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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日。


    這一天,犬伏文音又在等待探望的日高護的真木現人,他們在等候室匯合,走出大門的時候,發現從未來過的一個人正守候在那裏。


    「!!」


    「你……!」


    文音的表情瞬間繃緊,現人也皺緊眉頭。在醫院門口迎接兩人的,是拄著手杖麵露淺笑的男人,真木夢人。


    「嗨,久候多時了」


    夢人是文音現在最不想見到的男人之一。


    正在進行作為巫師的修行,但目前還不成熟的文音,不過是個稍微有些靈能的少女。但她與生俱來的『眼睛』,還有短短幾年的修行讓她勉強能夠理解,這個名家歐真木夢人的男人,正遭受著某種徹底超越人類智慧的強烈詛咒。


    夢人站在正門的屋簷下,看著文音和現人。他的身影在文音眼中,就如同正體籠罩在黑影中一般黑暗,右腿甚至從根部消失不見。取而代之,腳下的影子就像蜘蛛網一樣四處延伸,而且從那些影子中又像蜘蛛網一樣分出細枝,向影子之中眼神,整體形成一個巨大的蛛網。


    「…………!」


    「喂,你過來幹什麽,為什麽會知道我在這兒?」


    在不禁駐足的文音身旁,現人氣勢洶洶地向夢人發問。


    文音反應過來之後,剛才的幻視消失了。在快要冒出了冷汗的文音麵前,如今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夢人,如嘲笑般答道


    「放心吧現人,我今天不是來找你的。然後是我為什麽會知道————你每個星期跟住在城市那邊的女人一起散步,覺得沒人會說起麽?在這七穀……」


    「……嘁」


    現人咋舌,暗自念了句「有沒有搞錯」。跟不上話題的文音,一時間不明白這番對話的含義,眨了眨眼睛。


    現人很不開心地問道


    「你從誰那裏聽來的?」


    「時媽媽講的。最開始似乎是某家的太太,專程跑到家裏來通知的哦」


    夢人開心地答道。聽到這裏,文音也終於明白他們在說什麽了。


    恐怕是每周因為到醫院探病,出來之後走在一起被人看到,認為是不純異性交往而通知了現人的家長。文音所住的城市中也不是聽不到這樣的事情,但這種事情竟然會被陌生人掌握並去告知家長,實在超出了文音的想象。


    「不可理喻……」


    「不、不是那樣的」


    現人低吼了一聲。


    文音姑且也抗議了,但夢人若無其事地將抗議放空,說道


    「哎,這種事無關緊要。我今天來是有事想拜托你喔,尚未出師的『禦神子』,犬伏文音同學」


    「!」


    文音頓時戒備起來。


    懷著如此強烈的詛咒的人,究竟要拜托見習靈能力者什麽事?而且『禦神子』的師傅姑祖母還告誡過「不要跟她發生瓜葛」,並且跟往常一樣沒有告知理由。


    但夢人完全不在意文音的反應,接著往下說


    「我跟教繪畫的三角老師有些交情,咱們趣味相投」


    文音心裏表示理解。三角老師是她尊敬的人,在公開和私下都有來往。他是繪畫培訓班的講師,承認文音的才能,也替放棄進修美大的文音去勸說過文音的姑祖母,讓她繼續學習繪畫,對文音有恩。他甚至十分詳盡地進行博覽美術史和鄉土史並牢牢記住,唯獨有個興趣令人實在不禁顰眉。


    那就是,他喜歡收集『有來頭』的物品。


    ——他們時趣味相投之士?原來如此,所以在那個時候……!莫非這個可怕的詛咒,也是那些收藏品害的?


    文音一下子便想到了這麽多,而夢人對驚訝的文音露出有深意的笑容,開口說道


    「……有個東西想給你看看」


    「……」


    三角有時候也會向文音拜托同樣的事。


    他會將自己的收藏品,或準備收藏的東西拿給文音看,並聽取意見。因為三角對文音有恩,雖然苦心勸告但還是無法拒絕,對於夢人就不用那麽客氣了。


    「沒有理由讓我必須接受」


    「要說理由,的確沒有呢」


    文音本打算冷冷冰冰地拒絕,但夢人以遊刃有餘的表情還了一句。


    然後——


    「但我如果說,長壁命中了招正在療養,你會怎麽做?」


    「……!」


    他接下來說的話,讓文音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表情繃緊————猶豫片刻之後,文音不得已地點點頭。


    「……我明白了」


    「感謝協助」


    夢人露出笑容說道。


    向人看到夢人這樣,用猜忌的目光向夢人瞪去,氣勢洶洶地問道


    「……喂,給說清楚,這是怎麽回事?你這次有什麽企圖?」


    「你自己猜吧。不過,這次倒不如說是準備幫別人呢」


    「啥?你會幫別人?你根本就不把別人當回事」


    現人粗暴地說道。


    但夢人沒有對此作出回答,對氣勢洶洶的現人這樣說道


    「對了,你也來吧。你討厭的鄉下舊俗,還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呢。就讓你見識見識好了」


    「!?」


    看到臉色大變的現人,夢人開心地笑起來,露出邪惡的笑容。


    文音坐上了配有專業司機的黑色烤漆高級轎車。車貼著山體,在七彎八拐的深山老林中行駛。這輛車正在駛向七穀町偏僻的棄穀地區。


    身為城市居民的文音,對棄穀這片地區完全不了解。隻不過,在拐來拐去的林道中穿行的期間,從夢人的解說了解到那裏是已經廢棄的林業工作者的聚落,以及山中的這些林道以及大型卡車是導致河運基地棄穀變得蕭條的原因。


    滿是斷崖、斜坡、彎道的山路上,鋪設的瀝青已經很老了,行駛在上麵略有些晃動,每次轉彎的時候,身體都會在車內受離心力而搖晃。在車裏,司機坐在駕駛座,夢人坐在副駕駛座。然後文音和現人一起坐在非常寬敞的後排座位。


    現人很不開心,夢人非常開心,他們一路上多次互嗆、鬥嘴。雖然覺得現人要是這麽討厭夢人,不來就好了,可夢人那番充滿挑釁的發言,卻刺激了現人的對抗心,讓現人無法提出下車。


    文音內心也懷著複雜的感情,老老實實地坐在車上。


    原本身為見習者,擅自接受『祈禱』的委托是要受到責罰的,但夢人並非要讓文音進行『祈禱』,說是隻要看看某樣東西就好。但即便這樣,將不必要的東西待會也非常可能受到責罰。有恩於文音的三角老師偷偷來拜托文音差不多的事,文音雖然會接受,但很不情願。


    她沒有接受的道理,但這次情況特殊。


    夢人究竟了多少呢……不,恐怕全都知道。


    長壁命。文音知道,照理說不應該由平庸的自己,而是該由她來繼承祖姑母的衣缽。至少在姑祖母心中是這個樣子。即便在命的全家由於反對此事而從城市逃到了七穀之後,姑祖母仍未對命完全死心,這件事文音也知道。


    命擁有強大的靈媒體質,能強有力地將『穢』吸引到自己身上。姑祖母對才能出眾的命十分執著。


    『禦神子』基本終生不嫁,沒有子嗣,姑祖母也不例外。對於姑祖母來說,自己的弟子靈力強大是一種夙願。


    由於姑祖母得不到命的才能,於是讓隻擁有靈感應力的文音進行非常嚴格的修行,想要強行讓文音獲得足以取代那種才能的能力,並且一直暗中覬覦著逃到七穀的長壁家。姑祖母一直盼著有朝一日還有機會,不肯罷休。當她知道跟命相關的七穀出了怪事,而文音什麽都不做的話,文音收到的就不是責罵那


    麽簡單了,肯定會惹姑祖母大發雷霆。


    沒錯————現在,七穀就有怪事發生。


    附近一帶隱隱約約地彌漫著『詛咒』的氣息。文音作為『禦神子』修行至今,多次看到過死者與生者的詛咒意念,但還是頭一次看到規模大得彌漫到整個小鎮上的情況。


    當文音接近詛咒時,寒氣便會從手腳末梢開始傳遍全身。從上星期的時候開始,她一在七穀站下電車,立刻便會從空氣中隱約感到那種感覺。


    她一直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麽情況,可是上個星期天去探望阿護的時候,走過七穀大橋的時候,她發覺了。


    這種氣息是從上流下來的。一走上七穀大橋,仿佛讓手指腳尖凍結的,濃密的冰冷『詛咒』氣息便如同順流而下的河風一般,從尾智川上流席卷而下。那種氣息混在河風之中,伴隨著昆蟲振翅聲一般的幻聽吹拂而下,擴散到七穀的空氣中。


    然後在返回的路上,她遇到了胡蜂襲擊狗屋的情況。


    她確信,那是受到自上流吹下的『詛咒』的影響。


    住在城市的禦神子,全都(就連那位姑祖母)都不怎麽幹涉七穀的事。在七穀的學校就學之後,文音隱隱約約地明白了其中的理由。不光是這次的事情,七穀町整體的『詛咒』和『障』的氣息異常之多。


    「…………」


    即便如此————這次更加嚴重。


    在高級轎車的後排座位上,車輛越接近棄穀,文音就漸漸地感到越來越冷。她揉搓著指尖,一會兒瞌睡也打不了,等待到達目的地。恐怕目的地便是詛咒之風源頭的尾智川上流。夢人未對那裏發生的事情,也就是關鍵部分做任何說明。文音一邊盯著副駕駛座上夢人的側臉,一邊等待。


    然後——


    「好了,到了」


    首先林道兩邊沿途可以看到零零散散的廢屋,最後車輛朝山中駛離了寬闊的道路,來到了一個小小的聚落。


    在到達的同時,視野變得開朗,不過也隻是略微變得寬闊了些。視線稍稍揚起,便能看到被林木覆蓋的山體上,開辟出了一片閉塞的土地。那片土地中間有河流通過,但農田就緊挨著雜草叢生的空地,在裏麵,道路、農戶、一些設施,十分分散地分布著。


    在聚落入口附近一個能將那一切盡收眼底的位置,車停了下來。


    這裏恐怕是用作徒步進山的作業者停車場之用。鋪裝的瀝青後麵緊接著便是混著碎石的土坯地麵,這種粗糙的路肩在市內基本是看不到的。


    此時,司機下了車,打開了車門。


    文音一下車便微弱地呻吟起來。


    「唔……!」


    在接觸到外界空氣的同時,文音全身肌膚,唰地冒起雞皮疙瘩。


    她攥緊的指尖就像抓著冰一樣冰冷,寒氣已然深入骨髓。若非已經做出決定,她恨不得立刻離開這裏,這種源自本能的衝動,自腦髓放射至全身。


    「………………!」


    風吹拂聚落,樹木和野草沙沙作響,隨風搖擺。


    這毫無疑問,就是在七穀大橋上感受到的,那個自上流吹下的『詛咒』之風。


    雖然很難對別人說清楚,但文音隻把這股令人生厭的風稱作『詛咒』。這樣的風充滿了這個小小的聚落,放眼望去,灰色的雲卷起的漩渦,遮天蔽日,整個聚落的景色在陰影之下昏昏沉沉。


    ————寒。


    文音禁不住抱緊自己的身體。


    但她看了看周圍,發現有這種感覺的隻有自己一個。現人從車內出來之後,就像對外麵悶熱的空氣束手無策一樣,擺弄著襯衫的胸口。


    「我們走吧」


    夢人開心地說道,向前一指,順著開裂的柏油路往前走。雖然不知道這是要去哪裏,但文音心中全是不祥的預感。無音無奈地跟著夢人,走著走著,聚落中超乎當初想象的異樣情景,開始漸漸地顯露出來。


    總之,蜂很顯眼。


    目光所及之處,到處肯定都有蜂在飛。對麵的林子裏,小道旁邊的草叢中,頭上的天空,不管哪裏都能看到幾隻巨大的胡蜂飛來飛去,場景十分異樣。


    途徑的民宅門外與庭院中的樹木之上,都掛著許許多多捕蜂用的裝置。然後那些裝置的液體之中,無一例外都密密麻麻地泡滿了死蜂,而在那周圍還有許多胡蜂飛來飛去。


    然後在房子的屋頂上,也有許多胡蜂在飛。


    「這什麽情況……」


    現人就像呻吟一樣說道。放眼望去,聚落之中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夢人帶頭,帶著現人、文音、司機一共四個人,沉默少言地往前走。


    大家對這毛骨悚然的陰沉氣氛,以及胡蜂在身邊飛來飛去的不祥氣息,表情都很僵硬。名叫定倉的司機麵無表情地走在最後,走在最前頭的夢人卻一副開開心心的樣子,情況實在不正常。


    但是,這段沉悶的路程,沒一會兒便結束了。


    在前麵發現了一大群人。夢人說著「啊,是那邊啊」,稍稍加快了拄杖的腳步。


    人們聚集在一個建有大型倉庫的農家門前。那個農家的門留著很大的空地。周圍乍看有二十餘人,不知是何原因聚集在這裏,遠遠圍著門口。圍在這裏的基本是種男人跟老年人,都穿著務農的工作服。


    然後,越是向那邊走近,狀況就越明顯。


    那所房子似乎是空的,所有門窗緊閉,門牌也被摘下來,旁邊的土地上並立著隻有骨架的塑料大棚。聚集在這間空當周圍的,恐怕是周圍的居民,仔細一看,他們在門口為著什麽,形成了一道人牆。


    「!」


    文音吃了一驚。那是一個圍著繩界的小小祭壇。


    四個方向豎著細竹竿,稻草繩從竹竿上穿過,圍成『結界』。然後在繩界裏麵,用白木板簡易地搭著一個粗糙的『祭壇』。那個祭壇,文印非常熟悉。


    在祭壇上,許多白色紙人被竹簽插著立在稻草製成的台座上,還擺著榊枝(紅淡比)、水碗、蠟燭和小弓。在祭壇前麵,有一位身穿單衣、茶袴、格衣的駝背瘦小老嫗,她的眼睛深深地埋在皺紋之中,就連是否睜開都分辨不出,嘴裏正念誦著什麽。


    「……」


    她是『禦神子』。現場擺設的是『禦神子』用於儀式的『祭壇』。


    從祭壇的樣子看,應該是『驅魔』或『返咒』的儀式。雖然整體上跟文音學過的相似,但可能因為流派不同,細節上不盡相同。


    盡管文音不禁皺緊眉頭,但夢人沒在乎,朝外麵聚集的人走去。隨後,那群人察覺到靠近的文音他們四個,其中一名壯年男子擺出嚴肅的表情向夢人走過去,質問他們的身份


    「你們是什麽人?你們不是這裏人吧」


    不管怎麽看,而且不管怎麽聽,他的態度都很不友善。但是,夢人卻上前一步,笑著答道


    「你好。如果我說,我是七屋敷家小女兒的丈夫,你能明白麽?」


    「!」


    在這一刻,包括問話的這名男子在內,所有聽到這話的人都立刻表情繃緊。


    「明白麽?那也知道我的工作吧」


    看到他們的反應,夢人繼續說道


    「聽說『禦神子』要進行祈禱,於是就想前來拜見一下」


    「啊……啊啊……是這樣啊」


    男人和周圍的人,明顯表現得很困惑。夢人接近人牆,問了會兒情況,可能是很簡單就把時請問到了,隨後便回到了聚在一起的三個人身邊。


    「似乎沒關係」


    「……」


    夢人笑著說道。


    現人開口了


    「喂,你想讓我看的就是那個麽?」


    夢人


    答道


    「是的,這是其中之一」


    現人又問


    「這是什麽東西」


    夢人突然壓低聲音不讓周圍人聽到,說


    「……這裏以前有戶新搬過來的人家,他們家的獨生子因為當地集體性霸淩而自殺了。然後自殺的兒子開始作祟,因此就把『禦神子』請來驅邪了」


    「什麽!?」


    現人挑起眉梢。對此,夢人非常愉快地輕輕笑了笑,若無其事地轉向了不時朝這邊窺視的那群人,裝出一副無動於衷的嘴臉。


    現人聽到這番話,很不爽地朝那群人望去。


    雖然了解得沒那麽相信,但這件事文音也有所耳聞。對這群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鄉下人,文音不可能毫無感覺。然後,對這所房子也是。


    空房子十分安靜,但看著這所房子,文音身上冒起的雞皮疙瘩沒辦法消退,如同黑色粘液一般的東西漸漸地滲進心裏。


    她猜想,這個地方恐怕就是覆蓋這整個聚落的『詛咒』源頭。不論死法多麽淒慘,區區一人之死竟能引發如此強烈的詛咒,文音此前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文音一邊展開凝重的思考,一邊注視著眼前的景象。


    「……分明自己欺壓別人把別人逼死,卻又搞這種荒唐透頂的驅邪?」


    「就是這麽回事」


    在文音身旁,現人怒視著那群人,低聲說道。夢人也依舊望著那群人,嘴上掛著淺笑,對現人的感想做出回答。


    「所以才說鄉下……」


    「不光是鄉下。以菅原道真(※注3)為首,古往今來,把別人欺淩至死,遭遇不幸後又依賴於祈禱平息怨鬼作祟的事例,實在不勝枚舉」


    夢人對現人口中嘀咕的不屑之言予以嘲笑。


    「這可是傳承上千年不便的日本傳統哦」


    「…………嘁」


    「但如果這樣能夠鎮住怨靈的話,到頭來與被鎮住的一方進行和解,也都是遵照欺負人的一方的利益呢」


    夢人哼了一聲,直言不諱地說道


    「強者或多數派總會霸道地欺淩弱者,到後悔的時候又霸道地向弱者道歉,逼著弱者原諒自己。死者無法複生,心中的傷痕永遠無法磨滅。弱者所能做的,隻有『永不原諒』。但就連這種事都很難做到,所以弱小十分可悲呢」


    夢人的臉上所露出並非以往的笑容,而是些許不快之色。


    文音抱著冷得不行,滿是雞皮疙瘩雙臂,心想……如此傲慢的人,也有身為弱者的經曆啊。


    但沒過多久,眼前那群人的樣子發生了變化。看來,『祭祀』就要正式開始了。之前嘈雜的人群,突然之間靜了下來。


    嘩。


    現場響起好似鈴聲的,清澈而靜謐的聲音。


    老婆婆揮動手中把驅邪幡和有孔銅錢係在一起的繩子,嘩嘩作響。


    ……然後。


    「————血古大刀大神顯靈。血之國,千千之國,惡神惡鬼外法,血刀千千振,六府六腑千千碎,五人萬人,五性萬象,障起,亂生,唵密嗒悉,唵密嗒嘞耶蘇婆訶」


    老婆婆含糊不清的聲音,開始低沉地響徹現場。


    盡管和文音所知的在細節上有所不同,但確是『除靈』或『返咒』的祭文。『禦神子』開頭吟誦的這些,是向大神傾訴因詛咒而造成的窘境。令人驚訝的是,當老婆婆開始吟唱祭文的同時,用稻草繩圍起的結界上方,出現了一個釋放著白光的小光球。


    文音十分吃驚。那個光隻有文音能看到,是老婆婆擁有『力量』的證明。文音本以為這位老婆婆肯定屬於為數不多的『禦神子』中占絕大部分的那種沒有正宗『靈感應力』的,隻會按部就班比劃比劃樣子進行儀式的『禦神子』。


    老婆婆的儀式還在繼續進行。在表情僵硬的群眾的包圍中,在繩界的包圍中,老婆婆不時抖動『錢繩』發出聲響,淨化四方、祈禱,以榊枝輕撫紙人,同時以含混不清的聲音繼續吟誦祭文。


    空氣在祭文與儀式中漸漸發生改變。


    這是有效果的意識。但是————既然如此,便有件事讓文音無法理解。這個老婆婆為什麽會接受這次祈禱的委托?若果是一般的『禦神子』,通常不會接受這類『除靈』。


    而且,現在都能聽出來。


    咒文不是『除靈』,而是非常明確地『返咒』


    這種儀式,要破除被詛咒所驅使的惡神、惡鬼、外法一類東西,將詛咒頂回給施咒者,是進行咒術對轟的,沒有必死覺悟則不能進行的,極其危險的強力詛咒儀式。


    「南無大燈神行下,血古大刀大神,三度,七度,七度祓祓,惡神惡鬼外法,斬殺,斬殺,千千放逐。三度三丈,七度七道,千千祓,千千斬殺,千千斥祓,五式五色之血,千千血振撒行正。切斷,斬殺,返斬,血返,蘇婆訶。三丈,七道,七時,惡神,惡鬼,外法,法障身傷,切碎,血振,血灑,千千,味塵,切切,切正,唵嘅利嘅利,唵嘅利嘅利蘇婆訶————」


    文音聽著長長的祭文,漸漸冒出冷汗。


    雖然在知識上了解這種儀式,但一次都沒實際進行過,甚至見都沒見過。


    詛咒和返咒,通常都是禁忌。被這樣的儀式所侵蝕,世界逐漸發生變化。老婆婆的聲音十分低沉,十分模糊,甚至有時難以辨認。她的念誦令空氣徹底繃緊,讓人流下冷汗,那麽多的圍觀人群,在此時完全忘記了呼吸。


    空氣明明那麽悶熱,身體卻冷得發僵,直冒冷汗。


    「白血、青血、黑血、切切血振」


    在這樣的環境中,老婆婆繼續吟唱著。緊張感越發強烈,周圍群眾的意識全都被吸引到了結界之中,除了儀式的聲音什麽也聽不到了。


    老婆婆一邊流著汗吟誦祭文,一邊取下一隻插在稻草上的紙人,平放在地上。然後,她從祭壇上拿起弓,將一隻手泡進碗裏,讓裏麵似血的紅染料沾滿手指。


    「邪惡的惡神、邪惡的惡鬼、邪惡的外法,五體五散」


    老婆婆一邊吟誦祭文,一邊反複用鮮紅的手將顏料擦在弓弦上。


    弓弦變得像沾了血一樣。然後,她直接用鮮紅的手搭在弦上,瞄準橫放在地上的紙人,將弓拉滿。


    「割碎,擊碎,五色之血,放」


    然後。


    老婆婆——


    「五體,魂魄,反撲擊碎,唵嘅利嘅利蘇婆訶!」


    老婆婆吟誦祭文的結束語,隨即朝著地上的紙人,將隻有紅顏料沒有箭矢的弓,奮力放了出去。


    啪咻!


    紙人就像被真的射殺了一般,鮮紅的血液飛灑開來。


    紅色的顏料散開,儀式結束。


    但是————


    咕噗、


    這一刻,老婆婆口中噴出大量烏紅的血液,黏糊糊地滴了下去。


    「………………!!」


    幾秒鍾後,現場亂成了一鍋粥。


    群眾之中首先某人大喊了聲「婆婆!?」,隨即有女性尖叫起來,男人們紛紛大喊著叫車,現場的騷亂一發不可收拾。


    那些人就像窩被搗毀的蜜蜂一樣,到處亂竄。文音等人看著這樣的情況,無所適從地站在原地。但他們之中唯有一人,唯獨夢人麵對此情此景露出十分愉快的笑容,說道


    「……也就是『無法原諒』呢。這次真是大開眼界。這正是受害者的詛咒所應有的存在形式。哈哈」


    夢人笑了起來,沉浸在黑暗的愉悅之中。然後,他向大夥轉過身去,用手杖在地上戳了一下,掛著笑容催促眾人


    「我們走吧。想讓犬伏同學看的東西,還有一件」


    「咦……?」


    對眼前發生的一切看愣住的文音,在夢人的催促之下,一頭霧水地跟在了率先走出去的夢人後麵。現人跟司機也緊隨其後。司機麵無表情,但現人十分困惑。


    「喂!放著不管沒問題麽?」


    「那邊有那麽多成年人,沒我們能幫上忙的吧」


    夢人不以為然地回答現人的提問,悠然地走在騷動的氣氛之中。他前進的方向,是那所空房。他朝著主屋和倉庫之間的縫隙走去,擅自進入到側門所在的過道中,隨後停在了與主屋基本相接,似乎用作倉庫的副屋前麵。那裏右臉山門,一扇是磨砂玻璃製的梭拉門,一扇是普通的平開門。平開門上貼著一個名牌,上麵用阿拉伯字母拚成「ryuki(龍希)」。


    ——那是什麽呢?是人名麽?


    這時,夢人說道


    「好,定倉先生,動手吧」


    「!?」


    司機接到指示後,默默地行動起來。我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根撬棍,握在手裏,麵無表情地走上前去。然後,他將撬棍伸進了門縫中,在噤若寒蟬的文音和現人麵前,強行開始撬門。


    ※注3:菅原道真是日本平安時代中期公卿,學者。被日本人尊為學問之神。道真被陷害而遭到流放,以長子菅原高視為首的四名子女皆被處以流刑。道真死後,京都陸續出現多種異相,造成多名死傷者。朝廷對此相當驚恐,認為是道真的怨靈在作祟,因此赦免道真的罪名並追贈官位。


    2


    「……話說剛才那位『禦神子』……」


    盡管行動十分迅速,但司機似乎對這種事並不在行,撬門超乎想象地費力氣。


    夢人轉過身去,背對司機,麵對外麵騷動的方向,不露聲色地用自己的身體來做掩護。文音雖然平時十分鎮定,麵對這樣的情況可能隻會感到吃驚,然後皺緊眉頭,可是由於目睹了剛才那一幕,文音的心已經完全緊張起來,能做的就隻有對夢人問出這種問題。


    「那位老婆婆,是七穀的人麽?」


    「她是七穀的……更準確的說,是棄穀這裏的『禦神子』」


    夢人朝文音略微轉過頭去,答道


    「人們似乎管她叫『棄穀的婆婆』。雖然不知道什麽意思,但聽說作為『禦神子』太過溫柔,所以不行了。現在似乎沒什麽人找她祈禱。看來這裏的人已經被逼得走投無路了呢」


    「怪不得……」


    聽到夢人的說明,文音禁不住低吟起來。為什麽偏偏要進行『返咒』,然後那個老婆婆為什麽要接受這樣的祈禱,這一下就全都明白了。


    夢人聽到文音的嘀咕,挑起半邊眉毛問道


    「……怪不得?怪不得什麽?」


    文音答道


    「那種祈禱,一般的『禦神子』是不會接的」


    文音對此超乎想象的厭煩,語氣中充滿了攻擊性。


    「我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了。用『返咒』來對付慘死之人的怨恨,於理不合」


    「……喔?」


    「有違天道的祈禱,最後會招致自我毀滅。詛咒和返咒,『禦神子』基本是不會接的。更何況還不合道理,那就更不用說了」


    文音以嚴肅的表情說道。夢人無言地催促她繼續往下說。


    「不會拒絕祈禱請求的『禦神子』,不論擁有多麽強大的力量,終歸都不合格」


    「……」


    「不拋棄感情,嚴待一切,是當不了『禦神子』的。過於溫柔而失職,就是指的這一點吧」


    「原來如此」


    聽到文音的這番解說,夢人思忖著眯起眼睛,點點頭。


    文音自己都覺得自己這番話過於狠辣,但也能猜到,姑祖母多半就是因為這個道理才不厭其煩地提醒自己,讓自己見證禁忌的實例。盡管這次不是沒學到東西,但以文音的思維說不定稍微走錯一步就會走上那條路。文音感覺就像吞下一條蟲子,胸口充滿了討厭的感覺。


    自己沒有才能。


    那違背天理進行返咒而失敗,吐出血來的老婆婆的身影,讓她看清了堅持自己的信念走下去,將來會是怎樣的下場。


    逼人的寒氣,已經把她手指的感覺徹底凍沒了。


    對這種氣氛感到不安,與對自己感到的不安交融在一起。在感官被無限拉伸的這幾秒鍾裏,文音強忍著那種難熬的感覺。


    但就在這時,突然傳來複合板被撬折的清脆聲音,文音感覺到門已經打開,朝那邊轉過身去。


    「……好了,尚未出師的『禦神子』。我想讓你看的,就是這裏」


    門打開了。夢人拄著手杖,站在旁邊。


    從強行撬開的門中,露出了一個與門同寬的狹窄樓梯。夢人用大拇指指向他身後的樓梯。


    「……這裏是?」


    「你可能已經察覺到了,這裏就是那名自殺的初中生的房間」


    「!」


    正如夢人回答的,文音也基本猜到了。


    「而且這裏也是他的自殺地點。如果剛才棄穀的婆婆除靈成功的話,就沒必要過來看了呢。我認為這裏可能就是襲擊棄穀的詛咒的中心地帶」


    「……」


    聽到夢人這番話,文音跟現人的表情都變得緊張起來。


    「我想讓你看看這裏,告訴我感想。畢竟我沒有靈感應力呢」


    夢人露出有些擦嫩的表情,淺淺一笑,說道。


    文音感到緊張,但還是點點頭。剛才老婆婆吐血的樣子在她腦海中閃過,不安正漆黑地灼燒她的胸口,但她不能選擇罷手。


    隻要和長壁命有關的事,她全都要弄清楚,並且必須得向姑祖母報告。雖然姑祖母一次都沒有明說,但這已經是默認的優先事項。


    「……」


    文音將諸多的遲疑從腦中驅趕出去,抿緊嘴唇。


    在她徹底甩開那些遲疑,下定決心盯著樓梯,邁出腳步的那一刻——


    沙哩、


    「!」


    視野與感官瞬息之間產生了躁點。然後她抬起頭,朝這個又黑又窄又陡的樓梯最上麵看去,隨後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個人影一樣的東西正站在樓梯頂頭。


    那是——


    全身被蜂徹底爬滿的人。


    或者,是密密麻麻堆積起來的蜂形成的人形物體。


    大概有小個頭初中生身高的那東西,無聲無息地站在樓梯的盡頭。文音大吃一驚,心髒差點從喉嚨裏跳出來。但當她下意識凝目而視的時候,那個身影卻如幻影般消失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黑暗的樓梯上別說是人影了,根本什麽都沒有。文音僵在原地,隻是驚訝地張大雙眼,望著上麵。


    「…………………………!!」


    血氣從腦子裏抽離。


    剛才看到的,那個被蜂密密麻麻不留縫隙地覆蓋著表麵,黃黑微斑躁動狂湧不斷蠢動的人形『物體』,給文音帶來的視覺衝擊非常強烈,甚至文音一閉上眼睛就能清楚地看到那個『物體』。剛才看到過那東西所在的這條樓梯上,如同連灰塵都沉澱了一般,充滿黑暗與寂靜,鴉雀無聲地隱沒在單色的世界中。


    一片死寂、


    這裏靜得令人毛骨悚然。


    這裏隻有死寂,什麽東西也沒有。


    噗通、噗通、噗通,心跳還有呼吸都在加劇。


    在這隻能感受到自己的寂靜之中向上望去,周圍沒有任何值得在意的東西。文音的內心,周圍的氣息,以及文音剛才在樓上看到的『東西』,恐怕————不對,除了文音之外,沒人注意到那東西,什麽也沒有看到。


    「…………」


    然後。


    文音。


    吱、


    屏住呼吸,朝台階上,邁出了一步。


    她將一隻手放在裙子上,將藏在口袋裏的,用繩子串著銅錢製成的護身符緊緊握住。但她剛走進狹窄的樓梯,周圍的亮度便劇烈下降,氣溫也驟然降低,同時有種被關進樓梯中的錯覺向她襲來。


    這種感覺絕非尋常,不安仿佛從外灌入內心之中,從內心深處膨脹起來。


    但是,文音壓抑住這樣的感覺,緩緩地脫下鞋子,進一步往裏走,在陡台階上上了一步。


    軋、


    她登上台階。一步。然後兩步


    仿佛置身黑暗中的錯覺,以及每上一步便會搖晃起來的視野,製造出雙重影像。文音感覺自己就像走在重影的景色中,每上一級台階就會逐漸地感到眩暈。


    軋、


    軋、


    她抑製住意識跟呼吸,默默地往上走。


    視野變得搖擺不定,空氣變得冰冷,氣若遊絲的肺徹底冷透。每上一級台階,仿佛體溫從髒腑之中被奪走的錯覺,便愈發強烈。


    筆直的樓梯,感覺就像扭曲了一般歪歪扭扭。


    在眩暈的感覺中,她默默地往上走


    軋、


    軋、


    然後,樓梯頂頭一旁,一扇鑲著磨砂玻璃的複合板門,在視野中漸漸變大。


    那是房門。房間沒有拉窗簾,室內的光線從門的玻璃和縫隙間透出來。她朝著那扇四方的毛玻璃與門框邊緣透著微光的門,繼續往上蹬————不久,她登完樓梯,站在了那扇門前。


    然後,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扇門。


    呼唔……呼唔……


    站在透著光的房門前,她感覺心肺就像被某種肉眼看不到的東西壓迫著一般,嘴裏微微的呼吸變得紊亂,眼睛直直地凝視著房門。


    相較於門內散發出裏的討厭氣息,令人毛骨悚然的靜謐更讓她感到呼吸困難。


    那靜謐,在此處反而顯得十分蒼白。外麵應該有很多人才對,然而待反應過來的時候,耳中的聲音已經消失。


    「………………」


    她拚命地調整不能自如進行的呼吸,以意誌力鎮住肺和心髒,緊盯著眼前的房門。


    然後,她朝著門伸出手。外麵的天空烏雲密布,灰蒙蒙的光線微微地從門上的磨砂玻璃透出來……她緊盯著那透著微光的磨砂玻璃,放開了連裙子一起攥在手裏的銅錢,然後將那隻手靠近門柄。


    瞬間——


    呼、


    在磨砂玻璃上,一個人頭的影子穿了過去。


    「!!」


    文音嚇得跳了起來,心髒被恐懼用力攥了一下。打算從門前退開的她,後背重重地撞在了牆壁上。


    背後傳來的沉悶衝擊,令她呼吸一時停止。


    玻璃後麵的人影已經不在了。隻不過表麵上有許多顆粒狀的昆蟲影子,悄無聲息地咕咕容容爬來爬去。


    在門的那頭,有好幾隻蜂在爬。


    蜂如同卷起無數漩渦一般,畫出亂七八糟的曲線。無數飛蟲無好整以暇地爬來爬去,那種瘮人惡心的感覺,光是看著就讓人感到眩暈。


    文音驚訝地張開她眨都眨不動的雙眼,凝視著眼前的影繪,背死死地釘在牆上。在狹窄的樓梯盡頭,無法將身體從門前拉得太開。她就像被關進了密閉空間一般,盯著眼前的門,呆呆地愣在原地。


    但是——


    吱、


    在眼前,門開了。


    完了。


    情況不妙……!


    文音頭腦中發出慘叫,可她已經發不出聲音,身體也動彈不得,就連閉上眼睛都做不到,僵在黑暗中一動不動。


    門自動地漸漸打開,漏出渾濁光線的縫隙逐漸變大。


    然後,屋子裏麵的樣子漸漸露了出來,充滿屋內的聲音,向樓梯上滿溢而出。


    嗡嗡嗡、


    嗡嗡嗡、


    沉悶而粗暴的振翅聲,充斥著整個房間之內。


    無數凶殘的聚合體幾乎將房間之內徹底淹沒,如同子彈一般發出激發心底恐懼的聲音,在屋內縱橫交錯飛來飛去。在地板之上,門的背後,密密麻麻爬來爬去的胡蜂,漸漸顯露出來。然後,門越開越大,最後完全打開,將屋內的景象呈現了出來————


    在屋子正中心。


    天花板上打開的破洞邊緣。


    一個人影如同上吊一般,領口掛在上麵————


    全身被胡蜂密密麻麻不留縫隙地完全覆蓋,數之不盡翅膀、腹部、足、觸須在表麵之上爬來爬去,已然化為胡蜂聚合體的少年屍體,就算死後也沒被放過,仍舊不斷遭受著胡蜂的蟄刺,吊在上麵。


    「…………!!」


    隨後,胡蜂聚成的團如同失去平衡一般,隨著「咚」地沉悶聲音掉在地上,大量的胡蜂就像卷起的塵埃一般,在空氣中騰起。


    然後……


    從那裏麵……


    微微露出……


    一個紅黑色的……十分臃腫的……


    已經完全不像人類的,麵部的一部分。


    …………………………!!


    啪嘰。


    用撬棍破壞天花板,鑿出洞之後,數不清的胡蜂猶如液體溢出一般,從洞口蔓延到天花板的表麵。


    如同倒著鋪開的積水一般,以洞口為中心擴散開來的蜂,如同從積水邊緣氣化一般騰飛起來,開始嗡嗡嗡地在屋裏飛來飛去。


    從天花板上打開的洞口李,傳來噶沙噶沙的聲音。那是數不清的蜂在天花板裏側爬行的聲音。洞口被蜂不留縫隙地徹底淹沒,那些蜂如同湧泉一般,在洞口形成隆起,化作連通異界的洞口,黑黢黢地卷起漩渦,蠕動著。


    喳嘩喳嘩。


    喳嘩喳嘩


    我注視著那個令人頭暈的東西,不禁笑了出來。


    「————嘻嘻」


    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那個可怕孔洞,憤怒、憎惡、絕望,以及對眼前的東西所感到的恐懼相互混合,最終化為就像肺部痙攣一般怪異的笑聲,嘻嘻、嘻嘻、細細地從嘴裏溢出。


    嘻嘻,我發出痙攣的笑聲,瞪大眼睛,把腳放在梯登上。


    然後,我登上梯凳,將臉湊近那個被蜂群淹沒的洞。


    我靠近。甚至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從洞口溢出的一隻隻蜂頭上的複眼。


    我靠近。甚至能清清楚楚地聽到它們翅膀、足、軀體相互摩擦,口器像剪刀一樣咬合的聲音。


    ————我恨。我恨。死吧。死吧。


    我用蜂的這些聲音,將我的視覺與聽覺完全塞滿。


    我……


    朝那個蜂群完全淹沒的洞口中……


    緩緩地……


    躍躍欲試地……


    迫不及待地……


    深深地……深深地……把自己的腦袋……伸了進去——————


    「…………………………!!」


    文音重重地捂住自己的嘴,整個人就像爆開似的清醒過來。


    她條件反射地向後跳開,踩空了兩三級台階,慌慌張張地抓住台階,勉強蹲了下去,支撐住身體。


    「唔……!!」


    她心如擂鼓,全身噴出冷汗,就像剛從水裏被拖上岸一般喘著粗氣。在她單手捂住的嘴巴裏,仍殘留著就像大量的蜂在口腔內側到處亂爬似的可怕觸感。


    「哈啊……哈啊……!」


    上方的門關閉著。她次喘籲籲瞪圓雙眼,俯視著米黃色的台階。


    她目不轉睛。那就是蜂,不可能是別的東西。她就像在衝刷自己的視線一樣,執著地凝視著台階,拚命讓自己的心平複。


    她將顫抖的


    手滑上裙子,指尖碰到口袋裏的銅錢,隨即緊緊將銅錢握住。她的手攥得緊緊,嘴唇抿得緊緊,用就像一部分靈魂受到毒素侵蝕般的疲勞思維,茫然地想到。


    剛才看到的————應該是記憶。


    太可怕了。剛才在那間屋裏看到的,是死亡發生的那一瞬間的記憶。


    當她還完全無法控製自己的靈感應力的時候,在事故現場遇到過幾次類似的精力。但在過去,她的意識從未被帶走過。


    那麽慘烈的死法,能夠轉變為如此可怕的詛咒麽?


    無法判斷。


    「喂,你怎麽了?」


    「………………」


    從樓梯下麵傳來現人著急的聲音。但文音隻是緊緊握住口袋裏的護身符,一動不動地頓在原地,什麽也回答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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