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保護雙子之後經過了莫約半個月,阿爾迪斯離開了棲木亭的房間,決定到別處租下整幢小屋。


    因為這幾天,他感覺到其他客人對他的視線開始帶有厭惡般的情感。


    同時棲木亭老板的女兒卡西赫麵對阿爾迪斯也不再像之前那樣伶俐快活,開始露出若有所思的憂鬱神情。對話中也不時隱約透出有口難言或欲言又止般的氣氛。


    阿爾迪斯猜想,恐怕是有雙子住在此處的消息傳開了吧。


    雖然並未從卡西赫口中直接得知,但是從周遭的客人與旅店周邊的居民投向此處的視線,以及不經意聽見的對話片段,讓阿爾迪斯明白旅店的風評正日漸下降。這樣下去,雙子的存在總有一天會曝光。


    阿爾迪斯砸下過去的儲蓄租了整幢民房,當天就帶著雙子搬進新家。反正本來就沒多少行李,能早一天遠離危險就該早一天動身。


    搬家之後雙子更放鬆了戒心。她們似乎終於認定阿爾迪斯不是危險的對象。再加上不需特別在意他人目光的環境讓兩人身心都更加放鬆了吧。


    雖然不會主動對阿爾迪斯開口說話,但是當阿爾迪斯開口詢問時兩人都會簡短回答,最起碼的溝通勉強得以成立。雖然就對話而言實在太過短暫,但是雙子與阿爾迪斯之間的距離確實一天比一天縮短。


    問題就在這時發生了。


    將雙子留在家中前往草原打獵,獵捕足夠分量的獵物換取數枚金幣後,阿爾迪斯回到雙子等候的家中。


    開始居住約莫一個月的這棟房子,的確和旅店有著截然不同的安全感。在家中等候的家人──雖然隻有兩名鮮少對話的少女,但是對阿爾迪斯而言推開家門時有人等候,可說是許久未體驗的感覺。


    這種感覺也不差。


    對於毫無預期開始的三人生活,阿爾迪斯如此想著回到家,發現家中的氣氛不同以往。


    他一如往常到雙子的房間探頭一看,對兩人說「我回來了」,然而映入阿爾迪斯眼簾的卻是渾身無力躺在地麵上,呼吸紊亂的其中一名少女,以及緊握著她的手的另一名少女。


    「喂,你怎麽了!」


    阿爾迪斯連忙跑到雙子身旁。


    少女渾身癱軟,臉頰因為高熱而發紅,急促的呼吸似乎十分難受。雖然眼睛閉著,但阿爾迪斯也無法分辨她究竟是睡著還是昏迷不醒。


    「是感冒嗎……?」


    阿爾迪斯不是醫師也不是藥師,根本沒有充分的知識光看一眼就診斷症狀。


    一般民眾生病大致上都是帶到教會接受治療,但是這對雙子無法輕易采取這個選項。治療術士絕大多數都是女神的信徒。阿爾迪斯實在不認為他們會願意治療雙子。


    那麽醫生又如何?這也無法期待。恐怕會因為同樣的理由而拒絕診斷。假使對方願意治療,一旦有人得知這幢家中有雙子居住,今後阿爾迪斯就無法安心出門。


    「莉亞娜『和我』要死掉了……我不要死掉……」


    另一名少女菲莉亞緊握著因為發燒而痛苦的雙子的手,淺綠色的眼眸泛著淚光如此傾訴。


    遭到女神和這個世界背棄的兩名少女,究竟該對誰祈禱,又該找誰求助呢?阿爾迪斯有種無可奈何的心情。


    「總之先讓她躺到床上休息吧。」


    阿爾迪斯將渾身無力的少女──莉亞娜──攔腰抱起,讓她躺平在從未使用過的床鋪上,為她蓋上棉被。


    這段時間內菲莉亞同樣不願意遠離莉亞娜。臉龐發紅的莉亞娜重複著淺而急促的呼吸,菲莉亞則沉痛地直盯著她的臉龐。就算沒有說出口也能相當明瞭她的不安。


    一般而言應該要讓她與病人保持距離才對,但對這對雙子而言這是強人所難吧。硬是逼一瞬間也不願意分開的兩人分離,也許會造成反效果。阿爾迪斯擔憂這一點,便決定讓菲莉亞繼續待在莉亞娜身旁。


    (可惡!我可沒有照顧感冒病人的經驗啊!)


    在心中吐露無處發泄的煩躁,阿爾迪斯苦苦思索。


    (叫歐菲莉亞他們來……不行,他們說過從昨天開始有個必須外宿的委托。那麽去買藥……可是不找人診斷她的症狀,沒辦法開藥啊。)


    阿爾迪斯猛搔著頭發,在記憶中翻箱倒櫃。


    (我記得諾利斯說過「頭要降溫,身體要保暖」。)


    回想起生活能力異樣高的那名弓手提過的處置方法,阿爾迪斯立刻實行。用魔法降低濡濕毛巾的溫度,蓋在少女的額頭上。


    這種時候如果能拜托熟識的藥師或醫生就可靠多了,可是鮮少負傷的阿爾迪斯在這方麵幾乎沒有人脈。提德他們也許有這方麵的熟人,但現在他們不在托利亞也沒辦法求助。


    平常與其他人不積極建立關係,事到如今才為了人脈狹窄而怨歎也無法解決任何事。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效……)


    阿爾迪斯將療傷用的治療藥加水稀釋,用棉花吸取送到莉亞娜的唇邊。雖然速度緩慢,但莉亞娜的嘴唇開始吸取治療藥。花上好一段時間棉花的水分被吸乾後,再次浸泡在藥水中送到她唇邊。


    在這段時間,阿爾迪斯也沒忘了為不再沁涼的毛巾降溫,並且為她擦拭身上冒出的汗水。就這麽照顧她一整個晚上後,在黎明時分莉亞娜終於開始退燒。


    但這時輪到片刻不離開床畔,一直握著莉亞娜的手掌的菲莉亞開始發燒。


    一直待在病人身旁再加上原本就欠缺體力,而且在莉亞娜開始發燒後直到阿爾迪斯回來前她幾乎沒有進食。這樣一來菲莉亞自然也不可能獨自幸免。


    但因為莉亞娜開始退燒,阿爾迪斯安心了許多。如果她是受到莉亞娜傳染──十之八九是感冒吧,那麽用同樣的手法也能減輕菲莉亞的症狀才對。


    讓菲莉亞躺在恢複意識的莉亞娜的身旁,為頭部冰敷的同時讓她慢慢入睡。多虧如此,兩天後兩人的狀況都已經穩定。


    雖然就結果而言隻是一場感冒,但是沒吃飯就這麽倒在地板上的小孩子之所以能平安無事,是因為阿爾迪斯在無可挽回前先抵達家中。


    如果恰巧昨天自己接了個必須出遠門的委托會怎樣?


    如果因為某些問題讓自己晚幾個小時到家又會如何?


    也許雙子會一同化作冰冷的遺體。這樣的想像讓阿爾迪斯不禁背脊發涼。把幼童單獨留在家中的危險性,事到如今他才真正明白。


    但這次事件也並非完全負麵。自從阿爾迪斯熬夜照顧發燒的雙子的那天起,阿爾迪斯與兩人間的距離大幅拉近了。


    阿爾迪斯走進家門,開始卸下身上裝備的時候,雙子悄悄靠近他身旁,伸出手輕輕捏住他的褲管。


    「……你回來啦。」


    雙子輕聲說著,眼神中已經找不到對阿爾迪斯的恐懼。


    「……阿爾迪斯…………肚子,餓了……」


    「知道了,先坐著等一下。我剛才在路邊攤買了串燒。馬上就能吃了。」


    聽她們第一次呼喚自己的名字,說出要求之類的話語,阿爾迪斯不由得揚起嘴角。


    與雙子之間的隔閡日漸消弭。之前雙子從來不會主動與阿爾迪斯交流。在雙子心中顯然發生了決定性的轉變。


    那樣的傾向一天比一天明顯。原本隻代表「是」和「否」的應答中也慢慢出現了其他字眼。她們之前總是瑟縮在牆角觀察著別人的臉色,但現在則像是小雞般亦步亦趨地跟在阿爾迪斯後頭。


    對阿爾迪斯而言,最讓他放心的還是兩人終於願意在床鋪上睡覺。像之前那樣睡在地板上萬一又感冒著涼,阿爾迪斯也很難消受。


    同時,自嘲般的感情也浮現心頭。


    阿爾迪


    斯原本一點也不打算過度幹涉兩名少女。隻覺得短暫照顧一段時間,同時找個適當的收養者或需要實習生的商家扔給對方解決就好,但現在卻對雙子動了情。


    聽雙子喚著他的名字,漸漸開始對他露出笑容,阿爾迪斯實在無法放任兩人看家,自己長期離開,於是阿爾迪斯便開始教導兩人做家事,有時與雙子一同享受午睡時光,這般悠哉愜意但漫無目的的日子持續了好一陣子。


    ────*────


    「所以呢?你啥時才要接工作?」


    提德板起臉瞪著阿爾迪斯說道。


    因為原本就滿臉橫肉相貌凶惡的男人擺出這副表情,坐在阿爾迪斯兩旁的雙子嚇得緊抓住阿爾迪斯的手臂。


    因為太重視照顧雙子,阿爾迪斯在兩人發燒後近乎一個月都沒接委托。對阿爾迪斯的現況感到擔憂,提德等人造訪了這幢小屋。


    「提德,別擺出這種嚇人的表情,小孩子都被你嚇壞了。」


    「幹嘛啦。差不多該提醒阿爾迪斯去工作,這句話也是你說的啊。」


    不滿的提德回嘴反擊歐菲莉亞。


    「原因之一是這樣沒錯。但我也想了解這兩個孩子的現況。」


    她口中的「兩個孩子」就是現在正緊抓著阿爾迪斯的手臂,露出滿臉戒心的兩名少女。


    「看這樣子,似乎算是親近點了?」


    看了雙子的反應,歐菲莉亞露出安心的笑容。


    「算是吧。一開始雖然問題很多,不過最近還不錯。」


    阿爾迪斯也顯得掩不住心中喜悅。


    「那也差不多該開始工作了吧?光憑過去的儲蓄也沒辦法一直撐下去吧?」


    諾利斯插嘴如此說道。


    「就是說啊,阿爾迪斯。最近這陣子每次約你都不出來工作,而且好像也沒一個人接案子。雖然我也不愛去亂猜別人的皮包夠不夠飽,不過我看你差不多有必要接點工作了吧?」


    聽完提德這番話,阿爾迪斯露出一絲苦笑。因為他也無法否認提德的意見。


    在雙子發燒之前累積的金幣大約四十餘枚。這個金額隻要不過於揮霍,足以讓一個一般家庭過上兩年。隻要養活阿爾迪斯和少女的話,還可以再撐上好一段時間。


    然而阿爾迪斯是個傭兵,絕非單純確保食衣住就足夠。武器的修理、治療藥等攜帶道具的補充都不可或缺,這些物品的價格和一般市民的日用品無法相提並論,數枚金幣轉眼間就會消失無蹤。確實近來積蓄已經漸漸顯得單薄。


    不過雙子的問題依舊存在。雖然好不容易終於解除了雙子對阿爾迪斯的戒心,但是現在卻顯露出過於依賴的跡象。


    兩人總是跟在阿爾迪斯身後。


    當阿爾迪斯坐在沙發上休息,兩人就分別坐在左右。


    每當阿爾迪斯坐在客廳沐浴在窗口投入的太陽光中午睡,醒來時總發現兩人睡在自己身旁。


    每天晚上,盡管阿爾迪斯為雙子準備了她們的房間和床鋪,但兩人總會在夜裏偷偷鑽進阿爾迪斯的被窩中。


    雖然阿爾迪斯去街上購物時不至於跟來,但待在家中時總是緊跟在身旁。


    之前問過她們的年齡,回答是今年要滿八歲,不過外觀上有種更成熟點的氣氛。說十歲也不會有人懷疑吧。不過另一方麵,包含遣詞用字和說話的內容都比同年齡的孩子更加稚拙。是一對各方麵都顯得不協調的孩童。


    同時不隻是雙子對他的依賴,阿爾迪斯本身也放不下心離家。每天猶豫著是否該去打獵或接工作,不知不覺間整整一個月都沒有收入。


    「但也不能就這麽一直過下去吧?」


    提德所說的一切都無法反駁。實際上差不多該開始工作的念頭也確實縈繞在阿爾迪斯心頭。


    「所以啊,我們帶了個有趣的消息來給你。」


    在旁觀察阿爾迪斯表情的諾利斯切入正題。


    「你聽說過在馬車幹道上出沒的美女嗎?」


    「什麽跟什麽?」


    「啊哈哈,看來你真的關在家裏很久了啊。現在不隻是托利亞,聽說這消息甚至傳遍王都了喔。」


    諾利斯笑得開懷。雖然阿爾迪斯不懂有什麽好笑,但諾利斯總是這樣。


    阿爾迪斯用眼神抱怨「少賣關子了,快說啊」。


    「沿著托利亞通往王都的馬車幹道前進大約半天腳程的地方,聽說有個年輕女性不時出沒。而且啊,聽說這女人非常厲害。」


    「是盜賊?」


    「不是不是,完全不是這樣喔。她好像隻是跟經過路上的傭兵或商人的護衛交手比試。而且全都贏得輕輕鬆鬆。對上老練的傭兵也連戰連勝。目前毫無敗績。」


    「聽不懂你在講什麽。」


    「對吧?其實我也搞不懂。因為聽說那女性贏了也沒有提出什麽要求,而且問她理由也不回答。所以就衍生出更多猜測。」


    光是聽諾利斯的說明,她似乎就是一見到旅程中的傭兵就攔路要求比武。也有人推測她或許是想揚名立萬。不過那名女性卻又從未報上名號,恐怕不是這麽一回事吧。


    「隻是喔,雖然說是交手,但別說是出人命,甚至沒人受過什麽重傷。隻要拒絕她的要求,她就會直接讓人通過,所以把她當作問題的人其實隻是一小部分。傳聞中她甚至會保護受到盜賊襲擊的商隊。」


    「既然這樣不就沒任何問題嗎?那一小部分的人覺得有什麽問題?」


    想法同阿爾迪斯的人占大多數。


    不但沒有危害,反而對治安麵有所貢獻,若她對不願比試者不多加幹涉,說穿了隻是有個怪人出沒在馬車幹道上。願意比試的人也是憑自己的意願與她交手,那麽其他人也沒必要多管閑事吧。


    「放著不管也沒有實際上的危害。那麽問題就在於麵子吧。」


    「麵子啊……所以說,委托應該是來自領主或領主軍那邊?」


    「猜對了。是托利亞侯爵發出的委托。」


    女性並非犯罪也並未擾亂治安。但是身分不明的謎樣人物占據在馬車幹道上隨意攔路,對領主而言也可算是顏麵掃地吧。最糟的情況下甚至可能被當作對立的貴族之間的政爭材料。


    「是喔。那委托的內容呢?」


    「交涉。領主好像想邀請那位女性到領主的宅邸作客。」


    阿爾迪斯聽了皺起眉頭。


    「簡直莫名其妙啊。那領主派出自己的部下不就好了?」


    「誰曉得。也許是不想要主動派出使者去找身分低賤的傭兵吧,或者是已經被拒絕一次了。這方麵就目前手上的情報沒辦法判斷。不過,總之不是要討伐她,就算和她打一場也不至於受傷,就阿爾迪斯複出的工作而言算不錯吧?」


    「嗯,也許吧。那報酬呢?」


    「成功報酬金幣兩枚。失敗時銀幣一枚。」


    「不嫌太少了?」


    阿爾迪斯的擔憂十分合理。就算成功了,四個人花上一整天隻拿到金幣兩枚實在不劃算。況且要是失敗就隻能四人平分一枚銀幣,實質上和白跑一趟沒有差別。


    「這不用擔心,我們已經接了其他委托。所以奪得美人心的工作就交給阿爾迪斯了。」


    「我們接下來幾天要出發前往荒野。」


    「什麽嘛,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看來提德等人真的是特地前來告訴阿爾迪斯有這份委托。雖然阿爾迪斯也覺得他們有點多管閑事,但也不願糟蹋這份好意,便決定接下這份委托。


    提德一行人將負責仲介的酒店名稱告知阿爾迪斯後離開。


    「阿爾迪斯,要出門嗎~?」


    「阿爾迪斯,要走掉了嗎~?」


    一行人一離開,雙子便抓住阿爾迪斯的袖口問道。


    「嗯,明天要出門一趟。你們兩個會好好看家吧?」


    聽阿爾迪斯這麽問,雙子立刻點頭。淺綠色的雙眸直盯著他繼續追問道:


    「不會拋下我們?」


    「還會回來?」


    「……我一定會回來的,不要擔心。」


    看見年幼的她們以自己的方式拚命傾訴的表情,阿爾迪斯回以微笑並溫柔地撫摸兩人的頭。


    ────*────


    隔天早上,阿爾迪斯把雙子留在家中,造訪諾利斯告訴他的酒店。在該處正式受理本次委托後,就這麽離開港都托利亞,沿著馬車幹道往西方前進。


    沒受到凶惡野獸的襲擊,一路順暢地步行了兩個小時。隨身攜帶的行李也是隻夠當天來回的最低限度,也沒有其他同伴。阿爾迪斯的步伐異樣輕快。


    實際上,一般傭兵需要走上六小時的路程,他隻用了兩小時。如果有人目睹見到他的移動,恐怕會為此瞠目結舌吧。阿爾迪斯的腳蹬向大地,再度踩到地麵時已經移動大約三公尺。那絕不是身高一百七十公分的人能跨出的一步。


    如果在近距離仔細觀察阿爾迪斯的步伐,恐怕任何人都會大為困惑。那是因為阿爾迪斯的腳其實並未觸及地麵,而是飄浮在空中。


    阿爾迪斯用魔力讓自己的身體淩空飄浮。他的腳踢向距離地麵有數公分的半空中,一步就移動三公尺。


    如果他願意,他也能在上空一百公尺處躺著飛行。但阿爾迪斯之所以在飛行時要裝出沿著地麵步行般的動作,是因為就一般常識來說那是「不符常識」的魔力使用法。


    就現在這個當下而言,人類尚未找到飛行用的魔法,同樣的魔術也無人知曉。當然萬一有人目睹阿爾迪斯淩空飛行的模樣,肯定會引發大騷動。所以他不但壓低了飛行速度,同時為了在遭人目擊時彷佛正飛快奔跑般而如此偽裝。


    利用這看似步行的飄浮移動術──阿爾迪斯稱之為「浮步」──中午剛過他就抵達了酒店老板告訴他的場所。


    「應該就是這附近才對……應該是就那家夥吧。」


    阿爾迪斯發現了一大群人。雖然在馬車幹道附近,但在遠離城鎮之處,這樣的情景也很少見。


    靠近一看,人群中絕大多數都是孔武有力的傭兵。雖然其中也有數名行商打扮的人在,但大概隻是旅程途中稍事休息兼在旁看好戲吧。仔細一看,甚至還有行商正把握這大好機會向圍觀的傭兵們兜售商品。


    氣氛並非緊張肅殺,欣喜的笑聲與歡呼聲響徹四周,熱鬧情景彷佛祭典一般。


    「下一個是誰來當我的對手?要不然所有人一起上也可以啊。」


    口吻彷佛男性般的年輕女性說話聲。


    循著圍觀群眾的視線看過去,立刻就找到了說話聲的來源。


    冰藍色的長發。纖長的雙眼是深邃的天藍色。臉龐雖然有些欠缺表情起伏,但五官倒是工整勻稱,有份看似貴族千金的優雅。因為她身穿附有白色兜帽的長袍,看起來像是魔術師或治愈術士,但舉手投足都透著熟練戰士的氣氛。


    「很好!那接下來換我!」


    高壯魁梧的戰士自人群中走出。


    「上啊!岡多夫!」


    「可別輸了啊!」


    「不要一下子就躺平喔!」


    「好!我賭岡多夫銅幣五枚!」


    「我賭小姑娘銀幣一枚!」


    分不清是歡呼或起哄鬧事的聲音接連自人群中竄出。


    名叫岡多夫的戰士渾身穿著鎖鏈甲,手中握著一柄斧槍。就一般的傭兵而言算是滿罕見的裝備。年紀莫約三十歲中旬,就一般的戰士來說可說是體力與經驗兼具的全盛期年齡。


    「雖然小姑娘身手是很了得,但我打從小姑娘出生時就已經在舞刀弄槍了。就讓你見識一下年歲的差距。」


    「比我出生更早是嗎?這話聽起來還真有趣。」


    女人端正的容貌倏地揚起一抹笑容。看上去年齡莫約十七八歲左右。但那微笑似乎比花街柳巷的舞女更加豔麗。


    歡呼與口哨聲交相飛舞,岡多夫與女人對峙。


    「那我要上了!小姑娘!」


    以岡多夫的吶喊為開端,兩人的戰鬥開始了。


    第一擊。


    岡多夫高舉起斧槍描繪半圓般往下劈,自斜上方砍向女人的腿部。


    女人沒有閃躲而是壓低重心讓上半身前傾,輕踢地麵,要衝到岡多夫的眼前。冰藍色的長發隨之飄逸。


    「嘖!」


    岡多夫咂嘴的同時硬是將斧槍的軌道扭轉為橫掃,但女人已經拉近距離。


    大概是判斷這樣無法擊中對方,岡多夫用斧槍的橫鉤刺向地麵,憑著離心力甩出自己的身體,往旁邊猛然跳躍。


    但在岡多夫旋轉一圈重整架勢握緊斧槍的同時,一把匕首已經抵在他的頸部。


    「這就分出勝負了吧。」


    不知何時出現在岡多夫背後的她如此說道。


    「不會吧~!居然連岡多夫都不行啊~!」


    「還真的強得誇張啊,那個小姑娘!」


    「可惡~!已經輸到沒錢了啊~!」


    勝負隻在一瞬間。


    名叫岡多夫的男人並不弱。就阿爾迪斯的評估來看,雖然不至於足以打倒魔物,但是一對一麵對大型的肉食野獸也能取勝吧。然而這樣老練的傭兵簡直有如孩童般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間。


    雖然事先就聽諾利斯與酒店的老板大致說明,但看來未嚐敗績也並非隻是傳聞。能夠不取性命而擊敗那麽多的傭兵,就代表雙方有著顯著的實力差距。


    「下一個對手是誰?」


    呼吸平順從未喘息,女人那天藍色的眼眸掃視人群。


    「喂,誰要上?」


    「你去啊。」


    「那個岡多夫都隻撐了一回合。我哪行啊。」


    傭兵群喧囂四起,但沒有任何人上前與女子過招。


    「沒人了嗎?」


    「不好意思。」


    女人拉高音量詢問後,阿爾迪斯推開人群走上前去。


    「咦?喂喂,小夥子,你還是算了吧。」


    見阿爾迪斯似乎意圖挑戰那女子,中年傭兵奉勸他打消主意。他也許認為連那個名叫岡多夫的老練傭兵都束手無策了,看起來有如新人傭兵般的少年要挑戰簡直是不自量力。


    傭兵們之間傳出一陣騷動與納悶,但女人將那雙纖長的眼睛眯得更細了些,仔細打量著阿爾迪斯。


    「哦……看來終於出現一個可以期待的對手了。」


    對著如此呢喃的女人,阿爾迪斯舉起手將手心朝向她。


    「等等。我是來找你交涉的。不是來和你打架。」


    「交涉?你說交涉?」


    女人用那不帶情感的聲音重複問道。


    「對。隻是有事想商量而已。不是想和你戰鬥──」


    阿爾迪斯話還沒說完,一把匕首直飛向他。


    阿爾迪斯近乎反射動作地揚起左手,隻朝著前方展開物理障壁。金屬與金屬互相碰撞的高亢聲響回蕩在四周,女人投出的匕首被彈開而掉落在地麵上。


    「喂,先聽人把話說完。」


    阿爾迪斯冰冷地說。


    這種程度的突襲當然不至於中招,但話說到一半就被打斷還是教人不愉快。


    當然如果他正置身戰場,悠然報上來意的他才是傻瓜吧。但阿爾迪斯前來是為了與她交涉,同時也已經清楚向對方如此表明。


    「我都說是來找你交涉了,你卻二話不說就直


    接瞄準喉嚨,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啊。」


    「你有話要對我說,是吧?」


    「我確實這樣講了。沒聽見嗎?」


    「我並不想和你交談,但你卻要我和你交談。既然彼此的主張互相衝突,若其中一方的要求實現,另一方就必須選擇退讓。」


    「那又怎麽了?」


    「既然我不打算退讓,而你也想實現你的要求,那就隻有讓我心服口服。」


    「講話不要賣關子,能不能說得更直截了當?」


    「簡單來說,如果有事想跟我商量──就得先贏過我!」


    女子霎那間衝上前來。


    「岩石。」


    阿爾迪斯話語一出,尖銳的石塊自地麵突然竄出。


    前進方向受阻,女子立刻轉變方向同時將食指對準了阿爾迪斯。


    「就先試試你有幾分實力吧。」


    女人身旁浮現數顆冰塊,朝著阿爾迪斯射出。


    「魔法障壁。」


    阿爾迪斯立刻展開障壁防禦冰塊。


    下一個瞬間,一團火焰從上方撲向他。


    阿爾迪斯往側邊橫跳閃躲,女人手中的匕首彷佛等候多時般直刺向他。


    側身躲過軌道俐落的刀身,在兩人擦身而過之時阿爾迪斯伸手扣向女人的手臂,但立刻有一陣風劈開空氣阻止他。


    阿爾迪斯拉開距離閃躲強風,女人再度將指尖對準他。


    「那就試試這招?」


    女人頭頂上浮現了密集如一道光帶般的無數光點,朝阿爾迪斯發射。


    「嘖!」


    阿爾迪斯朝斜後方跳躍閃躲的同時,張開魔法障壁擋下可能擊中他的光束。


    光束命中地麵燒灼土地後消散。四周飄蕩著燒焦的臭味。


    「那這招又如何?」


    無數光點再度出現於女人頭頂上。這次光束並非各自發射,而是凝聚成一道光束直奔向阿爾迪斯。


    判斷從正麵接下那光束會有危險,阿爾迪斯轉動魔法障壁的角度偏折光束的方向。


    「哦,看來相當熟練啊。你是什麽人?」


    「這問題我才想問。」


    瞪著悠然立於眼前的女子,阿爾迪斯如此說道。


    不需詠唱的魔法攻擊。阿爾迪斯第一次遇見自己以外懂得無詠唱魔法的人。


    而且每招魔法的威力也絕非平常水準。以障壁抵擋時感受到的威力來推測,別說是大型的肉食野獸,恐怕就連草原地帶的最強魔物也能一擊瞬殺吧。


    「喂,那女的是魔術師喔?」


    「真的假的。所以說那女魔術師用一把匕首就把我們打得抬不起頭啊?」


    「也許是這樣,但那身手絕對不是魔術師啊。」


    「真要說的話,那個小夥子也是啊。那個身手,實在不像是魔術師啊。」


    旁觀阿爾迪斯與女子交戰的傭兵們交頭接耳。


    麵對老練傭兵們不用魔法也不用魔術隻用一把匕首就全勝無敗的女子,現在接二連三施展的攻擊讓他們目瞪口呆。


    之前他們隻以為她是專精匕首的輕裝戰士吧。其中也有些傭兵覺得遭女子鄙視而憤慨。再加上那名看起來隻像是個新人傭兵的魔術師少年神色自若地一一化解女人的魔術與短刀攻勢,同樣讓眾人深受打擊。


    傭兵們甚至忘記要下注猜測輸贏,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在眼前上演的戰鬥。


    ────*────


    同一時間,阿爾迪斯撫養的雙子出現在托利亞的街道上。


    「沒關係嗎?會不會挨罵?」


    「一下下而已,沒關係啦。」


    雖然這段平穩時光中的生活漸漸融解了雙子冰封的心靈,但同時也漸漸讓兩人放鬆了戒心。在阿爾迪斯伸出援手前,那些大人對她們的所作所為雖然仍烙印在心,但兩人畢竟還是年幼的孩童,無法按捺自然湧現的好奇心,最終兩人趁機溜出了家門。


    披上阿爾迪斯給予兩人的孩童用長袍,將兜帽的帽簷拉低到眼前遮住臉,走向行人往來的大街。


    「好多人喔,好熱鬧!」


    「我們去那邊看看!」


    握緊彼此的手,小小探險家任憑好奇心的驅策在街道上奔跑。匆忙走過身旁的眾多行人,陳列著許多商品的攤販,街道兩側的民家毫無空隙地緊密並排。映在眼中的一切都是那麽新奇。


    遮掩著臉龐走在路上的兩人不時也會吸引一些好奇的目光,但沒有任何人多加幹涉。感覺不到故鄉的村莊中那樣的惡意,雙子漸漸放鬆了對周遭的戒心而越來越大膽。


    「等一下,菲莉亞!」


    兩名少女跑過兩側民房並排的街道。數個小時前戰戰兢兢左顧右盼的她們已經消失無蹤,抬頭挺胸邁步奔跑。


    「莉亞娜,快點來啊!」


    「啊!」


    因為菲莉亞的催促,莉亞娜一時之間沒注意腳邊而絆到腳跌倒。兜帽因此掀開,一頭亮眼的白金色頭發也隨之露出。


    「沒事嗎?」


    莉亞娜身旁一名老人語氣擔憂地問道。


    「看起來好像沒受傷啊?嗯嗯,沒哭啊,真勇敢。」


    老人露出笑容,溫柔地撫摸莉亞娜的頭。


    這時趕回莉亞娜身旁的菲莉亞因為從未預料的陌生人登場,不禁渾身僵硬。


    「嗬嗬嗬。健康有精神最好。誰是姊姊啊?」


    雙子緊張得表情僵硬,相較之下老人笑臉盈盈地撫著兩人的頭。他低下頭眯起眼仔細打量菲莉亞那張藏在兜帽下的臉龐。


    「哦哦。你們將來一定會長成美人兒啊。長的還真像。」


    這時他的視線再度挪向莉亞娜的臉,讚歎般呢喃道。


    「還真的好像……」


    老人撫摸著少女頭發的手不再動作。笑容也隨之僵硬。


    「該不會…………是雙子?」


    雙子的肩膀猛然一顫。


    盡管沒聽見回答,但是光看反應就已經讓老人理解了吧。老人先是左顧右盼確認四下無人後,深深歎了一口氣。隨後他伸手拉起莉亞娜的兜帽,悲傷地呢喃說道:


    「這樣啊……一定很辛苦吧……」


    沒有惡意的言語紓解了雙子的緊張。


    「好了,快點去吧。兜帽可要戴好一點。要注意別讓人家看見你們的臉喔。」


    語畢,老人輕推兩人的背。


    老人那從未預料的溫柔態度讓雙子為此困惑不已,但她們隨即握緊彼此的手,快步離開了此處。


    與老人的邂逅對兩人而言是一次莫大的契機。兩人在這之前認為世間的一切都厭惡著她們,但在這一天她們首次接觸到來自阿爾迪斯以外的善意。


    如果世界願意接受我們,那麽我們也能接受這個世界。這個契機已經足以在兩人心中喚醒她們對阿爾迪斯之外的其他人的關懷。


    ────*────


    在托利亞通往王都的馬車幹道旁,阿爾迪斯與女人的戰鬥仍未結束。


    阿爾迪斯以障壁不斷抵擋或偏轉女人連續施展的魔法攻擊,同時敏捷閃躲魔法攻擊之間不時刺出的匕首。


    阿爾迪斯雖然也對女人連續轟出火球、岩石、風刃與冰塊,但始終沒有任何招式奏效。


    但這頂多是雙方在互相刺探罷了。因為四周有觀眾圍觀,阿爾迪斯也沒使出劍魔術,施展的魔法也僅限於低威力的招數。


    而這一點女人似乎也相同。她像是在測試阿爾迪斯的實力般不斷施展低威力的魔法。除了僅僅施展過一次的閃耀光槍外,僅止於基本水準的攻擊。


    「你為什麽不拿出真本領?……啊,原來是這麽回事。」


    女人停止攻擊如此問道。天藍色的眼眸掃向一旁觀戰看戲的傭兵們,徑自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阿爾迪斯也不希望因為劍魔術而招惹不必要的注目。阿爾迪斯認為因為實力高強而聞名是無所謂,但如果因與眾不同的特殊能力而招人注目,八成隻會帶來麻煩。


    所以隻要情況允許,他在使用魔法前都會詠唱,也會拜托見過劍魔術的同伴避免張揚。不過因為那終究隻是「拜托」,所以他也明白消息總有一天會傳開。


    女人的理解恐怕就是洞悉了阿爾迪斯的心聲吧。她高舉起一隻手小聲說道:


    「那麽就先趕人清場吧。」


    女人高舉的手掌中冒出一顆光球。那顆光球轉眼間尺寸越來越大,膨脹到莫約五十公分時,她將光球朝阿爾迪斯射出。


    阿爾迪斯立刻遠離光球的飛行路線,同時張開魔法障壁。光球撞擊地麵的同時,伴隨著劇烈爆炸而迸裂。


    威力大於之前的小試身手數倍,阿爾迪斯展開的障壁也承受強烈的負荷。女人的攻擊與魔法障壁互相抗衡,魔力化作散發藍白光芒的花紋四散紛飛。


    「哦。眉頭都不皺一下啊。」


    在暴風平息時,毫發無傷地站在原地的阿爾迪斯映入眾人眼中。


    對阿爾迪斯來說這種程度的攻擊算不上威脅。但是對一旁觀戰的傭兵恐怕就不是這麽回事了吧。那爆炸的威力甚至波及了圍觀在旁看戲的傭兵們。


    當然不至於直接傷及旁人,但是那威力依舊驚人。光是衝擊力就足以讓體格嬌小的人向外飛出數公尺,其他人也幾乎站不住腳。


    「居、居然衝擊力會傳到這麽遠……!」


    「這……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啊。」


    女人再度朝天高舉手臂,這次是兩隻手。


    「那麽這招又如何?」


    露出無所畏懼的笑容,女人手中再度浮現一顆光球。


    「喂,那個好像不太妙吧?」


    「到底要變得多大啊。」


    「既然剛才那個大小就有那種威力的話……」


    光球已經膨脹到剛才的三倍大,卻還沒有停止變大的跡象。在眾多傭兵的注視下,那光球迅速膨脹到超過三公尺,而且體積仍持續增加。


    「是不是該逃命啊……?」


    某個傭兵口中吐出的這句話成了開端。所有人連忙轉身背對阿爾迪斯與女人,全速狂奔逃離現場。在阿爾迪斯到場前仍悠哉做著生意的行商們也不顧一切拔腿就跑。其中還有人甚至慌得將貨物全棄置在原處。


    像是等候四周所有人都消失的這一刻,女人的雙臂朝著阿爾迪斯揮落。


    「三重魔法障壁。」


    就在光芒四射的光球飛行的方向上,阿爾迪斯展開的三重魔法障壁攔阻去路。


    第一層魔法障壁形成銳利刀山般的形狀將光球切割分解,第二層魔法障壁則是層層重疊的細網組成棉狀構造使威力衰減,最後以第三層結實牢固的魔法障壁阻擋滲透。


    「礙事的視線全消失了。這下你也願意拿出真本事了吧?」


    盡管阿爾迪斯輕易擋下連老練傭兵都不由得倉皇逃命的魔法,但女人臉上還是沒有絲毫焦躁。


    阿爾迪斯也是一臉理所當然般。阿爾迪斯也明白剛才那顆燦爛奪目的光球,真正目的是要驅趕周遭的觀眾。


    「要不要拿出真本事,得看你就是了……也許有點太遲了,但在動手之前我還是想問一下,你真的不願意先聽我把話說完?」


    「蠢貨。事到如今居然還說這種話。如果有任何話想對我說,先贏過我再說!」


    隨著女人振臂,劇烈的暴風憑空卷起。彷佛大海上的風暴般強烈的風彷佛擁有意誌的生物般嘶吼,張牙舞爪撲向阿爾迪斯。


    大地迸裂,飛起的岩石碎裂成石塊噴向阿爾迪斯身旁。


    阿爾迪斯朝全方位釋出衝擊波掃平這一切,拋出腰間的兩把短劍,同時右手拔出闊劍。


    看著漂浮在半空中的利刃,女人天藍色的眼眸閃爍興奮的光采。


    「原來如此,那就是你的戰鬥手法吧?」


    「你想見識我的實力對吧?就讓你親眼看看,可別太早倒下啊。」


    阿爾迪斯無畏一笑,持劍擺出架式。


    他操縱著行商們棄置在原地的貨物中的短劍與短刀類武器,連同自己的短劍在身旁展開陣勢。


    一共十八把刀劍。刀鋒直指著女人的刀劍飄浮在阿爾迪斯身旁。


    「要上了。」


    阿爾迪斯此話一出,十八柄利刃衝向女人。同時透明無色的三道衝擊波自女人左右撲向她。


    女人霎那間創造七道凝聚的光線,朝著劃破空氣而來的利刃射出。光線貫穿刀身,受高溫燒灼的金屬融解時的氣味頓時四溢。在同一時間她展開障壁削減三道衝擊波的威力,往後方閃躲。


    這瞬間女人落入守勢,十一柄飛舞刀刃不給她喘息的機會。


    女人不知從何處取出了另一把匕首,以兩把匕首迎擊。


    以雙手的匕首加上物理障壁防禦同時殺向她的十一把刀劍。在靈敏閃躲的同時創造冰塊迎擊。又擊墜三把飛劍後,女人轉守為攻。


    「那這招如何?」


    離兩人一段距離處突然傳來巨響聲。


    因為劇烈爆炸而漫天飛舞的沙塵之中,無數的岩塊從那煙幕中如雨點般灑向兩人。


    大小不一的碎石以箭矢般的速度撲向阿爾迪斯與那十一柄刀刃。


    阿爾迪斯隻針對可能擊中自身的石塊展開障壁彈開攻擊。


    但是殺向女人的十一把刀劍全被岩石擊落。有的折彎變形,有的則一頭撞上岩石而失去銳度。


    盡管飛劍遭到擊墜,阿爾迪斯也沒有放緩攻擊步調。對方依然毫發無傷,而且正要展開下一波魔法攻擊。


    這回有七顆光球浮現在女人身旁環繞著她,短短一瞬間收縮之後朝阿爾迪斯射出七道凝聚光。那比方才目睹的光束威力更強。


    阿爾迪斯晚了一瞬間也創造七顆光球。那光球與女人創造的幾乎相同,但阿爾迪斯的尺寸稍微大上一些。


    阿爾迪斯的光球也同樣射出七道凝聚光,與女人射出的凝聚光正麵對撞。


    巨響彷佛閃電落在附近,白色閃光覆蓋眼前一切景物,雙方魔力碰撞產生了威力遠超越剛才每一次的劇烈爆炸。


    周遭的地麵被掀起,大量土石飛揚。


    視野完全被遮蔽,但阿爾迪斯單手持劍朝女人衝刺。


    從正麵劈下的闊劍被女人的匕首招架,奏響清脆高亢的金屬碰撞聲。


    女人掀起陣風驅趕煙塵,視野被煙塵遮蔽對阿爾迪斯不構成任何問題,但對女人似乎就並非如此。


    揮出第二、第三劍的同時,阿爾迪斯不給女人反擊的機會,確實奪走她的選擇空間。


    每一劍都俐落且沉重。


    「原來你是劍士啊!」


    「正確答案!」


    女人動用手中兩柄匕首才能勉強抵禦的劍速與劍勁。


    在彼此如此接近的狀態下再怎樣也無法使用攻擊魔法。不管控製技術多麽精密,都可能誤傷自己。


    最好的選擇當然是一度拉開距離,但阿爾迪斯也不會給予機會。


    在那毫無喘息空間的猛攻下,女人的防禦終於瓦解。


    阿爾迪斯以劍彈飛女人左手中的匕首,緊接著用自己的左手扣住女人的右手。


    這瞬間勝負揭曉。阿爾迪斯的闊劍劍峰已經抵在女人的咽喉前。


    「這樣你就心服口服了吧?」


    麵對阿爾迪斯伴隨著瞪視而投向她的疑問,女人滿足地笑彎了那雙天藍色


    眼眸。


    「心悅誠服啊,吾主。」


    阿爾迪斯的雙眉間頓時堆起皺紋。


    「你在說什麽?」


    「沒必要表情如此納悶。紳士對女性露出的眼神該更溫柔一些才是。」


    露出甚至透著幾分高雅的微笑,女人打趣般說道。


    判斷對方也不打算繼續打下去,阿爾迪斯鬆手放開她的手臂,也放下了指著她頸子的劍鋒。收劍入鞘後他隨即用食指屢次揉著自己的眉間,最後再度問道:


    「什麽心悅誠服?」


    「我沒料過吾主的力量居然到了如此境地。等待多時總算有了回報。」


    「你說誰是主人?」


    「這話可真奇怪。這裏除了吾主與我之外還有別人嗎?」


    「為什麽我會變成你的主人啊?我完全摸不著頭緒。」


    「我們所追求的是人的可能性,其極限,以及其所前往之處所等待的未來。」


    女人那雙天藍色的眼眸直指向阿爾迪斯,開口說著莫名其妙的話。


    「吾主徹底超越了我的力量。毫無疑問身懷我以仆從身分服侍的資格。話說,吾主啊──」


    阿爾迪斯忍住歎息的衝動。


    「雖然我不是你的主人,你想說什麽?」


    「吾主尊姓大名為何?」


    「…………阿爾迪斯。」


    阿爾迪斯雖然不想與她扯上關係而短暫沉默,但這次委托的內容就是要將這個女人帶到托利亞侯爵的宅邸。雖然在她的要求下交手戰鬥,但阿爾迪斯本來就打算和平說服她以解決問題。


    勝負揭曉之後才這麽想也許太遲了。雖然繼續和她加深關係恐怕絕非上策,但如果就連名字都不願告知,也不可能與她建立友好關係。阿爾迪斯改變心意,不情不願地報上自己的名字。


    「那你呢?」


    「我沒有名字。有需要時隻須表示我身為吾主阿爾迪斯的仆從即可。」


    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麽。阿爾迪斯在心中這麽吐嘈,但還是強忍住幾乎要衝出喉頭的話語。雖然臉頰還是忍不住抽搐,這恐怕是人之常情吧。


    「呃~這些問題就先擺一旁。」


    總而言之光是能正常彼此對話就算是前進一步了吧──雖然這算不算正常對話,阿爾迪斯自己也很懷疑。


    阿爾迪斯如此說服自己後,對自稱仆從的女人開口說道:


    「我可以開始進入正題了嗎?」


    「當然可以,吾主。」


    「我受到托利亞領主的委托而前來迎接你。聽說領主有事要找你,想邀請你到他的宅邸。委托內容是越快越好,可以拜托你現在就跟我一起到領主的宅邸一趟嗎?」


    「謹遵吩咐。」


    阿爾迪斯雖然不太能理解女人的說話方式,但是既然她願意乖乖跟來,阿爾迪斯決定不挑剔太多,不把女人口中的話當一回事。


    「不好意思雖然有點突兀,但我想趕在今天回去。雖然你可能也有其他理由待在這地方……」


    「既然已與吾主邂逅,於此處該做的事已結束。隻不過……」


    「隻不過?」


    「吾主啊,我有一事相求。可否占用主人一點時間?雖然並非刻意為之,但四周的慘狀畢竟是我所造成。無法就此置之不理。」


    女人說完便轉頭掃視四周。冰藍長發也隨之搖曳。


    阿爾迪斯循著女人的視線看過去,映入眼簾的是因為兩人間的戰鬥而坑坑洞洞的土地,以及四處飛散的砂塵與滿地的碎裂石礫。


    「也對……確實馬車幹道附近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畢竟我也有責任,我們就分頭填平吧。」


    「不,這不需要勞煩吾主。有我就很夠了。」


    拒絕了阿爾迪斯的提議,自稱仆從的女人沒詠唱就開始整平附近的地麵。彷佛被眼睛看不見的力量所推動般,大量的岩石與沙塵不自然地自動填進附近地麵的坑洞。


    若要求阿爾迪斯這麽做他也能辦到。但是除了自己之外同樣能實際辦到的人物──而且還不需詠唱──阿爾迪斯還是第一次遇見。


    雖然阿爾迪斯的力量淩駕於一般常識之上,但就一般常識的標準來看女人也同樣異質。


    至今阿爾迪斯從未遇見能與他正麵交鋒的對手。但世界果真比想像中更廣大。隻不過是從未遇見罷了,這世上肯定還有其他能與自己匹敵的強者吧。雖然這次壓倒性勝過女人,但也許還有實力更在這女人之上的對手。


    (我也得注意別太自大啊。)


    再怎麽厲害,一旦大意還是不免一死。


    阿爾迪斯如此告誡自己,回想起剛才的戰鬥。就整體實力而言是自己在上吧。交手百次也有自信勝過她九十九次。但這是用盡全力時的狀況。如果老是介意周遭的視線而故意保留劍魔術和無詠唱魔法,總有一天會遭遇不測。


    為避免招惹不必要的注目,阿爾迪斯過去總是避免在大庭廣眾下使用劍魔術和無詠唱的魔力控製。但如果任憑這種枷鎖一直掛在身上,也許會造成意料之外的敗北。


    「結束了,吾主。」


    不知何時已經結束複原工作,自稱仆從的女性在眼前垂首。


    「我隨時都能動身,不知主人有何指示。」


    女人端正姿勢筆直看向阿爾迪斯的眼睛說道。


    雖然阿爾迪斯心中有著千言萬語,但他還是決定把委托放在第一,帶著女人踏上回到托利亞的歸途。


    在太陽越來越傾斜的時間,兩人抵達了港都托利亞。阿爾迪斯立刻就帶著女人前往領主宅邸,在入口處的守衛室對衛兵表明來意。


    「所以說她就是傳聞中的那個女人?」


    自房內現身,應為隊長層級的中年衛兵手拿著一張紙,投出打量般的視線。


    「嗯。狹長的藍眼與透著藍色的白色長發……確實如同委托一般。」


    看來他手邊似乎有著女人的畫像。中年衛兵輕撫著下巴胡須,滿意地說道:


    「就這樣吧。我會帶你進去,稍微等一下。至於你,你可以走了。確認委托已經達成後,我們這邊會將報酬寄放在仲介人那邊。這張牌子就是交換報酬的證明,可別搞丟了。」


    他似乎要直接帶女人走進宅邸。


    另一方麵阿爾迪斯已經完成委托。委托達成者的證明牌也已經從年輕衛兵手中取得。


    「怎麽回事?吾主不一起進去啊?」


    女人對阿爾迪斯問道。


    「我的任務就是把你帶到這裏而已。我沒事要見領主。況且他們也不會想接見區區一介傭兵吧。」


    「這一點我也相同。為何我非得獨自進入吾主不打算造訪的地點?」


    兩人交談的同時,一名侍女自宅邸大門現身,應該是負責帶路的吧。


    「我可不去。我對領主沒有分毫興趣,也沒有個人理由造訪這地方。」


    「喂,你先等一下。」


    因為女人馬上就要轉身離開,阿爾迪斯連忙叫住她。


    「若這是吾主的命令,盡管不情願我也別無選擇。若非如此,我沒有理由待在此處。還是說,這其實是吾主的命令?」


    阿爾迪斯完全無法理解女人說的話,但就這麽讓女人回去,別說是報酬了,說不定會被視作任務失敗。但也無法如女人所說的,阿爾迪斯也跟著進入宅邸內吧。


    沒辦法了。阿爾迪斯長歎一口氣,這麽想著。


    雖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但女人稱呼阿爾迪斯為主人並且表示服從。隻要表麵上采取命令的形式,女人就會乖乖聽從吧。之後的事情就交給女人和領主之間自己解決就好。


    更重要的是想睡到不行的阿爾迪斯已


    經差不多放棄思考了。


    「唉……對啦。這是命令。總之你去見領主一麵。」


    阿爾迪斯說完,女人麵無表情但畢恭畢敬地垂下頭。


    「謹遵吾主之命。」


    女人隨後就跟著來帶客的侍女走進宅邸內。


    阿爾迪斯目睹她的背影消失後,擺著一副難以釋懷的表情走向車水馬龍的市街。


    ────*────


    女人與阿爾迪斯告別後步入領主宅邸內,在侍女的帶領下,她來到一間應該是接待廳的房間。


    「在謁見準備完成之前,請在此稍候片刻。我們會立刻為您準備飲品。」


    為她帶路的侍女請她就座後,如此說完便離開房間。


    女人坐在那柔軟得教人不自在的沙發上,大略掃視室內。


    牆上掛著寫實風格的繪畫,設置在房間四個角落的骨董矮桌上頭也擺著雕工精細的玻璃飾品。對這方麵有涉獵的人隻消一眼就會立刻明白,那些都是一流的藝術品。


    無數的藝術品與裝飾品不隻是為了妝點這個房間而存在。這些對掌權者而言都是財富的象徵,是權力凝聚而成的結果。步入這房間的瞬間,訪客立刻就會感受到托利亞侯爵那名為財力的無言壓迫。


    人是具社會性的動物,組成集團,汲汲營營於追逐身分地位。可說是始自數萬年前的,愚昧無比卻又充滿活力的曆史。


    這一點女人雖然理解,但無法感同身受。


    當然女人也從未因此認為自己可悲或可憐。隻認為自己有自己的使命,而其他人有著其他人的使命。自己被賦予的是戰鬥的力量,以及察覺敵人的能力。比方說這個當下,她察覺有無數的視線正從秘密房間窺視著她。


    「居然以為這樣就不會被發現啊。」


    像是要遮掩自己的輕聲呢喃,女人端起仕女送上的茶杯輕啜一口。


    從她在此等候侍女端茶水來的那段時間,以及茶水送到後一直到現在,隱藏在裝飾品之間的小隙縫的偷窺孔毫無間斷投出監視女人一舉一動的複數視線。


    女人不知道托利亞領主找她來此究竟有何貴幹,至少表麵上受到客人般的款待。不過既然正受到監視,她也不能將表麵上的好意當真。


    若非主人的命令,她隻想立刻離開這個教人不愉快的地方。但既然主人已經下令「去見領主一麵」,身為仆從也無法違抗。雖然心不甘情不願,還是隻能坐在此處等候。


    在這之後她又等了滿長的一段時間。在她端起第二杯茶水時,終於有人來傳話。


    「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謁見的準備已經完成,我來為您帶路。」


    與剛才不同的侍女帶領著她,走向宅邸的深處。


    走了約莫兩分鍾,抵達兩側有魁梧衛兵待命的對開式大門前方。


    「請往這邊。」


    帶路的侍女將手心轉向女人示意,衛兵便在兩側推開了門。


    緩緩敞開的大門後方映入眼簾的是長與寬恐怕都有五十公尺的大廳。房間裏側的地麵高出一階,中間擺著一張裝飾豪奢的座椅,不過現在椅上空無一人。一道紅色的絨毯自女人站著的入口處一路延伸到座椅處,絨毯左右約有二十名武裝士兵一字排開。


    這樣的氣氛讓女人微微眯起眼。


    房間的設計確實符合謁見二字。雖然托利亞是納古拉斯王國的第二大都市,但就統治一座都市的領主擁有的宅邸而言未免太過豪華,而且裝潢異樣鋪張。


    不過就招待客人而言,氣氛稍嫌肅殺。武裝的男人們彷佛包圍女人般並排於左右。他們對女人投出的視線實在算不上友善。


    但這反而讓女人納悶,因為對方並沒有要求自己交出武器,甚至沒有受到搜身。


    女人沒有讓內心的狐疑顯露在臉上,悠然步行至房間的中央處。


    「就停在那邊。」


    一名男人自謁見廳的另一側現身。


    老人身穿寬鬆的長袍,蓄著一把白胡子。他以中氣十足的洪亮聲音對女人說道。


    女人遵從那聲音,停下腳步看向聲音的源頭。老人走向空著的座位,站在座位旁。


    判斷老人是此處所有人中地位最高者,女人開口說道:


    「聽聞領主希望與我會麵,你就是托利亞的領主?」


    見女人既不行禮而且一開口便如此無禮,謁見廳內一陣騷動。


    「不知禮數的野蠻家夥!」


    並排在兩側的武裝士兵中站在上座位置的武官吼得唾沫四濺。但白胡老人立刻製止道。


    「肅靜,將軍。對傭兵要求禮儀也沒有意義。」


    「是……!」


    老人口中的將軍不情願地遵從,但表情顯然並未接受。


    「讓我們回到正題……當然老夫並非托利亞侯爵。老夫負責處理領內政務,名叫柯斯塔斯。首先由老夫代替侯爵聽你說話。傭兵啊,名字怎麽稱呼?」


    女人語氣冷淡地回答這問題。


    「我沒有名字。」


    「你這家夥!胡鬧也要有點分寸!」


    將軍再度對女人發怒。


    「我可沒有胡鬧。沒有就是沒有。你們想怎麽稱呼就怎麽稱呼無妨。」


    站在女人的角度,她隻想說胡鬧的是你們吧。有話要說所以把人叫到宅邸來,結果當事人領主卻不露麵,而且代理的老人一現身就要「聽自己說話」。


    女人本身對領主毫無興趣。她實在難以理解對方究竟要自己說些什麽。也許是這樣的想法顯露在態度上吧,再加上女人遲遲不報上名字,柯斯塔斯也露出了顯然不快的表情。


    「雖然或多或少的失禮老夫不打算深究,但沒想到居然連報上名字都不願意……也罷。將軍,就早點結束這件事吧。」


    「是!遵命!」


    看來兩人之間事先就已經決定了這次會麵接下來的發展。


    柯斯塔斯再度看向女人說道:


    「女人,你在我們的領地內屢次與傭兵比試這回事,侯爵也已有所耳聞。也知道你是未嚐敗果的強者。聽說前些日子我們領主軍的中隊長也與你交手過。」


    領主軍的中隊長?女人在內心納悶地想著。


    聽他這麽一說,女人的確對排在左右兩側的人們的服裝有點印象。因為不是太有印象的對手所以記憶有些模糊,但數天前向她挑戰的男人應該穿著類似的裝備。


    「然而,貴為托利亞領主軍中隊長的強者,居然敗給居無定所的傭兵,而且還是個女人,近乎毫無還手之力地落敗。這種事有誰能相信。這種事難道真會發生?不,這等事態絕不可能發生,絕不可能存在。然而謠言總是三人成虎,不脛而走。既然如此,將事實揭櫫於領民麵前,你不覺得這也是為政者應盡的義務?」


    雖然東拉西扯講了這麽一大串,但柯斯塔斯話中的意思就是宣告「為了抹除領主軍的中隊長敗給流浪傭兵的事實,把傭兵叫到自家宅邸內痛扁一頓」。


    領主想與她見麵雲雲,恐怕就隻是藉口吧。


    「嗯。那麽就盡快結束這樁麻煩事吧。」


    「哦?看來你也並非傻瓜啊……不過你真認為你能勝過我們領主軍的精銳?」


    柯斯塔斯語帶讚歎。


    也不回應他這句話,女人將手伸進懷中說道:


    「所以呢?誰來當我的對手?包含你在內的所有人一起上也無妨。」


    將軍代替柯斯塔斯回答:


    「榮耀至上的領主軍戰士不做以多犯少的卑鄙行徑!德肯!出列!」


    受到將軍的指名,一名年輕戰士獨自一人向前踏出一步。戰士有著一頭剃短的偏紅褐色短發,身穿領主軍的製式裝備。雖然


    眼神太過尖銳,但那容貌隻消擺出爽朗的笑容應該也能擄獲城內姑娘的心。


    他應該就是在場眾人之中身手最好的士兵。女人也看得出他的實力絕非凡庸。


    但那終究是與一般水準比較而得的評價。當然還遠遠不及女人或阿爾迪斯的領域。


    「不需要擔心,我不至於奪命。不過,你得做好心理準備受點皮肉傷。」


    自劍鞘中拔出細劍,名叫德肯的男人擺出架式的同時宣言道。


    「我也同樣能用真劍?」


    「那是當然。所以才會允許你配戴武裝進入大廳。對赤手空拳的女人家誇耀武藝未免也太不知恥。」


    所以你盡管用你熟練的兵器──德肯說道。


    雖然了解了對方不要求自己解除武裝的理由,但同時女人還是無法理解對方的思維。把對手叫到自己的主場,擺出大陣仗圍住一個人,同時又宣稱自己「絕非忝不知恥」,簡直笑掉人的大牙。所謂的厚顏無恥也許就是這麽一回事吧。


    女人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握在右手中。


    麵對壓低重心持劍擺出架式的德肯,女人雖然握著武器卻隻是垂著手站在原地。


    「接招吧!」


    德肯吆喝的同時踏出一步,搶先揮出第一劍。


    女人突然側過身,千鈞一發之際閃過突刺。


    「滿有一手!」


    德肯如此說著,連續揮出第二與第三劍,但總是差一點就能觸及女人。


    女人踩著輕盈而難以捉摸的步伐,接連閃躲德肯的攻擊,有如隨風搖曳的芒草花。


    不斷攻擊的德肯最終開始顯露疲態。不管再怎麽攻擊都無法觸及女人,讓他焦躁地吶喊:


    「你想逃到什麽時候!找不到機會反擊嗎!」


    德肯拉開距離,試著撫平紊亂呼吸的同時對女人說道。


    「哦?你已經滿意了?」


    女人將之視作投降。


    「那就輪到我上了。」


    語畢,女人一蹬地麵。


    「呃!去哪裏了……!」


    女人的身影從德肯視野中消失。


    下一個瞬間,女人手中的匕首彈飛了德肯手中的細劍。


    劍描繪一道拋物線,掉落在數公尺外的地麵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還要再打下去?」


    在視線被飛離的劍所吸引的霎那,女人的匕首已經抵在德肯的喉頭。


    「呃……不……」


    對他來說恐怕一切都無法理解吧。女人的步法、爆發力,以及一瞬間衝進他視線死角的技術,每一項都位在德肯的身手無法觸及的領域。


    「沒想到德肯居然……」


    將軍愣愣地呢喃自語。


    「這下你們也該心服口服了吧?」


    終究不改那高傲的態度,女人揚言道。


    「還是你們終究不服氣?要不然所有人一起上也無妨啊?」


    「嘖……真是大言不慚……!」


    站在兩旁的戰士的表情顯然絕非心服口服。特別是將軍一張臉漲紅到好像立刻就要撲上去。


    在女人做好再戰的心理準備時,新的說話聲在大廳響起。


    「停手,將軍。沒必要再繼續下去。」


    「弗雷德立克閣下!」


    以將軍為首的眾人,除了女人之外全員轉身麵對聲音的來向,立正不動。


    循著所有人的視線看過去,女人看見從謁見廳深處現身的一名男人。


    年紀大概將近四十。平常惡劣的生活習慣化作腰際那圈過剩的贅肉。眼眸中雖然有著知性的光芒,但女人卻覺得那光芒幽暗混濁。


    「身手我很明白了。了不起。」


    口中說著不曉得是對誰的讚美,名為弗雷德立克的男人坐到空著的豪奢座椅上。這清楚表示了他正是這棟宅邸的主人,也就是托利亞侯爵。


    讓那沉重的身軀倚著椅背,侯爵天經地義般宣告:


    「那邊那個女人,身手的確不下傳聞。我很中意。從今天起就服侍我吧。」


    毫不理會女人本身的想法,徑自開始決定她的待遇。


    「既然有這等身手,馬上就能勝任中隊長……等等,仔細一看還真是嬌豔多姿啊。要不要乾脆當我的隨身護衛?嗯,這樣最好。側室沒辦法帶到戰場上,但你肯定能擔任護衛並解決床第的問題吧。」


    露出絲毫不掩飾色欲的笑容,弗雷德立克徑自說道。


    當然在場所有人都不會勸阻。無論柯斯塔斯或將軍,當然士兵們更是如此,沒有任何一個人膽敢冒犯侯爵並提出異議。


    但是場上唯一的異質分子──擺著一副不快表情的女人另當別論。


    「在胡說什麽。我可不會服侍你。」


    聽見那無禮的回答,將軍首先發難:


    「你、你這家夥!對閣下居然如此失禮!」


    原本就充斥著敵意的大廳內,氣氛霎那間一觸即發。


    將軍口中的閣下自然也無法心平氣和。


    「女人,你剛才說了什麽?你說不打算服侍我?」


    「我已有應當服侍的主人了。若你是更勝吾主的強者或許還能考慮,但看起來實在不像。」


    如此說完,女人徑自轉身邁步離開。


    「等、等等!怎麽回事?你不是為了入軍求官才到這裏的?」


    女人停下腳步,隻轉動頸子。天藍色的眼眸看向弗雷德立克。


    「吾主下令要我在這間宅邸與你會麵,因此我才來到此處。既然我們已經會麵並交談,命令已經達成。我已經沒有必要繼續待在此處。告辭了。」


    預料之外的反應令弗雷德立克幾乎從椅子站起身,表情呆愣地目送女人的背影消失。


    ────*────


    工作比預料中更早結束,阿爾迪斯在回程路上先拜訪了熟識的武器鋪。目的是補充與女人交手而折損的兩把短劍。


    先從陳列在店麵的量產品中選了兩把,同時又訂做兩把以「重鐵」打造的短劍。之後又造訪數家店鋪采買日用品與雜貨,最後回到離開大約半天的家。


    「阿爾迪斯,歡迎回來。」


    「阿爾迪斯,你好慢喔。」


    一走進家門,雙子立刻快步奔向他,白金色的發絲隨之躍動。現在她們神情中已經找不到一絲對阿爾迪斯的膽怯。


    「我回來了,菲莉亞、莉亞娜。」


    阿爾迪斯對著至今仍不知如何分辨的雙子做了回到家的招呼,並輕撫她們的頭。


    「今天,我們做了午餐喔~」


    「我們做了三明治喔~」


    「是喔。有成功嗎?」


    「完全不行~不好吃~」


    「失敗了~好可惜~」


    與同年齡的孩童相比較,兩人的話並不多。恐怕是因為至今一直處在受到壓抑的環境下吧。不過最近也逐漸開始展露開朗的表情。


    阿爾迪斯的心態也有了變化。當初雖然出自義務感而照顧雙子,但無法否認也有幾分接下了燙手山芋的無奈心情。但現在他已經理所當然般接納了有雙子環繞身旁的生活。與兩人一同的生活轉變為自然而然,兩人近在身旁的感覺似乎為自己確立了新的居身之處。但那樣的情感究竟該如何稱呼,現在的阿爾迪斯還不明白。


    「阿爾迪斯,要煮晚餐了~?」


    「阿爾迪斯,肚子餓了~」


    「時間好像有點早……算了。那你們兩個都來幫忙吧。」


    平穩的時光在三言兩語的家常對話中度過。然而不速之客的陰影卻前來打擾這段偶然得到的平靜。


    那名不速之客有一頭冰藍色的長發。


    「為什麽你會出現在這裏?」


    與雙子一起準備好晚餐時,阿爾迪斯聽見大門傳來敲門聲而前去應門後,絲毫不掩飾臉上的不愉快。


    站在玄關大門前的女性披著附有白色兜帽的短袍。那正是數個小時前他親自帶到領主宅邸門前的人物。


    「由於命令已經達成,我前來向吾主報告。」


    「命令……?」


    「嗯?命令我去與領主見上一麵的,不就是吾主嗎?」


    阿爾迪斯納悶地歪著頭問道,女人也同樣歪過頭反問。


    回想起來與她之間似乎真有過這段對話,但那隻是讓她走進宅邸見領主的藉口罷了。盡管接到她已達成使命的報告,阿爾迪斯也不曉得該怎麽回答才是。


    「啊~是喔……辛苦了。那就這樣了,我還有事要忙。」


    帶她抵達領主宅邸的當下,阿爾迪斯的委托就已經達成了。沒必要繼續與這女人有任何牽扯。


    豈止不想有牽扯,阿爾迪斯察覺麻煩事正逼近眼前而打算立刻關門,然而──


    「還有下一個命令嗎?」


    「…………沒有。」


    「那麽我就專心從事吾主的安全護衛與家事雜務吧。」


    女人伸手扣住正要關閉的門板,如此說道。


    「啥?」


    阿爾迪斯第一個反應是,該不會她打算硬是在這個家住一晚吧?


    確實是阿爾迪斯突然把她帶到托利亞。站在女人的立場來看,的確是因為阿爾迪斯的個人因素而使得她行動受限,若她要求阿爾迪斯負起責任讓她好歹今天晚上有地方落腳,也算是人之常情。


    不過,阿爾迪斯隻是完成委托人的要求罷了。帶她抵達領主宅邸之後,應該是對方要負責處置女人的住處問題才對。隻負責跑腿帶話的阿爾迪斯可沒責任要照顧她。


    更何況家裏麵還有一對雙子在。雖然她並非托利亞的居民,但在這個當下阿爾迪斯不願意讓別人得知雙子的存在。


    「沒錢的話,我出錢讓你這個晚上有地方住。」


    「錢不是問題。不過置身之處距離太遠有個萬一時趕不上。隨侍主人身旁正是我的職務。」


    「……無論你怎麽說,我都不會放你進門。」


    「我明白了。那我就在外頭負責戒備吧。」


    女人乾脆的程度遠超乎阿爾迪斯的想像。一說完便轉身自阿爾迪斯麵前離開。


    一頭霧水地目送她的背影離去,阿爾迪斯為防萬一對房屋整體施展了能持續到早上的障壁,回到雙子正等候的客廳。


    ────*────


    近來阿爾迪斯一日之初的第一件事總是小心翼翼別驚醒在被窩裏抱著他的雙子,悄悄溜下床。他打從一開始就為雙子準備了房間,但她們卻天經地義般鑽進阿爾迪斯的被窩裏。


    比起過去的膽怯要好上萬分就是了。感受著孩童獨特的熾熱體溫,阿爾迪斯苦笑著這麽想道。看著她們緊抱住自己手臂的模樣,他也沒辦法硬是使勁抽手。


    在阿爾迪斯獨自準備早餐時,雙子揉著半夢半醒的睡眼來到客廳。


    「阿爾迪斯,早安~」


    「你們早啊。早餐馬上就好了,坐著等一下。」


    「好~」


    兩名少女在打嗬欠的同時回答,緩緩坐到餐桌旁座位上。阿爾迪斯瞄了她們一眼,隨後繼續準備早餐。


    數分鍾後,阿爾迪斯結束準備開始與雙子共進早餐。


    早餐的內容是根莖植物的湯,加上夾著熏肉與蔬菜葉片的麵包。雖然是相當簡單的料理,不過對阿爾迪斯來說已經算得上用心了。如果隻有阿爾迪斯獨自一人,他大概隻吃麵包夾熏肉就解決一餐。


    「好燙!」


    菲莉亞用木湯匙將濃湯送到嘴邊輕舔。近來阿爾迪斯漸漸發現,即使是雙子的個性也各有不同。菲莉亞似乎特別怕燙,喝湯時總是皺著眉頭。


    「慢慢來就好。吹涼了慢慢喝。」


    而莉亞娜則是步調比較悠哉。用餐速度總是比菲莉亞慢。今天她同樣用小小的雙手捧著麵包,端到嘴邊一口一口努力啃著,不過在阿爾迪斯眼中麵包的大小似乎遲遲沒變。那專心啃著麵包的可愛模樣,令他聯想到森林裏時常見到的齧齒類小動物。


    三人圍繞的餐桌飄蕩著幾個月前完全無法想像的平穩氣氛。自窗口投入的早晨陽光與新鮮的空氣,讓這份平穩感覺起來更是舒適宜人。


    ────唯一的問題在於,家門附近的那家夥。


    「阿爾迪斯、阿爾迪斯,門外頭有一個女生的大人耶。」


    「阿爾迪斯、阿爾迪斯,白頭發的人一直站在那邊耶。」


    在他準備早餐時雙子似乎就一直觀察著外頭,兩人在阿爾迪斯收拾餐具時向他報告。女人似乎整個晚上就像是守衛般站在家門旁。雖然昨晚阿爾迪斯就察覺到她的存在,但是她似乎不打算入侵屋內,也沒有任何危害三人的跡象,除了有時圍繞著小屋走動之外,就隻是站在門口。


    阿爾迪斯回想起昨天女人說過的話。她本人確實說過自己要負責護衛,但難不成她真的是在守護這間屋子?


    「什麽吾主啊……」


    既然有謎樣的人物出沒在家附近──實際上根本就待在門口──阿爾迪斯不放心留下兩名少女獨自外出。


    不過,他立刻明白那是他多慮了。


    「吾主啊,要外出嗎?那麽我也跟隨主人出發吧。」


    因為阿爾迪斯出門後,女人總是跟在他身旁。


    這一點讓阿爾迪斯不禁鬆了口氣。隻要不用擔心留在家中的雙子,省下的問題就隻在阿爾迪斯自己身上。雖然女人的力量不容小覷,但就算她采取任何敵對行動,隻要自己不過於輕敵也不至於落敗吧。


    唯獨外出時沒辦法抽空午睡讓他有些遺憾就是了。


    ────*────


    在這之後,女人便徑自隨阿爾迪斯一同外出打獵。


    盡管有種迷惘的心情,但有女人同行讓阿爾迪斯的狩獵非常順遂且效率驚人。光是戰鬥確實隻需要阿爾迪斯一人,但是回收材料可就是另一回事。多一個人幫忙效率自然也會大幅改善。


    有時前往草原狩獵野獸,有時步入森林獵殺魔物。起初阿爾迪斯雖然對女人維持著一定程度的防備,但在這樣的生活中,久而久之戒心也隨之淡薄。


    至少女人從未對阿爾迪斯展現敵對的行動或態度,反而是積極協助阿爾迪斯的工作。


    傭兵原本就是以命搏命,經常與死亡相鄰的職業。經曆數天的共同行動後,自然也會萌生信賴感般的心情。時間的濃度與城鎮中過著平淡生活的一般人截然不同。就在阿爾迪斯開始對女人懷抱「就一名傭兵而言可以共度險境」的親昵感之後的某一天──


    那天從一大早就開始下著雨。


    「阿爾迪斯,下雨了耶~」


    「阿爾迪斯,今天也要工作~?」


    聽雙子這麽說,阿爾迪斯轉頭看向窗外,烏雲覆蓋了整片天空。平常這時候陽光已經從窗口投入室內,但現在濕氣彌漫家中。


    「啊,好久沒下雨了呢。嗯……今天就休息吧。」


    判斷這場雨會下好一段時間,阿爾迪斯決定今天不出門打獵。


    「好棒~!阿爾迪斯來玩!」


    「講故事!念書!」


    「知道了啦。先等早餐吃飽收拾完。」


    麵露苦笑地安撫興奮的雙子,阿爾迪斯加快速度準備早餐。


    與情緒比平常高昂許多的少女共進早餐之後,阿爾迪斯在排水槽清洗餐具。這時雙子快步跑到他背後拉扯他的衣角。


    阿爾迪斯納悶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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