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前,「魔族〈瑣羅斯德〉」襲卷中央大陸,打壓其他種族。


    但是「人族」為了從那有如地獄般的日子中解放,高揭反抗之旗,其他種族也群起追隨,引發了一場大戰——最後,魔族吃了敗仗,被趕到南方列島。


    然而有部分「魔族」為了救助逃離不及的同胞,而選擇留在中央大陸。由這群殘留的「魔族」所建立的國家,就是雷貝林古王國。


    由於長期與其他種族通婚的緣故,到了現在,他們的後代已經幾乎沒有魔力——就連王族的血統也不再純正——隨著世代的演進,他們與人族愈來愈相近。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月十七日。


    雷貝林古王國的首都——城塞都市《紫雪郭〈逖亞倪〉》。


    為了保護族人不受外敵侵略,他們建造了一道深深的溝渠,雙重城牆嚴密地守護著城內,唯一的出入口也設置了吊橋,隨時處於嚴加戒備的狀態。


    座落在城裏的山丘上,俯瞰整片城市的,就是女王所居住的《紫銀殿〈逖亞路〉》。


    由積雪妝點的街道以及一片雪白的宮殿,帶給造訪雷貝林古王國的人們尊嚴。陽光下的美景令每個人深深感動,甚至因為滿懷感慨而落淚。


    雷貝林古王國的女王克勞蒂雅·凡恩·雷貝林古,就住在將人們的欣羨聚集於一身的《紫銀殿》裏。


    此刻,她正在女王的謁見廳,和一位打扮有點特殊的客人麵談。


    從天花板垂吊下來的豪華照明,照亮了鋪在地板中央的紅地毯。坐在王座的克勞蒂雅麵前,有個披著鬥篷的人正低著頭,單膝跪在地毯上。


    謁見廳裏還有許多雷貝林古貴族站在紅毯兩側,但是卻沒有人說話,現場彌漫著一股奇妙的寂靜。


    這時最先有所動作的,就是坐在王座上的克勞蒂雅。


    她稍微挪動身體,一頭美麗的紫銀色秀發便隨之晃動——這正是她被稱為「紫銀姬〈維尼斯〉」的緣由。


    她那充滿魅力又帶有溫柔氣息的眼角被劉海遮住,於是略顯不耐地伸出纖細的手指將劉海輕輕撥開。


    克勞蒂雅露出她纖細得如夢似幻的五官,她的特征——宛如雪一般白皙的肌膚,在燈火照耀下散發出豔麗的光澤。


    她的肌膚被稱為「妖精化」,那是生為「魔族」,卻隻能無奈地以「長耳族〈阿爾芙〉」身份生活的異端兒所特有的身體特征。


    「所以,可以請教你的名字嗎?」


    克勞蒂雅張開淡粉色的雙唇,用嚴酷的聲音說,打破了寂靜。


    在女王冰冷的視線睥睨注視下,披著鬥篷的人得到克勞蒂雅的允許,站了起來。


    「我叫做尼米亞——是十二魔主之一。」


    披著鬥篷的人這麽自稱。


    聽見這句話,在場的貴族們紛紛發出驚呼。


    因為十二魔主和建立雷貝林古王國的先王羅可斯一樣,是擁有純正血脈的「魔族」,也是他們的祖先。


    原本鴉雀無聲的謁見廳頓時變得吵雜,但克勞蒂雅輕輕舉起手,雷貝林古貴族們便立刻噤聲,以免惹女王不高興。


    等謁見廳再度恢複安靜,克勞蒂雅將手肘靠在王座上,用手托著下巴。


    「嗬嗬,我才不相信呢。我聽說十二魔主已經被『軍神〈瑪爾斯〉』全數殲滅了。」


    「一度是這樣沒錯。但我們因為『王』的力量而獲得長生不老,畢竟我們是『魔族』當中最受『王』疼愛的一群啊。」


    因為鬥篷遮住了臉,所以無法從他的表情看出情緒。


    從他堂而皇之的態度看來,他似乎所言不虛。


    即使如此,現有的線索仍不夠佐證他的話,況且要是為了一千年前的祖先還活著而感到欣喜,想必隻會讓人失笑。


    「我知道他們備受『寵愛』,還聽說他們擁有不死之身。」


    自稱尼米亞的這號人物,就在剛才突然光明正大地從大門進入。因為他聲稱是十二魔主,擁有魔力,士兵難以判斷,隻好允許他進城。最重要的是,他擁有「紫色肌膚」。光是具備這個特征,就能夠在雷貝林古王國獲得特殊待遇。


    與「人族」共生長達一千年,即使被稱為「魔族」之國,雷貝林古王國的血脈也一年比一年稀薄。到了現在,擁有「紫色肌膚」的人極為罕見,而且皆屬於特權階級。


    「你叫做尼米亞是嗎?如果我選擇相信你,就表示這個說法是事實了。」


    克勞蒂雅刻意挑選保險一點的措辭,一臉苦惱地歎息。


    十二魔主尼米亞——無論是真是假,都是一個棘手的存在。


    假如認定他是假的,放他離開,那麽克勞蒂雅的敵對勢力一定會拱他出來爭奪王座。但話說回來,就算相信他說的是真的,他的背景還是太可疑,也很可能會被敵對勢力拿來利用,挑起輿論戰。


    「這是事實,也是真實。我們長久以來都潛伏在黑暗中,現在奉『王』之命,才得以再次浮上台麵。」


    「但是在我看來,隻像是冒出了一個胡說八道的人。請問你有沒有什麽證據呢?」


    這時,尼米亞把一直蓋在頭上的鬥篷脫了下來。


    貴族們一看見他的臉,便紛紛發出低吟。有人驚訝得捂住嘴巴,還有人忍不住作嘔。克勞蒂雅也皺起眉頭,顯露出些許驚訝的神色。


    尼米亞的臉上沒有雙眼,額上也有個像是有什麽被挖掉似的傷痕。


    雷貝林古的人因為眼前的衝擊而發抖,不過當事者尼米亞看起來卻相當冷靜,用手撫摸著自己臉上的傷痕,幹裂的嘴唇形成一道弧線。


    「這是我以前被『軍神』刑求時受的傷。」


    「你的傷確實很嚴重,但這為什麽可以成為證據呢?」


    「因為當初被『軍神』刑求的十二魔主,全都被挖掉雙眼,額頭上的魔石也被奪走了。」


    他提出的證據依然令人難以判斷真偽。


    他大概是想貶抑「軍神」吧,但是在已經成為「人族」天下的中央大陸做出這種發言,是非常不妥的。雷貝林古王國不但是葛蘭茲大帝國的鄰國,更是葛蘭茲的同盟,這番話很可能會成為挑起無謂紛爭的炸彈。


    克勞蒂雅用手扶額,輕輕搖頭。


    「原來如此,看來你遭受了很多苦難呢。不過我還是覺得這個證據稍嫌薄弱了點。」


    到底該怎麽處置這個人呢?克勞蒂雅在腦中盤算著。


    把他留在身邊固然危險,但他應該是個很好利用的棋子。


    在不斷思索的過程中,克勞蒂雅逐漸發現樂趣,嘴唇忍不住因為喜悅而發顫。


    但是這份喜悅很快就消失了。因為尼米亞突然指著掛在王座上的雷貝林古王國之寶——「共噬〈奧特克雷爾〉」。


    「那麽,如果我說你手上的是先王羅可斯留下的魔器——不,應該說是魔皇劍五殺的『阿修羅』,你是不是就會相信了?」


    聽見尼米亞這番話,克勞蒂雅頓時麵無表情。


    這件事隻有克勞蒂雅知道。葛蘭茲第三代皇帝時代進行了大肅清,使得大量史書都遭到銷毀。


    當時記載著「共噬」的文獻也消失了。


    過去,先王羅可斯將「共噬」的力量分到三個「魔器」裏。


    因此在克勞蒂雅出現之前,沒有人知道那本來應該是一把劍,而始終被當作雷貝林古王國的「國寶」,出借給有三魔將之稱的將軍們。


    「『阿修羅』是同族自相殘殺之劍——先王羅可斯在背叛『軍神』的時候改造了它,從此隻有與他同一血脈的人才能使用。它的『天惠〈格拉爾〉』是,隻要得到『同族』的『魔石』,就能提升持有者的魔力,並提供無窮盡的體力。」


    尼米亞不假思索地回答,克勞蒂雅將那雙不帶任何感情的紫色眼眸轉向他。


    「看來你很清楚嘛。」


    「因為那原本是我們的東西啊。」


    「那麽,十二魔主尼米亞大人,你來這裏的目的,就是為了取回『阿修羅』嗎?」


    「不,雖然我很想這麽做,但是『王』說他要原諒你們的惡行。」


    「真是太仁慈了,我高興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呢。」


    「但是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不久的將來北方將會發生戰爭,屆時你要和我們合作。除非你接受這個條件,否則就無法得到原諒。」


    「請你說得更具體一點,不然我無法理解。」


    事實上克勞蒂雅已經聽懂了。


    從剛才尼米亞的口吻就可以發現,從北方最近的狀況看來,十二魔主一定早就透過某種形式介入。


    不難想象他會提出「協助他瓦解以夏論家為首的北方貴族」這樣的要求。


    「『王』說,隻要你願意協助我們,就賞賜你土地,任你挑選。」


    因為尼米亞的答案完全不出所料,克勞蒂雅內心的熱意漸漸冷卻。


    尼米亞那種目中無人的自信令人生厭。


    的確,他具有一種經過千年的歲月所培養出來的威嚴,想必也具備十二魔主應有的實力。


    事實上,一旁的貴族們也帶著興奮的表情注視尼米亞。


    找回過去的榮耀——一直幻想著有一天「魔族」能稱霸天下的他們,似乎對尼米亞的發言深感興趣。


    可是,究竟為什麽呢……他所說的話並無法打動克勞蒂雅。


    克勞蒂雅試著探究原因,這時,麵前的尼米亞又繼續熱切地說著。


    「這個條件對你們來說應該不壞。長久以來遭受迫害的『魔族〈瑣羅斯德〉』終於可以重見天日了。」


    「你的那個什麽『王』明知同族長久遭受迫害,卻沒有伸出援手,現在你卻要我協助他?」


    「不要責怪我們。我們為了養精蓄銳,也花了很多時間。更重要的是,『人族』一直受到『精靈王』的守護。」


    尼米亞的話題觸動了克勞蒂雅的心弦。


    這個「世界〈亞雷堤爾〉」是由一個神所創造的。


    但神認為這個「世界」是失敗作,所以讓自己的五個分身統治「世界」後,便消失無蹤。


    掌管自然的是「精靈王」。


    掌管無常的是「無貌王」。


    掌管創造的是「鐵鋼王」。


    掌管戰爭的是「黑辰王」。


    掌管生命的是「妖精王」。


    「五大天王」的誕生——也就是「神世」的揭幕。


    屬於眾神之一的「精靈王」,被「人族」當作神崇拜。


    祂授予葛蘭茲大帝國初代皇帝亞堤鄔司「精靈劍五帝」,終結「魔族」的時代——由於祂讓「人族」掌握天下,因此直到今日仍深受崇敬。


    「你的意思是,現在已經沒有『精靈王』的守護了嗎?」


    「是啊,『精靈王』失去力量,行蹤不明。現在隻剩下精靈們,而他們很快就會滅亡了吧。」


    「那麽我想再問一個問題。你說『精靈王』失去了力量,是千真萬確的嗎?」


    「不會有錯。因為我們的『王』——『無貌王』這麽說。據說是因為祂在這一千年來一直是『人族』的養分。」


    尼米亞的動作就像是在演說似地,他站在中央,於燈光的照射下比手畫腳,好讓在場的貴族們也都能聽見。


    「『魔』即將再次蔓延中央大陸。這個世界將轉變成適合『魔族』居住的環境。你們也該崇拜『父親』,協助我們。這樣一來,我保證你們一定會更加繁榮,而且能享受恩惠。」


    「還真是吸引人呢。」


    「所以——」


    麵對尼米亞的確認,克勞蒂雅點點頭,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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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隻是尼米亞,就連貴族諸侯們也難掩驚訝,每個人都睜大了雙眼,注視著克勞蒂雅。


    「什麽?」


    「我說我拒絕。」


    克勞蒂雅總算搞清楚哪裏不對勁了。


    她知道尼米亞的話沒有辦法打動她的原因了。


    因為他隻有狂妄和執著。他一直被過去所囚禁,放棄前進。


    縱使擁有複仇這個明確的意誌,但是卻沒有信念,所以失去了「自我」,隻能在「無貌王」的手下工作,當個可悲的傀儡——想必有時還必須隨侍在旁吧。


    但是,一個無法抱著野心與自我意誌來規劃目標的人,是沒有資格談論野心的。


    真掃興。


    克勞蒂雅得知站在曾經襲卷中央大陸的「魔族」金字塔頂端的人,竟是因為這種原因才變得如此心胸狹隘又執於苟活,頓時感到一股憤怒的情緒打從心底湧上。


    「你在那裏嘀嘀咕咕些什麽啊?你說的這些真的很無聊耶。」


    「……這就是你的回答嗎?」


    「嗬嗬,另外,雖然是過去的事了——我們家族有個名叫巴爾的人曾說,混著『人族』血液的『魔族』,會令人感到不舒服。」


    這個人就是曾與克勞蒂雅的哥哥佛勞斯·凡恩·雷貝林古爭奪王位的巴爾·凡恩·比堤尼亞。


    他最後被比呂斬首,而他身上也有類似尼米亞的刑求痕跡。


    「假如沒有雙眼和額上的『魔石』就能證明你是十二魔主,那就表示他也是你們的同伴。」


    不過,巴爾至少還有「自我」。他比眼前的尼米亞更心狠手辣,沒有假借他人之手,也不是奉人之命,而是完全依照自己的意誌行動。


    雖然他是企圖顛覆國家之輩,但是在克勞蒂雅的眼中,他比尼米亞還要可愛多了。


    「你覺得我會協助那種人嗎?」


    「……也就是說,你打算和我們的『王』敵對囉?」


    「愛怎麽解釋都隨你高興。」


    再跟他說下去,也得不到什麽有用的資訊。


    就算聽完他那些無聊的生平背景,也不會感到同情,更不會產生共鳴吧。不過倒是很感謝他提供了有關「精靈王」的消息——克勞蒂雅露出一個極為殘酷的笑容。


    「而且——」


    克勞蒂雅從王座上站起來,舉起一隻手。


    「我怎麽可能協助貶低先王羅可斯的你們呢。」


    一直站在貴族後方的士兵們站了出來。


    他們走向尼米亞,拔出腰間的劍,劍身在燈光照射下閃耀,一道道光反射在地上。


    在此同時,謁見廳的大門敞開。


    大批士兵瞬時湧入,徹底封鎖尼米亞脫逃的路徑,並各自拿穩武器,靜靜等候克勞蒂雅的指令。


    尼米亞轉頭環顧四周,卻沒有顯露出絲毫的緊張。他隻是垂下雙肩,張開雙腳,轉向克勞蒂雅。


    「你這個雜種——竟然敢忤逆十二魔主。」


    「嗬嗬,過去的遺物,就在這裏送死吧。」


    聽見克勞蒂雅的暗號,士兵們對尼米亞發動攻擊。


    鮮血四濺,哀嚎四起,重物落地的聲音響徹謁見廳。


    在接連倒下的屍體之間,尼米亞隻用極小的動作便巧妙地躲開攻擊,同時一擊讓雷貝林古士兵斃命。


    他的手裏拿著兩把短刀——但或許因為並不是用特殊技法打造的,所以一砍到士兵的鎧甲,刀刃就缺損了。


    尼米亞判斷手上的短刀已不堪使用,於是毫不猶豫地將它朝水平方向射出。短刀貫穿士兵的頭部,奪走其性命。尼米亞沒有確


    認士兵是否斷氣,就立刻拿出新的短刀,撲向下一個獵物。


    他每踏出一步,鮮血就四處飛濺,使地上的血泊愈來愈大。


    真不愧是十二魔主,麵對他充滿威脅性的體能,克勞蒂雅所鍛煉的士兵完全無法傷到他,就一一喪命。


    「大家退下。」


    克勞蒂雅握住「共噬〈奧特克雷爾〉」,往前站出來。在這種喧鬧的場麵中,她響亮的聲音依然能傳進士兵們的耳中。不——其實是因為他們感受到龐大的魔力,因此不得不察覺。


    士兵們就像退潮一樣往後退開,中央的尼米亞被士兵們濺出的鮮血染得滿身鮮紅。他輕輕轉頭,確認周圍,而克勞蒂雅慢慢地走向他。


    「哎呀,尼米亞大人。你好像有點喘呢,沒事吧?」


    「下一個……就輪到你——!?」


    就在尼米亞開口的那一瞬間,克勞蒂雅便襲向他。


    尼米亞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開了「共噬」的刀刃,但緊接而來的一腳踢中他的臉頰,使他失去重心。克勞蒂雅立刻補上一刀,刺進他的側腹部後,克勞蒂雅便扭轉刀刃。


    「呃……你這家夥——」


    「嗬嗬嗬,你再說話,身上的肉就會全都不見唷。」


    克勞蒂雅帶著恍惚的神情,不斷刺向尼米亞,隻見從他身體各處被挖下的肉片灑遍四周。


    劍身仿佛具有彈性,像鞭子一樣自由自在地從四麵八方展開攻擊。宛如有生命的奇妙攻勢不停戲弄著尼米亞。


    但是在他身上卻看不到焦急,那幹裂的嘴唇甚至浮現欣喜。


    「愚蠢的家夥……我要收回魔皇劍五殺『阿修羅』了。」


    尼米亞似乎至此才準備拿出真正的實力,他的魔力變得更強,精準的攻擊襲向克勞蒂雅。尼米亞揮舞著兩把短刀,在敏捷的移動中穿插假動作,做出令人眼花繚亂的斬擊。


    「……在沒有『魔石』的狀態下,竟然能做出這種攻擊。我是不是應該誇獎你不枉十二魔主之名呢。」


    彈開、反擊、躲避、抓準時機、修正距離,克勞蒂雅冷靜地看穿他的攻擊,漸漸跟上他的速度。短刀滑過「共噬」的劍身,冒出大片火花,燒焦了克勞蒂雅的發絲。


    在一旁觀看這場戰鬥的士兵們以及貴族們,隻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一臉困惑,因為就算想幫忙,也不知該如何插手。


    所以他們能做的,就隻有祈禱女王能獲得勝利,等待分出勝負的那一刻。


    在眾人的目光下,率先發動攻擊的是克勞蒂雅。她的眼睛似乎習慣了尼米亞的速度,因此沒有使用「共噬」,而是一直利用巧妙的動作閃避攻擊。突然間,她停下腳步,頓了一下。


    節奏被打亂的尼米亞往前方倒下。克勞蒂雅用足以貫穿他臉部的力道揮出一擊。


    但卻失敗了。克勞蒂雅的攻擊落空,於是她將視線從前方往下方移動。


    尼米亞利用地上的血泊讓身子往後仰。他順勢一個扭腰,加上回轉的速度,全力揮出短刀。


    「唔——!?」


    克勞蒂雅立刻扭身,躲開攻擊——但是卻遲了一步。


    周圍發出既像尖叫、又像低吟的悲痛呼喊。


    然而,試圖斬斷她脖子的刀刃,在半途停了下來。


    周圍的人全都鬆了一口氣,尼米亞卻一臉茫然,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什麽?」


    尼米亞還沒察覺出現在自己身上的異狀。他數度使勁試圖將短刀刺向克勞蒂雅,然而他的身體就像深陷在泥沼中,隻能小幅度地微動,沒辦法做出大動作。


    接著——


    「……我好久沒看見自己的血了呢。」


    克勞蒂雅撫摸發熱的臉頰,凝視著滿是鮮血的指尖。


    鮮血從她臉頰上的一道小傷口流出。原來她並沒有完全避開尼米亞的攻擊。


    「……這……」


    「是啊,你總算發現了嗎?」


    克勞蒂雅甩甩手,把指尖上的鮮血甩掉,同時望向總算察覺身陷何種狀況的尼米亞——他的右半身已經凍結,冒出冰冷的白煙。


    「這是『共噬』的能力唷。」


    「怎麽可能——『阿修羅』又沒有那種能力……」


    尼米亞試圖否定她,但似乎發現了什麽,於是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


    「該不會……羅可斯那家夥幹了什麽好事嗎?」


    「這就奇怪了,尼米亞大人不知道嗎?你剛才不是特地為我做了說明嗎?」


    克勞蒂雅用腳尖踢了踢尼米亞凍結的右半身。


    「你不是說了,先王羅可斯在背叛『軍神〈瑪爾斯〉』的時候,改造了魔皇劍五殺『阿修羅』——難道你忘了嗎?」


    「……………………」


    尼米亞無法反駁克勞蒂雅,隻是緊緊咬著幹裂的嘴唇。


    克勞蒂雅對他微笑,撿起尼米亞掉在地上的短刀,注視著刀上美麗的波紋。


    「據說先王羅可斯在決定改造『阿修羅』的時候,從精靈劍五帝那裏得到了一個靈感。」


    「你是說——」


    尼米亞正想說些什麽,但克勞蒂雅毫不猶豫地將刀子刺進他的嘴裏,讓他閉嘴。她紫色的眼眸發出燦爛的光芒,瞪著無法動彈的尼米亞。


    「別擔心,我才不會做出直接刺穿你喉嚨那種無聊的事。」


    克勞蒂雅這麽說,同時用短刀——往尼米亞的嘴角一割,再將短刀抽出。


    「這樣就當作扯平了吧。」


    克勞蒂雅割開尼米亞的臉頰,尼米亞的五官因為劇痛而扭曲。她看了一眼刀刃上的血,就把短刀扔向地麵。短刀發出響亮的聲響,一路滑到謁見廳的角落,消失於視線之外。


    「你想怎麽樣?」


    「沒有,我隻是很好奇一件事……如果殺了你,『無貌王』大人會生氣,還是完全無感呢?」


    「想都不用想……你一定會後悔。我是受到『寵愛』的十二魔主之一,要是你殺了我,一定會激怒『王』——!?」


    尼米亞無法把話說完。


    因為——他的頭顱已經離開身體,飛向空中。


    尼米亞的頭顱掉落地麵,發出沉重聲響。克勞蒂雅踩著他的頭顱。


    「真失望。我看起來像是那種會後悔的乖巧女孩嗎?」


    她麵無表情。


    「要不要把你的頭顱送給『無貌王』呢……不曉得他會有什麽反應,真是令人期待。」


    她瞪著尼米亞的屍體,眼中帶著冷冰冰的光芒。


    「話說回來……看來你並不是不死之身嘛。要是你能複活的話,就可以當我的玩具,度過快樂的一生呢。」


    克勞蒂雅把他的頭顱踢開,用大拇指抹過自己臉上的傷口。


    當她的拇指離開臉頰時,傷口竟然離奇地消失了。


    這時,有道人影走向她——從頭到尾在一旁觀戰的那群士兵中,有個人走出來,在克勞蒂雅的麵前單膝跪地。


    『克勞蒂雅女王陛下,您有沒有受傷?』


    「不,沒有。先別管這個了,軍隊編製得怎麽樣?」


    『我們準備好了,隨時候命。』


    「辛苦了。既然如此,差不多可以出發前往葛蘭茲了。」


    克勞蒂雅簡單慰勞士兵後,便準備離開謁見廳。


    這時,她身後的一名貴族對她說:


    『克勞蒂雅女王陛下,您是去賣人情給葛蘭茲嗎?』


    被叫住的克勞蒂雅轉過頭,用食指抵著她漂亮的下巴,露出微笑。


    「不——我什麽都不會做。」


    『什麽?』


    聽見這個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貴族


    目瞪口呆地看著克勞蒂雅。


    可能是因為他的表情太滑稽了,克勞蒂雅忍著笑意對他說明:


    「剛才尼米亞大人不是說過了嗎?北方會瓦解——這是中央大陸的霸主葛蘭茲大帝國和率領十二魔主的『王』之間的戰爭。這場戰爭會影響的應該不隻有北方而已。」


    克勞蒂雅淡淡地說明想法,語氣愈來愈高興。


    「隻要他們雙方打起來,不管哪一方獲勝,必定都會元氣大傷。既然如此,我們當然要坐收漁翁之利啦。最後的利益就讓我們獨占吧。」


    克勞蒂雅丟下還沒從震驚中平複的貴族,邁步走向門口。


    她朝窗戶瞥了一眼,隨即又將視線轉回前方,低下頭。


    「這就是你所希望的嗎?」


    克勞蒂雅想象著未來,恍惚地歎了一口氣。


    「萬物歸一——是不是啊,『黑辰王〈史爾特爾〉』大人?」


    *****


    位於中央大陸西邊的六國之一——厄瑟路,是六國當中數一數二豐饒的國家,但同時自古至今,人口也是數一數二地少。


    由於費爾瑟與六國相鄰,所以厄瑟路扮演著類似衛星都市的角色。


    因為這個優勢,厄瑟路一直以來持續發展,但如今已經衰落不堪,那樣的盛況已成回憶。


    最大的理由就是厄瑟路沒有特產。


    厄瑟路缺乏值得一提的強項。說好聽一點是六國的玄關,但外國商人其實不太造訪厄瑟路。


    例如費爾瑟的商人並不會前往厄瑟路,而是直接前往東方的葛蘭茲大帝國或南方的德拉路大公國。商人們穿過德拉路大公國之後,再走海路來到六國。這些商人行遍各國,但是卻不會造訪沒有特產品,又位在尷尬位置的厄瑟路,最後直接搭船回國。


    也就是說,隨著造船技術的發達,厄瑟路便失去了作為六國玄關的優勢。


    不過他們曾有一個轉機。由於費爾瑟將新王都設在珊迪那路的關係,陸路貿易又開始變得活絡。


    然而好運並不長久。珊迪那路落入葛蘭茲大帝國的手中,將矛頭指向六國的大軍進占厄瑟路。


    現在這塊土地的居民全是老人;年輕人皆投入戰爭,卻因戰敗而命喪沙場。過去有許多商人熙來攘往的弗勒夫大道,如今也被葛蘭茲軍利用,削減厄瑟路的壽命。


    一身漆黑的獨特軍隊,正和葛蘭茲軍一同在弗勒夫大道上行軍。


    走在隊列中間的豪華馬車上,掛著該馬車所屬國家的旗幟。


    那就是代表巴歐姆小國的「天秤紋章旗」以及「黑龍紋章旗」。


    隨風飄揚的旗幟下——馬車裏,巴歐姆小國的國王比呂正一臉無趣地眺望著窗外的景色。


    「感覺絲卡蒂會對這種狀況生氣呢。」


    從葛蘭茲軍展開侵略至今,附近的村莊和城鎮都完全沒有抵抗。


    唯一稍作反抗的隻有位處要地的碉堡,不過由於士氣低迷,因此也輕易地遭到攻陷。畢竟厄瑟路的兵力和葛蘭茲實在天差地遠。


    擁有八萬以上兵力的葛蘭茲沒有放過這個好機會,毫不留情地運用兵力優勢攻擊位在各處的碉堡。


    幾乎所有碉堡都在一夜之間淪陷的景象,讓人們明白葛蘭茲軍的實力,於是各地的領主紛紛接受勸降,在葛蘭茲大帝國麵前屈膝。


    目前的狀況就是如此輕鬆。來自他國的援軍「鴉軍」以及休太峴軍根本沒有參戰的餘地,隻是在後方看著碉堡一個接著一個被攻陷。


    「話說回來,很無聊是真的。連一場像樣的戰鬥都沒有。」


    露卡也看著窗外的景色,混濁的雙眸顯得空洞,單純虛耗時間罷了。


    他們隻是坐在馬車上前進。盡管對厄瑟路來說可說是攸關生死的嚴肅問題,但是對另一方而言,卻隻是遊刃有餘到幾近無聊的行軍。


    比呂忍住嗬欠,將手放在後腦勺,坐向椅背。


    「這會不會是所謂的暴風雨前的寧靜?如果能這樣平安無事地順利結束就好了。」


    厄瑟路不可能沉默地倒下,他們一定有什麽計策。正因如此,目前為止的連勝所帶來的鬆懈才更令人擔憂。


    一旦發生突如其來的變化,葛蘭茲軍是否有辦法應變呢?無論雙方的戰力相差多少,戰況一口氣被逆轉的故事,自古至今不斷上演。每一場敗仗,都是極微小的過失所造成;沉溺在勝利喜悅中的驕傲心態,將會引發負麵的連鎖效應。


    「能不能平安無事…………最清楚的不就是你嗎?」


    「我也不知道啊。我又不能預知未來。」


    「就算不能預知,也可以想象吧。」


    「的確每個人都可以想象。」


    他們說著看似沒有交集,又仿佛有交集的對話,對望了一眼,但兩人的表情都沒有變化,看不出他們的情緒。


    正當沉默降臨在兩人之間時,忽然有人用力敲打馬車的窗戶。


    「比呂大人——不,『黑辰王』陛下,可以打擾一下嗎?」


    那是熟悉的聲音,甚至可說令人懷念。


    比呂打開窗戶,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滿是傷痕的臉龐——原來是前往「精靈壁〈弗裏特荷夫〉」收集情資的沐寧。


    「好久不見了,『精靈壁』的情況怎麽樣?」


    「情況比想象中還嚴重。還有,我受托帶了這個回來。」


    沐寧遞出的是一封信。


    「這是愛馬仕大將軍寫的信。」


    比呂打開信,迅速瀏覽過後,微微頷首。


    信中的內容和他預料的一模一樣。


    比呂確定了自己的想法沒有錯,不禁在內心暗自竊笑。


    「沐寧,接下來你就和我們一起行動。」


    「遵命。」


    「馥金就在附近,她一直很擔心你,你可以去找她一下。」


    「怎麽可能!馥金不可能會擔心我。」


    雖然她的確從來不曾露出憂慮的模樣。


    「當然。馥金為什麽要擔心這家夥?」


    雖然是這種內容,不過露卡難得讚同沐寧的意見。聽見她氣勢淩人地這麽說,沐寧忍不住表情僵硬地稍微退開。


    即使如此,他們畢竟是兄妹。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心裏一定很掛心。


    所以就算隻是看一眼,也還是讓她知道自己平安無事比較好。


    明天見——這句輕鬆的招呼,有時會成為最後一句話。


    等到事後才後悔當時為什麽不和對方多說一些話,就太遲了。


    壞掉的東西沒有辦法再複原,人也不能回到過去。失去之後所留下的東西,在經過各種解釋之後,人們會繼續傳承下去。


    在「地球」上誕生,又被召喚到「異世界」,在一千年前還很「平凡」的自己,後來被當作「軍神〈瑪爾斯〉」崇拜,如今則成為國王。


    這是過去的自己根本無法想象的。


    比呂注視著雙手——殺了無數的人、滿是鮮血的雙手,露出自嘲的笑容。


    (我究竟是在什麽時候走偏的呢……還是其實我一開始就走偏了呢?)


    被托付的夢想、交換的誓約、美麗的回憶,全都被塗成一片漆黑。


    比呂再次望向沐寧,用溫柔的說教口吻對他說:


    「一勝萬,萬勝一,不經意的一句話,也可能勝過千言萬語。不要忘記言語的重要性,更重要的是,馥金是你唯一的妹妹。趁現在還有空檔,多跟她說一些話吧。」


    原本的氣氛一瞬間改變,一股莫名的壓力讓沐寧的表情變得嚴肅。他點點頭。


    「我知道了,那我去摸摸馥金的頭。」


    沐寧最後也不忘開玩笑地說。聽見這


    充滿沐寧風格的回答,比呂不禁苦笑。


    「好啊,這樣很好。辛苦你了。」


    「不會,我也得到了很寶貴的經驗。有事情請隨時傳喚我。」


    在比呂把信收起來的時候,沐寧離開了窗邊。


    「總算……走到這一步了啊……」


    比呂關上窗戶,靠在椅背上全身放鬆,安心地吐了一口氣。


    一切都按照計劃順利進行。雖然計劃被迫修正,但還在容許範圍之內。


    (不過,看來接下來也不能掉以輕心。)


    正當比呂開始思考未來的方向時,露卡一臉驚訝地問道:


    「接下來要怎麽辦?」


    「今天晚上我再好好跟你說,這裏的『眼』太多了。」


    每分每秒都不能疏忽大意,一個小小的失敗,都有可能成為致命傷。


    絕對不可以急躁。為了一步一步踏實地前進,還需要做很多準備。


    (亞堤鄔司……雷……你們的夢想很快就能實現了。)


    比呂再次望向窗外。


    「獅子」和「百合」的紋章旗,正在風中優美地飄揚。


    *****


    六國誕生於葛蘭茲第三代皇帝的時代,一切的開端,是抵抗迫害的皇弟在和哥哥的戰爭中落敗,而逃到這塊土地來。


    因為慘敗給葛蘭茲第三代皇帝,皇弟決定慢慢養精蓄銳,於是吸收當時統治這塊土地的貴族,建立了新國家格萊夫。


    皇弟把土地分給幸存的「黑天五將」後裔,承認他們的主權,使其各自成為獨立國家,依照自己喜歡的方式統治。


    但是這些國家仍主張王者是獨一無二的,因此結為同盟,聯邦六國就此誕生,由皇弟擔任初代總統。


    盡管他想要東山再起,但是夢想還沒實現就病倒了。湊巧的是,他的哥哥——也就是葛蘭茲第三代皇帝也在同年自殺。


    之後,六國因為夾著費爾瑟這個大國而沒有受到葛蘭茲的影響,繼承了皇弟想要打倒葛蘭茲的誌願,發展至今。


    格萊夫是六國的宗主國,首都在菲耶魯特。本著當初建國的理念,這個城市非常寬容,廣納各種族。也因為和其他國家的海上貿易興盛,所以城裏有半數人口都是外國人。


    現在葛蘭茲攻陷厄瑟路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城裏,但因為距離還很遠,所以人們的臉上尚未出現不安。大家都像平常一樣過著日子。


    可以俯瞰港都的山丘上,聳立著一座豪華絢爛的王宮。


    那就是現任總統居住的菲耶魯特王宮。但是現任總統臥病在床,最近完全沒有露麵。


    而在這種狀況下國政之所以仍然繼續運轉,是因為有一群優秀的心腹。他們正聚集在謁見廳裏。


    「宰相,聽說厄瑟路遭到了侵略,你還在這裏做什麽?」


    說出這番話的,是統率格萊夫全國軍隊的拉姆薩斯·德·瑪斯佩洛將軍。


    他的外表非常符合將軍的號稱,訓練有素的體格散發出武者氣息,更重要的是他非常有人望,沒有任何缺點,是一名武將中的武將,在國民之間極受歡迎。


    他的視線落在空無一人的王座——旁邊的「無名氏」上。


    那個人身上披著褐色的鬥篷,沒有人看過他的長相,也沒有人知道他的性別,年齡也不詳。他本來隻是巫璐佩司國的一介外聘將領。


    後來他坐上巫璐佩司的王座,現在成為格萊夫國的宰相。


    身份背景是一團謎的他之所以能爬上格萊夫宰相的位置,當然是因為他傑出的能力,但另一個原因,則是因為總統承認「無名氏」的存在。


    「你說什麽?」


    「我在問你是不是打算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厄瑟路滅亡?」


    王座的主人不在。他此刻仍為病所苦,這是眾所皆知的事實。


    但是就連這種緊急時刻,也必須透過「無名氏」來傳話,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總統陛下說了什麽?難道他要我們坐視厄瑟路滅亡嗎?」


    拉姆薩斯憤怒地加強語氣,但「無名氏」卻像是在刺激他似地,嘴角揚起一道弧線。


    「陛下要我們好好地守護格萊夫。」


    「所以他要我們對厄瑟路見死不救嗎!?他要我們舍棄兩國一千年的羈絆嗎!?」


    不隻是格萊夫,自詡為六國將軍的拉姆薩斯已經無法壓抑憤怒。


    然而「無名氏」卻一臉不耐地澆熄拉姆薩斯的熱意。


    「這是六國想要繼續生存下去唯一的路。千年來的羈絆——講起來固然很美,但事實上究竟如何呢?」


    「你說什麽?」


    「巫璐佩司、斯寇爾皮伍仕、泰古利司三國王家的血脈,不是都已經斷絕了嗎?所謂過去的羈絆早就變得形式化,現在每個國家都隻顧著自己的存續。請問有哪一國派兵去支援厄瑟路了嗎?」


    「……這……——但是!隻要總統一句話,六國就能團結一致。這是六國王者必須遵守的不成文規定!」


    拉姆薩斯絞盡腦汁,扯開嗓子大聲說。


    「更重要的是,格萊夫身為六國之主,必須保護其他國家不受外敵侵擾!現在厄瑟路向我們求援了!我們聚集兵力,不就是為了派兵支援嗎!」


    「不是喔。我們隻是為了保衛自己的國家而已,並不是為了救援其他國家。」


    「什……」


    聽見這番話,拉姆薩斯頓時啞然。


    「無名氏」刻意露出傻眼模樣,語帶失望地對他說:


    「理想和現實是不同的。你有點太拘泥於過去了。」


    拉姆薩斯是個很重視曆史的將軍,正因如此,他總是習慣把六國視為一體。


    從聯邦六國誕生的特殊背景看來,固然無可奈何,但拉姆薩斯或許因為個性不知變通,一旦決定了,就會勇往直前,絕不改變。


    也就是說,他並沒有「格萊夫是格萊夫、其他國家是其他國家」的認知。


    「拉姆薩斯將軍,請你回到防守的崗位上。指揮官離開了現場,會使士兵們感到不安。」


    「無名氏」像是已經無話可說,強製結束了這段對話,準備從拉姆薩斯的身旁走過。


    但是拉姆薩斯那厚實的手一把抓住「無名氏」的肩頭,阻止他往前走。


    「我的話還沒說完!格萊夫什麽時候變成一個害怕他國侵略、自我封閉的弱小國家了!」


    「你這話還真是奇妙呢。難道你忘了過去發生的悲劇——總統為了保護自己的國家,做了什麽事嗎?」


    「這…………」


    拉姆薩斯再也無話可說。或許是「無名氏」這段話太觸動心弦,讓他不禁低下了頭。


    再也無法辯駁的拉姆薩斯垂下雙肩,「無名氏」與他錯身,走向門口。


    「事到如今,想變成一個強國,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總統在那一天、那一刻做了決定之後,六國就形同毀滅。」


    「才沒有這種……」


    拉姆薩斯的聲音相當微弱,和剛才截然不同。「無名氏」的腳步聲仿佛嘲笑他一般,響徹謁見廳。


    「我們的談話結束了。將軍,請回到防守的崗位。」


    「無名氏」語畢便打開門,來到走廊。


    走向總統的房間。


    走廊上既無看守的士兵,亦無駐足閑聊的貴族。


    窗外明明充盈著幹焚的暑氣,但沉澱室內的空氣卻引人發寒。


    此處杳無人煙。宛如幽深水底,唯有寂靜流淌其中,進一步催生停滯感。


    「無名氏」通過豪華的門扉,將手抵上空無一物的牆壁。


    緊接著牆壁內側響起微小的聲音,一道暗門現形眼前


    。


    「無名氏」拿出鑰匙,以熟練的動作進入房內。


    接著走近裝飾豪奢的臥床,隻見一名骨瘦如柴的男性正躺臥其上。


    說男性已瘦到剩皮包骨也不為過,甚至謊稱他是木乃伊也能騙過所有人。


    然而「無名氏」卻不為所動,好似已看慣了男性那副模樣。


    「總統,您感覺如何?」


    聽見呼喚聲的總統微微撐起沉重的眼瞼,他的金色眼瞳如今已混濁不清。


    氣若遊絲的呼吸仿佛隨時會停止。即便如此,總統仍緩緩地開口了:


    「………………你滿意了嗎?」


    總統以沙啞的嗓音問道——然而他的目光始終對著天花板。


    不知他是喪失了視力,又或是連轉動目光的力氣都已耗盡。


    無論如何,這寂靜的房間內僅有兩人。距離近在咫尺,無須麵對麵便能交談。


    「是的。在這國家應做的事,我都完成了。」


    「無名氏」語畢,從袖口抽出小刀。


    在燭火照耀下閃爍銳光的刀刃,終於使總統將目光投向「無名氏」。但他臉上沒有驚訝之情,僅有一抹淺笑。


    「…………這樣啊,那就好。」


    「最後你有什麽遺言要說嗎?」


    「無名氏」說道,並高舉小刀。


    「…………對不起。」


    最後的遺言傳入耳裏之際,「無名氏」毫不猶豫地將小刀刺向了總統。


    「————!?」


    總統甚至沒有努力閃避,也未做一絲抵抗。


    他反倒奮力緊握「無名氏」的肩膀並擁住對方,仿佛要幫助「無名氏」殺害自己一般。


    總統咬緊牙關,強忍住哀嚎聲。猶如被烈火灼燒的他,瞠大布滿血絲的雙眸。縱使血泡已溢出嘴角,他仍始終凝望著「無名氏」的臉龐。


    力量逐漸自總統的身軀流失。他的手從「無名氏」肩頭鬆開,就這麽滑落臥床之上。那聲響猶如樹葉般無足輕重。


    確認總統身亡之後,「無名氏」遠離插著小刀的屍體。


    「我早就聽膩謝罪的話語了。」


    語畢之後,「無名氏」將手伸向總統的臉龐,用指尖溫柔輕撫那消瘦的臉頰。


    「無名氏」就這麽凝望著總統的屍體好一段時間。之後略帶自嘲地,揚起了兜帽底下若隱若現的嘴角。


    「再見了。」


    那是永別的話語。


    然而聲音中,卻不含一絲惋惜之情。


    「——父親。」


    「無名氏」僅留下這句話,接著便無聲無息地消失了蹤影。


    剩下的唯有寂靜——不對,一股巨大的黑暗於房間一隅催生了。


    燭台的蠟燭霎時消逝。


    沒有窗戶的房間揚起了一陣風。


    異樣空氣匯聚於臥床一旁。


    不久之後空氣化作人形,兩名男子在昏暗的房間中現身了。


    「雖然被混為一談令人作嘔,但『人族』與『魔族〈瑣羅斯德〉』同樣有著強烈的恨意呢。」


    「海德拉,那種事不重要。快點回收要緊。」


    兩者都戴著兜帽,看不見真麵目。


    不過名叫海德拉的男人憤恨地扭曲嘴角,一眼便能看出他的不悅。


    「拉頓,我們究竟得重複這種工作到什麽時候?」


    過去曾為十二魔主而遭人懼怕的他們,卻被「軍神〈瑪爾斯〉」親手擊潰了。但即便曆經千年歲月,那股憎恨也不曾風化消逝。如今他們仍遵從著「無貌王〈戴密鄔爾格〉」的諭令,化名為「黑死鄉〈歐克斯〉」暗地蠢蠢欲動著。


    「『軍神』——不,直到『篡奪者』的靈魂灰飛煙滅為止。你對這答案有何不滿嗎?」


    「不,我充分理解。」


    嘴上這麽說,但海德拉仍舊不改他不遜的態度。


    「那就無須心存疑問,隻要服從『無貌王』大人的諭令即可。」


    不知是否覺得與海德拉爭論隻是自找麻煩,拉頓輕輕搖了搖頭,並歎口氣。


    「否則的話,吾等將永遠無法重獲過去的榮耀。」


    「我明白。」


    在這種地方爭執不下也毫無意義。海德拉如此作想,不耐煩地歎了口氣。接著他湊近睜著眼氣絕身亡的總統,並伸出了手。


    「被親生女兒殺害著實悲哀,但我可一點也不同情。一想到你是那家夥的血親,反倒讓人大快人心。」


    海德拉撫摸總統的臉龐,接著直接將指頭插入對方的眼瞳。


    「你們的感情糾葛實在太過繁雜了。恨意、憤怒與憎惡不斷孳生,把我們這裏弄得一團亂。受不了,區區『家畜』竟讓人如此大費周章。」


    海德拉將手指抽出,仔細凝視插在指尖的金色眼球。


    「不過若這能成為『真品』,倒是可以承認『家畜』有其利用價值……」


    他將『眼』交給拉頓,同時小心不讓其變形。


    「這點我們無從判斷。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他不會變成像瑟雷涅一樣的『失敗品』。」


    拉頓小心翼翼地將『眼』裝入保存容器,並如此說道。


    「拉頓,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把『眼』送交給『無貌王』大人嗎?」


    「不。我收到命令,要暫時留下來協助你。」


    濕濡的空氣升起了些許熱度。


    「是嗎——那麽,我有個想要的東西。」


    「你希望我幫你籌措什麽?」


    海德拉發出了陣陣悶笑。


    「——我要『精魔丸』。」


    *****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月二十日。


    這裏是聯邦六國厄瑟路國土——利希特近郊。


    太陽已然西沉,皎潔明月灑落大地。


    野犬咆哮聲響徹的此刻,卻有一處格外明亮的場所。


    規模比村落更大,卻還不足以稱作城鎮。


    那地方正熊熊焚燒著大量篝火,魁梧的男人們穿著重裝備在四周巡邏。


    與城鎮相比之下,那裏流淌著肅殺的氛圍。


    更重要的是,沒有任何人穿著村民的衣裝。


    他們是葛蘭茲大帝國的正規軍——曆經無數沙場之後,神經緊繃的士兵身上,已絲毫感受不到從前開朗活潑的氣氛。


    戒備也比以前更加森嚴。看守士兵目光如炬,連一隻小動物都無法闖入。


    葛蘭茲大帝國築起軍營的地點旁,則座落著「鴉軍」的大本營。


    中央的營帳內部——比呂聚集了親信,商討今後的方針。


    「請你們聽清楚我接下來說的話。」


    比呂的開場白彌漫著非比尋常的氛圍,令馥金與沐寧都麵色緊繃地點了點頭。


    距離兩人稍遠處還有一人——露卡正盤腿坐在地上,仰望天花板喃喃自語著。


    比呂擱下還是老樣子的露卡不管,並望向馥金與沐寧兩人。


    「接下來,我打算摸黑離開這裏。」


    「你要去哪裏?」


    最快做出反應的人,意外地竟是露卡。


    本來還發著呆喃喃自語的她,不知何時已來到比呂的身旁。


    「突然說這種話,根本來不及準備行囊嘛。受不了,你真糊塗耶。」


    貌似打算同行的露卡,徑自開始思考該隨身攜帶什麽。


    讓她懷著無謂的期待雖然抱歉,但實在不可能帶她同行。


    畢竟比呂離開「鴉軍」後即將會麵的人物,是正可謂她天敵的露希亞。


    不過即便告知這點,露卡恐怕仍會堅持隨行吧。


    「我希望露卡你留下


    來。」


    「…………你找死嗎?」


    即便對方向自己投以滿溢憎惡的眼神,比呂仍一概無視,並堅毅地回望她。


    露卡會勃然大怒早在預料之內,畢竟他們至今從未分開過。盡管有許多不安要素,但比呂已備妥了說服她的借口。


    「連你也離開的話,誰來保護馥金?」


    「…………留下來的人也會遭遇危險嗎?」


    不出所料,露卡上鉤了。若是迦達或沐寧,她完全不放在眼裏。但露卡深信馥金是她弟弟——尹格爾的轉世,因此露卡總是盡可能聽從馥金的心願。


    正因如此、正是為了這時候,比呂才把馥金留在「鴉軍」。


    「我隻是提出一個可能性。你不想因為與我同行而後悔吧?倘若有個萬一,一切就都為時已晚囉。」


    直至今日為止,葛蘭茲大帝國的進軍之路順利無阻。


    各地堡壘幾乎皆已攻陷,城鎮領主們也都接受投降勸告,紛紛表示順從。


    然而就比呂的預測,嚴苛的戰役還會持續下去。正因如此,危險也極有可能迫近留下來的「鴉軍」。


    萬一露卡與比呂隨行導致馥金身亡,她勢必又會墜落無盡的悲傷穀底。


    比呂觀察露卡的神情,見到內心糾結令她的眼眸搖曳著。


    他確信再推一把便能說服成功她。


    「露卡,拜托了。現在正是需要你力量的時候,希望你守護馥金。」


    與露卡相處至今,比呂得知了一件事。


    她意外地不會推辭別人。


    這恐怕與露卡生長環境有關。一旦心生迷惘,隻要強推一把她就無法拒絕。即便如此,仍需要仔細觀察並慎選措辭。因為要是把露卡逼上絕境,她很容易陷入混亂而失控。


    「等事情辦完之後,我也會立刻和你們會合。」


    聽比呂如此斷言,露卡隻好深深歎了口氣,接著輕輕點頭允諾。


    瞧見對方答應之後,這回比呂望向沐寧。


    「再來是與我會合之前的計劃。希望沐寧假扮成我,避免其他人起疑。」


    本來還一臉茫然的沐寧,慢慢理解比呂語中含意之後,這才臉色發青。


    「不,我們連身高都不同……馬上就會曝光吧?」


    沐寧的意見再中肯不過。不僅如此,兩人連發色和瞳色都截然不同。


    「不需要一直假扮我。畢竟進入費爾瑟後我就從未參加軍議,也幾乎不露麵。所以即便好幾天不見人影,應該也不成問題。但仍希望你偶爾假扮成我,證明我確實身在此處。」


    「但是我們連聲線也完全不同……萬一需要和部隊長們對話……」


    「這點沒有問題。畢竟至今為止,指揮『鴉軍』的任務都全權委任馥金負責。縱使出了什麽事,他們也應該會尋求她的指示。」


    「既、既然如此……我大概能辦到吧。」


    「賢兄,這實在讓人不安。哥哥的演技可是毀滅性的。」


    「吵死了!」


    一搭一唱的馥金與沐寧令比呂漾起微笑。接著他拿出三張信紙,但稍稍猶豫一會兒之後,僅將兩張遞給沐寧,最後一張則收進懷裏。


    「還有,若我不在的期間迦達有連絡,就把這個交給他。」


    沐寧眨了幾次眼,滿腹疑惑地收下信紙。


    「哦……我明白了。呃,隻要交給迦達頭目就行了嗎?」


    也難怪他會困惑。畢竟一般都是等對方捎來連絡之後才書寫回信。聽見比呂已事先寫好回音,自然會困惑不已。


    「嗯,麻煩你轉交給迦達。」


    「包在我身上。」


    「還有,我需要幾個人跟我隨行。」


    比呂想要的並非護衛。是設想到也許他會陷入必須與「鴉軍」取得連絡的狀態,才為以防萬一事先安排傳令。


    「了解,之後我會派遣幾名值得信賴的人。」


    沐寧強而有力地點頭之後,比呂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轉而望向妹妹馥金。


    哥哥被委以重任,令馥金流露不安與期待交織的神情。


    「指揮『鴉軍』的任務就交給你了。有露卡輔佐,你盡管放手去做吧。」


    「鴉軍」的前身,原本就是在裏菲泰因公國引發叛亂的奴隸解放軍。


    讓馥金身兼指揮官一職,也不會有不滿的聲浪出現。且雖說得假扮比呂,但沐寧也在。區區不到兩千兵力,憑馥金的指揮能力理應沒問題。即便有什麽萬一,擔任輔佐的露卡也會出麵解決。


    「露卡你也要好好協助馥金,可以嗎?」


    「用不著你說我也知道。無須擔心馥金,盡管交給我,你快去快回吧。」


    露卡冷漠的口吻,令比呂隻能揚起一抹苦笑。


    不過露卡肯定會挺身協助馥金。雖說不安的種子始終存在,但這下比呂便無須為這裏的事分神,能專心與露希亞共組戰線了。


    「那麽之後的事交給你們,我差不多該離開了。」


    站起身來的比呂,在入口處附近駐足並回過頭。


    「對了對了,還得拜托你們照顧『疾龍』。」


    「你不乘著它去嗎?」


    「那未免太醒目了。半路上應該會有人接應。」


    「我明白了。賢兄——路上小心。」


    「嗯,我去去就回。之後再會合吧。」


    馥金與沐寧低頭致意,露卡依舊背對著他。比呂背向他們揮了揮手,接著邁出了營帳外。


    冷冽的強風吹起,置於營帳入口的篝火猛烈激散火花,一口氣驅離了直逼而來的黑暗,大幅照亮遮掩比呂臉龐的麵具。


    火焰沉寂下來之後,黃金眼眸於暗夜現出了蹤影。傾落灑下的明亮月光,令比呂的影子於大地延伸。


    「是誰?」


    察覺比呂氣息的「鴉軍」士兵,誤以為他是可疑人物而走了過來。


    「這……不是『黑辰王〈史爾特爾〉』陛下嗎?您要去哪裏?」


    若說要散步,士兵肯定會基於擔心而隨行護衛。即便說沒必要,但就比呂的立場也無法強硬拒絕。


    好了——該怎麽辦呢?比呂略顯躊躇地將食指抵上唇邊。


    士兵順著比呂的指尖望向他臉龐,感到疑惑。


    接著比呂揚起視線,雙方四目相對——比呂率先開口。


    「我隻是去散個步。你不需要擔心,回去巡邏吧。」


    「是!請您多加小心,今晚天寒刺骨,還請盡早返回營帳。」


    士兵並未對比呂的話語產生異樣感,就這麽轉身返回崗位。守望士兵背影的比呂,用手遮掩右眼並邁出了腳步。


    「雖然還有幾個令人掛心的地方,但看來調整得還算順利。」


    放下右手的比呂於軍營昂首闊步,並溫柔拍打自己的胸膛。


    「『黑椿姬』的覺醒時刻已然來臨。恐怕從一開始就會使出全力。」


    比呂仰望夜空,嘴邊漾起一抹冰寒的淺笑。


    「萬物歸一——」


    他緊握拳頭,仿佛要將高掛暗夜的滿月納入掌中。


    「『混沌』將起。」


    *****


    在比呂溜出「鴉軍」軍營的同一時間。


    葛蘭茲大帝國軍營區的巡邏士兵比以往都要多。


    由於已經接近厄瑟路國的首都利希特,於是他們格外警戒夜襲。


    即便實際遭受夜襲,軍隊也早已做好萬無一失的準備。


    然而敵方何時會來襲,或是根本不會來,這點卻不得而知。


    正因如此,士兵們更是片刻不得鬆懈。


    今晚每位看守士兵,全都麵色緊繃地警戒四


    周。


    其中警備最為森嚴的場所,正是座落中央並掛名司令部的營帳。


    葛蘭茲大帝國最重要的人物——薩利亞·艾斯特雷亞第六皇女正坐鎮於此。


    此刻營帳中僅有麗茲與奧拉兩個人。


    直到剛才幕僚們也在場,營帳內人聲鼎沸。但軍議結束之後,眾人便為了準備明日的行軍,返回各自的營帳。


    如今寂靜無聲的司令部內,隻剩麗茲及奧拉啜飲紅茶,相隔桌子交談。


    「葛蘭茲北方與南方有動靜嗎?」


    麗茲開口詢問,奧拉則搖了搖頭。


    「間諜沒有傳來任何報告,換言之毫無成果。羅莎宰相那邊呢?」


    「她也一樣。但願能就這樣風平浪靜地過去。」


    「…………可能性很低。」


    葛蘭茲主力遠行的現在,正是千載難逢的絕佳機會。


    心懷叵測的人肯定認為這是可乘之機。但無法輕易抉擇該如何行動,亦是不爭的事實。或許他們也正在探查他國動向,在彼此猜忌之中陷入進退兩難的狀況。


    要由誰率先將手伸入獅子的血盆大口?是會被碎屍萬段呢?又或者能在無牙的獅口中毫發無傷?簡言之,周邊諸國正在尋找活人祭品。


    若事態發展正如預期,這對我方而言也算是大好良機。因為如此一來,便能為厄瑟路攻略戰爭取大量時間。


    但是在全然無法預料未來的現況下,太過樂觀隻會招致危險。必須細心觀察四周,同時應付厄瑟路——若無法臨機應變,以靈活的思路應對進退,恐怕會瞬間被踢落懸崖深淵。


    「一直在意他國動向也不是辦法。」


    麗茲決定暫且將他國的事拋諸腦後,專注於眼前的問題。


    「厄瑟路國有表示什麽嗎?」


    「話應該傳達了,但還沒有任何回音。」


    葛蘭茲一方,已經為厄瑟路備妥了交涉的選項。但如奧拉所言,對方沒有給予回應。葛蘭茲已經直逼厄瑟路的首都利希特,近期內就能將其包圍。


    麗茲凝望著攤在桌麵的地圖,將食指指尖抵住下顎並歪下腦袋。


    「……難道是在期待他國派來援軍嗎?」


    「根據偵察兵的報告,國境附近不見可疑蹤影。」


    奧拉用指尖,在地圖上描畫巫璐佩司與厄瑟路的國境。接著她移動兩顆棋子,將之置於格萊夫與安古伊絲兩國之上。


    「據間諜所言,格萊夫國及安古伊絲國都在自家固守城池。」


    「他們真的打算就此對厄瑟路棄而不顧呢……」


    「從厄瑟路焦急的模樣看來,現階段可以判斷他們確實被他國舍棄了。」


    厄瑟路早就派遣快馬,前往各國與周邊貴族那裏召集士兵。


    除此之外還在城鎮與村莊招募年輕人。雖然有人響應征召,但全都被葛蘭茲的特遣隊事先發現並將之殲滅了。


    回顧現狀,厄瑟路唯一的活路僅剩投降一途。


    「包圍首都利希特後,我打算再次說服女王坐下來談判。若依然不行,隻好攻陷他們。」


    「也對,這方麵就交由奧拉你來判斷吧。可以的話,我是不想攻打對方……」


    就葛蘭茲的立場,消滅厄瑟路非他們所願。最好是放其一條生路,再任意操控對方。


    葛蘭茲方希望能將厄瑟路劃分為緩衝地帶,借此封鎖通往費爾瑟的入口,致力於複興工作。再說也不能長期讓主力部隊停滯於厄瑟路。如今還得留意他國動向,最好能盡快完成交涉並返回葛蘭茲。


    之後——


    「就隻等斯卡塔赫蘇醒了。」


    「嗯。否則就喪失了收複費爾瑟的意義。」


    這次的費爾瑟收複作戰,是以斯卡赫塔為首的。


    雖說葛蘭茲大帝國曾因第一軍潰敗而出現危機,但多虧區域戰百戰百勝,他們才得以占領新王都珊迪那路。


    此外雖說費爾瑟內部還有棘手的聯邦六國餘黨殘留,但隻要令厄瑟路變成緩衝地帶,他們應該就會士氣萎靡,踏上自滅一途。


    那之後非得讓斯卡塔赫宣布費爾瑟收複成功不可。


    然而憑她現在的狀態,恐怕極為困難。


    與休特貝爾一戰中身負重傷的斯卡塔赫,如今仍未恢複意識。且這件事尚未告知費爾瑟解放軍,因為很可能會引燃他們的怒火。


    至於斯卡塔赫本人,此刻已經送達厄瑟路了。


    可以的話本想讓她留在珊迪那路療養,但洛德畢竟是五大貴族·穆茲克家當家貝圖的心腹,把斯卡塔赫的人身安全交付給他未免令人不安。


    況且斯卡塔赫現在自身難保,必須從對她懷恨在心的人手中確保她的安全。


    「話雖如此,也難以保證這裏就安全。」


    能夠信賴的人不多,加上實力也值得信任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前任皇帝葛萊亥特統治時代開始,曆經無數戰火的葛蘭茲損失了大批優秀將帥士兵。長年腐敗的貴族,更斷絕了許多人才幼苗。


    過去曾被譽為人才寶庫的葛蘭茲,如今卻陷入無法抑製戰力流失的慘況。


    「唉聲歎氣也沒用,隻能憑現有的戰力努力度過難關。」


    麗茲將涼掉的紅茶一飲而盡,強迫自己從沮喪的心情重新振作。接著她不經意想起與奧拉討論過的某件事。


    「話說回來,你在意的事弄清楚了嗎?」


    「嗯?在意的事?」


    「你不是說過,很在意泰古利司、巫璐佩司和斯寇爾皮伍仕嗎?」


    麗茲語畢後,奧拉點點頭並自椅子站起身來。她翩翩搖擺長袖,從自己桌上拿起一張報告書並回到原位。


    「看看這個。我想肯定沒錯。」


    麗茲收下報告書並閱覽一遍。


    往下閱讀內容的過程中,麗茲愈加眉頭深鎖。


    「確實……這麽一來……便能明白巫璐佩司和斯寇爾皮伍仕之所以按兵不動的原因了。」


    再次體認到奧拉的智謀之深後,麗茲不禁欽佩不已。


    那僅是微小一絲異樣感——即便忽略也再正常不過。正因為進攻順利,才更容易錯失那個盲點。


    打從一開始,奧拉便表示要在最低限度的損害下贏得這場戰爭。


    所以她才會無數次、無數次地反複驗證。絞盡腦汁之後最後導出的答案,全都匯聚於這份報告書上。她的意念有多麽熾熱,由此可見一斑。


    奧拉正拚命地試圖超越比呂。


    「今後我還會繼續調查。不過可以的話,希望你行動時能隨時掛記著這個作戰計劃。」


    奧拉顯得胸有成竹。但她馬上又數次敲打額頭,並搖搖頭讓腦袋冷靜下來。


    「放心吧,我不打算拘泥於這個作戰計劃。沒有比對計策懷抱絕對自信更危險的事,我已做好隨時舍棄這個計劃的覺悟。」


    「我明白了,就采用你的作戰計劃吧。明天早晨就召集幕僚,充分研討這項內容。」


    「嗯,我會通知他們。」


    瞧見奧拉欣喜點頭的模樣,令麗茲不禁想摸摸她的頭,但還是忍住了。


    要是被當作小孩子對待,會惹奧拉不開心。雖說這點也很可愛,但本人卻希望被視為美麗的大姐姐。不過看奧拉現階段的容貌,那個夢想恐怕很難實現。


    由於下意識伸出的手失去了目標,麗茲為蒙混過去,於是手撐桌子站起身來。


    「差不多該去看看斯卡塔赫的狀況了。她一定在等著呢。」


    「嗯。我還帶著《黑之書》,沒問題的。」


    隻見奧拉誌得意滿地舉起了《黑之書》。


    「這、這樣啊……斯卡塔赫肯定也


    會很開心的。」


    麵頰抽搐的麗茲,將手伸向了營帳入口。


    她與奧拉一同踏出戶外之後,看守的士兵隨即向兩人敬禮。


    大量篝火照得軍營燈火通明。夜色已深,唯有寂靜飄蕩四周。


    然而空氣中卻彌漫著一股肅殺之氣。


    爭戰不斷的生活,令士兵各個殺氣騰騰。若要說厄瑟路首都利希特攻略戰有什麽令人惦記的事,也許就是軍隊的士氣問題吧。鬆懈過度令人困擾,但太過亢奮也會使指揮係統產生問題導致軍隊弱化。士兵們心情上會顧著專注前方,使他們聽不進指揮官的聲音。


    這方麵除了巧妙調度部隊以外,沒有解決之道。


    明天早晨還得再和幕僚商談一遍,組織一支不會對利希特攻略戰造成危害的部隊。


    一麵苦思一麵邁步前進的兩人,很快便抵達了讓斯卡塔赫療養的營帳。


    畢竟位置就在司令部隔壁。再隔壁則搭建了麗茲的營帳。


    「奇怪……?」


    麗茲因眼前的奇妙光景歪起頭來,身旁的奧拉也有所察覺而抬頭望向麗茲。


    一群女性正佇立於斯卡塔赫的營帳外,朝手呼著熱氣。


    她們是在這回行軍中,負責同行照料麗茲的侍女們。麗茲拜托她們在軍議期間看護斯卡塔赫。


    「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麗茲出聲搭話之後,侍女們趕忙低下頭來。


    「咦、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您辛苦了。」


    侍女低頭致意的同時,麗茲立刻奔上前去揪住對方的肩頭。


    「招呼就不必了。比起這個,我不是請你看護斯卡塔赫嗎?」


    「那個,因為方才『黑辰王〈史爾特爾〉』陛下來訪,他說希望能兩人獨處——」


    還沒聽侍女說完話,麗茲便立刻衝進了營帳中。


    床鋪位於深處。四周桌上堆滿藥品,使空間中彌漫著一股獨特的氣味。


    然而內部幹淨整潔,沒有一絲汙垢。


    營帳內沒有人影。


    瞬間以為斯卡塔赫被帶走的麗茲連忙走近床鋪,但她正吐著平穩的氣息熟睡著。


    「太好了……幸好……沒事——!?」


    本來鬆了口氣的麗茲,卻在途中因衝擊性的事實而屏住氣息。


    就在此時,奧拉和侍女們也匆忙進入營帳內。


    「麗茲?」


    奧拉從身後呼喚她,對方卻毫無反應。


    緊皺眉頭的奧拉靠近麗茲,並從後方窺探床鋪。


    「怎麽——!?」


    她啞然失聲,與麗茲同樣驚愕地雙眼圓睜。


    換成奧拉僵直原地的同時,麗茲率先回神並轉過身去。


    她以驚人氣勢迫向侍女。雙方拉近至極短距離的瞬間,麗茲抓住打算逃跑的侍女肩膀製止了她。


    「你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事嗎?」


    「咦?那個……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我做了什麽嗎?」


    對狀況一頭霧水的侍女視線遊移,顯得不知所措。


    為了不讓對方恐慌,麗茲盡可能地以溫柔的聲調說道:


    「為什麽『黑辰王』來訪時,你沒有來通知我?」


    「這……因為……咦?我應該阻止過他……奇怪?這是為什麽?」


    連自己都不明白個中緣由的侍女深陷混亂。她搔亂發絲,手抵額頭碎念不止。始終找不出答案的她大汗淋漓。


    太詭異了。縱使是「黑辰王」——比呂,也不被容許大搖大擺在葛蘭茲陣地閑晃。更別說若他在這種深夜時刻現身,肯定會被士兵叫住。


    即便運氣好沒被士兵發現,他仍會碰上負責照料斯卡塔赫的侍女們。實際上侍女們也作證見到了「黑辰王」。而在那當下,她們肯定會提高戒心才對。


    然而侍女們竟未經麗茲允許,便放「黑辰王」進入營帳,犯下嚴重的失態,容許兩人單獨相處。對方甚至有可能是冒名「黑辰王」的暗殺者。


    尋求麗茲的許可,對侍女而言是既定規矩。若是新人倒還罷了,難以想象長年服侍皇宮的侍女會自作主張。


    「那個……我們……會有什麽下場呢?」


    明白鑄成大錯的侍女們,各個臉色慘白。


    不過從侍女們的反應看來,麗茲實在不認為是她們主動放比呂入內。


    推測是他對侍女們做了什麽才符合常理。


    麗茲遠離驚懼不安的侍女們,深呼吸一口氣讓心情沉著下來。


    她一「看」便能明白,侍女們沒有惡意。


    「沒事的。反正斯卡塔赫看來平安無事,這回就不過問了。」


    麗茲內心僅有一個疑問,為何她沒有感受到比呂的氣息?


    一直以來無論比呂身處何方,她總能察知對方的存在。順帶一提,此刻她也知道比呂的位置。


    然而為什麽,唯獨他造訪此處時沒能感覺到?……實在摸不著頭緒。


    麗茲總之拍了拍仍舊驚恐不已的侍女肩膀,並綻露微笑。


    「不過,下次要記得知會我一聲。」


    「是、是的……」


    侍女以沉醉的目光凝視著麗茲。她雙頰泛紅,唇邊吐露出溫熱的氣息。麗茲環視包含她在內的眾侍女們並開口說道:


    「今天可以先休息了。有什麽狀況我再叫你們過來,先退下吧。」


    「遵命,實在萬分抱歉。」


    麗茲目送垂頭喪氣的侍女們離開營帳後,再次邁向斯卡塔赫的床鋪。


    她窺探佇立身旁的奧拉。還未從驚愕中清醒的她掩住嘴邊、壓抑顫抖的唇瓣並編織出話語。


    「麗茲……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理不清思緒的奧拉,罕見地支吾其詞。她數次張闔著嘴,不曉得該說些什麽。


    「嗯,雖然很在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麗茲看著依然潛遊夢鄉的斯卡塔赫,不曉得該做何反應才好。


    究竟是該開心,還是該不安?兩種感情一並湧現的同時,她也因為不明白比呂想從斯卡塔赫身上獲得什麽,而感到毛骨悚然。


    「不過,至少暫且可以放心了。」


    本來重傷瀕死的斯卡塔赫,此刻卻神奇地不見一絲傷痕。腫脹而慘不忍睹的臉龐,如今氣血通暢而紅潤。瞧這副模樣,或許骨折的雙臂也都愈合了吧。紊亂而不穩的氣息,現在已沉著下來。


    「總之先呼叫軍醫吧。」


    奧拉準備邁出營帳之際,麗茲以稍顯宏亮的音量放聲說道:


    「奧拉!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凝視斯卡塔赫的麗茲,以帶著堅毅覺悟的神情開口了。


    *****


    厄瑟路國——首都利希特在葛蘭茲軍隊的迫近下,城內氣氛相當沉鬱。


    街上杳無人煙,眾人都害怕葛蘭茲來襲而閉門不出。


    大批人潮開始逃往各國,原先就很稀少的人口顯而易見地又大幅減少。


    巡視城牆的士兵身上也感受不到一絲霸氣。


    雖然也有氣勢十足,誓言守護家人、國家和女王的人存在,但隻占了一小部分。幾乎所有人都流露自暴自棄的麵容,每天都有逃兵,指揮係統早已徹底瓦解。


    庇護著這些人的高官們,正在正殿商談。


    「葛蘭茲似乎正陸續攻陷一座座堡壘。」


    「其他諸國沒有派來援軍嗎!」


    「我們持續派遣快馬通知,卻沒有收到任何回音。」


    「這種緊急事態下,厄瑟路女王陛下究竟在做什麽?」


    「她一如往常把自己關在房內。」


    年邁重臣如此說道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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