往下一扯。祐季子「呀」地一叫,連忙按住帽子,重新調整帽子的位置,把從大小調節孔中伸出的頭發調節好。


    「你幹嘛啊。信乃步平安無事,這有什麽不好的啊」


    「我不好,我簡直吃大虧了」


    而且,傷口盡管沒那麽大,卻出奇地刺痛。


    盡管這麽痛,但看上去並不嚴重,因此無法得到他人的體諒,這也讓他十分惱火。


    祐季子說道


    「想開點吧,你是阻止信乃步才受傷的,所以傷的光榮。有男子氣概哦」


    「為啥用那種高高在上的態度……」


    「你這人可真別扭。你救了你的妹妹,很好地履行了做哥哥的責任,我明明是在對你刮目相看來著」


    「你愛刮自個兒刮去」


    現人不屑地哼了一聲。


    祐季子擺著一副無奈的表情,縮了縮脖子。然後,對現人的態度感到吃驚耳朵祐季子,稍稍有些含沙射影地說道


    「算了,總之小夢把她保護起來了,這樣就能放心了呢。小夢跟小現你不一樣,對妹妹疼愛著呢」


    祐季子本以為現人聽了這話可能會發起火來,可現人卻又哼了一聲,不屑一顧地嘀咕起來


    「……那家夥根本就不管信乃步」


    祐季子憤憤不平地向現人看去


    「才沒那種事,他又不是你」


    「哈」


    現人覺得祐季子根本完全不了解夢人,嗤之以鼻。


    但是,現人也沒心思跟她再解釋。就算解釋,也隻會被認為是出於嫉妒的中傷,遭到她的非難,落得搬石砸腳的可憐下場。


    就這樣,現人轉過身去,打開門準備離開房間。


    就在他正要離開房間的時候,熏說過的話忽然在他腦中閃過。


    『……現人,你很懂那個人呢』


    回想起這句話,現人禁不住抿緊了嘴。


    ——少開玩笑了。


    現人在腦中再次否定了熏的那句話,就像要拋開腦中的那句話一般,重重點關上了房門。


    ?


    夢人家離神社很近,信乃步艱難地到達夢人家之後,在這淒慘而又異常的狀況之下,不得不將這件模仿夢人作品的詛咒人偶的事情坦白交代出來。


    信乃步本以為說完後夢人會不開心,但事情出乎她的意料,夢人竟反而追問起來。


    「自己的作品被人模仿,自然不是什麽有意思的事情」


    信乃步借夢人家的浴室洗了個澡,穿上了熏借給她的尺寸不合的睡衣,然後好不容易將整件事情講了出來。雖然,夢人便對信乃步十分肯定地說道


    「但實際存在效果的話就另當別論了。你知道我正在搜集詛咒的事例,進行編輯對吧?我對那種事情很感興趣,而且也擁有一定程度的知識。提提意見出出主意還是沒問題的」


    「真、真的麽……!?」


    信乃步抬起了臉,她的臉上,不安、顧慮、安心交織在一起。信乃步也非常情況,夢人正在雜誌的連載上,以及出版社運營管理的官方網站上收集詛咒及離奇現象相關的故事。


    「那當然了」


    在漆器餐桌上坐在信乃步對麵,正拿著鋼筆記給信乃步所說的話做記錄的夢人,向信乃步點點頭。


    在人麵前惦著一條毛巾,那隻眼睛被紮進釘子的日本人偶就像一具從水裏打拖上來的屍體,濕噠噠地躺在毛巾之上。


    直至不久之前,夢人一邊聽著信乃步的說明,一邊檢查那隻人偶。但是,可能是沒有從人偶身上發現特別可疑的地方,夢人沒過多久便放開了人偶,人偶便被擱置在了桌子上。


    然後


    ,似乎當做居家服穿著和服的熏過來為他們的綠茶續杯,這時夢人指著那隻人偶,問道


    「熏,你對這人偶怎麽看?」


    「問我的……意見麽?」


    熏一手提著茶壺,把手放在臉上,皺起眉頭


    「該說可憐呢,還是浪費呢……我覺得人偶是好東西」


    熏擺出困擾的表情,看著人偶答道


    「我看這人偶有些年代了。她不是現成的製品,是出自正經的手藝人之手。大概,是從祖父母那個年代的人那裏繼承下來的吧……不然的話,應該就是擅自從家裏帶出來的了」


    「喔」


    「從專門製作和服為人偶穿上的行為來看,人偶的主人應該相當重視人偶,不會這樣糟蹋。如果是為了搞惡作劇而擅自拿出來的,我看至少一頓揍是免不了的」


    熏似乎能夠鮮明地想象出讀書社那些學姐的樣子。夢人聽到她的回答,笑著點點頭


    「謝謝,這確是你的觀點。原來如此,技巧,曆史,關愛……在植上人的毛發的話,就很有說道了呢」


    夢人夾雜著戲謔這樣說道,然後用毛巾包住人偶,拖向一邊。此舉就像在表達,這東西已經沒用了。信乃步在那個水池中,經曆了一場悄無聲息的生命危險,認為這隻人偶便是自己身上發生詛咒現象的原因,拚了命才把它撈上來。費盡千辛萬苦弄到的東西被如此不當一回事,她心裏難免有些失落。


    信乃步不禁問道


    「夢哥……那隻人偶,已經用不著了麽?」


    「嗯,現在已經沒用了」


    夢人給出了肯定,並接著說道


    「這個人偶,最開始便在你麵前被亮了出來。這就表示,發現並處置這個人偶,已經幾乎不可能對『詛咒』的發展造成影響」


    「誒……」


    信乃步對夢人的道理聽得一知半解,感到困惑。夢人擺出稍稍思考的樣子,將手放在下巴上,接著說道


    「對了……譬如說『醜時參拜』,便相傳是以平家物語的另一版本『宇治橋姬』的逸聞為基礎,於江戶時代前後成立的,『得嫉妒心旺盛的貴船之神相授的咒法,使用後變成女鬼』的故事。其正式作法為,身穿素衣,將用來往火盆裏放鐵瓶的金屬環反向扣在頭上,在上麵插上蠟燭點著火,穿高木屐,胸口掛上鏡子,腰上插著護身匕首,嘴裏叼著梳子,於每晚醜時,以五寸釘將象征對方的稻草人偶釘在神樹之上。


    然後,重複以上的步驟,直至願望達成。不過,在進行儀式的過程,有著『決不可被人看到』的禁忌。但是,被打上釘子之後的稻草人偶,不管是被人發現還是被處理掉,基本都不會對詛咒效果造成大的影響。也就是說,這個人偶,很可能象征著『被打上釘子之後的稻草人偶』。這也就表示,並非靈能力者的我們想要破除詛咒,所要針對的就不是人偶,而是必須針對詛咒的無效化條件『儀式過程中』進行阻礙」


    信乃步聽著這樣的解說,微微低下頭


    「這樣啊……」


    「沒阻止也算了。儀式過程要是被人發現了,執行者就必須殺掉發現者,發現了也難逃一劫就是了」


    夢人覺得很有意思,輕輕地竊笑起來。


    信乃步笑不出來,仍舊垂著頭,愣愣地說道


    「那麽……怎樣才能把這個詛咒消除呢?」


    「天知道」


    夢人想要打住這個話題似的,簡短答道。然後,他用蓋上筆帽的鋼筆筆尖,沿著剛剛做的記錄,在桌上的筆記本上滑過。同時,他順著筆尖看著那些記錄,思考了一會兒,不久帶著未結束的思索,靜靜地張開了嘴


    「……詛咒能不能解開,如何解開,隻能說要看情況」


    夢人說道


    「隻不過,詛咒達成的理論全都是共通的。信乃步,你讀過弗雷澤的《金枝》麽?」


    「……沒讀過」


    信乃步搖搖頭。夢人短暫地抬起目光確認情況,然後微微點頭,繼續往下說


    「十九世紀英國的文化學、人類學學者詹姆斯·g·弗雷澤,提倡巫術是不成熟的科學,文化即是巫術向宗教,繼而向科學逐漸進化的體係,而《金枝》則是集其研究成果之大成的著作。在《金枝》中,弗雷澤對人類自古以來所使用的巫術進行分析,並將所有的巫術定義為『sympathetic magic』,即『交感巫術』。『交感巫術』是表示巫術的根本思想中存在『發生過接觸的東西之間會存在相互作用』這一法則的專業術語。弗雷澤得出結論,所有詛咒的成立都要遵循這一法則。


    然後,『交感巫術』可按要素大致分為兩大類。


    一種是『接觸巫術』,一種是『順勢巫術』。


    接觸巫術即是『物體一經互相接觸,在中斷實體接觸後還會繼續遠距離的互相作用』的思維。來說說這個『接觸的法則』……打個比方,你偷走對方的頭發或衣物,用火燃燒則會讓對方遭到火劫,沉進水裏則會讓對方遭受水難。


    然後是『順勢巫術』,概念為『對相似的東西做出某種行為,相似對象也會分擔該作用』。這個『相似律』的見解為,向象征對方的人偶身上打釘子,就會對對方的相同部位造成傷害,身上紋上猛獸造型的紋身,自己便能夠獲得猛獸的力量。醜時參拜便是典型的『順勢巫術』,但若是在稻草人偶中埋入頭發或指甲,又有了『接觸巫術』的性質。這並不是一定要分成哪一種,而是對巫術所含的要素進行分類的概念。


    這個部分就說完了。然後,這些要素還能繼續分為兩種要素。


    一種是『積極巫術』,一種是『消極巫術』。


    『積極巫術』的概念為,通過自主進行巫術行為可得到效果,通常概念中的『魔咒』大半就是這種。反之,『積極巫術』的概念為,避免某效果而而不進行某項行為,也就是『禁忌』。


    所有的『詛咒』基本都是由這四種要素組合而成的。我筆下的詛咒以及以此為基礎的事例————也就是,那個『為了弄瞎對方的眼睛而在人偶的眼睛上打進釘子』的詛咒,即是『順勢巫術』的『積極巫術』。正如剛才說過的,詛咒人偶這一類可以通過增加『接觸巫術』的要素來增強效果。但據我對你拿來的人偶進行的調查,並沒有發現裏麵塞入了與你相關的東西」


    夢人滔滔不絕地進行解說,說道最後示意了身旁的人偶。信乃步最開始懷著沉重的心情,漸漸地不禁聽入了神,但現在又有一種被突然拉回到現實中的感覺,吃驚似的眨了眨正凝視著夢人的那雙眼睛。


    「啊……原來剛才是在調查那種事啊……」


    「嗯。在人偶中塞進詛咒對象的一部分能讓效力增強……毫無疑問,這種概念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從行為的有無上,能夠稍稍了解對方認真的程度」


    夢人露出邪惡的笑容,接著說道


    「但從這個人偶上找不出被做到那個地步的痕跡。當然,『接觸巫術』要素的有無,並不完全表示認真程度。但是,從你的講述還有這個人偶來看,充其量就是帶有惡意的惡作劇而已,確實無法讓人感覺到足以令詛咒成為現實,繼而威脅到人的深深怨念,也就是那種強烈『意誌』。不過,這倒也是令人不痛快的地方」


    夢人說道這裏,忽然將頂在筆記之上的鋼筆指向信乃步,問了件事


    「信乃步。我之前跟你說過,『意誌』是引力一般的力量,是吧?」


    「呃……嗯……」


    「詛咒的力量源頭,也是『意誌』。強烈到足以以某種形式扭曲現實的『意誌黑洞』。那即是『詛咒』。但是,詛咒擁有足以影響現實的強大力量……這種事是很少見的。將這個人偶拿給你的那些學姐之中


    ,某人對你恨之入骨,甚至不惜毀掉自己的人生也想殺你而後快……你有這種認識麽?」


    「咦……」


    這個問題把信乃步問得驚慌失措。困惑過後,信乃步搖搖頭


    「再、再怎麽說,這也不可能吧……」


    她絕不是有信心這麽否認,但也不覺得自己會被人討厭到那種地步……倒不如說,是不想那麽去想。她知道自己容易招人討厭,但不敢相信竟然被人討厭得想殺死自己。


    「是的,光從你的描述聽來,感覺不到那麽強烈的怨念」


    夢人也同意信乃步的意見,點點頭接著說道


    「那充其量就是性質惡劣的排擠。但是,如果並沒有注入那麽強烈的意念,對效果充滿期待地去完成詛咒的儀式的話,光是執行是不會產生效果的。詛咒要生效,『意誌』是不可或缺的。如果想像弄這個人偶一樣弄瞎你的眼睛,最起碼,有機會就親自動手戳瞎你眼睛這種程度的意誌,絕對是必不可少的」


    「……!」


    麵對夢人的指正,信乃步大為震驚。她最近光顧著去在意侵襲自己的異常現象去了,這樣的指正之後令她不得不想起現實中的人際關係……那樣的人際關係對她造成的精神負擔,絕不亞於詛咒。


    她不擅長應付學姐她們。


    她既不喜歡她們,也沒可能喜歡上她們。她們的心眼特別壞,信乃步隻求她們別管自己。


    一想到被那群人討厭得、恨得想要自己的命,信乃步便發自內心地感到恐懼。光是想到在社團活動中總能聽到的那充滿惡意的大笑聲是朝自己發出來,便感到身體快要哆嗦起來。


    隻不過,信乃步由於自己是夢人妹妹,勉強被放過一馬。


    當她們了解信乃步無法讓自己如願以償地見到夢人後,信乃步獲得特殊對待的理由也就消失了。可想而知,那份落空的期待,反倒轉化成了憎恨。


    ——學姐她們之中,有人想殺掉我?


    信乃步光是想象一下,便又擔心又害怕,心口霎時間完全被沉重的心情所占據。


    ——究竟……是誰那麽恨我?


    是前社長誌帆學姐麽?誌帆學姐個子又高,跟班又多,又可怕。看不出她是執著的書迷,所以讓她如此憤怒的理由,感覺主要不是沒有見到夢人,而是地位不如她的我沒能順應她的意思。


    那麽,是誌帆學姐的好朋友,明日香學姐麽?明日香學姐性格強勢,嗓門很大,很可怕。平時就愛出風頭,一得知能夠見到夢人便向自己的妹妹炫耀,結果麵子被薄惱羞成怒。而且『大夥』的心意沒能順利實現這件事,肯定也在給她的怒火之上澆油。


    是平時總跟『大夥』在一起的愛子學姐嗎麽?愛子學姐雖然沉默寡言,但經常用非難的目光看著別人,很可怕。而且她心裏積壓的不滿還會爆發,以前還突然大發雷霆過。她的心思讓人捉摸不透,就算她心底藏著什麽黑暗的東西也完全不足為奇。


    學姐們的跟班萬智……她一個人去詛咒誰的樣子,有點想象不出來……


    但是,信乃步聽夢人說,自己身邊有人恨得想要殺掉自己,腦子裏首先浮現出來的就是學姐們的臉。


    信乃步本來就對今後要跟她們見麵的情況感到不安,結果她還被夢人說出了這樣的事情。


    她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如果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可怕的詛咒儀式弄出來的,她心裏應該還會好受些。


    這時,信乃步以細若蚊蚋的聲音,喃喃說道


    「……是因為……我正遭人憎恨麽?不是因為……人偶的原因?」


    「估計錯不了的。雖說是由實際存在的題材改編而成,但那畢竟是為小說創作出來的儀式」


    夢人點點頭


    「至少在完成度上,不能指望光執行就能產生效果吧。再說了,我通過信和電子郵件中收到過很多讀者實際執行這項儀式後的心得,可是其中沒有任何一個的效果有你所說的那麽顯著」


    「還、還有這種事啊……」


    竟然存在那種信件,而且夢人還收過那種信件,這是令人吃驚的事情……但信乃步現在的精神狀態,就連為這種事感到吃驚的反應能力都已經喪失了。


    當務之急,是學姐她們。就這樣,信乃步再次垂下了腦袋。


    夢人對信乃步看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信乃步,你能忍耐到什麽程度?」


    「咦?」


    信乃步不理解這個提問的意圖,抬起臉反問過去。


    然後夢人補充道


    「我跟你都不是靈能力者。我們這樣的凡人麵對詛咒所能做到,就隻有兩件事」


    夢人將無名指上戴著戒指的左手放在桌上,豎起兩根手指。


    「一是『忍耐』,二是『知曉』」


    然後他彎下了一根手指,說道


    「首先,如果你擁有強大的意誌,那就忍耐吧。隻求自己不被他人所扭曲」


    接著,彎下了另一根手指,說道


    「忍耐,仔細觀察,然後知曉。詛咒最強烈的時候,是一無所知的時候。科學上的一般觀點認為,詛咒的效果是藉由自身的錯誤認識而產生的安慰劑效應,但以存在『不能被看到』的禁忌的醜時參拜為代表,大部分真正的詛咒都是暗中進行的,而其隱秘性中蘊藏著最本質的力量。


    也就是說,破除起隱秘性,便是對抗詛咒的手段。以醜時參拜為例,施術者執行儀式時若被人看到,詛咒便會反噬施術者自己。


    而且在許多記錄與傳說中,都有這樣的故事。從前有一個懷著虔誠的信仰進行祈禱的人,人們評價那個人的祈禱非常靈驗。以為聽聞這個評價的有學之士前來拜會那個人,結果聽到那個人念誦的經文有誤,便將經文的含義告訴了那個人。但從此以後,那個人的祈禱便完全沒有效果了。


    咒文在不知道其含義的時候才是最有效果的。認識之外的東西,還有被隱藏起來的東西裏,蘊含著咒力。人們認為,西洋魔法的奧妙,多半就是利用了這樣的原理。在西洋魔法中,為實現自己的心願,貫徹自己的決心製作護身符,但通過忘記這個概念,可以讓護身符的效力變得更加強大。傾注願望製作好護身符之後,通過忘記製作護身符的目的,將願望沉入潛意識的底層,藉此得以由潛意識引發出護身符更為強大的力量。


    我從這樣的事例中發覺到,『不知曉』就等於是為詛咒發揮十足力量的基礎。你要不想被詛咒奪走任何東西,那就必須盡早地詳細地去知曉,究竟是誰,出於何種目的,都做了些什麽。雖然隻是知曉,但能盡可能地提高存活下去的可能性」


    「……」


    「你要忍耐,並觀察。做得到麽?」


    信乃步連自己有沒有去消化這些知識都不清楚,糊裏糊塗地聽著夢人講述,可她被夢人這麽問起,便下意識點了點頭。


    「呃……嗯……」


    「很好。這件事我也會去調查的,你要是有什麽留意到就告訴我」


    夢人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點點頭。


    「……嗯……我知道了」


    信乃步點點頭。她聽到哥哥願意幫自己是很開心,但不安的情緒卻一定都沒有消散。


    「……」


    但是————


    「喂」


    突然,附著白星圖案的剛筆筆尖,指向了垂著頭的信乃步麵前。信乃步吃了一驚,不禁抬起臉來。


    「!」


    「振作起來,堅定精神」


    夢人以明確的口吻,向信乃步強調


    「你要在心中擁有一顆質量巨大的星球。如此一來,你就能幫上我的忙了。我畢生的實業是收集離奇故事,你


    能助我一臂之力」


    說完,夢人戲謔地笑了起來。


    「……」


    信乃步眨了眨眼,目光在哥哥的臉與鋼筆頭之間往返。


    然後,她的嘴角之上,總算微微地露出了笑容。


    「……嗯……謝謝你,夢哥」


    說完,她羞澀地點點頭。


    此時,就像時間重新轉動起來一般……被池水將溫度徹底奪走,洗了澡也完全沒感覺溫暖起來的身體和心靈,些許地暖了起來。


    …………


    但就在此時。


    信乃步就像被什麽給牽動著一樣,在腦海中略微地這麽想到————


    ————奇怪……


    為什麽呢?不應該會這樣————不應該才對。


    不可能的,可我為什麽突然覺得……剛才仿佛是有生以來頭一次跟夢哥相互對視呢……


    ………………


    …………………………


    2


    第二天早晨,信乃步為了做留宿的準備,被車送回了家一趟。


    她承受了現人不滿的不光,還被母親吼了一頓。


    「怎麽能去一對要結婚的新人家裏打擾別人。按這邊的習慣,可能通常是把親戚家就當自己家,可我跟爸爸很討厭這麽做。這種事本來是絕對不允許的,知道麽?」


    母親雖然嘴上這麽說,可還是同意了信乃步的做法。之所以會同意,想必是因為怕信乃步又做出傻事來。明麵上,這次的事情被當做信乃步在學校遇到不開心的事而搞起了自殘,然後因為自殘被阻止而陷入精神錯亂,飛奔出了家門。平時特別聽話的女兒突然做出那種事情來,母親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話雖如此,她對家人撒了謊,而且確確實實也在給夢人添麻煩,這著實讓她感到十分愧疚。她懷著這份愧疚之情,取出了為住進夢人家而收拾好的行李。


    然後————就剩從佛龕上拿走自己的念珠了。


    雖然夢人答應提供幫助,但是信乃步對『詛咒』這種東西並沒有預防手段,沒有護身符,隻能想到用這種東西來作護身之用了。


    夢人當時是這麽說的


    「在靈能方麵,我幫不了你。你要是認識行家,就應該找行家幫忙。如果不認識,你就隨身戴個念珠或護身符求個安心吧」


    信乃步當然不認識什麽行家,父親是從大城市返鄉的怪人,與祖父母一代斷絕過關係,因此真木家對當地宗教方麵的事情一竅不通。


    附近的神社平時也沒有人,除了祭祀或過年前後之外,連個神官樣子的人都看不到。


    同樣的,除了過年前後,也看不到求簽和賣護身符的。


    「…………」


    信乃步一邊上樓往臥室,一邊仔仔細細地思考著。


    行家,行家……一直想著這件事的信乃步,腦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長壁命的身影。


    她在水池中身陷危險之時,救她的就是命。但信乃步沒有向夢人提過她。這是因為,信乃步自己心裏都不知道怎樣去看待她。信乃步從未聽說過她擁有靈感應力。


    那樣的傳聞興許存在,但信乃步沒什麽那麽深交情的朋友,所以這種傳聞也傳不到她的耳朵裏。在信乃步自己的認識中,命是個有心理疾病,經常因為藥物作用而神情呆滯,而且言行詭異,因為夢遊症以及愛在固定地方徘徊的毛病,不時總會跟警察發生瓜葛……這些事情,都是母親在監護人之間聽到,然後信乃步無意中從母親那裏聽到的。


    ——但是,她在水池裏救了我,這該如何解釋呢?而且她當時還清清楚楚地說過,那是詛咒,我會被人偶殺死。而且,她當時就像從我身上把詛咒吸走了一樣,手臂上受了難以解釋的傷……莫非,她是靈能力者?而且,她的靈能力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就被當成了瘋子?


    信乃步心中冒出疑惑。


    ——找她谘詢的話,他會不會幫我?


    ——真的可以麽?這麽想會不會太自私了?


    她的頭腦中,空有假設與疑惑越積越多。


    她心裏也覺得應該去問問看。現在,她應該已經顧不得麵子了,可還是非常地在意他人的目光。信乃步就是這樣一位少女,所以她連這種決心都下不了。她極端地不想被人討厭,因此過分地去在意他人的目光,結果連正常的交際都做不到,導致她與周圍格格不入,最終被身邊的人討厭。信乃步一切痛苦的源頭,都歸結於她這樣的性格和思維。


    即便到了這種火燒眉毛的時候,她依舊無法從這螺旋怪圈之中抽身。


    信乃步非常害怕失敗,根本不敢去嚐試。


    她讓自己的頭腦被那諸多解不開而思緒所淹沒,同時她邁著沉重終於到達了自己的臥室,然後將手放在槅扇上,將槅扇打開。


    隨後。


    在打開的槅扇裏麵,她看到了一床鋪好的被褥。


    「!?」


    信乃步一看到那床被子,思考一下子停住了。昨天發生的事情,她基本上完全記的,但在她的記憶中,房裏沒有鋪被子。


    在這個拉著窗簾的昏暗房間裏,那床大被子幾乎蓋滿了狹窄的地麵。


    敞開著的壁櫥,沉沒在灰影中的被褥,擺好的枕頭……然後用來蓋的被子,在稍稍靠枕頭一邊的中央,正好有一個就像有人偶被蓋在下麵一般的隆起,正體描繪出一道不自然的曲線。


    「…………………………………………」


    麵對這個昏暗沉靜的房間,信乃步感覺自己僵了很長一段時間。


    她屏住了呼吸,麵對著那床靜靜鋪著的杯子,腦子變得一片空白,思維停止,如同時間停止一般愣愣地站在原地。


    ……咦?


    自己的房間裏根本沒鋪被子。就算是家裏的誰鋪的,把櫥櫃敞開不管也實在很怪。


    不對,被子裏那個鼓起來的是什麽?


    那下麵,究竟是什麽?


    「………………」


    信乃步的心一下子涼了下來。


    沉默之中,胸口之下的心跳變得十分劇烈,就像打磨過的緊張感,開始順著皮膚往上爬。


    「………………」


    她很想逃離這裏。


    她很想趕快逃離這裏,去喊人過來。


    但是,她心中「沒辦法跟任何人提『詛咒』的事情」的這種思維,把她的身體牢牢地定在了這裏。而與此同時,哥哥那句「你要忍耐,並觀察」也將她的心束縛在了這裏。


    ……咕嚕。


    她咽下一口空氣,橫下心來準備調查。


    她強行讓微微發顫的全身動起來,按捺住幾欲發出慘叫的內心,踏進了房間裏。


    房間裏鋪著被窩而無處下腳,於是她踩著被窩的邊緣,向裏麵走去。她感到皮膚就像被空氣中彌漫的緊張感扯動著一般,眼睛瞪得大大眨也不眨,凝視著枕頭以及下邊被子隆起的部分,壓低本就幾乎停止的氣息,一點一點地朝那個隆起靠近。


    「…………」


    一點一點……她靠近枕邊。


    手伸了出去……微微顫抖的手,抓住被子的邊。


    她停頓了片刻,微微吸了幾口氣,然後抓住被子的手猛一用力。


    她心中膨脹起來的緊張感,令他瞪圓雙眼,屏住呼吸。


    在把弓拉滿一般的沉默過後,她奮力地先開了被子。


    「————!」


    裏麵什麽也沒有。


    在那團不自然的隆起下麵,什麽也沒有,隻有微微下陷的,墊著用的純白色被窩。


    ?


    「『現象會如儀式中進行的發生』這個概念,便是『順勢巫術』的重點。你要多加小心」


    「……」


    被這樣叮囑,獲準在夢人家留宿的信乃步,周末並沒有發生什麽事,在平平安安中過去了。


    夢人心胸寬闊,同意信乃步一直住在家裏直到這件事解決。夢人心裏的主意,應該是想讓事情發生在自己能看得到的地方,然而周末什麽事情也沒發生,新的一周平平安安地開始了。


    信乃步並非希望有什麽事情發生,然而這樣的情況讓她感到的不是喜悅,而是有些傷腦經。她是因為有異常現象發生才得到同意住進夢人家的,然而什麽也不發生的話,信乃步就怕被夢人以為自己企圖留宿編造了那樣的謊言。


    而且,如果被當做是信乃步搞錯,那信乃步就丟人丟大了,最糟糕的情況,說不定還會被夢人以為信乃步的腦子出了問題。


    如果弄成這樣,那信乃步以後就再也沒臉麵對夢人了。


    在這種年代悠久,還有專門的人打理的洋房中生活,對信乃步來說就像做夢一樣。但正因如此,現在完全無事發生的這種情況,讓信乃步覺得自己就像自己沒付相應的房租一樣,感到坐立不安。但是,周末轉眼即逝,信乃步不得不去上學了。在夢人的推薦下,信乃步決定暫時從夢人家出發去上學,信乃步雖然感到十分快樂,但反之也覺得十分慚愧。


    到了早上,她一從二樓的客房下來,美麗的漆器餐桌上便擺上旅館那種和風早餐。不久,穿著水手服的熏乘配有專職司機的高級轎車出發前往隔壁城市的高中,而夢人則直接窩進書房。信乃步在那位和服之上穿著圍裙的家政阿姨的目送下離開夢人的家,從自動開關的鐵隔柵風格的院門離開,以不同以往的路線去上學。雖然穿過校門之後便是平時的學校,但之前的過程卻截然不同,讓她有種新鮮感。甚至在到達學校之後,她的心情也跟平時不太一樣。


    如果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上學,她的心情肯定會非常輕鬆。


    信乃步懷著這番惋惜,在鞋櫃之間的踏台上脫掉鞋子,換上室內鞋。現在的時間還有些早,沒有晨練的學生大多都不會這個時間到校。不喜歡跟人打照麵的信乃步,喜歡在鞋櫃周圍人不多的這個時段來學校。


    就在她向高聳的鞋櫃裏放進自己的鞋子時。


    「信乃步……」


    「咦?」


    她突然聽到一個細微的聲音叫自己,轉過身去。


    是綾芝亞由美。亞由美拘謹地在胸前輕輕揮手,在她缺乏膽氣的笑容兩邊,兩束辮子正在搖擺。


    「啊……早上好,亞由美」


    「嗯,早上好……」


    兩人彼此問候。不擅長臨時對話的她們,在這種時候經常隻是問候一聲便彼此道別,但惟獨今天不知是何原因,亞由美僵在原地,擺著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於是信乃步問道


    「呃……怎麽了?」


    「嗯……在那之後……你不要緊吧?」


    聽到亞由美畏畏縮縮的回答,信乃步納悶起來


    「咦,什麽事?」


    「那個…………人偶……還有學姐她們……」


    「啊……還好……」


    這個提問,讓信乃步的臉色黯淡了下來。


    她並不是沒事,但又不能對亞由美說出實情。因此,信乃步微微一笑,故意岔開話題


    「嗯,難免會受一些打擊,但我沒事」


    「嗯……那就好……」


    「夢哥……夢人哥讓我在他家住了,所以我沒事。這件事要保密喔」


    「咦……真好啊……好羨慕……」


    亞由美真誠地這樣說道。如果學姐們聽到這樣的事情,厚臉皮的要求跟謾罵數落一定會源源不斷接踵而至。


    說到這裏,她們一時間沒有話題。話題並不豐富的她們,如果不聊雙方都有讀的書,平時都像這個樣子。可是今天說完話之後,亞由美還是遲遲沒有離去,站在信乃步的跟前。


    信乃步不解地向她問道


    「……怎麽了?」


    問題剛一出口,亞由美便非常難以啟齒地,總算開始說重點了


    「那個……在星期五的晚上,我接到了學姐發來的郵件……說是讓我們集體無視你……」


    「!」


    信乃步那略微有些輕鬆的心情,頓時被徹底吹散了。


    她不禁無言以對,仿佛血氣被抽走的冰冷感覺在胸口彌漫開來。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她們正暗地疏通著欺負自己。盡管信乃步早就覺得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但親耳聽到之後,絕望的心情仍舊超出了她事先做好的心理準備。


    「有、有這種事啊……」


    「嗯……」


    信乃步隻勉強說了這麽一句,而亞由美十分愧疚地縮緊身子,對信乃步點點頭。信乃步下意識地低下頭。但是,看到信乃步低頭,自己也低下頭的亞由美,其實話還沒有說完


    「可、可是,看到那條郵件的時候,我覺得那麽做的話實在對你太過分,所以……我就不由自主地給學姐發了條郵件」


    「咦?」


    「我寫的是,『還是別那麽做了吧』……」


    「……!」


    信乃步大吃一驚,向亞由美看去


    「這、這麽做的話,你也會受牽連的啊……」


    「嗯……」


    連亞由美也會成為學姐她們的目標。


    盡管亞由美的心意讓信乃步很開心,但信乃步在覺得開心之前,首先感到的更是吃驚、擔心及愧疚。


    她被我牽連了。


    怎麽辦。


    信乃步般茫然地這麽心想。可是由於不擅交際而沒有結實到可靠朋友的信乃步,在這種時候完全想不到解決之策,腦子裏除了空洞地念著那句「怎麽辦」之外,什麽也想不到。


    她不知道這種時候該對亞由美說什麽好,想不出該說什麽話,隻是看著亞由美。信乃步張大雙眼杵在原地,亞由美低著頭呆立不動,兩人在鞋櫃之間的黑暗空間中,一語不發地麵對著麵。


    「…………………………」


    「…………………………」


    ——怎麽辦,亞由美也完全不說話了。


    兩人一聲不吭地呆呆站在原地,她們之間彌漫著令人坐立不安的沉重氣氛。


    信乃步的思考一直在空轉,腦袋裏隻有「怎麽辦」「接下來該怎麽辦才好」「到底會怎樣」這些空洞的思考。


    ——照舊參加社團活動會怎樣?我和亞由美會遭到無視麽?會被她們說難聽的話,會被她們嘲笑麽?還是……會被她們更加惡劣地排擠、為難?


    信乃步回想自己所遭到的待遇。


    怨恨。


    排擠。


    還有。


    還有。


    還有。


    信乃步————想了起來。


    她想起了那時候自己所遭到的待遇。想起了現在所處的這種異常狀況的開端,也就是當時發生的事情。


    想起了……眼睛被刺進釘子的……人偶。


    不可以!


    焦躁感頓時在胸口擴散開來。


    遠比得知自己正遭到詛咒的事情時更加強得多的恐懼和焦躁,在她小小的內心之中到處亂竄。自己被怎麽樣也就算了,已經基本已經習慣了。可是,眼前這個羸弱的摯友也要遭到同樣的待遇,這讓她純粹地感到殘酷,純粹地感到恐懼。


    而且……這還是她還是被自己牽連,出來袒護自己所造成的。


    一想到這裏,焦躁與愧疚便濃稠地交融在一起,如同具有腐蝕性的毒素一般,把內心攪得天翻地覆。


    不對……要說自己已經習慣了,也是騙人的。


    在那個池塘裏發生那件事之後,


    驚魂未定的她直接去找夢人。當她聽了夢人所說的話之後,就像被攪渾了一般現實感變得稀薄的那份『恐懼』,時至現在濃度劇增,在心中噴發而出。


    本身便存在的『恐懼』,在之前隻不過是被夢人……被夢人講述的話語削弱了而已。而現在,魔法解除了。


    那份盡管存在於記憶中,但感覺上又不屬於這個世界似的那種,釘尖逼近自己眼睛的恐懼,如今猛烈地紮進了精神之中。


    還差一點,自己就把釘子紮進自己的眼睛了。


    信乃步嚇得臉色蒼白,開始發抖。現在,如果這裏不是學校,如果亞由美不在麵前,信乃步肯定會當場蹲下去,然後嚎啕大哭。


    ——這個『詛咒』,會降臨到亞由美身上麽?怎麽辦?如果不及時設法解決……會出大事的。去跟學姐她們談判的話,她們會不會放過亞由美?


    信乃步雖然做出了這樣的假設,但她以往的黑暗經曆讓她再清楚不過,事情絕不會如自己所想的那麽順利。


    ——索性把『詛咒』的事跟亞由美坦白,讓她多加注意?不……我這麽做,她會相信麽?不……會不會已經太遲了?


    兩個人麵對著麵,呆呆地愣在原地。在這不算太長的時間中,無數的思緒在信乃步的頭腦中盤根錯節地交織在一起,然而苦思了半天卻一句話也沒辦法說出來。


    「……」


    沉默到最後,信乃步依舊沒有得出結論,隻是想著好歹得說點什麽,張開了她那張舌頭發僵的嘴,對亞由美開口


    「啊……呃……」


    正當她將意識拉從思考的混沌中拉回到眼前之時。


    她察覺到在亞由美背後,有張臉正從鞋櫃的縫隙窺視著她們。信乃步大吃一驚,隻覺一陣惡寒,整個人霎時間便僵住了。


    「…………………………!!」


    在那一瞬間,她看到那張臉……是日本人偶的臉。


    可是,她所看到的一幕立刻以錯覺作結,出現在那裏的不是人偶,而是一位少女。


    她是長壁命。她身體約有三分之一藏在鞋櫃後麵,愣愣地看著信乃步這邊。她如同死人一般無聲無息,如同死人一般麵無表情,就像是一開始就已經站在那裏似的。當信乃步看到她的瞬間,不知為何突然有種背上突然被一隻冰冷的手戳中一樣,驚訝地張大雙眼,原地僵住了。


    亞由美察覺到了這種不正常的氣氛。


    「……咦?」


    然後,就在亞由美轉過身去的瞬間,如同亡靈一般站在那裏的命,悄無聲息地揚起了那隻纏著一道道繃帶的手,


    咻地


    指向了亞由美的眉心。


    「噫!?」


    亞由美倒吸一口涼氣,徹底愣住了。


    隨即,在強烈無比的異樣緊張感之下,鞋櫃周遭的空氣凍凍結了。就如同時鍾壞掉了一般,在這短短的瞬間,三個人之間的時間……停住了。


    ……但是,在下一刻。


    「唔噗」


    命的喉嚨發出作嘔的聲音,兩腮隨即鼓了起來,沾滿血的某種東西從她嘴裏冒出來。


    「!!」


    「!?」


    那東西……竟然是釘子。是匯在一起,許許多多根粗釘子的頭和末端。


    鮮血從命的唇縫中溢出,滴落,那些釘子的表麵和縫隙間粘滿了血,就像嬰兒被產下一般,漸漸從命的嘴裏冒出來。


    滋啦、滋啦,就像植物生長的聲音。


    吱嘰、吱嘰,就像昆蟲孵化的聲音。


    隨著詭異的聲音,長釘緩慢地從滿是鮮血的嘴裏,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伸出來。那些凶惡的大釘子長得可怕,少女的口腔根本不可能容納得下,完全足以深深地刺進她的喉嚨。


    「…………………………!!」


    滋嚕、


    滋嚕、


    成把成把沾滿血的長釘,一點一點從喉嚨裏麵嘔吐出來,一點一點從嘴裏冒出來。


    兩個少女緊縮著身體,發不出聲音來,隻能僵在原地,注視著可怕的一幕。


    然後,在她們麵前基本上完全露出的那把釘子,隨著打濕的金屬相互摩擦的刺耳聲音,如同羽化之後站起身來的昆蟲的足一般,自然而然地展開。然後,在嘴裏滿滿展開的釘子,就像被產下的卵一般,上麵滴著混著黏液的血,拉著絲從嘴唇脫離,灑在了地上。


    啪唰!!


    混著血的大量釘子掉了下去,釘子、血和唾液就像碎開來一般,在地麵上飛散開來。


    釘子和血沫撒了一地,星星點點的血跡與觸感飛灑到裙擺之下的腿上。


    「…………!?」


    刺鼻的鐵腥味彌漫開來。隨即,在僵住的信乃步跟前,就像塞子拔掉了一般,命的嘴裏溢出一大口血。就這樣,命的腳失去了力氣,膝蓋癱軟在地上,身體側倒下去,隻有微微的痙攣,一動不動。


    刹那間的空白過後————


    「————————————————!!」


    亞由美就像用指甲抓臉一樣,捂住了自己的臉,發出仿佛將整個世界凍結的可怕慘叫,當場癱坐下去。


    信乃步的腦子一片空白,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在這個被慘叫聲凍結,隨即又開始躁動的世界之中,信乃步心中完全被單色的恐懼、絕望與無助所占據,隻能懷著仿佛眼前發黑的負麵感情,呆呆地愣在原地……除此之外,什麽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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