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沒錯，公主快要30歲了。
雖然稍微比我年長一點，但可以當我女友嗎？ 作者：望公太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晴海生活股份有限公司
營銷業務總部
直銷團隊組長
織原姬
orihara hime
坐在我對麵的女性遞給我的名片上，寫著感覺相當響亮的職稱。
說起『晴海生活』，它是身為高中生的我也聽過的知名企業。主要是經營化妝品和營養補充品的公司，在電視或網路的廣告上也時常看得到它的名字。總公司似乎是在東京，不過這附近應該也有分公司。
除了名片之外，她還給我看了員工證和駕照。
「……這樣你就明白了吧？」
身穿套裝的織原同學，表情中仍帶著些許羞恥說道。
我隻能點頭肯定。名片和駕照等確切的證據攤在眼前，我已經沒有任何懷疑的餘地。
織原同學──不是女高中生。
她是大人，是成年人，是公司職員，而且已經27歲了。
「真的很對不起……我騙你說我是女高中生。」
「沒、沒關係。」
即使她誠懇地向我低頭道歉，我也還沒做好接受道歉的心理準備。頭腦和精神都因過分的衝擊而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問你喔。」
織原同學看到我一句話也不說，隨即問道：
「你、你真的沒發覺嗎……？」
「欸？」
「沒發覺我不是女高中生。」
「……對。」
「完全？絲毫？一點也沒有勉強的感覺嗎？」
「……是，一點也沒有。」
「是、是嗎？嗯～原來如此。」
織原同學的嘴角微微露出了笑容。雖然她拚命維持冷靜，卻壓抑不住喜悅的表情。
「不……我怎麽可能發覺。誰想得到年紀不小的大人，竟然會不顧自己的年齡，裝扮成女高中生的模樣，還不覺得丟人地在街上大搖大擺地走動嬉鬧──啊。」
當我察覺自己失言了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
織原同學有如受了致命傷，整個人趴在桌上。原本的笑臉也變成瀕死痛苦的表情，她的臉上就像寫著『殺了我，殺了我吧』。
「抱、抱歉。」
「……不，沒關係。因為我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做的事很勉強。唉，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織原同學語帶自嘲，緩緩地坐起身子。
我重新審視她的外表。
老實說，非常有異樣感，看起來隻像是穿著套裝的女高中生。不過不對，不是那樣的。這隻是因為我最初是遇見穿著學生製服的她，所以將她美化了。
目前在我眼前穿著套裝的成年女性就是真正的織原姬。
這才是她真正的模樣。
「──全部都是假的吧。」
話語如歎息般脫口而出。雖然我完全沒有要責怪她的意思，但是織原同學卻痛苦地緊咬著唇。
「就讀桐女是假的，跟我同年也是假的？」
「……嗯，沒錯，真的很對不起。」
「生日還有生肖呢？」
「那、那是真的。」
織原同學，不，織原小姐急切地說道。看來生日和生肖是真的。
她與我同樣是屬蛇，意思就是──
「……啊，原來如此，我們年齡差了一輪吧。」
27歲與15歲。
兩者相差──12年。
「說、說一輪也沒錯啦！但也沒滿一輪，畢竟我們年紀差了11年又10個月！」
我一個人得出結論，織原小姐卻突然如此叫道。
她說得很大聲，仿佛隻有這一點絕不想退讓。
然而，或許是對自己如此計較而感到羞恥吧，她隨後又小聲地補充說道：
「……是幾乎一輪沒錯啦。」
今年15歲的我是九月底出生，27歲的織原小姐是12月初出生，那麽──年齡差距是11年又10個月吧。
差一點才是一輪──不過幾乎是一輪的差距。
「那個……我可以問一個根本的問題嗎？」
「請、請說。」
「為什麽妳要打扮成女高中生啊？」
「……成年人有許多無奈啊。」
對於我直指核心的問題，織原小姐移開了視線，尷尬地說道。
是嗎？果然是這麽回事吧。
「那個、每個人的興趣不同嘛。」
「欸……不、不是不是！」
我表示理解，並且幫她說話，她卻拚命搖頭否認。
「我並不是因為喜歡才那樣做的！」
「咦？妳的興趣不是假扮女高中生在大街上閑晃嗎？」
「才不是！啊，真是的，我會好好說明，你聽我說啦！」
她拚命地反駁後，開始害羞地說道：
「呃……該從什麽開始說起呢。總之……我是真的曾就讀桐女，不過那已經是10年前的事了。」
10年前。
她的高中生活是10年前的事啊──那時候智慧型手機該不會尚未普及，而且還是大頭貼的全盛期吧。
「我有個高中朋友名叫小雪，她現在也跟我很要好……遇見桃田同學的前一天，我去小雪家玩，在她家喝了幾杯。」
所謂的喝了幾杯，喝的當然是酒吧？27歲的織原小姐已經是可以攝取酒精的年齡了。
「因為很久沒見到彼此，我們一杯接著一杯，話題也聊不完……不知不覺間，兩人都喝到頭昏眼花、酩酊大醉。」
似乎就在她們喝到爛醉的時候，友人小雪說了這樣的話。
──小姬真的是童顏呢。
──妳現在自稱是女高中生，別人也會相信吧？
「……接著小雪就把自己高中時代的製服拿了出來，我也是醉過頭了，一時興起就穿上去了……」
織原小姐穿的製服好像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她朋友的。這下我終於明白為什麽尺寸看起來有點小了，大概是因為那位叫小雪的人……沒有織原小姐豐滿吧。
「我一時興起穿上製服，把頭發和妝容都弄得像女高中生一樣……之後的事我就幾乎沒有記憶了。當我醒過來時已經是早上，如果是平時，那個時間我早就出門了。我慌慌張張衝出小雪家，心裏想著『現在回家換上套裝再去公司，勉強還來得及』，便飛奔至最近車站的電車上──然後才終於發現自己還穿著桐女的製服……」
織原小姐雙手遮住臉，羞到想要找洞鑽下去。可以感覺得出她十分後悔，很想痛毆過去的自己。
「我羞得要死，一個人在腦中大喊：這是什麽羞恥遊戲啊～～」
或許是揮去羞恥的感覺了吧，這次她則是眺望著遠方，臉上露出幹笑。
27歲的女性穿著女高中生的製服，搭乘擠滿人的電車……嗯，的確是連環重擊。身為男性的我雖然無法想像，不過的確是相當難忍的恥辱。
「我作夢也沒想到，原本就已經是地獄了……竟然還有更慘的地獄等著我。」
織原小姐語帶自嘲地說道。
不用說也知道──她是在說癡漢的事吧。
「癡漢固然很可怕，但是……實際年齡敗露也同樣可怕……雖然隻要出聲求救，或許就能讓那個癡漢在社會上被抹殺，然而我也會一起陪葬……嗬、嗬嗬嗬，傍晚新聞可能就會報導，比如像是『〇〇線出現癡漢！被害人是……假扮女高中生的27歲ol！？』之類的。」
「啊……」
沒想到那起事件背後有這樣的隱情。
那麽織原小姐那時候正麵臨著雙重危機，一個是電車之狼，另一個則是害怕女高中生的裝扮會被周圍的人揭穿的不安。就算能抓住色狼，之後大概也會被車站站員或警察要求出示身分證。運氣不好的話，說不定會將事情傳到公司去。
的確，那真的是丟臉到讓人想死呢。
「我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僵在原地。而將我從危機中解救出來的人──就是桃田同學。」
「…………」
「我再次向你道謝……真的很感謝你。多虧桃田同學，我才能保住在社會上的地位……」
織原小姐這句道謝的語氣實在非常懇切。
感覺得出是發自她內心的感謝。
「真的幸好是桃田同學救了我。如果沒有你……我現在可能已經離開這個城市了。」
「太誇張了吧……我隻是碰巧看見，就算沒有我，可能也會有其他人來幫妳。」
「不，不是的。」
織原小姐用溫柔中又帶著熱情的眼神說道：
「是桃田同學救了我。多虧你不惜讓自己丟臉也要保護我，我才能得救，而且沒被人發現我是個會假扮成女高中生的27歲女人。」
雖然是結果論，不過──我那時候的選擇，看來在某種意義上是最佳的方法。如果把癡漢交給車站職員，那麽在癡漢之後
麵臨地獄的人就是她了。
「因為桃田同學是會為女生著想的，溫柔的男生……」
「…………」
說實話，那一天的出手相救，對我而言並不算太好的回憶。
我毫無計劃，隻是走一步算一步，那實在算不上是聰明的解決方法。而且也成為周圍人的笑柄，感覺實在非常可恥。
我原本還有點後悔，覺得自己真遜──
「那時候的桃田同學非常帥氣喔。」
「織原小姐……」
她的臉頰微微泛紅，豔麗的笑容快把我吸進其中。
我們互相凝視了數秒。
但是害羞的感覺逐漸湧現，兩人又同時別過頭去。
「總、總之多虧桃田同學，我才得救了。」
她語氣透露著焦慮，好似要重新來過般地說道：
「因為我無論如何都想道謝，所以下電車後，我就一路跑，然後叫住你……之後的事就不用我說明了吧。然後就如你所知，我裝扮成女高中生和桃田同學見麵。」
「…………」
「這很不容易哦，做便當的那一天，我下班後就急忙趕去車站，在女廁換裝後，再把隨身物品寄放到投幣式置物櫃。」
她貌似開玩笑地說完後，輕聲一笑。
啊啊，原來如此，我就想說織原小姐的套裝裝扮好像在哪看過，這下終於明白似曾相識的理由了。
我想要歸還便當盒，等待進入女廁的織原小姐出來時，我曾看見穿著套裝，像是ol的女性走出來。由於我不知道內情，所以完全沒發覺，不過──原來那時見到的ol女性就是織原小姐。
從jk變成ol。
那是脫下偽裝，恢複原貌的織原姬。
「扮成女高中生在街上走動雖然很害羞……不過我也玩得有點開心。」
「……啊，妳果然有那種嗜好嗎？」
「不是啦！不是那樣，我的意思是和桃田同學在一起很開心……」
她立刻大叫否定，卻愈說愈小聲。
然後，她的臉逐漸羞紅。
「……和我在一起很開心嗎？」
「沒、沒錯啦！不行嗎！？」
織原小姐惱羞地大叫，我則是差點笑出來。啊，這個人果然是織原同學，雖然服裝和發型改變了，但表情和舉止都沒變，就是我喜歡上的那個女孩。
可是與心平氣和的我相反，織原小姐的表情變得愈來愈陰暗。
「……我很開心，感覺就像變年輕了一樣，好像重新回到學生時代，快樂得仿佛是在作夢──不過，夢應該要結束了。」
因為魔法已經失效了。
織原小姐的語氣中感覺得出她的決心，她的臉上已經失去了笑容。
她麵無表情，宛如感覺不到溫度的人偶一般。
「那麽……就是這樣了。」
織原小姐強行結束對話，從包包中取出錢包。
然後將一張萬圓鈔票放在桌上。
「這頓由身為成年人的我來付帳。」
「欸……」
「你可以點你喜歡的東西吃，剩下的錢……就當是我欺騙你的賠禮，請你收下吧。」
織原小姐冷淡地說完後，從座位起身，快步離去。
「……什麽！等、等一下──啊，對、對不起。」
我急忙想要追上，差點撞上端著餐點的服務生。被這麽一拖，她已經走出店外了。
追上去也會被當成吃霸王餐，所以我姑且先用收下的一萬圓付帳，握著找回的錢衝出店外。
「等等……等一下，織原小姐！織原小姐！」
我奔跑在街燈映照的柏油路上，追趕穿著套裝的女性的背影。
在我呼喚了好幾次後，她終於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什麽事？」
她的聲音和表情都冰冷到令人不寒而栗。
「問我什麽事……話還沒說完吧？」
「我們還有什麽話好說呢？」
織原小姐問道。
她以銳利的目光瞪著我問道：
「你該不會還要說你喜歡我吧？」
她的語氣中帶著一股悲痛，隻見她嘴角浮現諷刺般的自嘲。
「我……」
看到我說不出話來，她美麗的容貌更加扭曲，臉上更加深自嘲與自虐之情。
「我明白……我都明白。桃田同學喜歡的是身為女高中生的我──就讀千金小姐學校的女高中生『織原姬』對吧？跟我不同……跟真正的我完全不一樣。你喜歡的不是27歲（真正）的我。」
「…………」
「你喜歡的女孩子不存在這世上。」
我想起我喜歡的那個女孩。
我深信與我同年的女高中生，名叫織原姬的少女。
「如果早知道我已經27歲了，你一定一開始就不會理我吧？我也不會是你喜歡的女生了對吧？一定是那樣吧……那是當然的，在你這樣的高中生眼裏，我已經是阿姨了嘛。你發現了嗎？比起你，我的年齡與你的父親更相近哦……？」
「織原小姐……」
「啊，抱歉。我完全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全都是我不好。」
我想不到該說什麽話，一點也整理不好思緒，到現在仍處於混亂之中。在頭昏腦脹的時候，我忍不住脫口而出的是……
「我們……就這樣結束了嗎？」
充滿依依不舍的一句話。
我不想結束，不想失去她。不顧任何理性的思考，隻有那樣的感情在我心中激蕩著水花。
「結束了，也隻能選擇結束……因為15歲的你和27歲的我，我們身處的世界完全不同。」
「沒那種事……隻不過是年紀差了一輪。」
「隻不過？」
織原小姐現在的表情也是泫然欲泣，但是她卻以強而有力的語氣說道：
「你不明白，你一點也不明白。桃田同學一點也不明白27歲是怎樣的年齡……」
她眼中充滿深沉的悲傷，然後宣告27歲的絕望──
「27歲就是──和穴子先生相同的年紀哦！」
我驚訝得張大了嘴。
這完全出乎我意料的一擊，令我的思考差點就當機了。
「穴、穴子先生是指……那個穴子先生嗎？海螺小姐裏麵的穴子先生？」
「沒錯，就是鱒男先生的同事，穴子先生。依照官網情報，他似乎是27歲哦。」
真的假的？
穴子先生那樣的威嚴與聲音，竟然才27歲啊。
他給人的印象不管怎麽想都是年近40吧。
「……長大之後，自己會逐漸變得比孩提時崇拜的角色還年長。年齡逐漸追過鳴人、一護、魯夫這些十幾歲的主角，然後總有一天，年紀會比神眉還大。年齡追過jump主角們的絕望我還可以承受……但是當我得知穴子先生是27歲時，我還是忍不住覺得有點難受。」
「…………」
「桃田同學，你能夠與穴子先生交往嗎？」
不。
我不能與穴子先生交往。
但這個人板著一臉正經的表情在說些什麽啊？
「看吧，不行吧。」
不，什麽看吧。
妳叫我從何看起啊？
怎麽辦？這個情況……我該不該吐嘈呢？現在到底是嚴肅的場麵還是搞笑的場麵啊？
織原小姐無視難以下判斷的我，繼續說道：
「從『wii』開始玩的你，跟拚命對著『超任』卡匣吹氣的我，我們要怎麽相互理解……反正桃田同學的※『gba』一定也不是玩橫向長形的，而是玩可折疊的『sp』吧？」note
「……我沒有玩『gba』，掌上型遊戲是從『ds』開始玩起。」
「從、從『ds』開始玩的世代……」
織原小姐翻白眼，身子搖搖晃晃。
她已經快昏倒了。
「……這、這樣你懂了吧？從『ds』開始玩的你，跟青春期全都奉獻給『洛克人exe』的我，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所以拜托你，忘了我吧。」
說完之後，織原小姐便轉身離去。
看著逐漸遠離的背影，我還是無法眼睜睜看著她離去。
「等、等一下──」
「──啊～啊！你就是聽不懂嗎？」
我依依不舍地叫住她，突然一道鄙視的叫聲響起。轉身回頭的她，表情顯得打從心底感到不快，那是我不曾見過的表情。
「你還不懂嗎？我是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你就不能識相點回家去嗎？」
她話中帶刺，冷漠地說道：
「我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隻是看你的反應好玩，所以才扮成女高中生玩弄你。我可是成年女性，從一開始就沒將還沒有能力賺錢的高中生看成是男人。別因為我對你有點溫柔，你就自作多情了。」
她輕蔑的話語仍未停止
。
織原小姐露出壞女人的笑容，玷汙我們的回憶。
「再說了，告白怎麽會選在『round 1』，實在遜到不行。我可是成年女性，必須要更有情調一點才行吧。比如說，包下一整個遊樂園，拿著花束出現在城堡前麵。必須要是那樣機靈的男人，成年女性才看得上呀。」
「……為什麽妳要說那種話？」
我如此回應。
如今我的心很痛，痛得難以忍受。
並不是因為她說的那些話傷到我的心。
「為什麽妳要說謊？」
而是讓她說出那樣的話，令我難過不已。
「什……我、我才沒有說謊。」
「既然如此，妳為什麽哭了？」
織原小姐吃驚地抽了一口氣。
「我告白之後，妳為什麽哭成那個樣子？」
她看起來是真的很過意不去，打從心底懺悔的樣子。
現在我能理解她那時的淚水所代表的意義。那瞬間，織原小姐一定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厭惡吧。對於讓我愛上了她，她感到強烈的罪惡感。
「請不要勉強裝成壞女人，因為我知道織原小姐不是那樣的人。」
「……你又不了解我。」
「我了解妳，因為妳是我喜歡的人。」
我這麽說道。
我們相識才一星期左右，對於對方的認知，應該還是不知道的事比較多──但我知道，織原小姐並不是以欺騙他人為樂的壞女人，這點我還是清楚的。
而且我也能充分感受到，她對於欺騙了我的這件事，感到非常心痛。
因為她明顯就是在勉強自己扮演壞女人──她想逼我討厭她，所以我無法不反駁。
我明白這是她的溫柔。
可是我並不是會因那種謊言上當的單純小孩──而且也不是會自願被那種謊言給騙過的成熟大人。
我就是這麽一個既不是大人也不是小孩，既是大人也是小孩的15歲高中生。
「織原小──」
我話說到一半頓時停住。
因為──她哭了。
在天色已暗的夜晚裏，她在戶外燈光的照耀下，靜靜地流著淚。
這是我第二次看見她哭泣的樣子。
「不要……別再這樣，桃田同學……拜托你，別再進入我的心中。」
啊，我又犯了。
我又讓她哭泣了。
我讓喜歡的人，想要守護的人，因為我的關係而哭了。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織原小姐流著淚，吸了吸鼻子。即使如此，她仍直視著我。
「……拜托你，桃田同學，忘了我這個奇怪的歐巴桑吧。正常地跟和你年紀差不多的女孩，談一場正常的戀愛吧。沒問題的，桃田同學一定馬上就可以交到可愛的女朋友，所以……拜拜。」
說完後，織原小姐笑了。盡管臉上淚水縱橫，她仍對我露出了最燦爛的笑容。那是壓抑了一切悲傷和痛苦，隻祈禱著我能擁有幸福的未來，宛如聖女般溫柔、高貴又美麗的笑容。
她背對著我，在我眼前離去。
我動不了，腳就像被縫在地上，一步也動不了。雖然不管她對我再怎麽冷淡，再怎麽痛罵我，我都想要追上去。可是看到那樣的笑容，我就什麽也做不了。
我抬頭仰望天空，拚命地強忍淚水。
高掛夜空的明月，美得令人氣憤。
▲
「27歲……那不就是老太婆了嗎？」
放學後的空教室裏。
隻用一句話就能惹惱全世界年近30女性的人當然是阿浦，他圓睜著死魚般的雙眼，露出驚訝的表情。
一旁的阿金同樣一臉吃驚。
「真是令人驚訝，我以為是別校學生穿著桐女的製服到處跑，沒想到竟然是在『晴海生活』工作的ol啊。」
阿金說著，同時看向自己手上的大頭貼。那是我們兩個人去拍的大頭貼，包含織原小姐遺落的份，結果變成兩人份都歸我所有。
「從這個大頭貼看來，她實在不像是27歲呢。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不，相當可愛的女高中生，就算扣除大頭貼的裝飾要素，她也看起來很年輕呢。」
「呿，因為女人靠化妝就可以換個人啊，真是可怕。」
阿浦諷刺地這麽說完之後，轉身看向我笑著說道：
「不過──阿桃，你逃過一劫了呢。」
「欸？」
逃過一劫？
「你差點就要和年紀大你一輪的老太婆交往耶？幸好對方是有良知的成年人。如果是喜歡欺騙並玩弄年輕男子的壞女人，你現在可就不知道會被怎樣了喔？」
逃過一劫──原來也有那樣的看法啊。
或者，那才是正常人應該要有的想法。
如果性別顛倒過來──15歲的女生與27歲的男人發展戀愛關係的話，不管怎樣都會有種在犯罪的感覺。就算兩人是純愛關係，一定也很難得到世人的理解吧。
就算男女顛倒過來──本質仍是相同。
成年女性與未成年男性發展成男女關係，在法律上就相當於淫亂行為。
如果我也站在現在的阿浦的立場上，或許也會說出同樣的話吧。
朋友愛上在街上遇見的女性，得知對方原來是27歲的社會人士，即使如此卻仍告白被甩的話──或許我也會說他是逃過一劫吧。因為萬一兩人交往的話，實在難以想像會遭遇多麽大的困難。
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會這麽說吧。
如果是與她相遇前的我──
「你還是無法放手呢，阿桃。」
阿金這麽說道，他的眼神仿佛看透了我。
「你還對小姬……啊，已經不能稱呼小姬了吧。我更正，你好像還是完全無法放棄織原小姐啊。」
「啥？喂，真的假的？阿桃，對方可是27歲喔？快要30歲了喔？如果是學園戀愛喜劇的話，那就是隻會喊著『適婚年齡～適婚年齡～』的老師角色喔？」
所以說為什麽你總是愛說出與不特定大眾為敵的發言啊？世上也是有很多可愛的老師女主角喔。
「……我才不是無法放手。」
我如此說道。
「我隻是腦袋裏還沒整理清楚。」
好像在做夢一樣，輕飄飄的，沒有腳踏實地的感覺。
明明昨天就要結束了──我們的關係應該不複存在了才對，但是我卻怎樣也無法接受。
「阿桃，我很少見地出於百分之百的善意跟你說──你還是收手比較好。」
阿金斂去爽朗的笑容，神情十分嚴肅。
「早點忘掉她比較好。就當做了場惡夢──或一場美夢，早點回來現實世界吧。」
「…………」
「我這麽說不隻是為了阿桃，也是為了織原小姐好，我認為你最好快點忘記她，去尋找下一個對象吧。」
他語氣平和，淡淡地繼續開導我。
「說到27歲，假設大學畢業就開始工作，那從她進公司以來已經是第6年了……已經完全是社會人士了。如果是※科特?柯本或吉米?亨德裏克斯，那已經是他們在建立了一代豐功偉業後便離世了的年齡了喔？」note
「……你拿傳說的音樂人來比較，我也無法想像啊。」
「簡單來說，就是他們是居住在完全不同世界裏的人，我認為你們兩人交往對雙方都沒有好處。對部分人而言，那已經是開始考慮結婚生子的年紀了，你不該帶著半吊子的心態去接近人家。」
結婚生子。
聽起來就像是遙遠國度的語言，盡管隱約能夠理解，但對我來說還是很久以後的事，所以我連想都沒有想過。
「再說光年紀大你一輪這點，就根本不用考慮了吧。這跟容貌永遠不變的蘿莉老太婆可是差很多的喔？」
阿浦開口說道：
「確實織原現在看起來年輕貌美，但是她會比阿桃更早變老。雖不知道你打算和她交往多久，不過你20歲的時候她就是32歲，你30歲的時候她就是42歲……年齡的差距可是一生都不會縮短的。現在的阿桃腦子裏隻想著要談戀愛，或許認為『隻要有愛，年齡的差距不是問題』。然而當有一天愛情的熱度冷卻下來的時候，你會如何看待比自己還要年長12歲的女人？」
阿浦和阿金的語氣都十分嚴厲。這份嚴厲──讓我覺得很欣慰。
要鼓動他人去談戀愛很簡單。嘴裏說著「你絕對可以的！」、「對方絕對也喜歡你！」，像這樣不負責任地幫別人聲援，真的很簡單。
可他們是認真地在為我著想。懷著被我討厭的覺悟，他們仍在為我擔憂。
「……謝謝你們，你們說得沒錯。多虧你
們，我清醒了。」
聽我這麽一說，兩人好似放下了心，表情變得和緩許多。
「好，阿桃，我們今天就大玩特玩吧。到我家盡情地玩遊戲吧，先玩手遊，然後是電視遊樂器，再玩卡牌遊戲，接著再玩桌遊吧。」
「那樣的大玩特玩未免太宅了吧。阿桃，這種時候你需要的是新的邂逅。跟我去聯誼吧，我會幫你找來真正的桐女學生的。」
「別開玩笑了，阿桃要和我玩遊戲。」
「你在說什麽？阿桃要和我去聯誼。」
「遊戲！」
「聯誼！」
「……你們兩個冷靜一點啦。」
兩人不知為何開始爭吵起來，我夾雜著歎息製止他們。
「聯誼……還是算了吧，我現在沒有那種心情。」
我說道：
「總之現在先玩遊戲吧。」
▼
「織原小姐，織原小姐……織原組長！」
「欸，有、有！」
我發覺有人在叫我的名字，立刻抬起頭來。
隻見我的後輩──小鬆正憂心地看著我的臉。
「妳沒事吧？我看妳好像在發呆。」
「抱、抱歉，我沒事，不用擔心。」
「這是妳拜托我的資料，我整理好了，請妳過目。還有，如果身體不舒服的話，請一定要說出來，我看織原小姐最近的狀況好像不太好呢。」
「好、好的，謝謝妳的關心。」
說完，小鬆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記得她今年是23歲，有一頭燙得微卷的茶色頭發，身穿以白色為基調的時髦辦公休閑服。我因為輸給每天思考穿搭的麻煩和壓力，所以都穿套裝上班。她則和我不同，該怎麽說呢……顯得有活力又自信。我想如果我是男人，一定會喜歡上那樣的女孩吧。
好耀眼，年輕的活力真是耀眼。
看著23歲的女生，我就已經快被她的年輕閃到眼花了。
所以……
15歲根本就是太陽的等級了。
若是靠近到伸手可及的距離，身心都會被焚燒殆盡，融化成一灘泥水──
「…………」
我抬起頭，重新環視辦公室。
這裏位於麵向國道的大樓三樓，雖然從玻璃窗可以欣賞到不錯的景色，但是工作五年來也差不多看膩了。放著電腦的辦公桌排列得很整齊，椅子的顏色不知為何是蘋果綠，多數同事都忙碌地在從事自己的業務。或許是因為這個職場女性人數較多的關係，辦公室裏有許多精美的小裝飾，讓整個空間都給人華麗又明亮的感覺。
這裏就是我的職場。
也是我的現實。
我從兩年前被派任到營銷業務總部，如今則是擔任一個小組的組長。組長這個職位說來好聽，但也不過是個中階主管，而且是相當低層的主管。隻是因為沒有別人想當，所以才讓我當上了而已。薪水沒有增加多少，責任和工作卻愈來愈多，真是令人討厭的職位。
隔著眼鏡看到的辦公室，跟平常沒什麽不同。
然而不知為何──現在看起來卻有些失去了色彩。
「…………」
與桃田同學見過最後一麵後，已經過了一個星期。
身為上班族的我，在那之後還是一樣每天都在工作，總不能因為失戀後心情低落就請假不上班。
不過，頭腦雖然明白……
實際上心裏仍是無法看開。在上班的途中我也時常心不在焉，像剛才那樣被人關心是否身體不適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我必須振作才行。」
我用誰也聽不見的聲量，小聲地說道。一口喝完開始變涼的咖啡，我將注意力集中在電腦畫麵上，專注於眼前的工作。
我既沒有資格傷心，也沒有資格沮喪。
因為全部都是我的錯。
因為我輕率地胡鬧，深深傷了一個男孩子的心。
那不是可以被原諒的行為，我就帶著後悔活過這一生吧。
美夢已經結束了。
魔法已經解開了。
今後隻有現實會一直持續下去。
中午休息時間，我走出公司外。
我們公司員工的午餐都是各吃各的，每個人各自不同。有人會自己做便當帶來吃，也有人會出去吃外食。這裏也不愧是商業區，各式餐飲店都應有盡有，且最近女員工之間流行叫※ubereats的外送。（譯注：uber推出的一項餐飲外送服務。）
我為了節儉與健康，通常都是自己做便當，不過今天中午我和別人約好了在外麵吃飯。
我進入位於公司附近，以時髦的氣氛與蔬菜義大利麵為賣點的咖啡廳，望著滿是午餐人潮的店內。
「小姬！我在這裏！」
在店內裏側的方向，有個黑發美人在呼喚我的名字，讓我的臉頰瞬間發起熱來。於是我小跑步朝那裏奔過去，並在她對麵的位子上坐下。
「真是的，小雪……別在大庭廣眾下叫我的名字啦！」
「哎呀，對不起，是我疏忽了。」
她雖然坦率地道歉，表情卻沒什麽改變。她有著一頭光滑而柔順的長發，與如雪一般白皙的肌膚，容貌美得像是個製作精巧的人偶，給人的氣氛卻凜然如一朵玫瑰。她冰山美人般的外貌打從高中時代就一直沒變，實在看不出已是育有一子的母親了。
井口雪。
更正──她結婚了，現在名叫白井雪。
大學畢業後，她曾經做過銀行員的工作，不過在結婚的同時辭職，現在是全職主婦。
我們從高中時代就認識，她是我的友人之一。因為美貌絕倫，所以從學生時代她就不分男女，深受眾人的喜愛。她雖跟低調度日的我是完全相反的存在，但因為許多奇妙的緣分，我們到現在仍會定期碰麵。
「妳對妳的名字還是抱著自卑感啊。」
「那是當然的吧……而且我的自卑感一年比一年還要更嚴重了。」
公主啊。
能容許被稱作※姬的年紀，頂多是在20歲以下吧。（編注：日文意思為公主。）
年近30還被人叫做公主……別人會做何感想？
「不是萬綠叢中一點紅，而是年近30的公主啊。」
「……抱歉，小雪，這句話聽起來不太有趣。」
「哎呀，真遺憾。」
小雪因為長得太美，所以給人難以親近的印象，但她其實意外地愛說些無聊的笑話。她的外表很容易遭人誤解，可她實際上是個幽默的人。
「再這樣下去……我即使變成老婆婆，也還是叫做公主。若是住進老人安養院裏，我還是會被人喊『公主婆婆，要吃飯了哦』。唉，真令人鬱悶。」
「我很同情妳。父母在幫兒女取名字時，應該更多加考慮才對。」
小雪憂鬱地歎了口氣。
「最近我參加了地區育幼支援中心的活動……那裏實在有太多孩子的名字像是在開玩笑一樣，讓我很吃驚。那些父母是不是把小孩以為是寵物了啊？簡直是在根本上就缺乏想像力，一點也沒想過小孩遲早會長成大人，最後會變成老人這件事。」
雖然她話中帶刺，不過同樣身為對名字有自卑感的人，我也想同意她的說法。
隻不過……有一件事我很有意見。
「話說回來，小雪，妳今天不用照顧小孩嗎？」
「我把※真華龍托給我媽照顧了，偶爾也得讓老人家見見孫子嘛。」note
「……這樣啊。」
真華龍──這就是小雪孩子的名字。
他是最近剛滿一歲的男孩子，我也見過他好幾次，真的非常可愛。他搖搖晃晃地走路，口中喊著『媽媽，媽媽』的模樣可愛極了，讓我不禁拍了許多照片和影片。
雖是別人的孩子，雖然可愛得十分惹人疼愛……名字卻是真華龍。
說起來那不也是很像給寵物起的名字嗎？
「我現在想到……真華龍這個名字還真是具攻擊性呢。」
「是啊，我有自信這是個最靠近好球帶邊緣的名字哦。我都想讚美自己怎麽想得出這麽有個性又富創意的名字了。」
就我的感覺來說，這個名字非但沒有削到好球帶，還是直接將球丟上看台的一記大暴投……但是我什麽也說不出口。
小雪從以前就是這樣的人。
明明頭腦好到能進入東北偏差值最高的大學，卻在某些地方致命地脫線。
她在高中時代總是能拿到學年第一的成績，也不費吹灰之力地進入了東北第一的大學就讀，畢業後更進入日本屈指可數的巨型銀行擔任儲備幹部。
然而，短短一年她便結婚辭去工作，之後就一直是全職主婦。
不管
是結婚還是離職，她都是明快又果斷地作下決定，在旁人看來簡直難以置信。我當時還頗為擔心，不過現在看到她已是個稱職的全職主婦，我深切地體認到先前的擔心都不過是杞人憂天罷了。
「……唉。」
「怎麽歎起氣來了？」
「不……我隻是在想，小雪表現得真是稱職。妳已經結婚，又有了孩子，該怎麽說呢……我覺得妳很能幹。」
到了27歲，同學們一個接著一個結婚，很多人甚至都有孩子了。而我認識的人之中，更有已經經曆過離婚，現在是個單親媽媽的人。
「與妳相比，我到底在做什麽呢……？」
「真的是呢。」
可悲的是小雪非但沒有安慰我，還非常同意我說的話。
「因為妳裝成女高中生，欺騙了15歲的男孩子嘛。妳真的是在做什麽啊？妳年紀也不小了，難道都不覺得羞恥嗎？不覺得對不起父母嗎？」
「嗚、嗚嗚～～……有、有一半是小雪害的吧！」
那一天──小雪的哺乳期間結束，好像是因為她老公帶孩子回老家，並對她說「妳偶爾也放下孩子和家裏的事，好好休息一下吧。」的緣故，於是可以喝酒的小雪便一杯接著一杯喝。
我陪著小雪享受好不容易可以盡情喝酒的假期，明明酒量不強，卻也跟著她一起大口喝酒──之後就是一連串奇妙日子的開始。
「妳已經跟那個叫桃田薰的高中生告別了吧？」
「……嗯。」
我的餐點終於送上桌來，是這間店招牌的每日推薦義大利麵。我吃著加入大量高麗菜與魩仔魚的義大利麵，對小雪說明我和他之間至今為止所發生的事情經過。
「是嗎，結果妳對他坦白一切了啊。」
聽完之後，小雪麵無表情地盯著我看，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麽。
「辛苦妳了，小姬，妳一定很難過吧？」
「小雪……」
「──才怪，我才不會說那種話。」
她的目光變得十分銳利，好像一把用冰做成的短劍，讓室溫頓時下降。我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全身僵硬。
「我警告過妳很多次吧？我叫妳立刻斷絕與他來往，否則會演變成無可挽回的地步。」
「……！」
營銷業務總部
直銷團隊組長
織原姬
orihara hime
坐在我對麵的女性遞給我的名片上，寫著感覺相當響亮的職稱。
說起『晴海生活』，它是身為高中生的我也聽過的知名企業。主要是經營化妝品和營養補充品的公司，在電視或網路的廣告上也時常看得到它的名字。總公司似乎是在東京，不過這附近應該也有分公司。
除了名片之外，她還給我看了員工證和駕照。
「……這樣你就明白了吧？」
身穿套裝的織原同學，表情中仍帶著些許羞恥說道。
我隻能點頭肯定。名片和駕照等確切的證據攤在眼前，我已經沒有任何懷疑的餘地。
織原同學──不是女高中生。
她是大人，是成年人，是公司職員，而且已經27歲了。
「真的很對不起……我騙你說我是女高中生。」
「沒、沒關係。」
即使她誠懇地向我低頭道歉，我也還沒做好接受道歉的心理準備。頭腦和精神都因過分的衝擊而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問你喔。」
織原同學看到我一句話也不說，隨即問道：
「你、你真的沒發覺嗎……？」
「欸？」
「沒發覺我不是女高中生。」
「……對。」
「完全？絲毫？一點也沒有勉強的感覺嗎？」
「……是，一點也沒有。」
「是、是嗎？嗯～原來如此。」
織原同學的嘴角微微露出了笑容。雖然她拚命維持冷靜，卻壓抑不住喜悅的表情。
「不……我怎麽可能發覺。誰想得到年紀不小的大人，竟然會不顧自己的年齡，裝扮成女高中生的模樣，還不覺得丟人地在街上大搖大擺地走動嬉鬧──啊。」
當我察覺自己失言了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
織原同學有如受了致命傷，整個人趴在桌上。原本的笑臉也變成瀕死痛苦的表情，她的臉上就像寫著『殺了我，殺了我吧』。
「抱、抱歉。」
「……不，沒關係。因為我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做的事很勉強。唉，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織原同學語帶自嘲，緩緩地坐起身子。
我重新審視她的外表。
老實說，非常有異樣感，看起來隻像是穿著套裝的女高中生。不過不對，不是那樣的。這隻是因為我最初是遇見穿著學生製服的她，所以將她美化了。
目前在我眼前穿著套裝的成年女性就是真正的織原姬。
這才是她真正的模樣。
「──全部都是假的吧。」
話語如歎息般脫口而出。雖然我完全沒有要責怪她的意思，但是織原同學卻痛苦地緊咬著唇。
「就讀桐女是假的，跟我同年也是假的？」
「……嗯，沒錯，真的很對不起。」
「生日還有生肖呢？」
「那、那是真的。」
織原同學，不，織原小姐急切地說道。看來生日和生肖是真的。
她與我同樣是屬蛇，意思就是──
「……啊，原來如此，我們年齡差了一輪吧。」
27歲與15歲。
兩者相差──12年。
「說、說一輪也沒錯啦！但也沒滿一輪，畢竟我們年紀差了11年又10個月！」
我一個人得出結論，織原小姐卻突然如此叫道。
她說得很大聲，仿佛隻有這一點絕不想退讓。
然而，或許是對自己如此計較而感到羞恥吧，她隨後又小聲地補充說道：
「……是幾乎一輪沒錯啦。」
今年15歲的我是九月底出生，27歲的織原小姐是12月初出生，那麽──年齡差距是11年又10個月吧。
差一點才是一輪──不過幾乎是一輪的差距。
「那個……我可以問一個根本的問題嗎？」
「請、請說。」
「為什麽妳要打扮成女高中生啊？」
「……成年人有許多無奈啊。」
對於我直指核心的問題，織原小姐移開了視線，尷尬地說道。
是嗎？果然是這麽回事吧。
「那個、每個人的興趣不同嘛。」
「欸……不、不是不是！」
我表示理解，並且幫她說話，她卻拚命搖頭否認。
「我並不是因為喜歡才那樣做的！」
「咦？妳的興趣不是假扮女高中生在大街上閑晃嗎？」
「才不是！啊，真是的，我會好好說明，你聽我說啦！」
她拚命地反駁後，開始害羞地說道：
「呃……該從什麽開始說起呢。總之……我是真的曾就讀桐女，不過那已經是10年前的事了。」
10年前。
她的高中生活是10年前的事啊──那時候智慧型手機該不會尚未普及，而且還是大頭貼的全盛期吧。
「我有個高中朋友名叫小雪，她現在也跟我很要好……遇見桃田同學的前一天，我去小雪家玩，在她家喝了幾杯。」
所謂的喝了幾杯，喝的當然是酒吧？27歲的織原小姐已經是可以攝取酒精的年齡了。
「因為很久沒見到彼此，我們一杯接著一杯，話題也聊不完……不知不覺間，兩人都喝到頭昏眼花、酩酊大醉。」
似乎就在她們喝到爛醉的時候，友人小雪說了這樣的話。
──小姬真的是童顏呢。
──妳現在自稱是女高中生，別人也會相信吧？
「……接著小雪就把自己高中時代的製服拿了出來，我也是醉過頭了，一時興起就穿上去了……」
織原小姐穿的製服好像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她朋友的。這下我終於明白為什麽尺寸看起來有點小了，大概是因為那位叫小雪的人……沒有織原小姐豐滿吧。
「我一時興起穿上製服，把頭發和妝容都弄得像女高中生一樣……之後的事我就幾乎沒有記憶了。當我醒過來時已經是早上，如果是平時，那個時間我早就出門了。我慌慌張張衝出小雪家，心裏想著『現在回家換上套裝再去公司，勉強還來得及』，便飛奔至最近車站的電車上──然後才終於發現自己還穿著桐女的製服……」
織原小姐雙手遮住臉，羞到想要找洞鑽下去。可以感覺得出她十分後悔，很想痛毆過去的自己。
「我羞得要死，一個人在腦中大喊：這是什麽羞恥遊戲啊～～」
或許是揮去羞恥的感覺了吧，這次她則是眺望著遠方，臉上露出幹笑。
27歲的女性穿著女高中生的製服，搭乘擠滿人的電車……嗯，的確是連環重擊。身為男性的我雖然無法想像，不過的確是相當難忍的恥辱。
「我作夢也沒想到，原本就已經是地獄了……竟然還有更慘的地獄等著我。」
織原小姐語帶自嘲地說道。
不用說也知道──她是在說癡漢的事吧。
「癡漢固然很可怕，但是……實際年齡敗露也同樣可怕……雖然隻要出聲求救，或許就能讓那個癡漢在社會上被抹殺，然而我也會一起陪葬……嗬、嗬嗬嗬，傍晚新聞可能就會報導，比如像是『〇〇線出現癡漢！被害人是……假扮女高中生的27歲ol！？』之類的。」
「啊……」
沒想到那起事件背後有這樣的隱情。
那麽織原小姐那時候正麵臨著雙重危機，一個是電車之狼，另一個則是害怕女高中生的裝扮會被周圍的人揭穿的不安。就算能抓住色狼，之後大概也會被車站站員或警察要求出示身分證。運氣不好的話，說不定會將事情傳到公司去。
的確，那真的是丟臉到讓人想死呢。
「我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僵在原地。而將我從危機中解救出來的人──就是桃田同學。」
「…………」
「我再次向你道謝……真的很感謝你。多虧桃田同學，我才能保住在社會上的地位……」
織原小姐這句道謝的語氣實在非常懇切。
感覺得出是發自她內心的感謝。
「真的幸好是桃田同學救了我。如果沒有你……我現在可能已經離開這個城市了。」
「太誇張了吧……我隻是碰巧看見，就算沒有我，可能也會有其他人來幫妳。」
「不，不是的。」
織原小姐用溫柔中又帶著熱情的眼神說道：
「是桃田同學救了我。多虧你不惜讓自己丟臉也要保護我，我才能得救，而且沒被人發現我是個會假扮成女高中生的27歲女人。」
雖然是結果論，不過──我那時候的選擇，看來在某種意義上是最佳的方法。如果把癡漢交給車站職員，那麽在癡漢之後
麵臨地獄的人就是她了。
「因為桃田同學是會為女生著想的，溫柔的男生……」
「…………」
說實話，那一天的出手相救，對我而言並不算太好的回憶。
我毫無計劃，隻是走一步算一步，那實在算不上是聰明的解決方法。而且也成為周圍人的笑柄，感覺實在非常可恥。
我原本還有點後悔，覺得自己真遜──
「那時候的桃田同學非常帥氣喔。」
「織原小姐……」
她的臉頰微微泛紅，豔麗的笑容快把我吸進其中。
我們互相凝視了數秒。
但是害羞的感覺逐漸湧現，兩人又同時別過頭去。
「總、總之多虧桃田同學，我才得救了。」
她語氣透露著焦慮，好似要重新來過般地說道：
「因為我無論如何都想道謝，所以下電車後，我就一路跑，然後叫住你……之後的事就不用我說明了吧。然後就如你所知，我裝扮成女高中生和桃田同學見麵。」
「…………」
「這很不容易哦，做便當的那一天，我下班後就急忙趕去車站，在女廁換裝後，再把隨身物品寄放到投幣式置物櫃。」
她貌似開玩笑地說完後，輕聲一笑。
啊啊，原來如此，我就想說織原小姐的套裝裝扮好像在哪看過，這下終於明白似曾相識的理由了。
我想要歸還便當盒，等待進入女廁的織原小姐出來時，我曾看見穿著套裝，像是ol的女性走出來。由於我不知道內情，所以完全沒發覺，不過──原來那時見到的ol女性就是織原小姐。
從jk變成ol。
那是脫下偽裝，恢複原貌的織原姬。
「扮成女高中生在街上走動雖然很害羞……不過我也玩得有點開心。」
「……啊，妳果然有那種嗜好嗎？」
「不是啦！不是那樣，我的意思是和桃田同學在一起很開心……」
她立刻大叫否定，卻愈說愈小聲。
然後，她的臉逐漸羞紅。
「……和我在一起很開心嗎？」
「沒、沒錯啦！不行嗎！？」
織原小姐惱羞地大叫，我則是差點笑出來。啊，這個人果然是織原同學，雖然服裝和發型改變了，但表情和舉止都沒變，就是我喜歡上的那個女孩。
可是與心平氣和的我相反，織原小姐的表情變得愈來愈陰暗。
「……我很開心，感覺就像變年輕了一樣，好像重新回到學生時代，快樂得仿佛是在作夢──不過，夢應該要結束了。」
因為魔法已經失效了。
織原小姐的語氣中感覺得出她的決心，她的臉上已經失去了笑容。
她麵無表情，宛如感覺不到溫度的人偶一般。
「那麽……就是這樣了。」
織原小姐強行結束對話，從包包中取出錢包。
然後將一張萬圓鈔票放在桌上。
「這頓由身為成年人的我來付帳。」
「欸……」
「你可以點你喜歡的東西吃，剩下的錢……就當是我欺騙你的賠禮，請你收下吧。」
織原小姐冷淡地說完後，從座位起身，快步離去。
「……什麽！等、等一下──啊，對、對不起。」
我急忙想要追上，差點撞上端著餐點的服務生。被這麽一拖，她已經走出店外了。
追上去也會被當成吃霸王餐，所以我姑且先用收下的一萬圓付帳，握著找回的錢衝出店外。
「等等……等一下，織原小姐！織原小姐！」
我奔跑在街燈映照的柏油路上，追趕穿著套裝的女性的背影。
在我呼喚了好幾次後，她終於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什麽事？」
她的聲音和表情都冰冷到令人不寒而栗。
「問我什麽事……話還沒說完吧？」
「我們還有什麽話好說呢？」
織原小姐問道。
她以銳利的目光瞪著我問道：
「你該不會還要說你喜歡我吧？」
她的語氣中帶著一股悲痛，隻見她嘴角浮現諷刺般的自嘲。
「我……」
看到我說不出話來，她美麗的容貌更加扭曲，臉上更加深自嘲與自虐之情。
「我明白……我都明白。桃田同學喜歡的是身為女高中生的我──就讀千金小姐學校的女高中生『織原姬』對吧？跟我不同……跟真正的我完全不一樣。你喜歡的不是27歲（真正）的我。」
「…………」
「你喜歡的女孩子不存在這世上。」
我想起我喜歡的那個女孩。
我深信與我同年的女高中生，名叫織原姬的少女。
「如果早知道我已經27歲了，你一定一開始就不會理我吧？我也不會是你喜歡的女生了對吧？一定是那樣吧……那是當然的，在你這樣的高中生眼裏，我已經是阿姨了嘛。你發現了嗎？比起你，我的年齡與你的父親更相近哦……？」
「織原小姐……」
「啊，抱歉。我完全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全都是我不好。」
我想不到該說什麽話，一點也整理不好思緒，到現在仍處於混亂之中。在頭昏腦脹的時候，我忍不住脫口而出的是……
「我們……就這樣結束了嗎？」
充滿依依不舍的一句話。
我不想結束，不想失去她。不顧任何理性的思考，隻有那樣的感情在我心中激蕩著水花。
「結束了，也隻能選擇結束……因為15歲的你和27歲的我，我們身處的世界完全不同。」
「沒那種事……隻不過是年紀差了一輪。」
「隻不過？」
織原小姐現在的表情也是泫然欲泣，但是她卻以強而有力的語氣說道：
「你不明白，你一點也不明白。桃田同學一點也不明白27歲是怎樣的年齡……」
她眼中充滿深沉的悲傷，然後宣告27歲的絕望──
「27歲就是──和穴子先生相同的年紀哦！」
我驚訝得張大了嘴。
這完全出乎我意料的一擊，令我的思考差點就當機了。
「穴、穴子先生是指……那個穴子先生嗎？海螺小姐裏麵的穴子先生？」
「沒錯，就是鱒男先生的同事，穴子先生。依照官網情報，他似乎是27歲哦。」
真的假的？
穴子先生那樣的威嚴與聲音，竟然才27歲啊。
他給人的印象不管怎麽想都是年近40吧。
「……長大之後，自己會逐漸變得比孩提時崇拜的角色還年長。年齡逐漸追過鳴人、一護、魯夫這些十幾歲的主角，然後總有一天，年紀會比神眉還大。年齡追過jump主角們的絕望我還可以承受……但是當我得知穴子先生是27歲時，我還是忍不住覺得有點難受。」
「…………」
「桃田同學，你能夠與穴子先生交往嗎？」
不。
我不能與穴子先生交往。
但這個人板著一臉正經的表情在說些什麽啊？
「看吧，不行吧。」
不，什麽看吧。
妳叫我從何看起啊？
怎麽辦？這個情況……我該不該吐嘈呢？現在到底是嚴肅的場麵還是搞笑的場麵啊？
織原小姐無視難以下判斷的我，繼續說道：
「從『wii』開始玩的你，跟拚命對著『超任』卡匣吹氣的我，我們要怎麽相互理解……反正桃田同學的※『gba』一定也不是玩橫向長形的，而是玩可折疊的『sp』吧？」note
「……我沒有玩『gba』，掌上型遊戲是從『ds』開始玩起。」
「從、從『ds』開始玩的世代……」
織原小姐翻白眼，身子搖搖晃晃。
她已經快昏倒了。
「……這、這樣你懂了吧？從『ds』開始玩的你，跟青春期全都奉獻給『洛克人exe』的我，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所以拜托你，忘了我吧。」
說完之後，織原小姐便轉身離去。
看著逐漸遠離的背影，我還是無法眼睜睜看著她離去。
「等、等一下──」
「──啊～啊！你就是聽不懂嗎？」
我依依不舍地叫住她，突然一道鄙視的叫聲響起。轉身回頭的她，表情顯得打從心底感到不快，那是我不曾見過的表情。
「你還不懂嗎？我是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你就不能識相點回家去嗎？」
她話中帶刺，冷漠地說道：
「我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隻是看你的反應好玩，所以才扮成女高中生玩弄你。我可是成年女性，從一開始就沒將還沒有能力賺錢的高中生看成是男人。別因為我對你有點溫柔，你就自作多情了。」
她輕蔑的話語仍未停止
。
織原小姐露出壞女人的笑容，玷汙我們的回憶。
「再說了，告白怎麽會選在『round 1』，實在遜到不行。我可是成年女性，必須要更有情調一點才行吧。比如說，包下一整個遊樂園，拿著花束出現在城堡前麵。必須要是那樣機靈的男人，成年女性才看得上呀。」
「……為什麽妳要說那種話？」
我如此回應。
如今我的心很痛，痛得難以忍受。
並不是因為她說的那些話傷到我的心。
「為什麽妳要說謊？」
而是讓她說出那樣的話，令我難過不已。
「什……我、我才沒有說謊。」
「既然如此，妳為什麽哭了？」
織原小姐吃驚地抽了一口氣。
「我告白之後，妳為什麽哭成那個樣子？」
她看起來是真的很過意不去，打從心底懺悔的樣子。
現在我能理解她那時的淚水所代表的意義。那瞬間，織原小姐一定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厭惡吧。對於讓我愛上了她，她感到強烈的罪惡感。
「請不要勉強裝成壞女人，因為我知道織原小姐不是那樣的人。」
「……你又不了解我。」
「我了解妳，因為妳是我喜歡的人。」
我這麽說道。
我們相識才一星期左右，對於對方的認知，應該還是不知道的事比較多──但我知道，織原小姐並不是以欺騙他人為樂的壞女人，這點我還是清楚的。
而且我也能充分感受到，她對於欺騙了我的這件事，感到非常心痛。
因為她明顯就是在勉強自己扮演壞女人──她想逼我討厭她，所以我無法不反駁。
我明白這是她的溫柔。
可是我並不是會因那種謊言上當的單純小孩──而且也不是會自願被那種謊言給騙過的成熟大人。
我就是這麽一個既不是大人也不是小孩，既是大人也是小孩的15歲高中生。
「織原小──」
我話說到一半頓時停住。
因為──她哭了。
在天色已暗的夜晚裏，她在戶外燈光的照耀下，靜靜地流著淚。
這是我第二次看見她哭泣的樣子。
「不要……別再這樣，桃田同學……拜托你，別再進入我的心中。」
啊，我又犯了。
我又讓她哭泣了。
我讓喜歡的人，想要守護的人，因為我的關係而哭了。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織原小姐流著淚，吸了吸鼻子。即使如此，她仍直視著我。
「……拜托你，桃田同學，忘了我這個奇怪的歐巴桑吧。正常地跟和你年紀差不多的女孩，談一場正常的戀愛吧。沒問題的，桃田同學一定馬上就可以交到可愛的女朋友，所以……拜拜。」
說完後，織原小姐笑了。盡管臉上淚水縱橫，她仍對我露出了最燦爛的笑容。那是壓抑了一切悲傷和痛苦，隻祈禱著我能擁有幸福的未來，宛如聖女般溫柔、高貴又美麗的笑容。
她背對著我，在我眼前離去。
我動不了，腳就像被縫在地上，一步也動不了。雖然不管她對我再怎麽冷淡，再怎麽痛罵我，我都想要追上去。可是看到那樣的笑容，我就什麽也做不了。
我抬頭仰望天空，拚命地強忍淚水。
高掛夜空的明月，美得令人氣憤。
▲
「27歲……那不就是老太婆了嗎？」
放學後的空教室裏。
隻用一句話就能惹惱全世界年近30女性的人當然是阿浦，他圓睜著死魚般的雙眼，露出驚訝的表情。
一旁的阿金同樣一臉吃驚。
「真是令人驚訝，我以為是別校學生穿著桐女的製服到處跑，沒想到竟然是在『晴海生活』工作的ol啊。」
阿金說著，同時看向自己手上的大頭貼。那是我們兩個人去拍的大頭貼，包含織原小姐遺落的份，結果變成兩人份都歸我所有。
「從這個大頭貼看來，她實在不像是27歲呢。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不，相當可愛的女高中生，就算扣除大頭貼的裝飾要素，她也看起來很年輕呢。」
「呿，因為女人靠化妝就可以換個人啊，真是可怕。」
阿浦諷刺地這麽說完之後，轉身看向我笑著說道：
「不過──阿桃，你逃過一劫了呢。」
「欸？」
逃過一劫？
「你差點就要和年紀大你一輪的老太婆交往耶？幸好對方是有良知的成年人。如果是喜歡欺騙並玩弄年輕男子的壞女人，你現在可就不知道會被怎樣了喔？」
逃過一劫──原來也有那樣的看法啊。
或者，那才是正常人應該要有的想法。
如果性別顛倒過來──15歲的女生與27歲的男人發展戀愛關係的話，不管怎樣都會有種在犯罪的感覺。就算兩人是純愛關係，一定也很難得到世人的理解吧。
就算男女顛倒過來──本質仍是相同。
成年女性與未成年男性發展成男女關係，在法律上就相當於淫亂行為。
如果我也站在現在的阿浦的立場上，或許也會說出同樣的話吧。
朋友愛上在街上遇見的女性，得知對方原來是27歲的社會人士，即使如此卻仍告白被甩的話──或許我也會說他是逃過一劫吧。因為萬一兩人交往的話，實在難以想像會遭遇多麽大的困難。
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會這麽說吧。
如果是與她相遇前的我──
「你還是無法放手呢，阿桃。」
阿金這麽說道，他的眼神仿佛看透了我。
「你還對小姬……啊，已經不能稱呼小姬了吧。我更正，你好像還是完全無法放棄織原小姐啊。」
「啥？喂，真的假的？阿桃，對方可是27歲喔？快要30歲了喔？如果是學園戀愛喜劇的話，那就是隻會喊著『適婚年齡～適婚年齡～』的老師角色喔？」
所以說為什麽你總是愛說出與不特定大眾為敵的發言啊？世上也是有很多可愛的老師女主角喔。
「……我才不是無法放手。」
我如此說道。
「我隻是腦袋裏還沒整理清楚。」
好像在做夢一樣，輕飄飄的，沒有腳踏實地的感覺。
明明昨天就要結束了──我們的關係應該不複存在了才對，但是我卻怎樣也無法接受。
「阿桃，我很少見地出於百分之百的善意跟你說──你還是收手比較好。」
阿金斂去爽朗的笑容，神情十分嚴肅。
「早點忘掉她比較好。就當做了場惡夢──或一場美夢，早點回來現實世界吧。」
「…………」
「我這麽說不隻是為了阿桃，也是為了織原小姐好，我認為你最好快點忘記她，去尋找下一個對象吧。」
他語氣平和，淡淡地繼續開導我。
「說到27歲，假設大學畢業就開始工作，那從她進公司以來已經是第6年了……已經完全是社會人士了。如果是※科特?柯本或吉米?亨德裏克斯，那已經是他們在建立了一代豐功偉業後便離世了的年齡了喔？」note
「……你拿傳說的音樂人來比較，我也無法想像啊。」
「簡單來說，就是他們是居住在完全不同世界裏的人，我認為你們兩人交往對雙方都沒有好處。對部分人而言，那已經是開始考慮結婚生子的年紀了，你不該帶著半吊子的心態去接近人家。」
結婚生子。
聽起來就像是遙遠國度的語言，盡管隱約能夠理解，但對我來說還是很久以後的事，所以我連想都沒有想過。
「再說光年紀大你一輪這點，就根本不用考慮了吧。這跟容貌永遠不變的蘿莉老太婆可是差很多的喔？」
阿浦開口說道：
「確實織原現在看起來年輕貌美，但是她會比阿桃更早變老。雖不知道你打算和她交往多久，不過你20歲的時候她就是32歲，你30歲的時候她就是42歲……年齡的差距可是一生都不會縮短的。現在的阿桃腦子裏隻想著要談戀愛，或許認為『隻要有愛，年齡的差距不是問題』。然而當有一天愛情的熱度冷卻下來的時候，你會如何看待比自己還要年長12歲的女人？」
阿浦和阿金的語氣都十分嚴厲。這份嚴厲──讓我覺得很欣慰。
要鼓動他人去談戀愛很簡單。嘴裏說著「你絕對可以的！」、「對方絕對也喜歡你！」，像這樣不負責任地幫別人聲援，真的很簡單。
可他們是認真地在為我著想。懷著被我討厭的覺悟，他們仍在為我擔憂。
「……謝謝你們，你們說得沒錯。多虧你
們，我清醒了。」
聽我這麽一說，兩人好似放下了心，表情變得和緩許多。
「好，阿桃，我們今天就大玩特玩吧。到我家盡情地玩遊戲吧，先玩手遊，然後是電視遊樂器，再玩卡牌遊戲，接著再玩桌遊吧。」
「那樣的大玩特玩未免太宅了吧。阿桃，這種時候你需要的是新的邂逅。跟我去聯誼吧，我會幫你找來真正的桐女學生的。」
「別開玩笑了，阿桃要和我玩遊戲。」
「你在說什麽？阿桃要和我去聯誼。」
「遊戲！」
「聯誼！」
「……你們兩個冷靜一點啦。」
兩人不知為何開始爭吵起來，我夾雜著歎息製止他們。
「聯誼……還是算了吧，我現在沒有那種心情。」
我說道：
「總之現在先玩遊戲吧。」
▼
「織原小姐，織原小姐……織原組長！」
「欸，有、有！」
我發覺有人在叫我的名字，立刻抬起頭來。
隻見我的後輩──小鬆正憂心地看著我的臉。
「妳沒事吧？我看妳好像在發呆。」
「抱、抱歉，我沒事，不用擔心。」
「這是妳拜托我的資料，我整理好了，請妳過目。還有，如果身體不舒服的話，請一定要說出來，我看織原小姐最近的狀況好像不太好呢。」
「好、好的，謝謝妳的關心。」
說完，小鬆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記得她今年是23歲，有一頭燙得微卷的茶色頭發，身穿以白色為基調的時髦辦公休閑服。我因為輸給每天思考穿搭的麻煩和壓力，所以都穿套裝上班。她則和我不同，該怎麽說呢……顯得有活力又自信。我想如果我是男人，一定會喜歡上那樣的女孩吧。
好耀眼，年輕的活力真是耀眼。
看著23歲的女生，我就已經快被她的年輕閃到眼花了。
所以……
15歲根本就是太陽的等級了。
若是靠近到伸手可及的距離，身心都會被焚燒殆盡，融化成一灘泥水──
「…………」
我抬起頭，重新環視辦公室。
這裏位於麵向國道的大樓三樓，雖然從玻璃窗可以欣賞到不錯的景色，但是工作五年來也差不多看膩了。放著電腦的辦公桌排列得很整齊，椅子的顏色不知為何是蘋果綠，多數同事都忙碌地在從事自己的業務。或許是因為這個職場女性人數較多的關係，辦公室裏有許多精美的小裝飾，讓整個空間都給人華麗又明亮的感覺。
這裏就是我的職場。
也是我的現實。
我從兩年前被派任到營銷業務總部，如今則是擔任一個小組的組長。組長這個職位說來好聽，但也不過是個中階主管，而且是相當低層的主管。隻是因為沒有別人想當，所以才讓我當上了而已。薪水沒有增加多少，責任和工作卻愈來愈多，真是令人討厭的職位。
隔著眼鏡看到的辦公室，跟平常沒什麽不同。
然而不知為何──現在看起來卻有些失去了色彩。
「…………」
與桃田同學見過最後一麵後，已經過了一個星期。
身為上班族的我，在那之後還是一樣每天都在工作，總不能因為失戀後心情低落就請假不上班。
不過，頭腦雖然明白……
實際上心裏仍是無法看開。在上班的途中我也時常心不在焉，像剛才那樣被人關心是否身體不適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我必須振作才行。」
我用誰也聽不見的聲量，小聲地說道。一口喝完開始變涼的咖啡，我將注意力集中在電腦畫麵上，專注於眼前的工作。
我既沒有資格傷心，也沒有資格沮喪。
因為全部都是我的錯。
因為我輕率地胡鬧，深深傷了一個男孩子的心。
那不是可以被原諒的行為，我就帶著後悔活過這一生吧。
美夢已經結束了。
魔法已經解開了。
今後隻有現實會一直持續下去。
中午休息時間，我走出公司外。
我們公司員工的午餐都是各吃各的，每個人各自不同。有人會自己做便當帶來吃，也有人會出去吃外食。這裏也不愧是商業區，各式餐飲店都應有盡有，且最近女員工之間流行叫※ubereats的外送。（譯注：uber推出的一項餐飲外送服務。）
我為了節儉與健康，通常都是自己做便當，不過今天中午我和別人約好了在外麵吃飯。
我進入位於公司附近，以時髦的氣氛與蔬菜義大利麵為賣點的咖啡廳，望著滿是午餐人潮的店內。
「小姬！我在這裏！」
在店內裏側的方向，有個黑發美人在呼喚我的名字，讓我的臉頰瞬間發起熱來。於是我小跑步朝那裏奔過去，並在她對麵的位子上坐下。
「真是的，小雪……別在大庭廣眾下叫我的名字啦！」
「哎呀，對不起，是我疏忽了。」
她雖然坦率地道歉，表情卻沒什麽改變。她有著一頭光滑而柔順的長發，與如雪一般白皙的肌膚，容貌美得像是個製作精巧的人偶，給人的氣氛卻凜然如一朵玫瑰。她冰山美人般的外貌打從高中時代就一直沒變，實在看不出已是育有一子的母親了。
井口雪。
更正──她結婚了，現在名叫白井雪。
大學畢業後，她曾經做過銀行員的工作，不過在結婚的同時辭職，現在是全職主婦。
我們從高中時代就認識，她是我的友人之一。因為美貌絕倫，所以從學生時代她就不分男女，深受眾人的喜愛。她雖跟低調度日的我是完全相反的存在，但因為許多奇妙的緣分，我們到現在仍會定期碰麵。
「妳對妳的名字還是抱著自卑感啊。」
「那是當然的吧……而且我的自卑感一年比一年還要更嚴重了。」
公主啊。
能容許被稱作※姬的年紀，頂多是在20歲以下吧。（編注：日文意思為公主。）
年近30還被人叫做公主……別人會做何感想？
「不是萬綠叢中一點紅，而是年近30的公主啊。」
「……抱歉，小雪，這句話聽起來不太有趣。」
「哎呀，真遺憾。」
小雪因為長得太美，所以給人難以親近的印象，但她其實意外地愛說些無聊的笑話。她的外表很容易遭人誤解，可她實際上是個幽默的人。
「再這樣下去……我即使變成老婆婆，也還是叫做公主。若是住進老人安養院裏，我還是會被人喊『公主婆婆，要吃飯了哦』。唉，真令人鬱悶。」
「我很同情妳。父母在幫兒女取名字時，應該更多加考慮才對。」
小雪憂鬱地歎了口氣。
「最近我參加了地區育幼支援中心的活動……那裏實在有太多孩子的名字像是在開玩笑一樣，讓我很吃驚。那些父母是不是把小孩以為是寵物了啊？簡直是在根本上就缺乏想像力，一點也沒想過小孩遲早會長成大人，最後會變成老人這件事。」
雖然她話中帶刺，不過同樣身為對名字有自卑感的人，我也想同意她的說法。
隻不過……有一件事我很有意見。
「話說回來，小雪，妳今天不用照顧小孩嗎？」
「我把※真華龍托給我媽照顧了，偶爾也得讓老人家見見孫子嘛。」note
「……這樣啊。」
真華龍──這就是小雪孩子的名字。
他是最近剛滿一歲的男孩子，我也見過他好幾次，真的非常可愛。他搖搖晃晃地走路，口中喊著『媽媽，媽媽』的模樣可愛極了，讓我不禁拍了許多照片和影片。
雖是別人的孩子，雖然可愛得十分惹人疼愛……名字卻是真華龍。
說起來那不也是很像給寵物起的名字嗎？
「我現在想到……真華龍這個名字還真是具攻擊性呢。」
「是啊，我有自信這是個最靠近好球帶邊緣的名字哦。我都想讚美自己怎麽想得出這麽有個性又富創意的名字了。」
就我的感覺來說，這個名字非但沒有削到好球帶，還是直接將球丟上看台的一記大暴投……但是我什麽也說不出口。
小雪從以前就是這樣的人。
明明頭腦好到能進入東北偏差值最高的大學，卻在某些地方致命地脫線。
她在高中時代總是能拿到學年第一的成績，也不費吹灰之力地進入了東北第一的大學就讀，畢業後更進入日本屈指可數的巨型銀行擔任儲備幹部。
然而，短短一年她便結婚辭去工作，之後就一直是全職主婦。
不管
是結婚還是離職，她都是明快又果斷地作下決定，在旁人看來簡直難以置信。我當時還頗為擔心，不過現在看到她已是個稱職的全職主婦，我深切地體認到先前的擔心都不過是杞人憂天罷了。
「……唉。」
「怎麽歎起氣來了？」
「不……我隻是在想，小雪表現得真是稱職。妳已經結婚，又有了孩子，該怎麽說呢……我覺得妳很能幹。」
到了27歲，同學們一個接著一個結婚，很多人甚至都有孩子了。而我認識的人之中，更有已經經曆過離婚，現在是個單親媽媽的人。
「與妳相比，我到底在做什麽呢……？」
「真的是呢。」
可悲的是小雪非但沒有安慰我，還非常同意我說的話。
「因為妳裝成女高中生，欺騙了15歲的男孩子嘛。妳真的是在做什麽啊？妳年紀也不小了，難道都不覺得羞恥嗎？不覺得對不起父母嗎？」
「嗚、嗚嗚～～……有、有一半是小雪害的吧！」
那一天──小雪的哺乳期間結束，好像是因為她老公帶孩子回老家，並對她說「妳偶爾也放下孩子和家裏的事，好好休息一下吧。」的緣故，於是可以喝酒的小雪便一杯接著一杯喝。
我陪著小雪享受好不容易可以盡情喝酒的假期，明明酒量不強，卻也跟著她一起大口喝酒──之後就是一連串奇妙日子的開始。
「妳已經跟那個叫桃田薰的高中生告別了吧？」
「……嗯。」
我的餐點終於送上桌來，是這間店招牌的每日推薦義大利麵。我吃著加入大量高麗菜與魩仔魚的義大利麵，對小雪說明我和他之間至今為止所發生的事情經過。
「是嗎，結果妳對他坦白一切了啊。」
聽完之後，小雪麵無表情地盯著我看，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麽。
「辛苦妳了，小姬，妳一定很難過吧？」
「小雪……」
「──才怪，我才不會說那種話。」
她的目光變得十分銳利，好像一把用冰做成的短劍，讓室溫頓時下降。我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全身僵硬。
「我警告過妳很多次吧？我叫妳立刻斷絕與他來往，否則會演變成無可挽回的地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