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澤泰典——


    緩緩將鹽烤白帶魚往嘴裏送。


    坐在餐桌對麵的女兒亞季正把白醋往灑滿柴魚片的烤茄子上滴。


    窗外天色已轉黑很久,過了晚上九點。


    由於自己近日忙於搜查案件而晚回家,常導致寺澤家的晚餐延後開動。


    「……後啊……課上……到的話……去找……英翻日……」


    寶貝女兒似乎正興高采烈地說著今日學校發生的事,但寺澤幾乎都沒聽進去。盡管身處家裏廚房,他的「刑警開關」還沒關掉。


    他瞄向電視,看到新聞節目一如往常用特別節目來報導北關東連續殺人分屍案。


    「永無止盡的殺意」、「寄生於人心內的怪物」、「殺人儀式的可能性?」「某國際黑道組織暗躍的傳聞!?」


    看似意有所指,事實上根本沒有半點意義的聳動標題。


    然後看主播一本正經報導出的內容,也淨是寺澤已知道的消息。


    這也理所當然,畢竟是他們警方正在搜查的事件,就算看新聞也不會有更新的線索。


    畫麵中一些藝人與自稱「評論專家」的家夥,七嘴八舌地說著可笑至極的破天荒推論。


    ——哪個家夥都隻會信口雌黃,道聽塗說。


    吞下以白芝麻與味噌涼拌,挺有嚼勁的菠菜後,寺澤歎了口氣。


    案件的搜查可說進行得極為不順。


    分屍案最初的被害人是名在it相關企業上班的ol。遺體是在自家附近的公園被發現。第二人則是參加一個小劇團,立誌成為女演員的大學生。在街旁的小巷子中被找到。


    第三人是音樂學校的小提琴老師。在學校附近的私人停車場被找到。


    然後昨天晚上,終究還是出現了第四位犧牲者。


    是名女運動教練。遺體被丟棄在海岸邊。


    除了同為年輕女性以外,四名被害人之間並沒有任何共通點及交友關係。


    而且共計十六肢遭殘忍切下的手腳,至今連一肢都沒能找到。


    目前這一連串動機、目的一切不明的事件,被認為是完全無差別殺人。


    至今仍未掌握有力的目擊情報。盡管有幾人透過網絡或匿名電話宣稱是他們下的手,但隻是些想趁機出名的好事之徒,一被警方抓去問話就全哭著道歉了。實在愚蠢至極。


    由於遺體上的掐痕驗不出指紋,因此凶手就是個不搶財物也不性侵,一昧隨機掐死年輕女孩,再將她們的手腳砍下帶走的駭人殺人狂。


    完全掌握不了凶手的形象或特征。


    寺澤又歎了打從這個月來不知第幾十次的氣。盡管他這二十多年來已偵破過各種艱難案件,但這次也幾乎快要舉雙手投降。


    「——結果啊,晴海不知為何突然生起氣……欸,爸爸?」


    突然被冷冷地一喊,寺澤才終於抬起頭來。


    看到的是女兒亞季從餐桌對麵的位置不悅地瞪過來。


    「……你有在好好聽我說話嗎?」


    「欸?喔、喔,當然啊。」


    一邊假裝挑白帶魚的骨頭,一邊語帶模糊回答。因為他其實沒在聽。


    「……不用裝了啦!」


    眼見今年滿十六歲的寶貝女兒一張臉鼓得跟鬆鼠似的。


    「反正你一定還在『刑警大人模式』對吧?」


    由於完全如她所言,寺澤無法反駁。雖然他在外為了調查案件或審問情報,多少會虛張聲勢來唬人,但在家中卻沒成功騙過家人半次。


    一見寺澤不發一語,亞季故做誇張地聳聳肩歎了氣。


    「唉唷!我不是都說好幾次,你熱心工作沒關係,但至少在家裏要讓腦袋和身體好好休息了嗎?難得我這麽努力想讓隻有我們父女倆的寂寞餐桌增添氣氛耶。要是你再不節製點,我可能會離開這裏跑去找媽媽和真季喔?」


    「啊,別別別,抱歉亞季,隻有這事你千萬饒過爸爸啊。」


    寺澤苦笑著動筷子去夾烤茄子。


    「要是連你都拋棄爸爸,那爸爸隻能餓死啦。」


    不——若當真發生,恐怕自己在餓死前會先選擇自我了斷。


    老婆晶子和另一個女兒真季在距今快兩年前離開了這個家。


    自那之後,寺澤就與長女亞季同住。


    被妻子拋棄的理由再簡單不過。


    因為寺澤就像現在這樣埋首於工作,完全不顧家庭內的事。


    晶子沒有半點不對。再怎麽撇開個人的主觀意識來看,她都是位稱職的妻子。


    寺澤比誰都清楚這點,所有的錯全出在自己身上。


    連妻子鬧分居的那時候,自覺自己實在沒出息的寺澤要兩個女兒都跟著母親走,不過長女亞季卻說願意留在這個家。


    「媽媽很靠得住,往後也能過得很好。可是爸爸你這個除了工作外什麽都不會的人,要是我們當中沒有個人陪著你,你根本沒辦法好好生活嘛。」——長女是這麽說的。


    那個當下,寺澤頭一次在女兒麵前掉淚。


    從那之後,寺澤努力成為一個將亞季的事為最優先考慮的人。但是事情並沒那麽順利,自己的重心無論如何都會偏向工作。


    盡管身為公仆的警察他非常優秀,但身為父親卻是個無可救藥又無能的男人——寺澤有如此自覺。


    「真的抱歉,我現在會專心聽。你剛剛好像說……晴海她突然生氣了?」


    勉強想起剛才女兒提到,自己卻右耳進左耳出的內容片段,想要打圓場。


    「呃,她為什麽要生氣呀?」


    真田晴海是亞季從小學起的同學,也是她最親的朋友。來過家裏幾次,參加弓道社,生日記得是在九月上旬,血型為ab型,極度愛吃甜食。盡管麵對何事都能冷靜應對的酷妹,一旦去唱卡拉ok就會性格大變,從重金屬搖滾到鏗鏘有力的演歌無所不唱,唱上癮後更不會輕易放開麥克風。鮮少更新部落格,上個月則似乎和亞季一起打倒了什麽遊戲裏的魔王。


    寺澤不停在腦中複誦有關真田晴海的所有資料。覺得說什麽都至少得掌握女兒的交友關係,寺澤將亞季主要朋友的個人資料牢記在腦中。


    「我有說啊,因為華誌摩同學啦。每次看到我找華誌摩同學講話,晴海都會不高興耶。」


    「……華誌摩同學?」


    寺澤連忙迅速重翻了腦中的個資手冊,在「女兒的朋友」字段中卻找不著這個華誌摩同學的名字。看來自己調查得不夠仔細,竟然還有漏網之魚。


    「呃……抱歉啊亞季,你說的那個同學是?」


    「啊,對耶,還沒和爸爸你說過呢。華誌摩玲子同學是前陣子轉學來我班上的女生喔。」「喔,是轉學生啊?」


    難怪不知道。寺澤趕緊將華誌摩玲子的名字寫進腦中的手冊裏。


    「這個叫華誌摩的同學是怎樣的人呀?」


    ——寶貝女兒的新同班同學。


    身為努力成為家庭至上的男人,寺澤必須得盡早掌握她的個資。


    「嗯……是個超級不愛講話的人。我還沒見過她持續講話超過兩秒以上呢。」


    「的確算很不愛啊。你們交情好嗎?」


    「唔……很難講耶。」


    亞季難得露出沒自信的表


    情支吾其詞。


    「雖然我很想和她打好關係,可是華誌摩同學似乎不太喜歡我。其實應該說,她不想跟任何人打好關係耶?她說過她不太擅長和人講話呢。」


    「……你為什麽想和那種同學打好關係呢?」


    「因為她才剛轉學來啊。沒有人快點和她打好關係溶入班上,她會錯失交朋友的機會不是嗎?一旦沒把握最初的機會,想在學校交到新朋友可是很困難的喔。」


    寺澤的女兒一本正經且斬釘截鐵地說,彷佛在說什麽真理一般。


    「但你不是說那個叫……華誌摩同學來著的不擅長與人相處嗎?那你何必硬把她拉去加入其他人呢……」


    你總是愛替別人瞎操心。


    寺澤把這句湧上喉頭的話硬吞了回去。


    ——因為不正是多虧亞季愛操心,才願意留下來照顧他啊。


    「不,也罷,你這樣就對了。好好去交朋友吧。要不幹脆你下次請那個華誌摩同學來我們家吧。爸爸也不太擅長和人相處,或許能和她合得來啊。」


    看到父親揚起嘴角這麽說,亞季卻是一臉傻住。


    「爸爸你是怎麽啦?態度突然大轉變,感覺怪怪的耶?」


    不解地晃著兩束馬尾的女兒盯著寺澤的臉細瞧。


    「隻是覺得如果所有人類都像你這樣,這世上大概就沒有戰爭了啊。」


    深不見底的溫柔正是女兒最大的優點,也是自己最能拿女兒引以為傲的地方。


    寺澤邊笑邊放下筷子,拿起溫熱的碗吸了一口。


    寶貝女兒煮的味噌湯,不知不覺間已像極老婆的味道了。


    ●——真田晴海——


    連日來下著令人濕悶不適的雨。


    原本就已經滿是黴味的化學教室內,空氣聞起來更遠比平時令人不舒服數倍。


    「——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裏。」


    傻愣愣望著眼前燒杯內裝的紫色液體的晴海聽到化學老師這麽一說,才終於回過神來。


    「那麽,請大家把燒杯放回平時的箱子內,期限到下周為止。切記不能讓藥劑一直沾在皮膚上,請好好洗手再離開教室……那麽,下周再見。」


    學生們紛紛照著化學老師的指示開始收拾器具,晴海這組也一樣。


    「欸欸,晴海。」


    分到別組做實驗的亞季走向晴海在的這一桌。


    「我今天的實驗什麽結果都沒做出來,記得等要交出去前借我看一下報告喔。」


    「好好好。」


    順口答應下一如往常的拜托,晴海轉身麵對好友。


    ——自然而然看見了她手臂上那片暗紅色物體。


    為了不讓水或藥劑沾濕製服而卷起袖子到肩膀的兒時玩伴,在她右側臂能看見一片大大的黑色疤痕。


    寺澤亞季的右肩到上臂部分,有片相當嚴重的燒傷痕跡。


    是國中時被嚴重燒傷留下來的。


    幾年前的某個夏季。


    晴海還記得右肩捆著大量繃帶的亞季出現在學校的那天早上。


    『其實昨天我和煙火師傅一對一單挑,被他用一顆超大煙火攻擊,但最後我還是裸了。算是值得驕傲的受傷吧?』


    當晴海問她發生什麽事,她隻以一如往常的溫和笑容回了這個玩笑。


    因為心想她應該是不想被人知道,所以自己也再沒多問就是。


    由於實在是讓人看了會不忍皺眉的疼痛傷疤,在上遊泳課時十分引人注目。不過即使被人以奇特眼光看待,本人絲毫不在意,大概都會以相同的玩笑話帶過,因此並未遭同學欺負或嘲笑。


    話是這麽說,不習慣的事就是不習慣。每當見到烙在好友手臂上的暗紅傷疤,晴海都湧現莫名的憂鬱。


    「……那麽,總之先把器具收一收吧。」


    明明本人都沒在意,自己卻胡思亂想這點讓晴海愧疚,搖了搖頭。接著輕咳一聲,裝作若無其事地這麽開口。


    邊站起身把桌上的燒杯集中在一起收拾,邊往旁偷瞄去。


    轉學生少女——華誌摩玲子仍是麵無表情,緩緩關閉桌上的瓦斯總開關。


    由於不想與她四目相交,馬上轉回視線。


    華誌摩玲子轉學至今已過了一星期,晴海依然不太能適應這名少女。


    第一印象糟到不行當然是主要原因,不過就算撇開這點不看,這個完全讓人看不出在想什麽,活像娃娃的少女果然詭異到不行。


    班上同學已經將華誌摩玲子認定為不該多管的異類。打從華誌摩玲子轉學來此,過著就算到了下課時間仍一動也不動直盯桌麵的校園生活。當然,現在班上已沒有人會找她說話。


    「華誌摩同學,你不知道老師說的『平時的箱子』是什麽對吧?」


    唯一的例外就是亞季。明明初次接觸才狠狠碰了個大釘子,亞季仍不斷主動搭理華誌摩玲子。


    「就在教師辦公室內老師桌子的旁邊,有個瓦楞紙箱。化學課要交的功課每次都是放到那裏喔。」


    「——這樣啊。」


    華誌摩玲子一如往常,頭低低地小聲回答。可能是被無論怎麽趕都趕不走、不斷糾纏的亞季煩到投降了吧,華誌摩玲子最近回話時開始有點——就多了那麽一點點反應。


    「我會記住,謝謝。」


    「不客氣。」


    亞季微笑道。


    「欸……華誌摩同學,你有其他不懂的,或需要幫忙的事就隨時跟我說喔。隻要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什麽都幫你。」


    「……真的嗎?」


    一聽到這句話,華誌摩玲子緩緩抬起頭來看向亞季。


    「真的說什麽,都沒關係嗎?」


    晴海見狀不禁動搖。


    因為這恐怕是她頭一次看見華誌摩玲子如此積極與他人交談。


    「嗯,沒關係!」


    亞季大概也注意到這點,露出比平常更燦爛的笑容點頭。


    「……我會記住,謝謝。」


    華誌摩玲子一說完和剛才完全相同的話,馬上又低下了頭。看著對方的臉說話真有那麽難受嗎?


    「記得喔,什麽都可以找我聊喔……那我先回去了。」


    發現同組同學正在喊自己的亞季說完,對晴海和華誌摩玲子揮揮手後,連忙回到自己的小組去。


    「呃……那我們也快點收拾吧。」


    晴海客氣地說。畢竟一直待在一塊的亞季主動搭話,自己自然無法完全不理這名少女。


    「……也是呢。」


    華誌摩玲子點點頭,兩人開始動作。


    不過說收拾,其實隻是把一些器具歸回原位,一下就做完了。


    「…………!?」


    最後當晴海洗完手準備離開時,看見在旁邊水龍頭衝手的華誌摩玲子,驚訝瞪大雙眼。


    「華誌摩同學……你的手那是……?」


    真不該注意到,晴海感到後悔。


    ——好紅。


    華誌摩玲子那雙遭水流衝刷,微微朝上的手腕上,有好幾道紅線。


    華誌摩玲子緩緩抬起臉來。


    平時隻盯著桌麵中央看的那道黝黑視線,如今正麵往晴海刺來。


    晴海忍不住倒抽口氣。


    「……隻是舊傷。」


    華誌摩玲子緩緩開口。


    「以前用菜刀時……不小心切到……」


    晴海心想騙人。


    菜刀不會切到那種地方,何況傷痕數量多到根本不是不小心。最重要的,是那些紅色傷疤鮮豔到似乎現在馬上會滲出血來。亞季肩膀的燒傷痕範圍雖廣,過了幾年後也已經變黑。


    因此華誌摩玲子手腕上的傷痕,明顯是最近才割出來的。——為了遮住這些傷,她才會一直穿冬季長袖製服啊。


    遭受強烈震撼當中,晴海如此確信。


    「沒什麽、大不了……你不用在意,真田同學。」


    華誌摩玲子靜靜地說了這句話。


    宛如黑玻璃的雙瞳直直注視晴海,絲毫沒打算移開。


    「嗯……嗯,我沒有在意……」


    晴海除了乖乖點頭,沒有其他選擇。


    ●——冰堂恭也——


    失去戀人將近兩星期。


    請了一天許久未請過的平日休假後,冰堂恭也獨自來到韻雅市郊外。


    從自家搭了兩站電車,再轉搭出租車約五分鍾,看到了那棟建築物。


    雖然是第一次拜訪,卻比想象中來得近。


    就算沒仔細看過地圖,也大概還沒出韻雅市的範圍吧。


    下了出租車,隨便找間拉麵店吃完已經偏晚的午餐,恭也抬頭仰望規模比周邊建築來得龐大許多的大廈。


    在隨時可能下起雨的天空下,望向刻在入口處的廣告牌。


    「韻雅市中央學術研究所」——上麵以誇張的字體寫著這些字。


    「唉……」


    忍不住歎了口氣——這未免太可疑了吧?


    雖然上頭寫著中央,但自己在這座城市沒看過其他研究所。


    再說所謂的學術研究所,究竟是種什麽樣的設施?


    幹脆當成自己沒來過,直接掉頭回家吧。


    可是,當然不能這樣做啊——恭也歎了第二次氣,搖了搖頭。


    「畢竟是可愛後進強烈推薦的啊……」


    由於職場內不允許談戀愛,恭也和深雪的關係在公司內並未公開,但紙終究包不住火。不隻同部門裏已有幾名同事猜到恭也他們的關係,兩人也主動對一些共同的朋友坦承關係。


    這次就是其中一名共同朋友的公司後進推薦他來這棟詭異至極的設施。


    『這裏的醫生超博學多聞喔,到目前為止我已經靠他解決好多煩惱。請冰堂先生務必去嚐試谘商,狀況一定會好轉的!』


    當「谘商」這個詞出現時,恭也就感覺被當病人對待而有點不情願。話雖如此,恭也很清楚自己這陣子在職場內的狀況確實相當糟糕最近在工作上頻頻失誤。


    而且淨是些把預算金額多打一個零,或是在辦公室內跌了狗吃屎而把重要文件灑一地等等,以前絕對不會發生的低級失誤。


    後進再也看不下去恭也的狼狽樣,因而介紹他這間研究所。


    恭也清楚自己心裏的創傷尚未完全康複,加上清楚那名後進是發自真心推薦而無法輕言婉拒,才會不惜請了有薪假來到這種莫名其妙的設施。


    要是現在回去隻會白白浪費一天假,之後還恐怕會被那熱心的後進強行再拖來這裏。


    ——趕快弄一弄趕快回去吧。今晚隻想快點回家好好放鬆。


    下了這個消極的覺悟後,恭也打開入口大門。


    進到裏頭,是一處像大廳的寬廣空間。


    多人座沙發、雨傘架、觀賞用植物、自動販賣機、電視、書報區。


    ——感覺像偏僻地區的醫院呢。


    位於城鎮外,由個人醫師開設的小規模,卻因為附近老人定期利用而不致倒閉,默默經營下去的診所——恭也的第一印象大概是如此。


    說是這麽說,現在這個寂寞的空間內別說老人,連隻小貓都看不到就是了。


    「——歡迎光臨。」


    聽到聲音轉過視線,看到大廳深處一張l字型的桌子內,坐著一位女性。


    看來似乎是櫃台小姐。剛才說連小貓都沒有是有點太誇張了。


    女性用她金屬框眼鏡下的視線,正眼盯著恭也這名目前唯一上門的客人。


    「啊,你好,打擾了……」


    邊回以平常的招呼,邊朝櫃台走去。


    「請問您來這裏是?」


    女性靜靜從椅子上站起,用嘹亮的聲音這麽問。


    年紀大概二十五歲左右吧?一身深藍套裝上看不見一絲皺紋,站得直挺挺地等待恭也走到櫃台前,流暢鞠了一躬。


    看了女性胸前別的名牌,寫著「職員 仙羽蘭」。


    「那個,我是三點與杜秋醫生有約的人。」


    「是冰堂先生吧,我已收到聯絡。」


    在我自報姓名前,對方已瞬間回答我,而且沒看到她有瞄桌上的紙條或計算機畫麵。


    是這間研究所不常有人來,還是她將每天來、預定會來的客人都記在腦中呢?


    隻見這名櫃台小姐拿起手邊的室內電話,迅速撥了幾下號碼。


    「……『教授』,我是仙羽。與您約了下午三點見麵的冰堂先生已經來訪……我明白了。」


    她靜靜放下話筒,輕張左掌指向走廊深處的電梯。


    「杜秋教授在五樓會客室等著,請您跟我來。」


    仙羽小姐平淡說著,並從l字型櫃台內走出,要恭也跟著她走。


    「多謝……」


    恭也照她指示動腳開始走。


    ——完全就……像是名工作能幹的ol。


    邊望著往電梯走去的套裝背影,恭也這麽想。


    之所以多加了「像」字,隻因為打從最初的招呼及之後一連串的反應,女性的臉上始終沒有「笑容」。


    徹徹底底不苟言笑。不是那種不太會陪笑或嘴角僵硬難上揚的程度,而是她壓根就連製式笑容都不打算擺。


    「請您先進去。」


    電梯門一開,仙羽輕垂下頭,伸手順暢指向電梯內。


    動作雖然禮貌到位,表情中仍看不出絲毫情緒。


    麵無表情到令恭也不安到懷疑起她體內真的流著紅色鮮血嗎?


    ——就算被說「其實最近的機器人已能做到如此接近真人。」這句話,自己大概也不會驚訝。


    邊想著這種有點沒禮貌的念頭,恭也進入了電梯。


    在五樓出了電梯,繼續被帶領著往前走一會兒,便抵達一間掛有浮誇「會客室」門牌的房間前。


    「教授,我帶冰堂先生前來。」


    仙羽很有禮貌地蜷起手掌,用纖細的中指敲了門。


    「請進。」


    房內隨即傳來回應。


    仙羽靜靜打開門,以眼鏡下的視線要恭也先進去。


    「……打擾了。」


    稍稍鞠躬後踏入房內,看到正前方有張疑似真皮的高級沙發,中間還夾雜了一張同樣高級的大理石桌。


    然後在這些家具後方,一名高挑男子站在能盡收陰沉天空於眼底的玻璃窗旁。


    「歡迎光臨,我是所長杜秋慈瑛。」


    年齡大約五、六十歲,身上穿著一襲怎麽看都像學著


    的白大衣。


    身高的確很高,但臉頰與軀體根本沒長肉,活像副皮包骨。


    連臉色都稍顯蒼白,同樣稱不上健康。


    但是男子那對嚴重凹陷的雙眼中射出的銳利光芒,宣告著他絕非病人或身體虛弱。


    ——總覺得這人好像爬蟲類或骸骨精耶。


    盡管絕不能說出口,但恭也確實抱著這種印象。


    「初次見麵,你就是冰堂恭也先生對吧?」


    有如蛇的雙瞳瞬間由上往下一掃,像是在掃瞄恭也的全身般。


    「恭候多時了,快請坐吧。」


    男子邊以低沉卻中氣十足的聲音說,邊伸手比向沙發。恭也於是照他所說坐到沙發上。


    「仙羽,準備咖啡。」


    「好的。」


    一聽杜秋的指示,跟著進房的仙羽馬上點頭。


    「熱咖啡可以嗎?」


    仍站在窗邊的白衣男子這麽問。


    「啊……好,謝謝。」


    「那麽請稍待片刻。」


    杜秋點頭後,開始從房間一角的櫥櫃中取出杯子與杯墊組。


    仙羽則在一旁以熟練的動作將咖啡豆往咖啡機內倒。


    在別人幫自己泡咖啡時還開口搭話實在過意不去,於是恭也默默等待。


    保持不失禮的程度觀察起房內擺設,發現角落擺著滑動式書櫃。


    由於現在沒其他事好想,恭也隨意看起櫃上陳列的各式厚重書籍的書背。


    《聖像的定理》。


    《小學生的生存價值》。


    《破壞蜘蛛堡壘之時》。


    《教義與血之詛咒》。


    《鄰近七世界》。


    《現代八岐大蛇奇譚》。


    《獻給遙遠禍星魔女的安魂曲》。


    《終極犯罪》。


    ——嗯?


    當恭也茫然望著書櫃,發現到一件事實。


    ——這些全都是這個人的著作?


    書櫃上陳列的書背下方,都寫著「作者 韻雅市中央學術研究所·所長 杜秋慈瑛」。


    這麽一說來……恭也想起自己曾見過其中一本書的書名。


    《小學生的生存價值》這本書。


    記得介紹杜秋給自己的後進說著「這可是教授的名著!」而讚不絕口。


    還說了「精辟切入現代社會未成年人扭曲的心理,並詳加探討的學術書籍。」之類的話。


    盡管恭也一本都沒讀過所以無法斷定,不過看櫃上從小說到五花八門的科學書籍都有,杜秋似乎不隻有研究心理學而已。


    「好啦,接下來交給仙羽準備吧。」


    拿出杯子、牛奶與砂糖後,杜秋邊說邊走到恭也對麵坐下。


    似乎已做好開始交談的準備。


    「那麽,就請你多多指教了。」


    恭也打開話匣子。


    「呃,該稱呼你為杜秋……教授比較好嗎?」


    回想起仙羽曾在內線電話時這麽說,恭也開口詢問。


    「隨你高興。雖然我擁有教師資格,但並未於特定地點開班授課。」


    杜秋毫不在意地回答,看起來沒有特別不高興……或者該說臉上。


    完全看不出表情,也沒有笑容,和仙羽小姐一個樣。難道這個職場都是如此嗎?


    「我從後進口中聽教授是心理學界的權威呢。」


    「權威我可不敢當,隻是個年老力衰的好事之徒罷了。雖然我心理學、語學、數學、天文學、經濟學、生物學、化學、繪畫、音樂都略有涉獵,但哪一樣都不到專精。」


    「……什麽都會呢。這樣不是很厲害嗎?」


    這句並非客套,而是恭也的肺腑之言——這就是所謂的天才嗎?


    恐怕他真的無所不能吧。畢竟看上去不像那種為了麵子吹牛的類型。


    「我隻是什麽都學,廣而不精啊。」


    果不其然,麵無表情的臉上沒有浮現絲毫傲慢或謙虛。


    「冰堂先生,請用。」


    單手拿著托盤走來的仙羽小姐,將置於杯墊上的茶杯放到恭也手邊。


    「啊,謝謝,我開動了。」


    稍微示意後,恭也將端來的咖啡往嘴邊送。


    「唔……」


    感動到忍不住漏出聲來。


    一聞香味的瞬間,就知道肯定用了非常高檔的咖啡豆。


    與自動販賣機的罐裝咖啡,或公司休息室內喝的那種一罐一大把的速溶咖啡包明顯不同。


    「真好喝啊。」


    「這是我的榮幸。」


    聽了恭也的稱讚,仙羽小姐依然麵無表情垂下頭。


    說到咖啡——深雪泡的總是有點淡呢。


    忽然想起戀人為自己衝泡那總是加太多水而淡掉的咖啡,不過恭也並不討厭那味道。


    然而,如今恭也再也喝不到那種淡咖啡了。


    「那麽冰堂先生……請讓我聽聽你的事吧。」


    看到恭也放下茶杯,白衣男子開口說道。


    杜秋教授的谘商正式展開。


    ●——櫻井道隆——


    第二節課的下課時間,道隆離開座位來到隔壁一年a班的教室。


    看來他們班下節要去其他教室上課,隻見手拿鉛筆盒與課本的學生魚貫走出走廊。過教室內,尋找青梅竹馬熟悉的臉孔。


    「不在嗎……」


    找不到寺澤亞季和她的好友真田晴海。


    大概已經移動到下一節課的教室了,這在他預料之內。


    確認青梅竹馬們不在後,道隆改成尋找「目標人物」的身影。


    ——這邊也在他預料之內。


    那號人物並未迅速往下間教室移動,如今仍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道隆一如往常露出無所畏懼的笑容,往那名女同學的座位走去。


    「嗨,你好啊。」


    出聲一喊,轉學生的少女——華誌摩玲子緩緩抬起頭來。


    與頭發同樣漆黑的雙眼慢慢才和道隆對上。


    沒有回打招呼。


    少女默默以她深黑色眼珠注視道隆的臉。


    「初次見麵啊,華誌摩玲子同學。我是隔壁b班的櫻井。」


    道隆不改臉上笑容接著說。


    若是情感一般的正常人,大概會被她陰暗的雙眼和詭異的沉默震懾,但可惜道隆並非正常人。


    何況——眼前的少女可是「教授」帶來的。


    打從一開始就清楚她不是能輕鬆應付的對手。


    「很巧的是,在你來學校的第一天,我剛好從教室看到你走入校門的樣子。」


    不畏懼她靜悄悄的凝視,道隆接著說:


    「你那天早上和『那個人』一起下了車對吧。」


    「……你認識……『他』嗎……?」


    華誌摩玲子終於開口說話。


    一股接近電子音,經由人工合成製造出的聲音。這也如道隆預料。


    「沒錯,那個人在搞什麽名堂我都有個底。」


    「……這樣……子啊。」


    道隆這句話讓她彎起僵硬的脖


    子,及肩黑長發也微微顫動。


    「如何呀,華誌摩同學,願不願意和我聊幾句呢?」


    揚起嘴角的道隆在少女旁邊的空位上坐下。


    由那個「教授」帶來,也沒向自己的青梅竹馬那異於常人的社交能力投降的謎樣轉學生。


    ——與這樣的人扯上關係,不可能不有趣。


    「……不好意思……我不太擅長……與人交談……」


    但是,歪著頭的少女隻麵無表情地回答。


    「對不起……下一節課……要換教室……」


    展露出明確拒絕意識的同時,作勢從座位上起身。


    隻見她一對毫無皺折的手掌往桌緣撐,緩緩使椅子往後移。


    「華誌摩你別急嘛,下課時間還很長——」


    正要喊住少女的道隆突然停下話。


    因為在少女作勢起身時。


    扶住桌緣的手掌之上。


    從冬季製服的袖口伸出的纖細手腕。


    能看見幾條紅色痕跡。


    「……什麽事?」


    華誌摩玲子再度凝視突然將話吞回去的道隆。


    似乎沒發現自己手腕上的傷被看到。


    「……不,沒事,抱歉吵到你啦。」


    ——割腕自殘。


    平時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此時也不得不從臉上消失。


    ●——真田晴海——


    在第三與第四節課之間的下課時間。


    就算是不太拿手的數學小考,這次似乎考出不錯的成績。


    順利撐過今天最大的煩惱而心滿意足的晴海,正與朋友歡談。


    「對對對,大家知道嗎?就是那個事件的最新情報。」


    在說完因不懂得看場合說話而出名的體育老師壞話後,沒有話題而陷入短暫沉默中——其中一名朋友開口這麽說。


    此話一出,不隻晴海和亞季,其他女同學們也一齊望向那名同學。


    這幾個星期來,韻雅高中的學生們提到「那個事件」,隻有一個答案。


    當然是至今仍沒有破案跡象的——北關東連續殺人分屍事件。


    「聽說啊,最近網絡上已經在傳關於一連串事件的凶手到底是誰喔。」


    「欸!?」女同學們紛紛訝異地叫出聲。


    「什麽意思啊?難道終於抓到最有可能的嫌犯了嗎?」


    由於連今早的新聞都沒報導類似的消息,讓被引起興趣的晴海開口問。


    「總之某種意思來說,是那樣沒錯。」


    開啟話匣子的女同學表現得像被愚昧人類包圍崇拜的聰明人,嗬嗬笑了幾聲。


    「其實……」


    裝模作樣停了幾秒後——女同學開口說出那個名字。


    「傳說那起事件的凶手……可能是『星狩同學』喔。」


    「……星狩……同學?……她哪位啊?」


    默默聽著的晴海等人不約而同皺起眉。


    「想知道?聽了可能會後悔喔。」


    女同學不懷好意地笑。


    「這真的很?嚇人喔?畢竟是有關受詛咒的惡靈啊。」


    「……什麽嘛,是鬼故事喔?」


    晴海搖了搖頭。


    「抱歉,這種話題我沒興趣。」


    雖然實際上不是「沒興趣」,而是「怕鬼故事」就是了。


    「唉呦,總之你就聽聽看嘛。」


    『這是距今十幾年前的事。


    某地的某座鎮上發生了一起獵奇殺人事件。


    被害人是住在該地的女高中生——名叫星狩涼子。


    放學回家路上遇襲的她,在夏日的某個早晨被發現淒慘陳屍於森林之中。


    凶手是從以前就不斷糾纏她的跟蹤狂,行動完全偏離常軌。


    星狩涼子在慘遭殺害後——雙手雙腳都被砍了下來。


    殺害她的那名凶手,在幾天後跳軌撞火車自殺了。


    當然,警方曾搜過凶手家中。


    然而,卻哪裏都找不著少女被砍下來的手腳。


    最後由於凶手是與當地望族有血緣關係的人,媒體被下了封口令,這起獵奇事件並沒被新聞播報出來。無論是少女遭殺害的理由,還是被砍下的四肢處於何方都沒有下文,最終以嫌犯自殺來結案。


    盡管真相尚未水落石出,事件仍就此落幕——看似如此。


    可是悲劇沒有就此完結。甚至不如說,真正的悲劇現在才正要上演。


    因為遭到殺害的星狩涼子化為怨靈,在這個世上徘徊。


    星狩涼子為了自己無緣無故的死憤怒,同時為了奪回自己失去的手腳,不斷殺害年輕女性並奪走她們的手腳。


    當女性獨自走在夜路上,「星狩同學」便會現身。


    然後必定會這麽問。


    ——喂,把你那雙漂亮的手給我好嗎?


    若不回答這個問題而意圖逃跑,或是回答「好」的人,便會當場遭到殺害,被她帶走雙手。


    為了不被殺,必須回答正確答案。


    「不要,因為我手上還拿著東西。」


    一旦如此回答,她馬上會問下個問題。


    ——喂,把你那雙漂亮的腳給我好嗎?


    同樣的,若不回答問題逃跑或回答「好」,便會被殺且帶走雙腳。


    「不要,因為我還在用腳走路。」


    這樣回答後,她會問最後的問題。


    ——喂,那我叫什麽名字呀?


    若答不出來不隻會被殺,雙手雙腳也會被帶走。


    能平安逃離她的方法隻有一個。


    「你的名字叫星狩涼子。星是星座的星,狩是狩獵者的狩,涼是清涼的涼,子是孩子的子。星狩涼子同學,你的遺恨由我接收,還請你今日先離去。」


    唯有這樣正確說到最後,星狩涼子的怨靈才會心滿意足地消失——』


    「……無聊透頂。」


    聽完女同學的話,晴海嗤之以鼻。


    這豈不是跟「裂嘴女」和「紅藍鬥蓬」的怪談一樣嗎?


    一言以蔽之——不過是都市傳說罷了。


    即使膽小鬼如晴海,聽到這種幼稚的怪談都不禁愣住。


    「唉別急嘛,還有後續啊……其實呢,這個故事最重要的地方是……」


    女同學忽地放低聲量說。


    「……聽了這個故事的人……『星狩同學』肯定會於一星期內出現在你們麵前喔!!」


    頓了一拍後,張開雙手大喊。


    「呀!」一人被嚇得尖叫。


    「怎麽這樣啦!害我都聽了耶!」


    「……無聊。」


    晴海打從心底歎氣。


    「這到底哪裏可怕啦?」


    「咦?很可怕吧!要是『星狩同學』真的出現怎麽辦^:」


    「真的出現的話,是很恐怖沒錯啦。」


    晴海冷冷看向激動的同班同學。


    「當然不可能出現吧,因為你現在還活得好好的不是嗎?還是怎樣,你已經遇見那位叫星狩同學的人,而且和她講過話了?」


    「


    的確是沒出現啦……晴海,你真的很不配合耶?」


    女同學有點傻眼地笑。


    「這邊我倒希望你看看場合,再稍微陪我演一會兒戲呢。」


    「無聊透頂。」


    晴海一臉不屑地說。誰要陪她們演這種戲啊?


    因為那麽可怕——不想再聽下去了。


    「可是……那個叫『星狩同學』的人其實也很可憐耶。」


    亞季以略顯黯淡的表情低語。


    「明明沒做什麽壞事卻被殺,連手腳都被搶走了對吧?原本隻是名被害者啊。」


    「如果隻論她被殺這部分,是很可憐沒錯啦。」


    聽了自己這位實在濫好人到一個不行的好友這麽說,晴海皺起眉頭。


    「但是她之後做的行為完全不對喔。為了泄憤,換成她去殺那些沒有做壞事的人,也把她們的手腳搶走。這樣豈不是不甘心隻有自己死,在拉其他人陪葬而已嗎?根本是隨機殺人犯的想法,隻會帶給更多人麻煩啊。」


    似乎所有人都同意這個意見,紛紛表示「這麽說也對耶。」而點頭。


    「她太自以為是了,難怪會淪為惡靈。我知道她很可憐,但趕快成佛一了百了不就好了?挾怨反過來殺人實在是……」


    這時晴海看到眼前霧蒙蒙的窗戶上照出的景象,瞬間倒抽一口氣。


    坐在離自己座位前麵好幾個座位上的華誌摩玲子。


    總是頭低低不說話,死盯著自己桌麵中央的華誌摩玲子。


    竟抬起頭來,幾乎將脖子轉了一百八十度。


    用她漆黑雙瞳往這邊看來。


    「……晴海?你怎麽啦?」


    就在亞季出聲的同時。


    凝視著晴海臉龐的華誌摩玲子一反轉學來後常展現的緩慢動作,可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轉回頭去。


    長長黑發「唰!」的一聲飄揚。


    「欸?喔、喔……」


    ——現在是怎樣?


    她那視線——是啥意思?


    「我沒事……」


    晴海隻能搖了搖頭。


    ▲


    當天晚上。


    晴海一回到家馬上衝進她位於二樓的房間,換下衣服按下計算機開關,點開網絡瀏覽器後輸入「星狩同學」,按下enter鍵。


    眨眼間便出現幾千件搜尋結果。


    看來雖然晴海至今都沒聽過,但所謂「星狩同學」的怪談在社會上的知名度其實頗高。


    總而言之,晴海點下搜尋結果最上麵的網站。


    「urban legend ?古今東西怪奇譚?」


    是一個搜集了日本內怪談、都市傳說的網站。


    畫麵上一條條列著由全國的投稿者搜集來的各式稀奇古怪。


    「半身死靈」。


    「廁所裏的花手」。


    「豎臉男」。


    「八尺大人」。


    「歪七扭八」。


    「人麵犬」。


    「取子箱」。


    對原本就討厭怪談之流的晴海來說,幾乎全是初次看到的名字,但其中仍有連她都曉得的知名怪談。她動起光標,搜尋想找的項目。


    在數以百計的妖怪列表中,確實存在著「她」的名字。


    file no.66「星狩同學」


    【讀音】 hoshikari-san。某些地區會念「hoshigari-san」。


    【分布地區】 日本全國(北海道除外)。


    【妖怪外覲】根據地區不同,多為年輕女性的外貌。


    【知名度】 b。


    【怪談發生時期】 19xx年時期?


    ?解說?


    「非常具攻擊性的妖怪,當年輕女性獨自走夜路時使會現身。一般認為她手持大鐮,或是拖著沾有血跡的大柴刀,一旦碰上女性就出手襲擊,並砍下手腳帶走。要說是滿久前流行的「裂嘴女」翻版也不是不行,但經過附加確切人名,成為比裂嘴女更貼近現實的存在。」


    詳細內容就和在學校聽的一樣。晴海默默把畫麵往下卷。


    「這個故事有別於其他都市傳說的地方就在它的下場。所有聽完星狩涼手同學故事的人,都會遭到她的詛咒。近期(一星期?一個月)她會出現在這些人麵前,像故事中一樣砍下他們的手腳。這正是本來隻在怪談中出現的星狩同學,侵蝕現實世界的瞬間!」


    不可能,沒有這種事——晴海搖搖頭。


    這隻是分兩次嚇人的怪談。把怪談內的人物會出現在現實世界這個結局說完,整個怪談才算真正結束。晴海不停如此說服自己,又接著往下看去。畫麵卷了一大片空白後,才出現下一段文章。


    【2011年4月15日·補充】


    「話雖如此,她終究不出都市傳說的範圍。畢竟實際上沒有人真的遭星狩同學殺害,連我也已經聽了這個怪談半年,今天仍是活蹦亂跳。為了一些看了這個網站的超級膽小鬼,特地在此補充這個事實……不過我想,那種膽小鬼根本不可能來看這裏就是了啦(笑)。」


    「哈、哈哈……」


    晴海忍不住笑了出來。


    最後投稿者的態度突然變友善這點實在太有趣,文中提到「超級膽小鬼」指的正是自己也太剛好。更重要的是,自己竟險些相信這種編出來的故事,著實可笑至極。


    「……蠢耶。」


    邊笑邊喃喃自語。


    「我真的蠢到無可救藥了啊。」


    在學校聽了故事的其他朋友,大概都沒有真正相信怪物實際存在,而隻是如講故事的女同學所言,配合氣氛演一場戲罷了。


    其實當時發起飆來,把朋友當傻瓜的自己才是最蠢的那個人。


    就在晴海要關掉網頁時定睛一看,發現最後那段文章還有一點下文。


    於是她又動起最後一次遊標。


    【2013年3月24日●再補充】


    「根據熱心讀者在討論板上的留言,實際上這則星狩同學被砍斷手腳的故事,是以過去某起殺人事件為背景寫成。由於該起案件實在與分布在全國各地的故事極度相近,我在此推測正是這起事件造就『星狩同學』的都市傳說誕生。我將記栽了事件大致概要的報社網站url貼在下方,奉勸有興趣的讀者務必抽空一讀。」


    「真的發生過這種事件喔……」


    晴海找到了下方不遠處的url。


    如同投稿者所言,是間知名報社的網站。


    「——獵奇!殘忍!女高中生慘遭殺害,雙手雙腳更被殘忍砍下————」


    「19xx年x月x曰,於福岡縣xx市內,發生了一起遭勒斃女學生且砍下手腳的悲慘事件。被害人是就讀區內某所女高的一年級生——」


    高中一年級——和自己同年,好可憐喔。邊想邊動著遊標。


    「——被害人h


    ·r同學(16)是排球社備受期待的新秀。警方推測當天練習完的回家路上,她受到不知何者的襲擊——」


    「……欸?」


    視線隨著字句移動的晴海,腦中突然一股疼痛


    。


    一陣冰冷夜風拂過後頸部。


    (福岡縣女高……排球社的……h·r……)


    握著鼠標的手停了下來。


    華誌摩玲子——hanashima·reiko。


    ——華誌摩同學,你轉來這裏之前讀什麽學校啊?


    ——是間女校喔。


    ——是女校嗎,那從今天開始別忘了注意男生們喔。你有參加什麽社團嗎?


    ——排球社。


    「凶手身分至今依然不明。被害人遭砍段的手腳同樣未能尋獲——————」


    「……不可能。」


    聲音顫抖的晴海喃喃自語。


    「因為這不是都十七年前的事件嗎?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偶然……」


    明明是夏天卻發寒的原因也是夜風太冷害的,從外頭吹進來的——


    ——風?


    晴海宛如被電到般猛然轉頭。


    ——窗戶?


    房間的玻璃窗微微開著。


    「咿!?」


    高亢叫聲從喉嚨中漏出。


    ——是邊界。


    窗戶為什麽開著?自己平時都關得緊緊啊?


    邊界另一頭是黑暗,略顯模糊的黑暗。


    感覺外頭浮著一顆漆黑的眼珠。


    「不……」


    快!不快點關上窗的話——就要從邊界的另一頭闖進來了!


    「不要——!!」


    晴海驚聲尖叫,從椅子上跳起來衝向窗戶邊。


    用幾乎要把玻璃撞破的氣勢猛力關上窗,急忙上鎖。


    最後動起抖個不停的手拉上窗簾,無力地背靠牆往地上滑去。


    「不……要啦……」


    晴海用微弱的聲音啜泣起來,腦袋被嚇得一片空白。


    「晴海,你怎麽了!?」


    門外傳來聽到尖叫聲趕來的父親呼喚。


    ▲


    隔天,晴海又由母親開車載去學校上學。


    很想相信一切隻是偶然。由於巧合意外交錯,在內心擅自扭曲變形,才得出根本不存在的前因後果。——這是種很常發生的現象。


    盡管如此,晴海仍無法相信隻是偶然。


    成為那個都市傳說——「星狩同學」背景的事件中,被害人與華誌摩玲子的姓名縮寫、出身地、年齡甚至社團都相同,實在很難以偶然二字帶過。


    畢竟華誌摩玲子對「星狩同學」的話題異常感興趣,手腕上也不知為何有好多道疑似自殘的痕跡——更重要的是,晴海的本能警告她,那種詭異的模樣根本不可能會是普通人。


    腦中想東想西而沒聽進課的晴海,就這樣迎來午休時間。


    「欸,晴海。」


    坐在對麵吃著自己煮、充滿女子力便當的亞季突然用有如小狗的眼神抬頭看來。


    「發生什麽事了嗎?」


    「欸?」


    吃著蛋拌烏龍麵的晴海忍不住停下筷子。


    她總是和亞季一同來學校餐廳吃午餐。


    可是今天實在沒有食欲,提不起勁動筷子。


    「感覺晴海你今天有點沒精神耶……肯定發生什麽讓你煩惱的事對吧?」


    亞季以平穩的語氣小聲問。


    「……沒有,沒什麽事。」


    「說謊不好喔,晴海。是身體不舒服?還是有其他煩惱啊?」


    盡管晴海尷尬地撇開視線,好友仍加重語氣繼續追問。


    這使晴海開始動搖。看來亞季不隻外貌,連嗅覺都和狗一樣靈,偶爾會說出這種彷佛已看透一切的話。


    「不能說謊啦,有什麽困擾就說出來……雖然晴海生病的話我無法馬上醫好你,缺錢的話我也不能馬上給你一百萬,但至少我能聽你訴苦,和你一起傷腦筋啊。當然如果你不想說,不說也沒關係,你隻要告訴我有不能對我說的煩惱就好了……可是啊,晴海,千萬不可以說謊。不要明明就在煩惱或覺得不安,卻還說你沒事。這樣的話,『朋友』這個詞可是會在世界中消失唷。」


    「哪有這麽誇張……」


    晴海笑著重新動起筷子,但亞季仍一臉嚴肅,不把視線移開晴海身上。


    「……嗯,其實最近啊,有件事讓我有點煩惱。」


    夾起黏糊糊的蛋黃一口吞下後,晴海總算低頭投降。


    「什麽事啊?」


    聽好友這麽一問,晴海開始整理心中的想法。


    ——其實我在懷疑那名轉學生的真正身分,搞不好是十七年前死於獵奇殺人事件,是那個被害人的幽靈喔。


    「呃……抱歉,真的抱歉,這是沒辦法和亞季你討論的煩惱。」


    拿起碗喝下烏龍麵的湯。明明才吃沒多久,卻感覺湯冷得特別快。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呢。我不會再問了。」


    最親的好友回以嫣然一笑。


    「可是沒問題嗎?你自己能解決嗎?」


    這個問題十分難回答。究竟該怎麽做,晴海心中這股不吉祥的漩渦才會消失呢?


    「……我覺得大概沒問題,或許隻是我一個人在胡思亂想罷了。」


    「什麽意思啊,我搞不懂耶?」


    「我也不懂。不過你不必太替我擔心啦,真的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不是說謊,大概吧。畢竟這是自己在鑽牛角尖所想出的愚蠢妄想,應該沒什麽大不了才對。


    「這樣啊?那就好。」


    臉上浮現一如往常的友善笑容,亞季也再度動筷吃起自己的便當。


    「——亞季。」


    當吃完烏龍麵的晴海邊喝著冷掉的茶,邊與還在吃自製便當的亞季針對近來演藝圈的戀愛風波熱烈爭論的途中,一名男同學飄飄然地走到兩人旁邊站定。


    是名略痩的高個子少年。


    臉上總是浮現天不怕地不怕的微笑。


    「啊,小道。」


    被喊到的亞季用綽號回喊高個子男同學。實際上,也隻有亞季一人會用綽號稱呼這個男的。


    櫻井道隆是晴海她們隔壁的班級,一年b班的學生。


    由於到國中時都不認識,晴海幾乎沒聊過幾句話,但他似乎與亞季是從小相識的青梅竹馬,午休時常來找和晴海在一起的亞季講話。


    「亞季,我吃不飽,給我點東西吃。」


    然後肯定會帶著囂張的笑容說出這句話。


    而被如此要求的亞季也一如往常,舉起便當盒讓他看菜色。


    「嗯,那今天讓你吃馬鈴薯燉肉。」


    「馬鈴薯燉肉嗎?還不賴。」


    隻見道隆不客氣地點頭,拿著帶來的筷子往亞季吃到一半的便當內夾去。


    「我要開動了。」


    「粗茶淡飯不成敬意?」


    晴海冷冷望著兩人間的互動。


    雖然她知道亞季和這名少年的關係與自己差不多好,所以沒再多說什麽,但其實她非常不擅長應付這種人。


    這名男同學——櫻井道隆是校內首屈一指的怪咖。


    「這紅蘿卜是怎樣?兔子嗎?」


    「對啊,


    很可愛對吧?我可不是拿市麵上賣的模子,而是用菜刀一刀一刀削出來的喔。」


    「亞季你哪來動力做這種苦差事啊?這種東西吃進嘴裏還不都一樣。」


    「小道你不懂啦,料理不是光講求味道而已喔。所謂的料理啊,味道當然要顧,但也要和華麗的外觀一起享受才棒啊。」


    「喔……」


    用有點無言的表情響應後,道隆將兔子形狀的紅蘿卜送進口中。


    動嘴嚼了幾口吞下肚後,一臉佩服地點頭。


    「唔……好吃。」


    「對吧?」


    亞季開心微笑,兩束小馬尾也跟著輕輕晃動。


    「可以再多吃一點嗎?」


    「請用。我差不多吃飽了,其他菜你想吃就夾吧。」


    「那麽,再開動一次。」


    道隆這次真的完全不客氣,接連將亞季做的馬鈴薯燉肉和雞蛋卷往嘴裏送。


    「好吃好吃。」


    「哼哼哼?對吧對吧?」


    由於這出戲幾乎每天都會上演,亞季臉上一點難色都看不見,伸手從同樣的便當盒中撚起菜,吃進自己嘴裏。


    ——晴海總是心想,自己這位朋友心地善良到何種程度?


    晴海看得很不是滋味。原因當然包括看到自己的好友和其他人要好,人類都有的獨占欲作祟而不爽;不過更重要的,是她實在不滿這個男人的品行。


    一般的男高中生就算交情再怎麽好,也不會特地帶筷子來瓜分女生吃到一半的便當吧。既是怪咖又沒常識,根本不正常。


    ——不正常?


    晴海心中一股黑暗的求知欲抬頭了。


    假如和不正常的人對話,能否成為分析其他不正常人的線索?


    「我再去泡杯茶喔。」


    好巧不巧,亞季這時拿起了空杯這麽說:


    「晴海,小道,要不要順便幫你們倒一杯?」


    「啊,謝啦。」


    「幫我倒杯水。」


    「遵命?」


    隻見好友發揮好女孩的貼心,起身往位於學校餐廳一角的飲水機走去,留下晴海和櫻井道隆兩人。


    ——雖然平時的話隻會很尷尬,但現在能兩人獨處實在是個良機。


    「……欸,櫻井同學。」


    「怎樣,真田?」


    道隆嚼著剛才的兔子紅蘿卜,也不看晴海的臉就回答。


    恐怕這是晴海頭一次主動對他搭話,但看他的反應並未感到意外。


    他果然有哪根筋不對。


    若是平時的話根本不想扯上關係,不過這次倒是有找他談談的價值。


    畢竟這名叫櫻井道隆的少年,雖然品行已經無可救藥,頭腦倒真的挺靈光的。盡管晴海很不情願,卻仍得承認這個事實。


    畢竟不隻成績在全年級名列前茅,根據隔壁班朋友的說詞,他上課時總是沒在聽老師講課,都在讀些看似很難懂的書。


    舉凡古典文學、哲學書、科學雜誌等等,種類五花八門,卻沒有一本和高中課程或大學考


    感覺若是他的話,很有可能已經專精目前晴海想追求的知識。


    「那個,櫻井同學,我有點事想問問你的意見……你覺得那些割自己手腕的人究竟在想什麽呢?」


    顧慮到突然舉出個人姓名不太妙,晴海特地模糊焦點,裝得若無其事這麽問。


    「哦哦,你想問的是關於割腕症候群患者的事嗎,真田?」


    道隆轉過手掌,在學校餐廳的半空中伸出右手腕。


    「在吃飯時找人聊這種話題,你的興趣還真不賴啊。我當然很樂意回答你。首先,割腕自殘算是一種社會上最普遍的自殘行為。」


    道隆馬上興高采烈地講解起來,晴海果然沒有猜錯。


    「這點程度我也知道。我想問的是人類做這種行為的理由。」


    「我想想……不限割腕,幾乎所有自殘行為的理由,都是當事人為了尋求自身精神穩定或逃離某種事物而采取的行為。最多的理由是孤獨,他們透過傷害身體來展現『我受了這麽嚴重的傷喔,快往我身上看,快擔心我』的要求。簡單來說就是把個人孤獨的情緒以影響他人最深的形式具體呈現。另外雖然案例不多,還有把自身視為某個憎恨對象的肉體,透過傷害肉體來達到報複對方的假象,這樣幾乎算是種詛咒了。其他的話我想想……在透過傷害自己,以及自己遭受傷害的事實本身中尋求快感,有如性加虐狂和性被虐狂合為一體的人也是有啦。」


    盡管突然被問了這麽脫離日常的話題,他仍毫不猶豫地侃侃而談。


    這名少年的腦袋果然非常靈光。


    「總之,扣除那些真的很罕見的例子,自殘行為基本上是讓當事人精神穩定的手段。其實我以前出於好奇心曾嚐試過,還是搞不懂所以然。果然若沒有自己被他人排除的恐懼、自我機能上明顯缺陷、或是否認且逃避自立等負麵條件影響下,自殘行為所帶來的精神穩定效果可說沒什麽用。就算因為好奇做這種事,也隻是浪費血液和白痛一場罷了。」


    他真的,是個腦袋非常靈光的——笨蛋。


    「真田,雖然這隻是我個人的看法,但我認為你也不像會因為這種行為感到心滿意足的類型。最好不要對這類消極行徑產生莫名憧憬比較好喔。」


    「我、我才不會做呢!」


    晴海連忙搖頭。


    「那就好,畢竟做那種事真的很蠢。」


    「我覺得因為好奇就嚐試割腕也差不多蠢耶。」


    「別擔心,會被好奇害死的也隻有貓而已。」


    ——唉,果然不該找他說話的。


    「……沒事了。」


    由於不能忽視空氣傳染的可怕,心想要是長時間和他交談,笨蛋恐怕會傳染過來的晴海結束了話題。


    「我去還餐具。」


    接著迅速站起身,打算走去櫃台還麵碗。


    「欸,等等啦真田。既然不是你自己想做,為什麽突然問這種事?」


    道隆以莫名有精神的聲音對她的背影問。


    「沒為什麽啊。」


    「別說謊了真田,該不會與華誌摩玲子有關吧?」


    聽到他這麽說的瞬間,雞皮疙瘩竄上脊背。


    晴海忍不住停下腳步,戰戰兢兢轉頭看櫻井道隆。


    「……你怎麽……知道?」


    話才出口,她驚慌地環顧周遭。畢竟要是被本人聽到——麻煩可就大了。


    不過所幸,兩人附近並未見華誌摩玲子的身影。


    其實到現在為止,晴海一次都沒見過她出現在學校餐廳內。


    不要緊,她不會來學校餐廳吃午餐。


    ——不,應該說,「那個」真的會進食嗎?


    在晴海的印象中,別說吃食物了,連她喝水的樣子都沒看過半次。


    「大部分的事我都知道喔。」


    隻見道隆麵露令人難以捉摸想法的表情稍稍歪頭。


    「在你和亞季的班上有自殘傾向的,大概也隻有那位詭異的轉學生啊。」


    ——他知道?


    「難不成……你有和她……說過話?」


    「是啊。」


    「那……那櫻井同學,難不成你能想得到她……華誌摩同學為什麽會做那種事嗎?」


    那名少女的——真麵目。


    「華誌摩她啊……」


    可是道隆隻聳聳肩,往上方看去。


    「不管問什麽就是不答,實在很難猜……但她恐怕是很複雜的個案吧。我想她心中的寂寞……還有憎恨都混成一團了吧?」


    「憎恨?」


    晴海有點嚇到,回問:


    「恨、恨誰?」


    殺了自己的人嗎?


    還是說——恨那些擁有自己已經失去的,有著健全又漂亮手腳的人?


    「誰曉得呢?」


    道隆用傻眼的語氣回答。


    「……欸,櫻井同學。」


    晴海左顧右盼,再三確認華誌摩玲子不在附近後,才小聲開口:


    「關於那起發生在這附近的殺人分屍的事件啊……」


    感覺櫻井道隆的表情略有變化。


    「假如,隻是假如喔。大家目前都認為凶手是詭異的男子,信仰奇怪宗教的人或是恐怖分子……可是如果……真正身分其實——」


    「真田,勸你還是別把這種事當成玩笑說出口喔。」


    道隆像是告誡般打斷晴海的話。


    這是從總是隻會胡言亂語、令人傻眼的櫻井道隆口中頭一次聽見的語調。


    「對、對不起……」


    回過神來的晴海連忙搖了搖頭。


    「請忘掉我剛才說的。」


    「好,我忘了。」


    道隆欣然點頭。果然看不透他在想什麽。


    「……晴海,小道,你們怎麽啦?」


    旁邊傳來的聲音讓晴海及道隆同時轉頭。


    「感覺氣氛不太好耶……?」


    用托盤端著三人份飲料的亞季訝異地交互看著兩人。


    「你們在聊什麽啊?不可以吵架喔。」


    「我們不是吵架,隻是在聊些有的沒的。」


    「沒錯,隻是有的沒的。完完全全沒有特地說明的價值,亞季你就別在意了。」


    「欸?隻有我被排擠在外?好討厭喔?」


    亞季似乎開始一搭一唱,以誇張反應交互瞪了兩人。


    她並非真的生氣,大概隻是想紓解晴海與道隆之間的詭異氣氛吧。


    「乖啦乖啦。比起這個,第六節可是化學課喔,你作業有寫嗎?」


    察覺到這點的晴海默默在心中道謝,恢複平常心對亞季笑道。


    ●——冰堂恭也——


    「冰堂先生,請用。」


    仙羽蘭將冒著煙的茶杯放到恭也手邊。


    「嗨,謝啦。」


    由於都來這裏第六次,總該習慣的恭也友善答謝。


    順便假裝若無其事地看向她纖細的手掌。


    兩隻手的哪一邊都沒看到疑似戴戒指的痕跡。


    ——她還單身嗎?


    邊隨意思考如此不風雅的事,邊喝起手中的咖啡。


    站在客觀立場來看,或許會覺得才剛失去女朋友的男人怎麽能這樣胡思亂想?但恭也並未感到多深的罪惡感。


    ——這也算是在這裏接受谘商的成果嗎?


    「……嗯,果然很好喝。」


    這不是客套話。味道依然又濃又香。


    「仙羽小姐泡的咖啡真的很好喝耶,要不要試著開咖啡廳看看?」


    心中雖曉得沒用,今天仍試著和她交流溝通。


    「好的。」


    仙羽麵不改色,隻短短回了這句。


    聽到如同預料的奇怪反應,恭也實在忍不住笑。


    「『好的』是怎樣啦?你真的打算要開嗎?」


    「不是。」


    女性身上穿著看不見一絲皺紋的套裝,一看完全——像是精明幹練的ol,就這樣在恭也身旁站得直挺挺地,動也不動。


    「我從以前就想問了,仙羽小姐,你有笑過或哭過嗎?」


    「沒有。」


    隨即換來冷冰冰的答案。


    「我就知道……仙羽小姐,難得你都長得這麽可愛,偶爾也笑看看如何?」


    心想今天試著更深入一點的恭也這麽說。


    「要是你笑的話,肯定更有魅力喔。」


    來吧,是會否認?還是害羞?


    該不會——會努力露出不擅長的笑容給我看?


    「……你真的很厲害耶。」


    眼鏡底下那雙眼紋風不動,表情也沒有起一絲變化。


    這讓恭也不得不佩服起她。


    「這種時候應該有其他反應可以選吧?」


    「沒有。」


    「為什麽呢……和仙羽小姐你說話就是不會膩耶?」


    老實說,雖然完全不懂她身為女性的魅力何在,但如此媲美機器人般的櫃台小姐,反倒讓恭也意外對她持有好感。


    「冰堂小弟,難道你是為了搭訕我這兒的職員才來的嗎?」未帶情感的聲音一語點破了恭也。


    「啊,不、不是啦。對不起,教授。」


    恭也連忙道歉,轉身正對坐在對麵沙發的杜秋。


    這隻是種和宇宙人的異文化交流,完全沒有半點非分之想。


    「那麽冰堂小弟,今天我們來聊聊天吧。最近身體狀況如何?」


    這幾天來,恭也多次前來韻雅市中央學術研究所谘商。


    一反有如骸骨精或爬蟲類的外貌,這個男人——杜秋慈瑛有著莫名的吸引力。


    絕非人性展現的魅力。


    而是從人性的根本分析,並點出盲點讓人自己發現,進而忍不住將自己心中念頭說出口的力量。


    邊聽自己說話,且會在自己希望的時機出聲響應,主動並精準地問自己想被問的問題。踏入他人靈魂深處,讓對方主動吐露潛藏已久的心裏話的強大力量。


    恭也心想——甚至該稱為一種魔力。


    打從呱呱墜地開始,小學時的回憶,國中時遭受輕微霸淩,高中時大考失利而多考一年,勉強讀完大學來到東京找工作,再來是與深雪度過的快樂歲月。


    連日來恭也彷佛像著了魔般,將自己個人的一切表露無遺。


    若從不同角度來看,這能說是極為可怕的能力。


    可是,當對眼前這個男人講述自己人生走過的軌跡時,恭也竟莫名地興奮。


    「這個嘛……狀況算非常好。」


    原本經常犯下的低級失誤已徹底消失。


    再喝下一口仙羽小姐所泡的那散發怡人香氣的咖啡。


    無論是受惡夢所擾的夜晚,或是對深雪泡的淡咖啡的懷念,如今均不複在。


    每天都彷佛如獲新生般過得清爽愉快。


    「全虧了杜秋教授的福,實在太謝謝您了。」


    恭也發自內心道謝。現在他能體會公司的後進會沉迷上這裏的心情了。


    「能聽到你這句話,我就高興了。」


    杜秋慈瑛以低沉語調回答,聲音中一如往常沒有任何情緒。有如蛇一般的雙瞳及骸骨精般的消痩臉頰上也不見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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