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時間已經將近中午,於是結到今日子家去接克己,然後直接帶著克己乘上了夢人叫來一直等候著的出租車,來到了沿進入小鎮的山路中間的一家餐廳。


    這幢外麵看上去屬於廉價山莊風格的建築內,經營的是大眾化的西餐。給克己點的是兒童午餐套餐,大河內點了份牛排套餐。結坐在大河內旁邊,隻要了杯咖啡,夢人隻點了杯紅茶。他們幾個人,有的板著臉,有的擺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在一張四人桌上相對而坐。


    結由於從一大早就遇到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完全沒有食欲,光是看著大河內大快朵頤的樣子都夠飽了。夢人則是習慣提早將早餐與午餐一起吃,因此隻點了飲品。


    「在咖啡廳裏,不管是寫作還是吃午餐,都還是選空的比較好。這樣一來,就能避開店裏吵鬧的時間短了」


    夢人這樣說道。


    「事情就是這樣。我雖然不吃飯,但此行是為了取材,所以我會付款的」


    「不必了,這裏有兩個是編輯部的,怎麽能讓作家掏錢」


    麵對堅持拒絕的結,夢人苦笑起來。


    結聽著夢人的笑容,胳膊放在桌上撐著臉,用手指翻著放在桌上的文件,板著臉歎了口氣


    「……哎」


    放在結麵前的,是夢人交給她的資料。


    她已經過目了。那是大河內從附近打聽,並用錄音寫下的。然後,還有夢人要來的,公寓周邊的地圖與格局圖,以及公寓權力關係文件的複印件。


    『那是穿紅色和服的女孩子的幽靈,還有人見過……』


    『看到過喔。穿紅衣服的幽靈。在半夜裏站在門口……』


    在資料中,附近居民談到幽靈的一些描述,還有其他幾段奇怪的話一並羅列在上麵。


    那是結自己現在居住的公寓,所以都著這些,能夠輕易地想象出人們議論地點所發生的情景。結身為成年人,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壓抑自己的情緒,但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怎麽都克製不住。


    畢竟自己的家就是上麵那些鬼怪故事發生的舞台,而那白紙黑字就是活活的證據。


    『幽靈公寓』


    這個詞以前也聽到過。那是在郵局窗口,拉個喇叭嘴大嬸對她說的。


    結在潛意識之中,決定不去深究這個詞。結別說是跟別人提起了,甚至根本不想去意識那個詞,而白紙黑字的資料上顯示的與之完全符合,這反而增加了資料的可信度。可信度指的並不是幽靈存在的事情,而是附近存在傳聞這件事。


    或者說,郵局裏那個喇叭嘴大嬸說的話,與兼職君將打聽並錄下來的內容進行記錄的筆致,很輕易地就能夠在腦中進行重合。結覺得,這種情況總有一天會知道,但以這樣的形式提交到自己眼前,結實在沒辦法擺出好臉色,隻能露出五味雜陳的表情。


    「紅衣服的幽靈……」


    結的目光落在資料上,嘀咕起來。


    「你目擊過了麽?」


    「…………並沒有」


    結對夢人的提問給出否定。當然,她腦中浮現出了克己所畫的那個,從牆角露出紅色袖子的畫,以及深夜從貓眼中看到的弄色扭曲的『某種東西』,但下意識間沒有提及那些事。


    她現在仍不希望夢人這位出版社的照片作家貿然置身於這種不必要的事情中。結的性格十分固執,一旦決定的事情就不會輕易退讓。


    「是這樣麽?那真是太好了」


    但夢人不知是否知道結內心的想法,點了點頭之後淺淺一笑


    「據說紅衣幽靈非常危險,沒看到固然再好不過了」


    這種說話方式讓人在意得不行。被這麽一說,結沒辦法不去反問。結甚至懷疑,自己有所隱瞞的事情可能被夢人發覺了。


    「……這是怎麽回事?」


    「台灣一帶流傳著這樣的一種說法」


    夢人無視於結內心的疑惑,十分直白地答道


    「在中文中,管幽靈寫作『鬼』,念作『gui』。而紅衣服的『鬼』在『鬼』的概念中更是被稱作『厲鬼』,被人們視為怨念極強,極其危險的東西。聽到『紅衣幽靈』的時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這種說法」


    「原來是這樣……」


    「然後這種說法中還說,死後也要化作怨靈咒死某人的人,會為了化作『厲鬼』披上紅袍,把指甲塗成紅色,然後自行了斷」


    「……真慘啊」


    「跟『醜時參拜』的思路是一致的呢。正式作法為,用鬆脂將頭發固定成角的形狀,然後把臉塗成白色,是讓自己變成『鬼』咒死別人的儀式。查明之後,說不定會出乎意料地發現她們來源相同呢。考慮到代指『幽靈』的『鬼』這個漢字,本來就是在傳到日本之後含義發生了改變……哎,這些跟這次的事情沒有關係就是了」


    正如作品風格所表現的,夢人對『詛咒』十分了解。他十分愉快地說到這裏,這才發現跑題了,然後略顯遺憾地放棄繼續說下去。


    「不要用無關的事情來無謂地嚇唬人啊」


    結一邊看著身旁的克己,一邊歎著氣抱怨起來。不曉得克己有沒有在聽大人們說話,理不理解這些話的含義,現在正一臉嚴肅地咕嚕咕嚕轉著插在食物上的牙簽小旗。


    「這基本是職業病啦」


    夢人稍稍邪惡地一笑。


    「……作為一名驚悚小說作家,你這樣確實挺可靠呢」


    「我怎麽覺著,這是以編輯立場的誇獎,卻也是以個人立場的諷刺?」


    「誒,正是如此」


    結用幾分怨恨的眼神朝夢人看過去。夢人麵對那眼神,維持著之前那壞笑,佯裝不知地回應


    「……哎,就算是這樣好了」


    然後夢人言歸正傳,向放在結麵前的文件伸出手去,將上層『傳聞』的資料挪到一旁。


    「我對公寓的建築本身進行了調查。針對的是公寓下麵的土地有沒有什麽不好的隱情,或者建築構造是否觸犯了風水」


    「……」


    話題突然直搗核心,結禁不住屏住呼吸,聆聽夢人講述。


    夢人邊說邊指向關於公寓的資料,包括地圖和結構圖。這些是結掌握的東西,但其中也有沒掌握的地方,或者說存在沒有完全掌握的地方。


    「從結論上來說」


    「……」


    結下意識身子往前探。


    「什麽也沒有發現」


    「…………誒?」


    聽到這話,結一下子泄了氣。


    「鬧了半天,結果沒有麽?」


    「沒有。方位和形狀不存在問題,也不存在像老電影當中那種建在墓地上的痕跡,那裏原本就是一片普通的山林。其實自古以來就流傳著一種說法,說山中的土地之上存在『繩目筋』,也就是天狗、妖魔走的路。由於『繩目筋』途徑土地之上,疾病、火災、不幸、變故連續不斷,無法建房子,很多被稱作『詛咒之地』。但經過調查,也沒有那種情況。哎,其實這也難怪。那棟公寓也是當地人建來給自己住的,要是有什麽不好的說道,應該不會挑在那裏吧」


    結掃起初隻是掃興地聽著夢人的講述,可是聽著聽著,感覺到夢人對公寓背景調查的詳細程度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表情漸漸嚴肅起來。


    夢人問道


    「西任小姐,你知不知道,那棟公寓在建設中有沒有出過什麽狀況?」


    「……不知道」


    「車站附近有一片正在進行拆遷開發的地區對吧?那棟公寓是那片地區拆遷之後給居民遷居的。公寓裏大部分居民是居住在那片地區的本地人」


    「……」


    這樣的解說,讓結完


    全明白了。她在以前與許許多多的人之間的交談中就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住在公寓裏的人都是原來居住在這片地區的居民及其配偶。


    「雖然並非沒有土地,但與其在不便的位置新建房子,倒不如在離車站不遠的地方建一所依山傍水的漂亮高級公寓,這不論對於拆遷安置的居民中占大多數的老年人來說,還是對年輕來說,都具有十足的魅力。多出來的房子還能夠租出去,西任小姐住的房屋便是用來租賃的。相對的,以分售形式得到房屋的居民,得以免除管理費。


    計劃並主動建設的,是當地的不動產商,小野澤不動產。他們是出租用房的產權者,也是管理者。說來,小野澤不動產與搬遷居民擁有公寓的獲利權,而且公寓是卓越漂亮的現代化建築,這使得當地人對他們多少有些紅眼。大河內先生打聽到的消息中,也有相當難聽的壞話呢。說實在的,我也考慮過『幽靈公寓』的傳聞是在嫉妒之下杜撰出來的可能性,然而沒有利益衝突的目擊者同樣很多,可以斷定傳聞的真實性」


    大河內一邊用勺子舀起套餐中的甜點,一邊看著結的眼睛,輕輕點頭示意。


    「原來是這樣啊……」


    結的理解之中,還混著歎息。


    小野澤不動產。這是在不久前的公寓管理全會上剛剛聽到的名字。


    就是那個體態富貴態度強勢的男性。盡管這樣的想象難免有些主觀與偏見,但要說他招人恨也沒什麽好反駁的。


    「因為對不動產商的怨恨,而詛咒公寓麽……?」


    結嘀咕了起來,但感覺也不能太說得通,結果納悶地歪起了腦袋。


    夢人問道


    「這個實在說不上來……你認識那個不動產商麽?」


    「剛才在公寓管理公會的總會上,他跟居民們大吵起來了呢。對方是主張『應該對公寓進行驅邪』的居民」


    「這可不得了」


    聽到結的回答,夢人很感興趣地點點頭,取出鋼筆在皮封麵的筆記本上振筆疾書地做著筆記。如果將靈異事件擺在他麵前,讓他奮不顧身地投身進去就麻煩了,不過結認為這點小事告訴他應該不要緊。這件事沒有主觀幹涉的餘地,現實中發生的事情,隻要稍作調查遲早能弄清楚。而且,不管什麽都緘口不言,反倒會顯得自己有所隱瞞,更加引起夢人的懷疑,這就本末倒置了。


    「不動產商說,不能為那種迷信無謂地浪費錢,而且那麽做會讓資產價值下降」


    「原來如此,這是非常理智的判斷」


    夢人對結的情報不斷點頭


    「這是理性的成年人應該會做出的判斷。而且他自己並沒有住在那裏,因此很難產生危機意識」


    「咦?」


    聽到這件事,結不禁呆呆地驚呼出來。


    「那個人,沒住那棟公寓麽……?」


    「嗯,他在車站附近有所氣派的宅子」


    他似乎是當地人,而且坐著理事的位子上,所以結誤認為他也住在那棟公寓裏。可就算是這樣,結論也並沒有什麽改變,隻是對那個富態男人的印象更加糟糕了。


    「……唔」


    結垂下目光,皺緊眉頭。


    這幾天來,結一直都在思考。要是真真正正地弄清楚公寓值得被詛咒的明確理由,自己究竟要怎麽做。


    會逃出去麽?明明金錢上和時間上都不允許,明明繼續留在會社的機會蕩然無存。而且就算有那方麵的原因,也不能肯定那就是離奇現象。


    全世界所說的離奇現象,幾乎都能用心靈現象來概括。


    偏信、氛圍以及恐慌能夠輕易地擾亂人類的五感,使人看到本不存在的東西。結知道這件事。而且這正好就是眼前這位非常愉快地對『詛咒』進行調查的夢人,以及他的作品中所講述的。


    這則知識,強化了結的常識,讓結不會憑直覺采取輕率的行為。她本人的確看到了不尋常的東西,但那除了做夢或者幻覺之外,無法進行解釋。再說了,是看過那張畫之後懷著不安睡了過去,所以才做了那樣的夢……通常來講,這樣的可能性要高得多。


    既然如此,應該對那件事視而不見,繼續留在這裏麽?


    要是在驚悚作品中,這種任務必死無疑……身為編輯的知識,激發了結內心的不安。支撐她的常識,被激發的不安,兩者完全形成膠著,而且還被日常生活步步緊逼,致使結根本無法得到結論。


    結思考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真木先生」


    「什麽事?」


    結開口問了出來……隻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


    「真木先生,你是覺得,我最好是搬出去麽?」


    「我就直言不諱地說吧,並不是」


    夢人當即作出回答,而且回答令結很意外。


    「這個世界充滿了『詛咒』。人、物、土地、最終乃至訊息之中,『詛咒』無所不在」


    夢人很少有地擺著及其嚴肅的表情,將手中那支鋼筆鑲著白星徽章的筆頭指向了結


    「那些東西平常看不見,不經過嚴密的調查就連起存在都無法知曉,不論你身在何處,逃往何地,會遇到的終究會遇到,遇不到的終究遇不到,就算要逃也不一定能逃得徹底,會死的終究會死,死不了的終究死不了」


    「……」


    「害怕那種東西,為了四處逃竄而放棄工作和生活,最終被迫陷於困頓,這跟『被詛咒著』又有何區別?」


    夢人在性格上很喜岔開話題,能像這樣清清楚楚言明的情況少之又少。


    「人類不是低等動物,不能隻求苟活。貧窮困頓,也是一種『詛咒』,也會將人置之死地。不惜對實質的生活造成巨大的缺陷也要從虛無縹緲的東西之下獲取不安?我認為,這至少不是現代人應該采取的生存方式。既然逃跑會落得不幸,那就不應該逃跑。人活著,就應該追求幸福」


    不論文風還是本人都非常喜歡冷嘲熱諷的夢人,竟然能說出如此率直的話。這讓長久與他共事的結也感到非常意外,非常吃驚。


    「『詛咒』不合理,可怕,而且無處不在」


    「……」


    「所以,你要是毫無行動,毫無認知地拋棄一切逃走,你就輸了」


    與此同時,那也是極為正確地掌握結的狀況才能說出的話。


    結本來並沒有抱多大的期待,隻想著征求一些建議,可殊不知被夢人的氣勢給震懾住,沒辦法立刻作出回應。


    「呃、嗯……」


    她總算做出了簡短的認同。


    夢人依舊用鋼筆指著點頭的她,注視著她,但不久之後將鋼筆與目光收了回去,又露出了平時那種邪惡的壞笑。


    「不過,沒準那是能將強大的覺悟與合理性一並吞噬的強烈『詛咒』呢」


    「喂……」


    「相比之下,強力的對我來說倒才更有收藏價值,所以我一定要弄到手」


    夢人嗬嗬一笑。剛才還有幾分感觸的結,感覺自己差點沒從椅子上摔下來,十分喪氣地垂下了肩膀。


    「……感覺差點就對你感到欽佩的我好傻」


    「那番話也的確是我的肺腑之言呢」


    夢人莫名開心地說道


    「所以,如果要正式找我谘詢的話,請不必客氣」


    「唔……」


    結一時無言以對,隻覺得夢人根本沒有正經商量的意思。


    「西任小姐希望明確情況,而我則對此充滿了好奇心,我覺得我們雙方都不吃虧」


    「都說了,局外人不要隨便插手,要是給居民們添麻煩,我也脫不了關係,以後還怎麽愉快地住下去啊」


    結說完,夢人納悶地歪


    起了腦袋


    「你都知道那裏是『幽靈公寓』了,還想愉快的住下去?」


    聽到夢人說的話,吃完飯一邊擺弄著手機一邊喝咖啡的大河內「噗噗」一笑。


    「大河內君」


    「……」


    結朝著那個抿著嘴不敢看自己的叛徒瞪了一會兒之後,思考著接下來的事情,但怎麽也得不出結論,就輕輕地歎了口氣。


    「……哎」


    然後,她向身旁的克己看去。


    他是今後不論如何都必須放在最首位來保護的,最重要最珍愛的————桎梏。


    那麵牙簽旗的旗杆,似乎被克己玩著玩著就拿掉了,旗麵被折成了一隻小紙鶴。在手很笨的結看來,那個猶如米粒般大小的鶴頭,正靈巧地彎著。


    「克己,你會折紙鶴?」


    「嗯」


    克己點了點頭。


    「保育所裏教的」


    「是這樣啊。真厲害,折的很好嘛」


    克己得到誇獎,露出有些害羞的表情。


    孩子的安全、未來、環境、收入……結眯著眼睛看著克己,心中細細品味了「為了孩子」這單純的語言,以及其中透出的無窮艱難。


    2


    「……老婆,丫頭,我回來了」


    參加全會的五十嵐真沙拖著工作的疲勞回到家,向家人打了聲招呼。


    「爸爸,歡迎回來」


    「老公辛苦了。這麽晚才回來,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打起來了」


    真沙輝以充滿疲憊,從心底裏覺得麻煩的語調,回答了廚房裏的妻子今日子。


    「什麽?打起來了?怎麽回事」


    「因為一個無聊的議題,當事人之間較起真來,最後大打出手。大家一起攔了下來,累死了」


    「喔?還發生過那樣的事啊。真是辛苦你了」


    「可不是麽,簡直受夠了」


    真沙輝今天交際能量的庫存已完全售罄。本來在每個月都要舉辦全會應付鄰裏就讓他覺得夠麻煩的了,現在還鬧的大打出手,再加上還要顧慮最近跟經日子處的不錯的新鄰居,搞得真沙輝精疲力竭,今天已經什麽都不想做了。


    光是能看到妻子的臉,他就感到十分欣慰。


    「……鄰居家的孩子已經回去了?」


    「早就接走了」


    「喔」


    真沙輝歎了口氣,完全放下了不必要的顧慮,摘下眼鏡扔在桌上,倒在了客廳的沙發上,把臉埋進了今日子縫製的可愛靠枕裏,發出疲憊不堪的模糊聲音。


    「哎……」


    真沙輝自己都覺得這聲音很像僵屍,其實在心情上也跟活死人沒兩樣。交際能量見底之後就形同社會層麵的死人,現在自己就是一隻社會層麵的僵屍……他一邊為了逃避現實思考著那些無聊的事情,一邊將埋在靠枕裏的臉轉向一旁。


    沒戴眼鏡的他,看屋裏的景色十分模糊。女兒華菜也模模糊糊的,坐在地上正做著什麽。


    「……丫頭啊,你在幹嘛」


    「鶴,是鶴。折紙」


    真沙輝見女兒蹲在地上,地上五彩繽紛的,這麽一聽也就明白了


    「……」


    「在保育所裏,老師說要祝願龍馬君的傷早點好」


    「啊,是這樣啊」


    ——渥美家的兒子麽……


    真沙輝聽說他住院了,發覺現在還沒有出院。


    「我們折了好多好多之後,寫封信就送到醫院去。我說做多一點,就跟克己君一起折了好多」


    「這樣啊」


    「克己君手很巧,所以我要練習」


    「……不服輸呢,這是隨的誰呢」


    真沙輝不經意間嘀咕起來。華菜問了句「怎麽了?」抬頭問道,真沙輝回答「我在自言自語」。


    「唔?」


    「對不住啦」


    在這閑聊之時,華菜依然在模糊的世界中不停地折著紙鶴。


    ——千紙鶴……真懷念啊。最後一次做那個東西,是多久以前呢?大概是上小學的時候吧。


    有的是出於和平教育的需要向慰靈碑供奉,有的是為了探望長期住院的同學。由於真沙輝從上小學的時候起,就是個有些害羞的孩子,且不論供奉慰靈碑,心裏總覺得住院的同學收下那種東西也隻會困擾。


    到了現在,他依舊會稍稍那麽去想。


    ——即便如此,那也是大家關心的證明吧?是大家一隻一隻折出來的吧?


    至少真沙輝本人並沒有心懷祝願地去折紙鶴的經曆。現在看著華菜在折,也隻覺得投入的心血要比祝福來的更強。


    說到底,根本就沒聽過有誰因為千紙鶴而痊愈的。在醫學上,那種東西對於疾病與傷痛的康複是毫無益處的吧。


    而且,就算往麵注入了『祝願』和『思念』,那不是跟詛咒用的稻草人偶一樣令人瘮人麽?把那種東西掛在病房裏沒問題麽?


    而且……


    如果是板上的討厭鬼住進醫院,全班同學都是懷著「去死」「去死」的詛咒折出的千紙鶴,那把它掛在病房裏,被討厭的人會死的吧……


    不光是討厭鬼,被欺負的孩子也很危險呢……不對,就算不屬於這兩種人,班上的同學們肯定也不會是所有人都祝願病人康複,不認為那種不純的『祈禱』聚合體能發揮效果,反倒會讓身體狀況愈發惡化吧?


    那些個同班同學,能夠信任麽?反正我是無法信任的。


    真沙輝很幸運,沒有能夠收到千紙鶴的住院經曆,就算給他也不想要。但是,這是一種在社會上被崇尚的行為,若是拒絕或者扔掉難免會有再到指責。要是那種東西裏注入了班上同學的惡意,那是怎樣的情況?那就是顆不能推辭的炸彈,非常可怕。


    真沙輝漫無邊際地空想著。


    他並不相信什麽詛咒,但他還是不想要千紙鶴。


    他心裏這麽想著,但自然不會說出來。


    他沒有多嘴,隻是默默地盯著女兒正在折紙的身影。


    「……」


    忽然,他想起了全會上提出的『驅邪』的議題。


    他能夠不表現出來,不過實際中的真沙輝正如自己所理解的那樣,是個很沒勁的人。


    他對千紙鶴是這個樣子,對迷信自然也沿用了那種沒勁的思維方式。今天在全會上吵起來的原因在於「應該驅邪」的意見,真沙輝本人對此認為「十分荒謬」。可與此同時也認為「有人想做就讓他們自己做好了」,所以與反對派之間也有很大的溫度差。


    ——根本無所謂……這是正經話。


    真沙輝覺得,今天要阻止他們差價也很麻煩。


    畢竟周圍的人都在看著,所以自己不過是履行職責。要不是事後可能會影響臉麵,真沙輝根本不想管那種圍繞著不關心的議題大打出手的情況。而且他覺得,放任他們衝突對事情的解決也有積極的意義。


    真沙輝對於『驅邪』之類的看法,就跟對千紙鶴,對掃晴娘一樣,打心底裏覺得無關緊要。


    ——隻要別打擾到我們家,他們愛怎麽鬧自己鬧去。


    「……哎,真麻煩」


    真沙輝再次將臉埋進了靠枕中,在靠枕柔軟的棉布中,就像童話裏的理發師一樣,將無法公開坦言的心聲兀自呢喃了出來。


    3


    「爸爸,然後呢!然後呢!」


    棚橋和也在自己家,被滿臉笑容吵吵鬧鬧的兒子——涼緊緊抓著,度過了這一天。


    他是個公認的疼孩子的爸爸,孩子也很喜歡他。可是,他通常會在孩子睡著的深夜才回家,然後還不等孩子起來就早早地去上班


    了,繁忙的工作讓他連休息日也沒辦法正常休息,因此基本顧不上孩子。忙碌的和也,在這個星期六很少有地待在家裏,所以涼從一大早開始是種特別開心,非常興奮地粘著爸爸。


    而且,這次修辭不光隻有這個周末,下個周末也能休息在家,得到了連續兩個周末的時間。


    涼喜出望外。因為和也工作忙,涼總沒辦法跟和也說話,不過這次逮到機會,把新學到的東西、保育所裏教的東西、時下流行的遊戲等等,想到什麽就跟父親說什麽,不時地還進行表演。


    和也也始終麵帶笑容,不知厭倦地陪著孩子玩耍,對涼又是誇獎又是佩服。麵對自己最喜歡的爸爸表現出那樣的反應,涼心裏也很愉快,繼續纏著爸爸,不停地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想到什麽就問什麽。和也也在全力迎合這個疼愛的兒子。今天原定要要去參加的公寓全會,但他突然決定不去了,讓妻子代替自己去。比起那種無聊的應酬,他更想享受父子間的天倫之樂。


    這是一段幸福的時光。


    作為一名父親的幸福時光。


    可是,和也雖然沉浸其中,卻無法從心底裏享受這幸福時光。


    這次的餘暇,並非正常休息。這個周末的休息,然後還有下個周末的休息,都是為了參加同一所公寓裏熟人家孩子的葬禮而請的假。


    「爸爸!呐,爸爸!」


    「……嗯,我有好好在看喔!」


    「真的?」


    涼把在保育所畫的幾幅畫給和也看,稍稍地陷入沉思的和也連忙對涼露出笑容。


    但在那之後,每當有空隙的時候,某一幕情景都會占據和也的頭腦。


    那是掛著孩子照片的,葬禮之上的情景,是熟悉的孩子的葬禮上的情景,也是近在身邊,能夠毫無障礙地將眼前玩耍的涼帶入進去的情景……所以,和也的心無法平靜下來。


    連續兩個星期,兩個孩子去世了。這讓他心裏完全不是滋味。


    不對,不光是這樣。回想之下,這幾年間為公寓裏住的孩子辦過不少葬禮。


    事故接連發生,讓人實在揪心。


    死去孩子的家人就不說,和也對那些孩子也非常了解。盡管他工作煩惱,幾乎沒辦法和鄰裏來往,但他相對還是比較關心孩子的。


    以前他不覺得小孩子可愛,覺得別人家的孩子形同背景,但自己有了孩子之後,他眼中的世界便煥然一新,突然覺得別人家的孩子也好可愛。就像是覺得自己孩子可愛的延伸,他開始覺得所有孩子都好可愛,甚至會對擦身而過的小孩子投去欣慰的目光。


    所以,他認識。


    他對孩子們十分熟悉。


    正因為是不禁露出微笑,欣慰地眯起眼睛看著那些孩子們的和也,所以更加無法置身事外,更加難過。


    前不久還那麽精神那麽愛,現在竟然死了,竟然不在了、


    那些孩子再也無法綻放笑容了,好可憐,而他們的父母也好可憐。和也設身處地的去理解他們失去孩子的悲痛,感覺就猶如撕心裂肺。雖說並非當事人的他,在遭遇悲痛事件的家長麵前不能說這些不負責任的話,但他光是想象一下那種悲痛的感覺,就感覺心髒裂開了一層皮。


    他根本不想去想,那種事情降臨在自己身上的情況。


    他看著歡天喜地看著自己的涼。


    ——少開玩笑了。我絕不能讓我珍愛的孩子從我眼前消失。涼要是不在了,這個家跟空了有什麽兩樣。涼就是這個家最主要的存在。


    他發自內心的心想……孩子的存在,是巨大的。孩子的死,一定是巨大的損失。而現在,那種損失正在公寓中接連發生,不斷地將公寓掏空。


    盡管也有很多居民並不那麽想,但對於將孩子市委中心的和也來說,這些接連發生的不幸並非偶然,而是某種連鎖事件。


    這是一連串持續發生的不幸。


    他認為不管驅邪還是什麽,該做的就要去做。


    這件事幾次作為議案在總會上提出,之後發了爭執,不過和也在這件事上是讚成派。迷信也好,多花點錢也好,房子稍稍貶值也好,如果這樣就能還來安心,能夠將這不管是鬧鬼還是偶發的不幸鏈鎖斬斷的話,他都覺得是賺的。


    歸根究底,這本來就是不明根據不明原因的疑慮。


    既然如此,依靠不明根據不明原因的手段又有何不可。


    這點小事而已,應該去嚐試,這麽做應該不會有什麽報應。那個格外頻繁的公寓全會,原本將和也本家原來所在的那片拆遷地區的老年人們閑聊的青年會,搬遷之後直接沿用作了管理公會全會。對於那種集會,和也看不出有什麽參加的意義,可既然本來都是鄉下人聚集在一起,那麽就按鄉下人的做法驅個邪又有什麽不好?雖然他並沒有大聲言明,但對現狀十分不滿。


    「……我回來了」


    就在和也一邊與涼玩耍,一邊想著那種事情的時候,玄關傳來開鎖的聲音,門打開了。是替和也參加全會的妻子令子回來了。


    「媽媽,歡迎回家」


    「涼,我回來了」


    涼還是沒有放開跟自己一起玩的爸爸,精神滿滿地問候回家的媽媽。看著兩人在家中這個樣子,又看看了屋子被弄得一團糟,令子在感到欣慰的同時又不禁苦笑,笑著對涼說道


    「怎麽了?你一直都在讓爸爸陪你玩麽?」


    「嗯!」


    和也就想炫耀一樣將孩子抱起來坐在腿上,也苦笑著向令子看去,然後說道


    「花了不少時間啊。不好意思,讓你代我去參加總會」


    「哎……嗯。沒事哦……雖然很想這麽說,其實鬧出亂子了。最後發展成了亂鬥」


    「什麽?亂鬥?」


    「對,就是亂鬥」


    和也慰勞令子之後聽到令子這麽說,一時間還以為是在開玩笑,但令子眼鏡後麵的目光沒有半點笑意。


    「怎麽回事?」


    「好像是驅邪吧?就為那件事,水上先生與不動產商就打起來,然後男人們都上去阻止了,鬧得不可開交」


    「真的假的」


    和也十分吃驚。


    「搞什麽啊……」


    「是真的,我都嚇壞了」


    和也確實對那件事心存不滿,但聽到發展成亂鬥的情況,不免覺得那實在太荒唐了。


    「啊……然後還有這個」


    「嗯?」


    在和也愣得合不攏嘴的時候,令子突然想起一件事,在自己的包裏翻找起來。然後,她將一張打印出來的,與公寓通知相似的傳單拿了出來,交到了和也手中。


    「……嗯?」


    和也粗略第看了一遍。


    看到上買的呢內容後,和也作四村狀略微皺緊眉頭。


    「……」


    「這是在亂鬥之後解散的時候,水上先生偷偷發下來的。說沒問題的話就讚成」


    「是這樣啊……」


    和也思考起來。


    對於上麵所寫的內容,他在腦中進行這種之後,最後對著簽字欄盯了好一會兒。


    然後……


    「涼,幫我拿筆來」


    「嗯!」


    他對推上的兒子這樣說道,隨後兒子便像彈簧一樣站了起來,跑掉了。他一邊目送兒子離開,一邊拿著傳單,也從地上緩緩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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