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


    激烈的聲音讓棚橋令子從淺淺的睡夢中醒來。


    在哄兒子涼睡著的時候,似乎自己也不知不覺地陪著他睡著了。令子在這個地上鋪著被窩,點著小電珠的昏暗臥室中睜開眼睛,並咲希不吵到睡著的涼,靜靜地,慢慢地從孩子身旁起身。


    「……」


    現在夜深人靜。


    這種時候門被激烈地敲響,令子被敲門聲驚醒。


    剛醒來的她愣愣地坐在地上,可內心充滿了驚訝。她心跳劇烈,擔心出了什麽事情,可她一醒過來,敲門的聲音便中斷了。現在,這個撒滿昏暗光線的房間裏一片寂靜,隻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鴉雀無聲……


    在這個除了寂靜,就隻有自己的呼吸與兒子的睡息的,因提問而變得溫熱的臥室裏,令子起身後呆呆地坐在鋪在地上的被窩上。


    她挺起身子,把臉朝玄關的方向轉過去,聽著那邊的動靜。剛才的聲音,是敲打玄關門發出來的,可是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卻沒有聽到還有什麽動靜。將令子驚醒的激烈敲門聲,現在仍如同餘音繞耳一般鮮明地殘留在記憶裏。


    「……」


    她覺得自己可能做夢了,可是意識非常清醒,記憶也十分明確。門的確被敲響了。


    在這大半夜裏,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是惡作劇麽?還是說,有什麽東西?


    「…………」


    不久,令子緩緩從被窩裏站起來,去確認玄關的情況。


    丈夫和也還沒有回家的跡象,她一時間覺得敲門的可能是和也,但又立刻否定了這種可能。


    和也不可能知道涼在睡覺還把門敲得那麽大聲。就算他忘記帶鑰匙,肯定也會采取其他更加平靜的方法。


    ……究竟怎麽回事。


    令子一頭霧水,小心翼翼地不發出腳步聲,朝臥室的門走去,將手放在了門把手上。


    然後……


    哢嚓……


    靜靜地打開了臥室的門。


    她從打開的門伸出頭去,就像偷看一樣瞧了瞧走廊,以及走廊盡頭的玄關門。客廳裏一直沒關的燈光灑進了公寓房間裏的短走廊上,勉強也照亮了玄關,形成了一片昏暗的空間。


    走廊的盡頭十分昏暗。


    陷沒在昏暗中的玄關靜靜地,沒有動靜也沒有氣息。


    從最頂頭的門外麵,也聽不到,感覺不到任何東西,隻有一片寂靜。令子對著那扇門盯了一會兒,然後走到了走廊上,把腳套進拖鞋裏,靜靜地走向玄關。


    「…………」


    這是為了確認。


    確認姑且是有必要的。


    她懷著這樣的想法,走向玄關,一個人踏進黑暗沉寂的玄關。


    她小心不發出小不生,踏入黑暗之中,然後站在冰冷的門前,屏氣懾息地等了一會。


    沒有聲音。


    沒有氣息。


    站在黑暗中,她再度確認了這樣的情況。


    於是,令子朝著眼前的門,又上前一步。然後,她稍稍探出身子,踮起腳,幾乎貼到門地湊過去——————然後,悄悄從貓眼向外窺視。


    「…………………………」


    在外麵。


    什麽人也沒有。


    至少看不到。


    透過貓眼呈現出的小小的,圓圓的視野之中,除了門前被公寓過道的常夜燈照亮的灰暗景色之外,什麽也看不到。


    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走廊。


    什麽也沒有……令子反反複複地轉動視野,從貓眼向外窺視,最後還是什麽也沒有看到。然後是最後的確認……她盡量不發出聲音,將門推開了一點點。


    但是……


    ————嘎嘰。


    嗖……


    這一刻,家中的空氣變了。


    「唔……!?」


    不曉得為什麽,突然全身冒起雞皮疙瘩。以開門的那一瞬間為分界線,就在內部與外部的空氣相互融合的那一刻,就像空氣在那一刹那間被替換了一樣,一下子徹底冷透,感覺屋子裏就像不是自己家了一樣,內部的空氣完全變成了與外部相似的空氣。


    感覺就像……被入侵了。


    這是『外』從打開的門縫中入侵進來的感覺。並非是因為道理或理性,而是其他部分產生了這種感覺,讓她在玄關裏定格在了推開門的姿勢。


    「………………」


    雖然眼睛看不到,但有『什麽』發生了。


    可是那究竟是什麽,卻又無法判斷,就這樣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她看了看門外,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的走廊。可不論是微弱的人工光源照亮的公共過道,還是屋子裏燈火通明的走廊,都看不到那東西的身影,隻是盈滿了感覺出奇疏離的空氣,空蕩蕩地擺在那裏。


    但是————


    有什麽進來了。


    講不出什麽道理,但就是知道。


    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房子裏頭的客廳門,還有屋內的走廊。


    走廊上什麽也沒有,空空蕩蕩。這不過是平日裏看過無數次,沒有人比自己更加熟悉的,平淡無奇的自家景象。可正因如此,她就算不用眼睛,用皮膚都能感覺到這裏已經不是平時的那個家了。


    在這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的走廊之內的空氣中,存在著既不屬於自己也不屬於家人,顯然十分陌生的,某種氣息。


    正因為這是不論外表還是空氣,五感全都十分熟悉的自己家,才會產生如此清晰的異樣感。她冒起雞皮疙瘩,寒毛倒豎的皮膚,接觸到了冰冷的異樣空氣,敏銳地感覺到了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進到了家中。


    「…………………………!」


    她屏住呼吸,忘記眨眼,目不轉睛地盯著,用全身皮膚去感受著。


    她感受著這些,在記憶的角落裏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現在絕不該想起,也是絕不像想起,寫在某個地方的一句話。令子此刻,將它回憶起來。


    要是半夜有小孩敲門


    也千萬不能開


    「………………」


    她凍住了。額頭上冒出冷汗。


    她的手仍舊放在打開的門上,站在充滿冰冷空氣的玄關內一動不動。


    她站在玄關,一邊用冒起雞皮疙瘩的皮膚表麵感受著冷徹的空氣,一邊默默地看著自家的走廊。她全身感受著在這空蕩蕩的走廊中所布滿的某種東西的『氣息』,動彈不得地麵對著那個『氣息』。


    吱……


    緊張之強烈,猶如感官在傾軋。


    這段緊張的時間,在被放得特別慢的感官之中,就像會永遠持續下去。


    在這段凍結的時間慢慢過去,對這完全空白的時間神經徹底繃緊的最後————她緩緩地從肺裏呼出一口氣,突然注意到之前在走廊上感覺到的『氣息』與『空氣』,已在不知不覺間煙消雲散了。


    「………………哎」


    什麽也沒有。她就像泄了氣一樣,身體和內心同時放鬆下來。


    ——好奇怪。難道是錯覺?要真是那樣,我這反應可真夠蠢的呢。


    令子一時間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口,漸漸連自己之前一直感受到的『某種東西』都回憶不起來了。最後,令子將剛才的一切當做是自己擺了一次烏龍,歎著氣關上了大門,回到家中。


    沒有異常。


    走廊還是平時的走廊。


    這樣的情況讓她放下心來,然後當她在返回客廳的途中從半開的門裏去瞧臥室裏睡著的涼的情況時……


    看到涼的脖子上有一


    塊紅彤彤的手印,


    呼吸停止麵色蒼白,表情痛苦不已,


    沒有絲毫掙紮,在地上一動不動————


    「——————!!」


    令子倒吸一口涼氣。


    接著,她嗓子這輩子從未有過地撕扯開來,以可怕的尖銳聲音,從內髒與靈魂的最底部,發出儼然世界末日般的恐怖慘叫。


    …………………………


    2


    那天夜裏,包括涼在內的三名孩子被趕到的救護車送出公寓,所幸所有人都在急救措施之下恢複了呼吸。


    涼以及其他兩個孩子回來的時候,脖子上纏著繃帶。這件事發生在所有人都熟睡的時候,所以孩子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


    沒有孩子死亡,可事情當然並非皆大歡喜。混亂未能平息,一天就這麽過去,迎來了周末。但是,所有人都像是在害怕看不見的某種東西一般,整個公寓裏被冷颼颼的空氣所支配,彌漫著令人討厭的氣氛,居民們相互見麵時打的招呼都透著莫名的疏離感。


    鬆野淳一死了。相傳是自殺。


    而且在同一時間,住在完全不同的三個孩子陷入了窒息狀態,被急救車送走。


    情況異常。


    讓所有人都完全無法忽視的異常事件,最終發生了。


    這根本不能當做偶然跟惡作劇,是明顯的刑事事件。不對……就算固執地堅持否認,也顯然是一次造成人身傷害的,嚴重性與危險性無法忽視的大事件。


    公寓內每戶的門被同事敲響的那個巨大敲門聲,以及出現死傷者的情況本身,都是不容其他解釋的不爭事實。所有人都沒有否認的餘地,事件的的確確已經發生了。


    於是————公寓中對事件主流的概括是這樣的。


    深夜,受到兩名發小責備的鬆野淳一,在兩人麵前用刀自己切斷自己的脖子自殺了。隨後,公寓中每家每戶的門同時從外麵被用力敲響,其中回應了敲門聲開了門的,其中有孩子的家庭中,小孩子不知不覺間被孩子手掌大小的手掐住脖子導致窒息————


    居民們認為,這毫無疑問是異常情況。


    絕大多數居民都認為,那種傳過但心裏一直不敢確定,或者沒有說出口但心裏略微察覺到的非常嚴重的情況,最終還是發生了。而且,雖然沒人完全確定,但心裏都對事件當時的深夜中聽到的一句話耿耿於懷。


    『要是早點逃出去就好了啊!逃出去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啊!』


    當時那個為人溫和的棚橋太太,抱著窒息的兒子悲痛欲絕地慘叫聲,紮進了所有人的心裏。


    大夥雖然都沒說,但心裏隱隱約約能夠明白,每次見麵對話的時候,字裏行間中都會留露出相互製約相互試探的感覺。


    大部分人,都不放心繼續住在這座公寓裏了,但所有人都因為心情、經濟、時間等各方麵原因遲遲猶豫著沒有搬出去。


    那種詭異的氣氛,如今在公寓中彌漫開來。


    但是,這種情況雖然詭異,但表麵上暫時還是顯得十分平靜。


    雖然有大事發生,但媒體的動作反而沒有那麽逼人了。身處虐待嫌疑的漩渦之中的淳一,在逼問之下以慘烈的方式自行了斷了,這件事盡管諷刺但效果卓著,讓媒體的態度變得消極起來。


    也說不定是當地有頭有臉的水上老人暗中疏通起了效果。


    總之,公寓之中如今產生了一片令人討厭的空白。


    就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待逃離的時機一般,處在簡單的平靜之中。


    這種不發生任何事情興許就能一直持續下去的情況,與其說是平靜,更接近於疑神疑鬼促成的製衡,十分扭曲。可是,這樣的情況並沒有持續多久,在事件過後的第二天早晨,一場騷動點燃了崩潰的導火索。


    ?


    當天。


    「爸爸,看呐,爸爸!」


    涼從一大早就開心快活地嬉鬧著,坐在擺著玩覺得客廳地板上,讓和也看著自己玩。


    「嗯,我在好好看喔,真厲害啊」


    「然後啊然後啊,還有這個!」


    休息日基本也不在家的和也,最近呆在家的時候變多了。涼不知道大人的那些事,純粹地為最喜歡的爸爸能夠在家,發自內心地感到喜悅,讓爸爸陪自己玩各種東西,興奮不已地纏著和也。


    和也也十分溫柔地回應了心愛兒子的要求,陪他一起玩耍。


    因為他當時正好就在淳一自殺的現場,因此被警察要求在家裏待命。但不論身處怎樣的狀況,與兒子在一起便是和也最大的幸福,不管多累,遇到多麽討厭的事情,隻要能看到涼開心玩耍的樣子,和也的疲勞和憂鬱也就一掃而光,心情也會好起來。


    他現在有精神了,能夠露出笑容了。


    隻要能看到涼的笑容,就能笑對風雨。


    沒錯……本應如此才對。


    但是,如今看著正天真無邪地玩耍的涼,拚命強顏歡笑的和也心中,卻留有深深地懊悔與無從宣泄的憤怒,根本算不上心情好轉。


    「爸爸!」


    「嗯」


    涼露出開心的笑容,看著和也。


    他細細的脖子上,讓人心痛地包著繃帶。


    和也知道,還鮮明地留有更加殘忍的,烏紅變色的淤斑。那是被足以導致皮膚內出血,皮下組織破損的強大力道掐住脖子後,留下的清晰傷痕。


    而且,那還是明確的手掌的形狀。


    很顯然是被手橋住了脖子,很顯然那是孩子的手。


    盡管那種狀況一看就應該被人懷疑孩子遭到了家長的虐待,可正是因為手印不符,讓和也在內所有遭遇相同狀況被救護車送走的孩子家長,都沒有受到虐待嫌疑的明確認定。


    但對於現在的和也來說,那種事根本無關緊要。


    涼險些喪命。而且,涼現在帶著那個傷,天真無邪地玩耍的樣子,讓人心痛得不得了。涼有想跟和也說話的時候,有時因為喉嚨受壓迫作,會咳嗽不止。涼毫無保留地展現出「最喜歡爸爸」的態度,又精神又開心。可是涼越是這個樣子,和也就痛心,越自責,就越發在險些失去這孩子的恐懼之下支撐不住。


    涼所麵臨的危險,確確實實地逼近眼前。


    根據之前的情況,和也確實考慮過涼也遇到某些問題的情況,也想忙中抽空著手各種準備,但現在已經太遲了。本想讓可能知情的淳一吐出情報,結果卻讓他自殺了,甚至涼也在和也失敗的時候險些遭遇不測。


    如果遠在外麵倒還好說,可當時和也就在這棟公寓裏。


    涼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險些喪命的這一事實,讓和也光是想一想就覺得快要發瘋。就算現在這種正在陪涼玩的時候,他心中也非常不安,在無從宣泄的憤怒中飽受煎熬,感覺胸口從內側被抓爛了似的。


    和也為了保護涼,可以做任何事情。


    因此,他甚至說服了剛剛喪子的一郎站在自己這邊,去逼問有問題的淳一。


    淳一的自殺雖然讓他有些受打擊,但他其實並不悲傷,而且對此也沒有負罪感。他早已決定,不論發生什麽都不能止步不前。和也早已下定決心,隻要是為了涼,算再怎麽自私的事情都照做不誤。


    他不會顧及手段,要搬出公寓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由於工作忙,而且出生長大的這片土地環境不錯,所以之前壓根就沒有考慮過搬家。而到了現在,他已經開始在腦中具體擬定搬家的計劃。


    『要是早點逃出去就好了啊!』


    這是在涼窒息時,精神錯亂的妻子令子大叫出來的話。在這件事上,令子說得完全沒錯。可他還是覺得,令子心裏


    如果是這麽想的,就應該說出來。這樣一來,和也也會認真考慮逃離公寓了。


    逃跑……這種說法很晦氣,雖然積壓過多的工作還得更賣力地去完成,但涼的平安是無可取代的。雖然很想不搬家就把情況解決,但現在為時已晚。眼下不清楚正在發生什麽情況,連突破口也找不到,和也的危機意識還沒有低到敢將孩子放在這樣的異常情況中,而且他也不是那種冥頑不靈的人,不會麵對擺在麵前的事實卻還堅持主張那是錯覺而不肯相信。


    他並為放棄查明原因並解決情況,但他不想再把涼留在這種地方了。雖然不知道是何原因導致了這樣的情況,但和也已經決定要離開公寓進行避難。


    「…………」


    和也就這樣將覺悟與計劃藏在心裏,一邊對心愛的兒子強顏歡笑,一邊應打著繃帶令人心疼的涼一起玩耍。就在這個時候。


    「……過來下」


    「嗯?」


    自涼陷入生命危險的那一天來就變得有些尷尬的令子,從剛才早打掃的考玄關的房間裏朝客廳探出臉來,向和也喊了一聲。


    大和一邊控製著完全還沒跟自己玩夠的大和,一邊向令子詢問


    「涼,你等我一下,媽媽在叫我…………什麽事?」


    然後,令子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對和也這樣說道


    「我說……外麵的情況有點怪,能不能幫忙去看看?」


    「怪?」


    「嗯,感覺好像很吵……」


    「我知道了」


    和也立刻從地上站了起來。現在,公寓裏發生的騷動都不容忽視。


    他對涼說道


    「涼,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我要和爸爸一起去」


    「爸爸馬上就回來了」


    涼被依依不舍的令子攔住。就這樣,和也走向玄關,穿上休息日穿的運動鞋走出門外。剛一出去,那邊聽到了女人的怒吼聲,以及圍繞那個吼聲的喧嘩聲。他朝聲音傳來的上方抬頭看去,隻見麵朝中庭的過道欄杆上有很多人探出身去,跟和也一樣正往上麵看。


    ……什麽情況?


    和也沒有走向電梯,而是從樓梯衝了上去。剛一上去,就正好看到一郎在自己前頭也在上樓,就發力追了上去。


    「出什麽事了?」


    「不清楚」


    一郎一臉緊張地應了聲,繼續上樓。他們很快到達了騷動中心的四樓,果不其然,406室門口有個女人正對著門又敲又喊。


    然後,兩人一聽到那個女人喊出的話都下了一條,禁不住停下腳步。


    「殺人凶手!!」


    女人喊出那激烈的言辭。


    「……!?」


    那是陳腐的,但在現實中幾乎不會對別人喊出的,充滿強烈敵意的詞匯。光是這個喊聲,就足以令他們兩個男人吃驚的了,可是更令他們加吃驚的是,那個正在大喊的女人,竟然還是他們非常熟悉的人。


    「早苗……」


    一郎口中,不經意地說出了她的名字。那是與他們在同一片土地上出生長大,結婚後改姓『杉北』的,一位發小的名字。


    但是,她接下來喊出的話,卻令兩人更加吃驚。


    那人雙手猛敲406室的門,大叫起來


    「把璃恩還給我!!殺人凶手!!」


    「!?」


    兩人頓時僵住了。


    杉北早苗喊出的話,不論對一郎來說還是和也來說,都不容忽視。


    和也與一郎麵麵相覷,隨後朝早苗走了過去。


    他們兩人將一邊砸門一邊哭喊的早苗從身後抱住,強行將她從門上拉開,以強烈的口吻問她


    「喂,你在幹什麽!?出什麽事了!?」


    「…………!!」


    早苗頭發淩亂,臉早已哭得亂七八糟,以從未見過的憤怒樣子激烈地抵抗著一郎與和也。她在奮力掙紮之中,仍舊恨不得要把門砸破一般惡狠狠地瞪著那扇門,從顫抖的臼齒中擠出充滿憤怒與憎恨的聲音。


    「死了啊……」


    「什麽?」


    「死了啊……璃恩她……!!」


    「!?」


    和也與一郎已經預料到了,但聽到那充滿絕望的聲音明確地告知著這件事,讓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的他們還是受到了劇烈的衝擊。


    遠遠圍觀著這場騷動的居民,對這件事同樣備受衝擊。周圍的居民倒吸一口涼氣,喧鬧在頃刻間對決,隨後更大的喧鬧聲遍布公寓院地。


    「怎麽會這樣……」


    「……」


    一郎忍不住驚呼出來,和也的心情也跟他一樣。


    兩人啞口無言,紛亂複雜的各種思緒在腦中形成漩渦,久久不能平息。


    和也與一郎按住早苗的手中喪失了力氣,可是早苗就像是將感情的力量隨著那句話擠了出來似的,當場癱坐下去,開始嗚咽。一郎愣了一會兒,之後回過神來,將早苗拉了起來,不讓他靠近406室的門。


    『………………』


    406室毫無反應,非常安靜。


    鬧得這麽凶竟然完全無視,看著就像厚著臉皮佯裝不知似的,和也雖然知道自己這樣不講理,但內心還是對裏麵的居民感到憤怒與煩躁。


    這恐怕在場所有人內心都有的感覺。不知為什麽,就是能夠這麽肯定。


    和也不知不覺間,默默地轉過身去,朝著穩坐在那裏的406室的門狠狠地瞪了過去。


    「……總之先冷靜下來,到能冷靜下來的地方去」


    一郎說道


    「阿和,幫我一把」


    「……嗯」


    和也想不通,但硬是將目光從406室之上移開,幫忙將早苗帶走。


    早苗那番話所造成的衝擊還沒有散去,所有人還都很動搖,但情況勉勉強強在表麵上得到了控製。兩人將筋疲力盡一般一動不動的早苗攙扶起來,在居民們遠遠的注視下準備離開。可就在這個時候,狀況突然變了。


    「杉北小姐……」


    在攙扶之下的早苗,聽到呼喊自己的聲音,微微抬起臉。


    和也與一郎注意到她的反應,也跟著抬起臉,之間過道盡頭站著非常熟悉的一家人。


    五十嵐今日子似乎是下意識喊出了那一聲,表情嚴肅地真沙輝還有女兒華菜也在她身邊。然後,還有聽說最近搬過來剛剛相處融洽的西任小姐跟她的兒子。


    然後————剛才讓在家中等待的和也的妻子和兒子。


    看來是妻子帶著兒子過來看情況了,所有人都呆滯地看著和也與一郎,以及在他們攙扶之下的,完全喪失平時樣子的早苗。


    早苗抬起臉後,也看了看大家。


    時間凍結般的沉默彌漫開來,這幾秒種粒,雙方默默地相互注視。


    「…………………………………………」


    「…………………………………………」


    沉默。


    然後下一刻。


    本來脫力的早苗,身體裏突然注入驚人的力量。攙扶著她的和也與一郎瞬間發覺不對,早苗的身體就像微微膨脹起來似的,劇烈的感情爆發引出瘋狂的力量。


    「為什麽!!」


    「!?」


    她如同惡鬼一般大叫起來。


    兩人一時悚縮,雙手被掙脫開了。被那喊聲席卷耳朵的全身,精神承受巨震,兩人下意識間渾身發軟。他們所看到的,誠如人類化身惡鬼的瞬間。


    失去女兒她剛才奮力哭喊,亂甩著頭發不停敲打406室,她的憤怒與悲傷已足以令人感到恐懼,但至少感覺得出那是純潔的感情。可是現在她


    表情之中所充滿的,不再是留有餘地讓所有人對她產生同情的憤怒與悲傷————而是更加漆黑、渾濁、扭曲、錯亂、本來不該存在的,肆意散播的惡意與憎恨。


    「為什麽你們的孩子還活著!?」


    「………………!!」


    她大叫起來。


    她看到聚集過來看情況,本應該相處十分融洽的和也與真沙輝他們的孩子之後,撕心裂肺般怒吼起來。


    所有人都呆住了。


    所有人麵對平時那個還算老實的她吐所露出來的惡意,全都啞口無言。


    「為什麽!!我們都是一樣的吧……!!」


    在過渡扭曲的強烈憎恨與惡意之下,表情變得像惡鬼一樣醜陋扭曲,放聲大喊的她……沒人阻止得了。


    她叫喊著,突然像野獸一樣朝麵前的眾人撲了過去,華菜在她的直線方向來不及逃走。她將華菜拖倒在水泥地麵上,用全身的重量伸出雙手開始掐華菜的脖子。在一幕開始發生的瞬間,沒人能夠阻止。


    華菜的慘叫和早苗的瘋狂叫喊,震天價響。


    「死啊!!跟璃恩一樣去死啊!!」


    「!?你幹什麽!!」


    「快住手!!」


    真沙輝發出怒吼,立刻上去想把早苗拉開,一郎與和也也連忙上去幫忙,演變成了搏鬥的情況。早苗跟一開始被架住的時候完全不能比,三個男人上來拉都控住不住她可怕的力量,她就用那種力量緊緊卡住華菜的脖子,但最終架不住人多,手就像老虎鉗一樣以完全固定住的形狀從華菜的脖子上扯了下一郎將她的手擰到背後,將她摁倒在地,接著所有人壓在了她的背上。即便這樣,早苗仍在大聲叫喊,激烈掙紮,將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惡狠狠地投向被母親們擋在身後的孩子們。和也這是頭一次感受到人的『殺意』。人,而且還是從小便十分熟悉的女人,在真正想要殺人的時候竟然會變成這種樣子,這讓和也背脊發寒。


    「…………!」


    和也雖然感到恐懼,但還是以憤怒的目光狠狠瞪向被壓在身下的早苗。


    早苗那野獸般的殺意,也投向了涼。


    這個女人肯定不光想掐死華菜,肯定還想對涼出手。和也用上了全身的重量,將儼然就像被抓到的野獸一樣掙紮的早苗拚命按住,放縱憤怒衝她怒罵


    「你開什麽玩笑……!!」


    沒過多久,周圍有人來幫忙了。待在停車場裏毫不知情的早苗丈夫也被居民叫了過來,這才將錯亂的早苗抓住,從現場拖走。


    總算得到解放的和也他們,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站起身來。


    然後和也衝著在人牆包圍之下被帶走的早苗,最後惡狠狠地撂下了一句話


    「你少給我發瘋,這跟涼有什麽關係!!你要是敢對涼出手,我就宰了你!!」


    那是憤怒,也是提醒。


    他根本沒想聽早苗的回答,可是在人牆的控製之下的早苗,立刻充滿憎恨地嘶吼回去


    「那裏沒關係!?你還不是一樣!?我跟你都一樣!」


    「早苗……!」


    早苗的丈夫捂住她的嘴讓他不要說,可是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把手鬆開。


    「都一樣啊,所以去死啊!去死啊!你的孩子也是!真沙輝的孩子也是!都應該像璃恩那樣……!!」


    「你這家夥……」


    和也衝著人牆狠狠瞪過去。


    「你,還有你們都嚐嚐我現在的感受啊!」


    早苗不停叫喊。


    她的叫聲充滿憎恨、惡意,最後還摻入了懇求,就像專挖感情的利刃一般,突然轉向另一個方向。


    早苗開口了


    「呐,一郎君!你應該明白的吧!?」


    她朝著站在那裏的一郎,說道


    「失去大和君的你,一定知道的吧!?那邊的那兩個家夥不是我們這邊的!他們應該遭到相同的報應!應該嚐嚐我們的感受!因為他們也是同罪!」


    「……!!」


    早苗就像詛咒一樣叫喊起來。和也不禁向身旁的一郎看去,可一郎隻是以可怕的眼神看著將早苗帶走的人牆。


    早苗應該也明白一郎不會回答吧。


    她明白自己不久就要被帶走了,聲音馬上就要傳不過去了。


    她朝著最後的對象,投去最後的話語。


    可是那個對象既不是和也等人,也不是和也等人的家人,自然也不是真沙輝和他的家人,而是完全不同的人。


    「正至君!你在聽吧!?殺掉!!統統殺掉!!」


    早苗朝著406室的門大喊過去。


    「!?」


    「殺掉和也君的孩子!殺掉真沙輝君的孩子!你一定要殺掉!!把他們統統殺掉!!」


    和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明白早苗在說什麽。可是正在被居民們強行推進電梯的早苗,毫無疑問正朝著406室拚命訴求。


    「殺掉啊!!就像殺掉璃恩那樣!!統統殺掉!!」


    她大叫著……訴求著……


    「殺掉————!!」


    然後,電梯的門關上了,早苗的聲音突然間變得模糊,然後朝著樓下漸漸遠去。


    不久,她的聲音從樓下往停車場的方向,漸漸消失。


    和也他們留在的四樓,恢複了安靜。


    「…………………………」


    彼此之間陷入沉默。


    在406室前,最開始控製住早苗的和也與一郎,跟真沙輝一起留了下來,凝重的沉默在三人之間彌漫開來。


    和也無法理解,剛才究竟發了什麽。


    不對……他雖然能夠理解,法無法承認那是事實。


    「那家夥怎麽回事……」


    和也嘀咕起來


    「總覺得,那家夥果然有問題。那種說法,就像是正至那家夥在到處殺小孩子一樣……哈……」


    他笑了一聲,環望兩人。真沙輝也表示同意和也的意見,聳了聳肩。


    但是————


    「喂,一郎,你怎麽了啊」


    「……」


    一郎仍舊一臉可怕的表情,凝視著406室。他並沒有明說,但那態度顯然沒有將早苗說的話當做戲言。


    「喂……別開玩笑啊……」


    「阿和,真沙,我有話和你們說」


    一郎沒有與和也對視,突然開始了另一個懷疑。


    「什、什麽事啊」


    「阿淳自殺的時候,我跟阿和不是在場麽?我當時瞞著警察,從阿淳的房間裏帶出了一樣東西」


    「什麽?」


    剛一說出來,和也便感到困惑。一郎從口袋裏拿出折得很小很隱秘的一張紙條,打開來交給了和也。


    這張筆記紙上,用難看的字寫著這樣短短的一句話


    『正至 原諒我』


    「這大概……是阿淳的遺書」


    「什……!」


    和也看著交給自己的這張紙,倒吸一口涼氣。從旁邊探著頭看的真沙輝也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後將目光移向了406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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