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席克薩爾家的「龍騎士」,就想到能巧妙地運用矛這種難以使用的武器,甚至比手腳更靈活,擁有高超技術的武人。將離心力與慣性毫無遺漏地聚集在尖端的一擊,就一點突破的破壞力這層意義來說,大多數人認為應該是所有位階中最強大的。


    更值得一提的是,那甚至淩駕武士位階的敏捷力資質吧。甚至不給敵人拔出武器的時間,稱霸天地的那副姿態,非常適合稱為「霸者」——


    梅莉達被迫清楚地實際感受以前從家庭教師那裏學到,關於龍騎士的基礎知識。刺向眼前的矛尖一邊威嚇這邊的行動,同時使出犀利且變幻自如的佯攻,然後猛烈地踏向前方。在雙方即將衝撞前彈起刀,金屬聲響與火花在臉頰附近炸裂,矛用力往上一揮。


    梅莉達認為這是好機會而踏向前方,隻見莎拉夏彷佛在跳舞似的旋轉全身。跟著舞動的矛柄發出破空聲並瞄準側腹,勉強擋住攻擊的梅莉達被彈飛到後方。


    「咕……!」


    梅莉達采取護身倒法,讓上半身翻起,像在牽製刀尖似的撲向前。


    莎拉夏悠然地運用遠比對方長的武器,麵不改色地斷言:


    「反應不錯。但是梅莉達同學,請你不要太激烈抵抗。我不想看到你流血……縱然是模擬劍,受到龍騎士的一擊,也無法全身而退的。」


    「你真是溫柔呢。不過,最好不要太小看武士位階喔。」


    梅莉達用一刀流重新握住劍柄,果敢地一蹬地麵。以養成學校的一年級生來說,是空前的速度。不過在她踏入矛尖攻擊範圍的瞬間,莎拉夏喃喃自語:


    「真是白費力氣。」


    雙方手臂都變得模糊不清。莎拉夏張開的雙手以超高速揮舞長柄,隱藏必殺切斷力的尖端伴隨殘像躍動著。梅莉達的刀拉出類似流星的軌道,百花齊放的刀法擊退所有攻擊。永無止盡的金屬聲響劃破空氣,幾乎要灼燒空間的火花飛舞著。


    梅莉達立刻往後方翻筋鬥,同時緊緊蹙起眉頭。


    「攻擊距離好廣……!」


    打從戰鬥開始後,梅莉達隻能在莎拉夏的攻擊範圍內頂住攻擊而已。無論如何都無法把距離拉近到手中刀的攻擊範圍。


    既然如此——梅莉達將刀放到下段,再一次發動突擊。莎拉夏彈開這攻擊。


    「不管你重複幾次都沒用的!」


    莎拉夏倒算敵人的速度與自己的攻擊範圍,在分毫不差的時機撥起尖端。梅莉達並沒有用刀擋住這攻擊。她在非常接近矛的攻擊範圍外側強硬地站穩腳步,然後發揮全身的彈性,將上半身往後仰。


    鞋底挖起地麵,刀刃劃過在鼻頭前方幾公分的距離。更令人驚訝的是,她從那非常勉強的姿勢讓身體翻起,轉成前傾姿勢。然後立刻一蹬地麵。柔軟躍動的雙腳與飛舞的金發讓莎拉夏驚訝地睜大眼睛。


    「什……!」


    她還無暇驚愕地僵住身體,便用長柄迎擊瞄準脖子的劍閃。莎拉夏利用反彈,這次換她往後跳。那毫不留情的攻擊力讓手指麻麻地顫抖。


    莎拉夏一邊轉動矛,保持警覺地進行牽製,同時在臉頰上冒出冷汗。


    「……真令人難以置信。攻擊被閃避掉這點也是,沒想到你竟然能從那種姿勢拉近距離。」


    「因為我每天都被老師強迫訓練柔軟度嘛。」


    梅莉達一邊沒什麽大不了似的回答,同時用右手握住劍柄,左手放在柄頭上。


    「的確,如果沒有鍛煉就這麽亂來,可能已經弄壞身體了。老師的課程真的都很實用,還是該說他專注在教學上呢……」


    「…………」


    「總之,剛才的行動讓我看穿你的攻擊範圍了。你沒辦法再這麽從容不迫嘍。」


    梅莉達搖身一變,緩緩地拉近距離。那幽幻的步法宛如在地麵滑行一般。莎拉夏莫名有種彷佛在與死神對峙般的印象,她用力抿緊嘴唇。


    彷佛能把矛的攻擊範圍看做圓形一般,梅莉達精準地在攻擊範圍的外側停下腳步。她分毫不差地追隨莎拉夏的步幅,毫不理會應付一時的佯攻。而且在這樣的狀態下,不斷維持引誘這邊攻擊的絕妙位置——


    「咕……!」


    莎拉夏咬牙切齒。她不得不承認,梅莉達是個強敵。不過,她不能證明這一點。革新派「革新主義者」的目的是貶低安傑爾家,把梅莉達從陰謀的漩渦中拖下來——最終來說,就是保護她的安全。


    莎拉夏拚命勒緊彷佛要退縮的軟弱內心,大吼出聲:


    「喝啊!」


    彷佛雷電般的前踏,宛如風雨般的連續突刺,發揮讓人聯想到暴風雨的殘虐性,莎拉夏舞動著。在公厘單位的距離感彷佛會消散無蹤的亂舞當中,梅莉達依然確實地睜大眼睛,觀察敵人的一舉手一投足。


    「——籲!」


    與此同時,梅莉達細微且犀利地吐氣後,踏向前方。她隻用最低限度的動作回避彷佛要將頭蓋骨刺成肉串的一擊。空氣「啵!」一聲地在臉部旁邊被刺穿。梅莉達順勢倒落並傾斜身體,在非常靠近地麵的位置爆發似的狂奔。


    莎拉夏用跳舞般的旋轉運動擋住宛如竹林一般從地麵伸長出來的眾多劍擊。她瞬間瞄準靈活地在腳邊四處奔馳的敵人身影,隨後猶豫是否要發動突刺。因為她察覺到誘使自己把尖端刺向地麵,才是敵人的目的。


    就在莎拉夏這麽判斷時,沉重的衝擊襲向她的側腹。是從地麵跳起的敵人使出的足刀。莎拉夏隻顧到難以應付的刀,反應慢了半拍。梅莉達被襯褲包住的雙腳接連不斷地發動踢擊,長裙下襬在莎拉夏的視野中翻動。


    「格鬥……!」


    「可別以為對方拿著武器,就一定會用武器攻擊喔。」


    最後的回旋踢瞄準小腿,莎拉夏依照情急之下的判斷一蹬地麵。咚!她在踢飛土塊的同時,飛舞到高空。梅莉達順著攻擊落空的氣勢,采取拔刀的架勢。她用使勁揮落的腳踝挖起地麵,同時鬧著玩地斬斷敵人的殘像。


    盡管撥起劍尖——一直警戒著的來自頭上的強襲,也沒有到來。


    梅莉達尋找莎拉夏的身影,接著猛然大吃一驚。


    少說跳躍了二十公尺的年幼龍騎士,無論經過多久,都沒有從空中降落。她彷佛在衝浪似的滑翔,宛如小鳥一般描繪出圓形軌道。


    從遠方高處俯視這邊的翡翠眼眸,瞬間散發銳利的敵意。


    有如獲得解放的箭頭般,莎拉夏用最高速度衝向地麵。梅莉達感受到本能的危機,在旋轉的同時跳躍回避。彷佛要貫穿那殘像一般,來自天上的一擊穿破大地。發出激烈的衝撞聲響,以及被吹飛的大小土塊。


    盡管隻因為衝擊就被推向後方,梅莉達仍在著地的同時勇敢地往前踏步。她瞄準敵人徹底伸長,充滿破綻的手臂——但刺穿大地的衝擊竟然宛如被吸收一般回到了矛上。也就是莎拉夏的身體連同剛才刺在地上的矛一起往上跳起了。「什……!」這讓梅莉達也不由得大吃一驚。


    刀砍向完全落空的位置,另一方麵,不斷重複輕盈跳躍的莎拉夏再次「咚」地一蹬地麵。她從僅僅幾十公分的跳躍,一口氣增強氣勢,飛舞到遙遠上空。梅莉達暫時目瞪口呆地目送她的跳躍。


    「那就是龍騎士的『飛翔』能力……!」


    那荒唐的空中機動,完全無視梅莉達向老師學習,一直當成常識的人類動作。與其說是背後,倒不如說給人一種在「腳」上長了羽翼的印象吧。能量的源頭終歸是她的雙腳。不過,她具備可以纖細地控製方向,讓壓力爆發性增加的羽翼。


    莎拉夏宛如猛禽類一般看準狩獵的瞬間,同時籠罩在風中喃喃自語:


    「沒想到我竟然必須使出全力來對


    付你……你真的很強,梅莉達同學。」


    可是——莎拉夏接著這麽說,將巨大的長矛扛在纖細的肩膀上。


    櫻花色瑪那迸出,與尖端連動,好幾根箭頭纏繞在周圍。


    「既然我用了這個型,你就已經毫無勝算了!『武竹雨(sprengeri rain)』!」


    不可視的弓箭射擊出莎拉夏的身體,與此同時,瑪那箭頭接連不斷地射出。麵對從上空降落的櫻花色驟雨,梅莉達不顧一切地一蹬地麵。


    隨後,她專心地飛越龍騎士蹂躪大地的矛雨中。


    爆擊音色響徹周圍時,黑白兩色的雷擊在庭園的對角互相衝撞。另一方組合展開肉眼無法捕捉的高速戰鬥,這邊的兩人則相反,每一記攻擊都十分厚重,刀劍互相重疊的瞬間宛如莊嚴的繪畫一般,烙印在觀眾的意識裏。


    繆爾簡直像在玩弄愛麗絲一般,用讓人聯想到妖精舞蹈的步法在她周圍轉圈。另一方麵,才以為愛麗絲動也不動地在觀察對方的舉動,她就在敵人背對她的瞬間揮起劍尖。彷佛早就預料到這點一般,繆爾看也不看就閃動的右手揮舞大劍橫掃。


    兩種顏色的瑪那激烈衝撞,繆爾轉了一圈彈開長劍,再次踏起舞步。看來毫無防備卻沒有絲毫破綻。愛麗絲做好主動地果敢攻擊的覺悟,雙手重新用力握緊劍柄。瞬間,繆爾的鞋尖「啾」一聲地停止動作。


    彷佛凍結住的靜寂——


    隨後,劍擊亂舞在兩人中間瘋狂躍動。站立位置並未改變。隻是盡最快的速度瘋狂揮動武器而已。雙方的手臂拉出殘像,描繪出來的刀劍軌跡在半空中留下幾條線。每一記攻擊都伴隨絕大的破壞力,炸裂的火花替年幼的美貌增添色彩。


    最後的刀鋒相對「鏘!」一聲宏亮炸裂,聖騎士與魔騎士各自被推向後方幾公尺。愛麗絲拚命壓抑指尖的麻痹感,同時嚴肅地蹙起眉頭。


    愛麗絲當然是認真的,繆爾應當也沒有放水吧。兩人勢均力敵……不過更令人在意的是這種與梅莉達、學院的同班同學和家庭教師蘿賽蒂對戰時,絕對不曾感受過的異樣感——


    彷佛看透了愛麗絲的內心一般,繆爾用依舊看不出破綻的站姿露出微笑。


    「你發現了嗎?愛麗絲。就憑我們的話,不管對打多久,都分不出勝負的。會恢複瑪那的你與吸收瑪那的我。具備最強防禦性能的聖騎士與以最強攻擊性能為傲的魔騎士……我們實在太合得來嘍。」


    「請你說是太合不來——既然知道這點,表示你的目的是——」


    爭取時間……繆爾妖豔地點頭同意愛麗絲沒有說出口的這句話。


    「這場舞台的主角終究是那邊的兩人嘛——噯,你看,莎拉好像終於解禁攻擊技能與『飛翔』能力了。梅莉達已經無計可施了呢。但這是當然的,聖騎士、龍騎士、魔騎士……在三大騎士交錯的這個戰場上,根本輪不到下級位階的武士登場。」


    繆爾嗬嗬地扭曲嘴唇,僅有一瞬間移開了視線。她稍微感到在意的前方,隻見《安徒斯抄本》在檢察官席上持續發揮著效果。被攤開的書啪啦啪啦地自動翻頁,在空白頁上寫下故事。


    「隻要讓全國民眾知道梅莉達敗北,就再也不會有人相信她具備安傑爾家的血統了吧。並非聖騎士位階,如果又壓倒性地敗給同年紀的公爵家千金的話……為了突破這種絕境,梅莉達隻能獲勝。可是——天啊,這真是太殘酷了!」


    繆爾誇大地張開雙手。看來充滿破綻,但果然還是無法湧現有效攻擊的印象。愛麗絲宛如冰雕一般保持不動的架勢,同時側耳傾聽繆爾的話語。


    「梅莉達連萬分之一的勝算都沒有!你知道為什麽嗎?愛麗絲,你應該看過我們上級位階的強化資質吧?龍騎士位階的資質是『攻擊力:a』、『防禦力:b』、『敏捷力:s』……也就是說,莎拉從頭到尾都壓製住武士位階的梅莉達的優勢!」


    她隨意揮落大劍,厚重的尖端在愛麗絲眼前靜止。被劈開的風挑起銀色瀏海。隔著刀身衝突的視線,以及飛散的火花。


    「你的行動則由我來壓製。我不會讓你妨礙那邊的決鬥——對不起,安傑爾姊妹。打從我們在這個畢布利亞哥德相遇時起……不,從半年前她在月光女神選拔戰中贈送勳章給我的那個瞬間開始!這一天的結局就已經注定好了!」


    黑水晶妖精浮現喜色,高聲這麽放話說道。


    她的頭發吸收光芒,看起來也有些像是半透明。


    該說窺視到在漆黑盡頭,沒有一絲汙穢的純白嗎——


    愛麗絲稍微放下長劍尖端,喃喃自語:


    「……你身上散發著騙子的氣味。」


    「啥?」


    「選拔戰時,莉塔曾跟我炫耀,說她認識了非常漂亮的女孩。她說那女孩的氛圍感覺跟班上同學都不一樣,好像能成為特別的朋友。」


    繆爾露出微笑,然後蹙起眉頭。壓低的細長睫毛在眼眸上落下陰影。


    「……這樣啊。可是,我已經被討厭了呢。」


    「我從那時開始就不喜歡你,但像這樣直接碰麵後,我隱約可以明白莉塔被你吸引的理由。你沒有對我們說謊,卻敷衍蒙騙著自己——你真的很喜歡莉塔吧?明明如此,為什麽要做出這種事呢?你發誓要對那個『稻草人偶』效忠嗎?」


    嗬——黑水晶少女稍微發出嘲笑。


    那究竟是針對誰的嘲笑呢?


    「那還用說嗎……因為我最喜歡朋友了。」


    「……算了,你不想說也無妨。但你弄錯了一件事。」


    這次換愛麗絲舉起劍,將尖端刺向繆爾眼前。魔騎士年幼的美貌感到費解似的扭曲起來。


    「你說我弄錯?」


    「我問你一件事。你跟莎拉夏誰比較強?」


    「呃,我想想……雖然我們沒有認真對打過,但我想應該不相上下吧。」


    「那我就放心了。」


    愛麗絲咻地揮劍,將尖端朝下段收緊。好似雪崩的瑪那壓力從那架勢散發出來,繆爾立刻轉動大劍,同時采取迎擊姿勢。


    「如果跟你不相上下,莉塔是不會輸的。因為莉塔在我們之中是最強的。」


    「真是了不起的信賴呢。這次可沒有那位老師的秘計喔?」


    「就算沒有作戰,那位老師總是陪伴在莉塔身後。如果你是為莉塔著想而貶低她,我就會從莉塔背後支持她——這就是我的自尊。」


    冰雪瑪那低沉且安靜地解放出來。絕對零度的公主接著宣告:


    「你別以為爭取時間就能了事。從現在起我會全力以赴。」


    大劍的尖端緩緩舉起。在漆黑火焰裝飾下,妖精發出嗤笑。


    「真棒……!」


    隨後,白刃與黑刃正麵衝突,瞬間性的雷鳴突破天際。


    ? ? ?


    從高處觀賞公爵家千金們激戰的,是塞爾裘?席克薩爾公爵召集來的十幾名革新主義者。主動被《渥特幻想譚》囚禁的他們,此刻的心情就彷佛以前繆爾小姐曾說過的「表演秀」。在被扭曲的主觀讓一切顯得更不真實的世界當中,他們在麵具底下各自互相評論。


    「占上風啊。」


    某人看似得意地這麽說,其他人也連連點頭。在眼底下舉辦的「節目」,比宮廷掛保證的歌劇團更加輝煌精彩。白銀聖騎士與漆黑魔騎士一進一退的劍舞。另一邊則是宛如神之雷一般將束手無策的下級位階逼入絕境,輕盈敏捷的龍騎士……


    因為大人的主觀也被扭曲,在他們眼裏,安傑爾姊妹的身影看起來像是「有著玻璃眼眸的陶瓷娃娃」。外貌一模一樣的兩隻娃娃當中,有著銀色頭發的是愛麗絲,金色發絲隨風搖曳的另一隻娃娃


    則是梅莉達吧。


    金發人偶難看地跌倒,然後不死心地跳起來的模樣,讓某人不屑地哼了一聲。


    「實在太不像樣了。那樣子竟敢大放厥詞,說自己是騎士公爵家的女兒。」


    「請看,從剛才開始,她連揮劍都辦不到。倒不如丟掉那累贅,乞求莎拉夏小姐原諒還比較好……」


    「算了,各位,別這麽說啦。對方還是小孩啊,是個小孩!難免比較倔強嘛。」


    「說得沒錯,我們就以明智的立場在旁溫暖地關懷吧。你們想想,狩獵時獵物一直逃竄,才會更加有趣吧?」


    「嘎哈哈!這話真是幽默!」


    戴著麵具的紳士淑女說好聽點是看似愉快,說難聽點是下流地一起大笑。


    在審判長席扮演紅心國王的塞爾裘?席克薩爾公,一邊聽著他們的評論會,同時一笑也不笑地注視戰況。


    「在腐敗的眼珠看來,那像是占上風嗎……?」


    在交叉的手心底下低喃的聲音,沒有傳入除了他之外的人耳中。


    身為席克薩爾家的年輕當家,同時也是弗蘭德爾首屈一指的武人的他,冷靜地分析自己妹妹與無能才女的決鬥。的確,在觀眾眼裏看來,莎拉夏像是單方麵居於攻勢吧。但是充分掌握莎拉夏實力的兄長塞爾裘很清楚,看似痛苦地蹙起眉頭的莎拉夏,內心在想什麽。


    ——無法徹底攻擊?


    與妹妹同樣的驚愕在塞爾裘腦內同步。莎拉夏無庸置疑地使出了渾身解數。明明如此,卻無法給予敵人有效攻擊。不論她以最高速度使出宛如降雨般的突刺,或是好幾次發動攻擊技能,梅莉達都漂亮地回避了所有攻擊。


    深不見底的體力……不過更令人驚歎的是她的精神層麵。一般來說,從頭被壓倒性地克製到這種地步的話,首先內心會受挫。照理說肉體的齒輪會對不上,產生致命的破綻。


    梅莉達?安傑爾卻絲毫沒有那種狀況。盡管泥土弄髒了臉頰,她仍確實地緊盯上空的敵人,那犀利的眼光甚至像殷切期盼地在看準發動反攻的瞬間。被狩獵的究竟是哪邊呢——這是讓莎拉夏感到焦急的原因之一吧。


    席克薩爾公將手指貼在下顎,分析金發陶瓷娃娃的一舉手一投足。


    能力確實是身為龍騎士位階的莎拉夏占上風吧。不過梅莉達的強悍不僅限於能力。狀況判斷力、思考瞬發力、應用力、摧毀自己的破綻並暴露出對方破綻的技巧……這類「能力表上不會顯示的力量」十分出類拔萃。


    與一般學生明顯不同。話雖如此,給人的印象也並非累積了實戰經驗的騎士。


    真要說的話——比較接近殺手的戰鬥方式。


    席克薩爾公將身體靠在椅背上,用指尖撫摸嘴唇。


    這不可能是聖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學院的教育方針吧。另有其人。


    ——是誰?教育那名少女的人是?


    矛的破空聲隨後斬斷了在塞爾裘內心首次萌生的這個疑問。在地上四處逃竄的梅莉達有一瞬間看起來像是絆倒了,莎拉夏想趁機一決勝負。


    莎拉夏伴隨更加猛烈的爆炸聲從上空急速降落,垂直貫穿風的矛尖瞄準梅莉達的頭頂。在還差零點幾秒就要衝撞上的瞬間——


    席克薩爾公忍不住踢飛椅子,站起身來。


    「不行,莎拉夏!她是在引誘你露出破綻——!」


    ? ? ?


    就在莎拉夏心想哥哥的聲音略微傳入耳裏的瞬間,她的意識被更令人驚愕的光景給吹飛了。在矛尖看起來確實貫穿目標肩膀的時候,梅莉達以單腳為軸心轉動半身,在千鈞一發之際回避了直擊——絕妙無比的時機。


    莎拉夏驚訝地睜大的眼眸,接著看見梅莉達在采取回避動作的同時,使勁地收緊右手肘。非常貼近耳邊的嘴唇動了起來。


    「總算抓到你了。」


    砰!渾身的肘擊命中莎拉夏的下顎。那像是反擊的衝擊,讓龍騎士也不禁鬆手放開矛,滾落在草地上。


    還無暇發出呻吟,梅莉達便彷佛機不可失似的拉近距離。


    「我不會再讓你——」


    她一飛奔過來,立刻連續不斷地踢向莎拉夏正打算爬起來的左腳……


    「逃到空中了!」


    模擬刀流暢的一閃則命中右腳。彷佛從腳邊撈起來一般,莎拉夏被擊飛到半空中,華麗地轉了好幾圈後,「砰!」一聲地倒落到地麵上。


    「咕……嗚……」


    莎拉夏將手貼在地麵上,已經連抬起上半身都很吃力。身為「飛翔」能力關鍵的腳遭到破壞。就算以這種狀態轉成地麵戰,也沒什麽勝算——


    莎拉夏這時終於不得不邁向思考的終點。


    身為龍騎士位階的自己,在地麵戰無法處於優勢。


    最後王牌的「飛翔」能力也從正麵被突破了。


    換言之,梅莉達盡管是武士位階,卻比貨真價實地繼承了騎士公爵家強力瑪那的自己更——…………


    繼續折磨友人似乎也並非梅莉達的本意,她緩緩放下了刀。


    「……莎拉夏同學,還有繆爾同學也是。我很清楚,這都要怪我明明生在騎士公爵家,卻沒有聖騎士之力,才會給許多人添麻煩,讓人陷入混亂,或是感到不安——可是,我對自己身為武士位階一事感到驕傲!因為跟『那個人』同樣是武士,我才能振作起來,因為想追逐那個人的背影,我才能鼓起向前邁進的勇氣!」


    「……」


    莎拉夏隻是抬頭仰望,無法做出任何回應。梅莉達將手心貼在自身的胸前。


    「即使有人要幫我改變位階,我也敬謝不敏。我就是我,我要以自己的模樣獲得大家認同。就算被稱為『無能才女』,就算血統遭到懷疑也沒有關係……我依然是安傑爾家的聖騎士!」


    那聲音宏亮地響徹虛偽的法院,鮮明地揮開虛構之霧。莎拉夏彷佛被光芒灼傷一般眯細單眼,愛麗絲淺淺地露出微笑,繆爾則看似悲傷地揚起嘴角。


    然後,在旁聽席上說不出話的觀眾當中,有人緩緩發出聲音。


    「……那……那個,我稍微有個想法。」


    旁聽席上的所有人轉頭看向這麽發言的男人。這股壓力讓男人的聲音更僵硬了。


    「那個無能才女——不,應該說梅莉達小姐,有沒有可能真的是菲爾古斯公的千金呢……?就如同她所說的,假設瑪那覺醒較慢,和位階迥異都隻是單純不走運的話?這……這種情況下,我們此刻是否正在進行對弗蘭德爾非常嚴重的反叛行為……?」


    那聲音宛如波浪一般,滲透到鴉雀無聲的眾人裏頭——


    彷佛引發無止盡的共鳴現象(howling),喚起了恐慌。


    「所……所以說,我從之前就這麽認為了!應該等事實關係更明朗之後,再采取行動的!」


    「你這家夥,要不要我幫你拔掉那自相矛盾的舌頭啊!」


    「唔,唔唔,看來我們形勢非常不利啊……」


    「我……我想起有事要辦,差不多該告辭了……」


    一個人急忙地起身離席,剩餘的其他人也不甘被留下,眾人踢飛了椅子。他們在高大的樹籬上驚慌失措地四處徘徊,然後發現沒有下去的樓梯。


    「席克薩……不對,紅心國王!我們差不多該失陪了!」


    「這是場非常愉快的表演秀!請……請你下次再聯絡我們!嗯,請務必聯絡……」


    「請……請告訴我們出口在哪!我必須呼叫回程的車,否則會趕不上晚餐的!」


    塞爾裘?席克薩爾一邊聽著頭上彷佛鵝叫聲一樣的喧囂,同時依然麵不改色。他在審判長席上喃喃地自言自語著。


    「……


    這樣不行。他們這樣不行呢。一旦被逼入絕境,根本就派不上用場。真希望他們能稍微效法一下那個即使被迫處於劣勢,仍舊強烈地散發光輝的金色少女。」


    對了——他彷佛此刻突然想到一般,揚起了單邊眉毛。


    他並未移動視線。眼底下映照著他妹妹受傷倒下的身影。


    「把這裏發生的事情當作『沒這回事』吧。嗯,這樣最好。果然計畫就該設想所有可能的狀況呢。噢,幸好我有事先采取對策——」


    他的手「叩」一聲地敲下木槌。


    ——為了保險起見。


    不知為何,以前曾聽哥哥說過的話忽然在莎拉夏耳裏複蘇。彷佛那成了契機一般,這時有個東西從胸前口袋滑落出來。


    是一枝設計別出心裁,曆史悠久的鋼筆。這是在提出今天作戰的革新主義者會議那天,哥哥當作護身符送給莎拉夏的東西。莎拉夏想起這是個貴重品,立刻伸手想拾回,但鋼筆從她的指尖滑落逃離。


    鋼筆一邊旋轉一邊墜落,就在筆尖接觸到地麵的——那個瞬間。


    無止盡溢出的漆黑泥濘,瞬間覆蓋了整間庭園。


    ? ? ?


    「——什……!」


    對於這種現象,在庭園內率先掌握到狀況的是繆爾?拉?摩爾。好幾隻巨大的墨色龍從莎拉夏腳邊飛出,蹂躪著四周。


    巨龍吹飛法院的桌子,掩蓋奶油色的天空,才心想它們突擊了高大的樹籬,眼看就撞出一個大洞。綠色高台不穩地搖晃,伴隨淑女尖銳的哀號衝撞上地麵。革新主義者的成員跌跌撞撞地被拋出去。


    被染成一片漆黑的天空,不時閃爍著雷電。點綴成奶油色的文章眨眼間遭到侵蝕。繆爾抬頭仰望這光景,以嚴肅的聲音低喃:


    「這是『奧爾塔奈特的鋼筆』……!為什麽莎拉會有這種東西……?」


    「那是什麽?有怎樣的效果?」


    這已經不是還有閑情逸致進行決鬥的騷動了。愛麗絲放下長劍,急促地詢問。


    「這個可以『改寫魔法書的效果』,是非比尋常的超稀有物品!就連在母親大人的研究室,我看過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她到底怎麽會有這種——」


    更宏亮的轟隆聲響重疊在彷佛要顫抖的語尾上。


    就連知道機關的繆爾都是這副模樣。被迫站在台風眼中的莎拉夏,更是混亂到了極點。鋼筆彷佛要挖出土塊似的垂直插入地麵,不斷從筆尖無止盡地吐出黑色帶子。那些帶子宛如鞭子一般甩動,劃破草地並破壞庭園。它們正試圖改寫故事的世界。


    瞬間,有人從正麵跳了過來。是金色秀發隨風搖曳的梅莉達。兩人以互相擁抱的姿勢在地麵轉了幾圈後,墨色固體立刻伴隨更猛烈的爆炸跳往上空。應當是鋼筆剛才刺進的地方,開了一個不吉利的大洞。


    那洞穴底下並不是泥土,而是連接了好幾層的書頁。有什麽詭異的東西蠕動著從被撕裂的那堆書頁中爬出來。對於接連不斷地一直溢出,演奏出刺耳紙聲的那些東西,莎拉夏和梅莉達也有印象。


    「蛀蟲……!」


    用泛黃破掉的書頁折出來的巨大蛀蟲,朝天空露出獠牙,發出怪聲。彷佛看準了這時機一般,有個聲音從審判長席上響起。


    「天啊,怎麽會這樣!《渥特幻想譚》開始失控了!旁聽席的各位,這裏就由我來爭取時間!請各位盡快逃走!」


    國王披風翻動的稻草人偶——更正,是塞爾裘?席克薩爾。對於他言過其實且演技浮誇的言行舉止,隻有繆爾一個人理解了背後的關係。


    「原來是哥哥大人指使的……他還真是大膽……!」


    她的低喃被重疊起來的哀號抹消了。革新派的大人陷入了恐慌。從地麵湧現出來的蛀蟲開始襲擊他們。


    梅莉達立刻想站起身,莎拉夏反射性地抓住她的領子。莎拉夏猶豫著是否該讓梅莉達離開。於是少女的紅色眼眸筆直地貫穿了莎拉夏。


    「——振作點!現在該做的事情是什麽?我們可是瑪那能力者喔!」


    「……!」


    莎拉夏驚訝地睜大眼時,有四隻手從兩人身旁伸了過來。是中斷了戰鬥的聖騎士與魔騎士,她們拉起各自的摯友。


    繆爾輕輕拍掉莎拉夏士兵衣裳上的髒汙,同時開口說道:


    「梅莉達說得沒錯,遊戲就到此為止。讓所有觀眾平安地避難吧——愛麗絲跟我一起幫忙尋找逃生路線。梅莉達跟莎拉請幫我們爭取尋找逃生路線的時間。」


    梅莉達坦率地點頭,正要飛奔而出時,她忽然停住並用力伸出食指。


    「別指揮我!」


    「哎呀,這是『請求』喔?」


    繆爾用一如往常難以捉摸的態度露出笑容。盡管感到有些無法釋懷,梅莉達等四人仍互相對望並點了點頭,然後兩人一組飛奔而出。


    梅莉達將刀朝下段收緊,同時呼喚並肩奔跑著的龍騎士。


    「莎拉夏同學,你的腳還好嗎?——雖然我這麽說也很奇怪啦!」


    「沒有問題!應該還能再撐一戰……!」


    櫻花色龍騎士以不把負傷當一回事的敏捷度在地上奔馳,宛如風一般飛越過敵人,同時刺出矛。精煉的矛尖將位於直線上的兩隻蛀蟲一起刺成肉串。


    梅莉達也不服輸地揮舞著刀。棘手的是敵人數量之多。她立刻從腰帶上抽出刀鞘,切換成左右手並用的二刀流風格。她穿越在敵人集團當中,同時像跳舞似的旋轉全身,於是呈螺旋狀彈飛出去的蛀蟲演奏出輕快的旋律。


    就在這時,像是雞被勒住脖子似的哀號響徹周圍。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救命啊啊啊啊!」


    穿著宛如喪服般洋裝的假人嚇到腿軟。從聲音來判斷,應該也是女性吧。然後,有一隻蛀蟲正慢慢逼近她。


    梅莉達立刻飛奔而出,從背後橫掃無法無天的紙片。被切細的書頁碎片飛舞到半空中。就在梅莉達想尋找下個目標時,一個沙啞的聲音傳入耳中。


    「梅……梅莉達小姐……!」


    穿著喪服的假人仍然癱軟地坐倒在地,抬頭仰望這邊。她的輪廓扭曲起來,變身成熟悉的老嫗身影。被主觀覆蓋住的濾鏡卸除下來,裸露出來的假人真麵目讓梅莉達眨了眨眼。


    「奧賽蘿女士?」


    「我……我是……」


    對方應該也能看見自己的原本麵貌吧。她與梅莉達四目交接,顫抖著嘴唇。


    「我是為了安傑爾家的繁榮,認為不能讓聖騎士之血斷絕,才……」


    她話說到一半,梅莉達便拉起她宛如枯枝的手臂,推了推她的背後。


    「請你快逃吧。奧賽蘿女士沒有回到宅邸的話,愛麗會傷腦筋的。」


    「……」


    奧賽蘿女士咬緊滿是皺紋的嘴唇,到樹籬陰影處避難。


    這時,繆爾與愛麗絲的兩人組到達了《渥特幻想譚》製造出來的庭園角落。這邊也是用高到要抬頭仰望的樹籬圍住四方,無論環顧哪邊,都不存在出口。


    樹籬上綻放著鮮紅的薔薇花。繆爾逐一確認著每一朵薔薇,同時呼喚搭檔:


    「找出冒牌貨!裏頭應該混入一朵隻是在白薔薇上塗了紅色油漆的冒牌貨才對!」


    「找到了。這個嗎?」


    聽見很乾脆地這麽回答的聲音,繆爾轉頭一看,隻見銀發天使依然麵無表情地將手貼在一朵薔薇上。她的指尖沾上紅色,還沒徹底變乾的油漆從花瓣上滴落下來。


    繆爾不知該驚訝還是佩服,她像在演戲似的聳了聳肩。


    「在閱覽室的時候,我就這麽想了——你們姊妹的手氣真的很好呢。」


    總之——繆爾立刻站到假薔薇前,拉緊大劍。


    「我們一起上!——『魔王之牙(iblis fang)』!」


    「『神聖閃光(divireak)』!」


    聖騎士與魔騎士的攻擊技能同時炸裂,將神聖十字架的破壞力灌注到樹籬上。以虛偽的薔薇為起點,呈現放射狀的龜裂在瞬間爆發散開。


    在粉塵散開時,開了個大洞的另一頭可以看見無人的廢墟。弗蘭德爾那頭是蓋在巴德巴賽爾外圍居住區的法院遺跡。是席克薩爾家管理的通往畢布利亞哥德的「門」,也是魔法書《渥特幻想譚》的發動場所。


    看到逃生路現場開啟,繆爾用彷佛女演員般的聲音呼喚:


    「各位觀眾,要回家請往這邊走!別忘了麵具(ticket)!」


    在陰影處顫抖的革新主義者的大人,一聽見這聲音,立刻翻身一擁而上。他們再次用麵具隱藏身分,同時接二連三地鑽過洞穴。


    人數總共是十七人。確認最後一人順利逃離之後,繆爾轉頭想對梅莉達與莎拉夏發信號,就在這時。


    地麵一直線地炸開,從裂縫急速生長出來的「荊棘」遮蓋住逃生路線。


    「「咦……?」」


    愛麗絲不禁往後退,然後在另一層意義上也感到驚愕的是繆爾。


    因為她對這種荊棘的底細心裏有數。藉由《渥特幻想譚》重現的故事世界當中,死守睡美人的搖籃長達百年期間的詛咒牢獄——


    就在她們領悟到自己再度被關閉起來的同時,一個輕快的腳步聲響徹周圍。


    「哎呀哎呀,我的主人真會使喚人。拜托別委托這種雙重演出(double booking)啦。」


    燕尾服隨風擺動,不知從何處降落到審判長席上的,是個身材高瘦的男人。他用手上拿的拐杖敲打肩膀,將隱藏住真麵目的小醜麵具麵向前方,開口詢問:


    「……那麽,主人。節目要轉換成《完全的純粹邪惡》是嗎?」


    「嗯。我決定先一步離開舞台嘍。」


    稻草人偶國王簡潔地這麽回答,起身離席。小醜麵具代替披風隨風翻動著離開的國王跳出審判長席,輕飄飄地降落在庭園裏。


    警戒著對方的公爵家四千金當中,金發的梅莉達「啊!」了一聲,想起男人的麵具。


    「你……你是……那時出現在集會中的……!」


    「又見到你了呢,我的女兒!……雖然很想這麽說,但那個節目已經結束了。」


    小醜麵具高舉手上的拐杖,彷佛劍一般地將前端比向這邊。


    「此刻我的角色並非『梅莉達?安傑爾的冒牌父親』,而是『完全的純粹邪惡』喔。好啦,各位公主。讓我們上演童話故事的最後一幕吧!」


    「你果然是冒牌貨!你竟敢折磨莉塔!」


    率先一蹬地麵的是聖騎士愛麗絲。她發揮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但小醜麵具的拐杖精準地對著她跳起。


    「『三叉戟(trident)』!」


    在眨眼之間,上演了讓人懷疑起自己眼睛的光景。才心想男人手上拿的拐杖瞬間改變了形狀,變成三叉戟的那前端便迸出紫電。


    在眼前躍動的真正電擊,讓愛麗絲全身驚愕地僵硬住。紫電宛如鞭子一般挖起她的腳邊,破裂的衝擊波從前進方向吹飛了銀發天使。


    「——啊!」


    飛舞在空中的少女美貌扭曲,連護身倒法都無法采取就跌落在草地上。「愛麗!」梅莉達這麽發出哀號,飛奔到愛麗絲身旁,魔騎士與龍騎士立刻燃起了敵意。


    「……我沒聽說這種劇情呢。番外篇請退場吧!」


    轟!地麵從兩處炸開,莎拉夏與繆爾的身影消失無蹤。她們運用這種兒時玩伴才有的默契從兩個方向逼近敵人,繆爾同時高速思索著。


    ——剛才的雷擊是在《人魚公主》故事中登場的「海魔女」的力量!既然如此……


    繆爾更往前傾,在非常貼近地麵的位置奔馳,她一穿越敵人,立刻揮起大劍。描繪出流暢軌跡的厚重尖端割下男人的手腕,連同三叉戟一起吹飛到上空。


    魔騎士以巧妙的步法挖起地麵,收緊了第二擊的她妖豔地露出微笑。


    「『海魔女』的下場是因三叉戟而自取滅亡!——沒錯吧?」


    「你果然很清楚呢,拉?摩爾小姐。既然如此,你知不知道『鉤手船長』的來龍去脈呢?」


    「——!」


    繆爾會驚愕地停下劍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有金屬攻擊線從男人被割斷的左手腕逼近過來。繆爾情急之下擋住一看,隻見那是個銀製的鉤子。


    「怎麽會,『鉤手船長』……?你現在的角色應該是『海魔女』吧……!」


    「小繆,就那樣別動!」


    穿過小醜麵具背後的櫻色旋風,發動猛烈的矛之雨攻擊。高瘦男子被轟成慘不忍睹的蜂窩,但他隨後崩落瓦解,化為黑色液體。


    「以你們的年紀來說,《影子男》是否有些冷門呢?」


    這麽發言的小醜麵具男,不知不覺間瞬間移動到少女身旁。


    而且他四肢健全地抓住從頭上掉落下來的拐杖,接連不斷地攻擊莎拉夏全身。在速度快到看不清的五連擊之後,男人的長腿立刻踹飛毫無防備的側腹。全身毫無遺漏地遭到痛毆,年幼的龍騎士在草地上翻滾著。


    「嗚……咕……!」


    「哎呀哎呀,真教人心痛。我該怎麽跟主人解釋才好呢?」


    「你到底是……?」


    小醜麵具的笑容居高臨下地俯視顫抖著嘴唇的黑水晶少女。


    「我說過了吧?此刻我的角色是『完全的純粹邪惡(all viins)』!也就是我身上凝聚了所有故事中的反派角色(viin)力量。這都是多虧那個秘寶的恩惠呢。」


    「沒想到竟然能用『奧爾塔奈特的鋼筆』做到這樣的事情……」


    「附帶一提,我下個角色是『跨越萬裏者』——是個格鬥專家。」


    男人的雙手消失了。繆爾的雙肩與兩膝遭到四連打攻擊,幾乎是同時的衝擊讓繆爾「咕!」一聲地彎下腳,與此同時,像要撈起身體般的沉重拳頭刨進心窩。


    「嘎哈……!」


    大劍從指尖滑落,少女搖晃傾斜的身體癱軟無力地倒落到草地上。


    「莎拉夏同學!繆爾同學!」


    「別動,梅莉達?安傑爾!」


    小醜麵具隨意地將拐杖刺向跌落在腳邊的黑水晶少女。雖然沒有刀刃,但要是喉嚨被拐杖前端擊潰,八成會攸關性命吧。


    金發公主緊張地倒抽一口氣,小醜的笑容文風不動地對她宣告:


    「你可能很清楚,我的目標隻有你。隻要你乖乖接受製裁的話……你懂吧?」


    「……我……我知道了。你別再對大家動手了。」


    麵具男一臉滿意地上下點頭,他高舉反方向的手,然後高聲彈響手指。


    梅莉達身旁的地麵隆起,有什麽東西宛如蔬菜般從地麵長了出來。是「紡織機」。這個木製器具感覺很適合溫暖的暖爐,但在現場隻能說是異樣的存在。


    紡織針簡直像在誘導視線一般,朝梅莉達伸展出去。


    「用手指去碰那根針——噢,你用不著害怕。隻要稍微碰到就行了。」


    「……隻……隻要這麽做,你就會放過大家嗎?」


    「那當然。我跟你約定,包括你在內,我今後絕不會再對你們動手。」


    男人有些含糊不清的聲音不用說,從那張被固定成笑容的小醜麵具,無法猜出任何他真正的意圖。梅莉達戰戰兢兢地伸出手指。


    她用食指碰觸針,狠下心稍微使了點力。銳利的痛楚竄過神經,鬆手的指尖滴落了鮮血。這種程度的傷算得上懲罰嗎?


    「好啦,我碰了!你可以回——…………」


    在話說到最後前,梅莉達的視野搖晃起來。


    棉花鋪滿腦海中,思考變得不聽控製。手腳突然變得沉重不已,還來不及站穩,就倒落到地麵。從脖子開始虛脫無力,宛如花朵果實般的頭部咚一聲地倒下。


    順勢闔上眼皮之後,梅莉達就再也沒有爬起來了。


    「莉塔!」「梅莉達同學!」「梅莉達!」


    三名友人發出哀號,小醜麵具用演戲般的態度舉頭仰望天空。


    「我的主人慈悲為懷,他似乎不打算奪走你的性命!隻不過也不能讓你活著。就請你永遠在幸福的夢境裏生活下去吧。」


    愛麗絲鞭策麻痹的雙腳,站起身來。從冰雪深處燃燒起火紅的敵意。


    「你對莉塔做了什麽……!快讓莉塔恢複原狀!」


    「很遺憾地,我無能為力。無論在哪個時代,反派都隻會散播詛咒與悲劇。」


    愛麗絲用力咬緊嘴唇,一蹬地麵。朝下段收緊的長劍以絕妙無比的時機往上跳起。拐杖輕易地擋住了逼近麵具男的劍閃。


    「差不多到落幕的時間了。別再給我添麻煩好嗎?」


    男人甚至沒有動用「完全的純粹邪惡」之力。他輕易甩開年幼聖騎士所有渾身的斬擊,像是穿針線似的伸出拐杖。纖細的肩膀遭到毆打,愛麗絲「咕啊!」一聲,倒落到後方。


    「原諒我稍微做出恐嚇的行動吧。」


    小醜麵具沒有特別針對誰地這麽說道,並舉頭仰望上空,然後緩緩「吼叫」。


    那隻能用「咆哮」來形容。無論怎麽聽,他都是用並非人類會有的聲帶,發出宛如雷電般的野獸咆哮,撼動了空間。


    隻見那宏亮聲音彷佛化為波紋擴散出去一般,眨眼間改變了周圍的光景。從綠色的迷宮庭園轉變成連一根雜草都沒有的貧瘠荒野。


    有什麽東西從荒野的地平線上掀起飛塵逼近過來。是成群的肉食獸。少說有幾十隻的野獸露出獠牙,朝著一名嬌小的少女一擁而上。


    「噫……!」


    愛麗絲立刻抓起長劍,雙腳卻使不上力。接連遭到的傷害與恐怖束縛住她的身體。小醜麵具宛如演員一般張開了雙手。


    「真是遺憾,無論是作為瑪那能力者,或是作為故事的配角,你們都遠不及我。公主與反派……這舞台很遺憾地缺乏最後的角色!」


    狂奔的野獸前頭,發出渴求著鮮血的咆哮。飛塵變得更加激烈。


    「在悲劇的結局,眾人必定會追求一樣東西——就是少女充滿絕望的哀號!來吧,愛麗絲?安傑爾,用你天使的嗓門替這場舞台拉下幕簾吧!」


    野獸氣勢洶洶地一蹬地麵。它們亮出利爪與獠牙,一同撲向少女。


    愛麗絲驚訝地睜大眼,兩名友人則倒抽一口氣。有種小醜麵具的嘴角更加醜陋地揚起的錯覺——隨後。


    一條蒼藍火焰一直線地橫跨空間。


    有什麽東西伴隨震耳欲聾的斬擊聲,從被荊棘覆蓋住,通往外界的橫洞飛撲進來。將逃生路線拓展成兩倍寬度的登場,讓小醜麵具反射性地轉過頭看。隻有黑衣殘像稍微橫跨過他的視野。


    「『幻刀九首——…………」


    前頭的野獸頭部被流暢地砍飛。插入幾十隻野獸突擊的他,以彷佛隻有他一個人的時間流動與別人不同一般行動著。他逐一砍碎附近的目標,接著將猛然噴射出來的蒼藍火焰與刀身一起收入刀鞘。


    「『空牙』!」


    與拔刀同時飛翔出去的衝擊波,垂直地蹂躪野獸集團。


    「『羅生閃』!」


    暴風伴隨回刀攻擊肆虐,到這邊時間才總算追趕上來一般,幾十隻成群野獸一隻不剩地被吹飛到反方向。連臨死前的慘叫都沒有,隻見血沫飛舞。


    「什…………」


    在說不出話來,隻能注視這光景的公爵家千金當中,唯有在最後戰戰兢兢抬起頭的愛麗絲,看到熟悉的高大背影,表情亮了起來。


    「庫法老師!」


    一看之下,他也跟少女同樣改變了裝扮。他身穿長版大衣與長靴,還有時髦的禮服用襯衫與大禮帽。唯一跟平常一樣的部分,隻有腰間的刀鞘與漆黑的刀。青年透過細長眼眸保持警覺地確認狀況,愛麗絲從後方緊抓住他。


    看到銀發天使貴重的眼淚,庫法認為事情非比尋常,更加謹慎地嚴肅以待。


    「我來遲了,愛麗絲小姐。這狀況究竟是……」


    庫法一邊將手放在少女肩上,同時環顧周圍。席克薩爾家與拉?摩爾家的千金以慘不忍睹的姿態趴倒在地。愛麗絲流著眼淚,她身旁是一動也不動的金發天使。


    然後,相隔十幾公尺站在那裏的,是身材高瘦的小醜麵具——


    庫法單膝跪地,用手指撫摸主人的臉頰,確認她的脈搏與呼吸。臉頰的櫻花色與安穩的吐氣讓庫法稍微感到安心,同時將少女交到愛麗絲手上,接著站起身來。


    「各位小姐,之後就交給我吧。」


    庫法對在場所有人這麽說道,同時將手放到腰部的刀柄上,腳往旁邊一滑。把公爵家千金卷進來似乎也並非對方的本意,隻見小醜麵具悠哉地踏出長腿,保持與這邊對立的位置,在荒野上移動。


    雙方慢慢提升的瑪那壓力,在裂開的大地上劃下深刻的龜裂。


    「我就覺得你應該會來,梅莉達?安傑爾的家庭教師。前幾天我不得不扮演小醜,就讓我趁現在奉還那時欠你的吧。」


    「我沒興趣。快滾。」


    雙方分別從兩處一蹬地麵。接下來的光景,縱然是三名公爵家千金的動態視力,也無法徹底捕捉。


    金屬聲在兩人剛才站的位置的完全中間點響徹周圍。黑刀與拐杖互相纏鬥,火花還沒炸飛幾公分,就碰撞到下一擊。打擊聲與閃光填滿了視野,在另一頭以看不清的速度瘋狂揮動手臂的小醜麵具,痛快地發出歡呼。


    「太棒了!竟然能跟上我的全力!」


    拐杖的中間「劈啪」一聲地龜裂。在拐杖斷成兩半的同時,男人在麵具差點被劈成兩半前迅速往後退。庫法維持隨意用力揮刀的姿勢,從大禮帽底下回以冰冷的視線。


    「剛才那樣就是你的全力嗎?」


    「……哼!」


    小醜麵具看來並非演技似的哼了一聲,然後緩緩高舉單手。


    「既然如此,這樣子如何呢?好好品嚐『完全的純粹邪惡』的表演秀吧!」


    啪!男人彈響手指,於是周圍的風景又搖身一變。灼燒庫法視野的是有著花俏色彩的火焰、濕漉漉的牆壁、讓人覺得好像是設計給巨人嬉戲的巨大遊藝場——還有與這些東西連動的眾多駭人拷問器具。


    小醜麵具用彷佛賭徒般的風格,拉下手邊的搖杆。


    「遊戲開始!」


    輸送帶在庫法的鞋底下超速轉動起來。他還來不及踏穩,就被彈飛到空中,長版大衣隨風搖曳,同時墜落到眼底下。那座遊藝場被圓形牆壁包圍,除了中央的巨大輪盤之外,周圍是深深的壕溝。


    在壕溝底下,有幾千隻規模的「死之軍隊」在等候著活祭品。


    那是讓人不敢直視的屍體人偶。用線縫合男女老幼的身體零件,設計成沒有自我也不會感到恐懼的軍隊。雖然沒有武器,但數量眾多。在空中收起刀的庫法,一墜落到屍體波浪中,還無暇喘息,就被拖進漩渦裏頭。


    「庫法老師!」


    被吸入相同世界的少女當中,黑水晶妖精朝著懸崖下呼


    喚。


    「那個軍隊是『荒野魔女』這個反派的能力,攻略方法是——」


    在繆爾說完前,幾十隻規模的屍體人偶被砍飛到外側。在中央使勁揮刀的庫法,盡管額頭流著血,仍一臉若無其事地宣告:


    「十分抱歉,繆爾小姐。我自幼少時起就對童話並不熟悉……」


    我會逐一擊敗它們——青年無聲地這麽補充,比流水更順暢地揮動黑刀。


    與此同時,用瑪那製造出來的無數細小刀刃,彷佛在追隨劍法一般在半空中舞動。那光景就宛如花瓣飛舞,或者該說玻璃亂舞。青年纏繞著難以計數的殺意,開口說道:


    「『千刀術……絕華絢爛』!」


    接著踏向前方後發動的劍閃,就宛如暴風雨本身一般。在黑刀橫掃後,慢一拍地瘋狂吹起細小刀刃的暴風。細微的蒼藍火焰蹂躪成群屍體人偶,被卷進去的敵人全身被切得粉碎並吹飛。具備廣範圍且高密度的破壞力。


    「哦……」


    小醜麵具從莊家的位置跳落到輪盤上。他丟下已經沒有插手餘地的公爵家三人,眺望眼底下永無止盡的死鬥。


    屍體人偶群按照主人的命令,從四麵八方毫不停歇地撲向目標。大禮帽青年在開了個大洞,彷佛氣穴般的中心,連一會兒破綻也沒有地讓刀舞動著。點綴他周圍的蒼焰波浪,伴隨質量削減空間。可說是攻防一體。


    「原來如此,將大量噴射到體外的瑪那聚集到細微刀刃上,使其具備與自身的刀連動的追擊性能嗎?要是被卷進那個,想必會立刻斃命吧。」


    但是——在小醜麵具這麽低喃的同時,擊退屍體人偶駭浪的庫法,趁一瞬間的空隙一蹬地板。他以令人瞠目結舌的機動力到達狹小的踏腳處,以懸崖上為目標。


    屍體人偶以驚人的執著追蹤庫法。它們全力奔馳,追逐高度不可能碰到的對手,與從對麵前來的同伴衝撞。後續跟上的人偶推扁了它們。就在它們接連不斷地撞擊腐肉,變成一大塊之後,更後麵的人偶踩著那踏腳處奔馳而上。彷佛要倒轉瓦解的時間一般,屍體塔眨眼間堆積到上空。


    庫法猶豫下個踏腳處該選哪裏的同時,第幾百隻的屍體人偶總算到達他的背後。屍體人偶覆蓋庫法的背後,在它被肘擊打落時,第二隻屍體人偶飛撲上去,第二隻被前踢踹飛的期間,第三隻、第四隻追趕上來。


    「的確是設計得很巧妙的攻擊技能。不過這招有兩個重大缺點。」


    小醜麵具宛如猛禽類一般,等候著「那個瞬間」。


    庫法甚至把追上來的屍體人偶當成踏腳處,飛舞到更上方。踢擊與斬擊,有節奏地飛舞的血沫。人偶在臉部遭到踐踏後立刻抓住那隻腳,下一隻趁青年的姿勢重心不穩時飛撲而上。它們緊抓黑刀,毫不在乎刀刃會卡進肌膚,第二隻、第三隻從背後將雙手插入抵抗瞬間變遲鈍的對手腋下,鎖住對手的行動。


    瞬間,小醜麵具一蹬地麵,宛如弓箭一般突擊貫穿。


    「缺點一!會消耗大量mp!」


    宛如子彈般的拳頭擊中青年毫無防備的胸膛。伴隨巨響穿越的衝擊。看到美貌的嘴角繃緊,小醜麵具男在麵具底下浮現醜惡的笑容。


    「噴射出那般大量的瑪那,消耗的mp也會不由分說地變激烈吧!還有缺點二!」


    緊接著第二擊、第三擊在留下殘像的同時,被吸入青年的軀體。斷斷續續的打擊聲響起。


    「那是把『雙刃劍』!攻擊性能確實會飛躍性提升吧,但同時,保護身體的瑪那也會持續變薄!看吧,怎麽樣?我的攻擊很痛吧!很痛對吧?」


    無止盡的連擊命中庫法的身軀。「跨越萬裏者」的鐵拳纏繞著高壓力的瑪那,毫不間斷地炸裂。瞬間飛散的沉重衝擊。


    最後一記攻擊深深鑽進胸膛中央,伴隨著確實命中的感觸,青年的嘴唇迸出鮮血。


    「啊哈哈哈哈哈!你的內髒被破壞了呢!」


    與此同時,小醜麵具的右手也迸出劇痛。


    剛才徹底伸長的手臂從兩處奇妙地扭曲。是青年以左手和放掉武器的右手,對小醜麵具使出神速的手刀。竄過神經的痛楚讓小醜麵具說不出話來。


    「居然毫不猶豫地放掉武器……!」


    還無暇發出呻吟,就有兩隻「蛇」逼近喉嚨。是青年流暢伸出的雙手。在交叉的手心前方,豎立起來的爪子宛如獠牙一般劃破空氣——


    咻啪!在皮膚差點被咬破前,小醜麵具勉強將上半身後仰。他本能地踹飛屍體人偶的肩膀,立刻閃到輪盤避難。


    「沒有絲毫猶豫地來殺我了啊……!」


    自覺到掠過眼前的「死」,一陣寒冰氣息竄過男人背後。


    男人在小醜麵具底下驚愕地睜大雙眼。因為神速的敵人立刻追趕了過來。他背後跟著成群屍體人偶,而且依然沒有撿回黑刀。


    「手無寸鐵的你能做什——!」


    在小醜麵具男把話說完前,青年的身影快一步穿過他身旁。青年將沒有握住任何東西的右手當成刀,維持盡全力使勁揮的姿勢,用被鮮血弄濕的嘴唇低喃:


    「別小看武士位階。」


    隨後,火焰海嘯像在追逐青年足跡似的衝向前來。大大小小五花八門,幾千幾百片細小刀刃化為粗壯的水流,從正前方一口氣吞沒小醜麵具男的燕尾服。


    「噫……噫啊啊啊啊啊啊———————!」


    以時間來說,不過零點幾秒。但極小刀刃群在這段期間蹂躪了小醜麵具男的全身。每一片都隱藏必殺破壞力的刀刃,從頭頂到腳尖,毫無遺漏地切碎敵人,變得慘不忍睹的燕尾服化為碎片,在半空中飛舞。


    刀刃流星群縱斷敵人,在半空中閃耀光輝,同時聚集到庫法手邊。


    小醜麵具男全身被撕裂成碎片,彷佛齒輪無法咬合的機關人偶一樣顫抖著雙腳。才心想他痙攣的下巴朝向天花板——他便突然爆炸飛散了。


    這讓庫法也不由得驚愕地轉過頭看。飛散到腳邊的敵人單手,從剖麵掉落出什麽東西——是漆黑蟲子的屍骸。


    「替身……?」


    「不,無庸置疑地是您獲勝了。」


    這麽保證的是以笨拙腳步走近的黑水晶少女。從小醜麵具男的手臂掉落出的蟲子屍骸,化為黑色泥濘逐漸滲入地麵。


    「那男人在這個故事世界中迎接身為反派的死亡,被趕到書本外了。他一定身負相當嚴重的傷吧。」


    像在證明少女的發言一般,周圍的光景又產生了變化。沾滿鮮血的遊藝場伴隨品味差勁的屍體人偶消逝到薄霧彼端,庫法試著眨了幾次眼睛後,隻見那裏已經是被薔薇樹籬包圍的無人法院裏頭。


    「看來似乎恢複成紅心國王的庭園了……呢……」


    黑水晶妖精猛然彎下膝蓋,庫法迅速且纖細地抱住她的身體。


    「你沒事吧,拉?摩爾小姐?」


    繆爾一邊緊抓青年的胸口,同時以罕見的態度泛紅了臉頰。


    「我居然會被人顧慮……」


    就在這時,充斥靜寂的庭園響起悲痛的呼喚聲。「莉塔!」那呼喚聲讓庫法與繆爾猛然抬起頭,連忙趕到聲音主人的身旁。


    被留在這個世界中的,似乎已經隻剩庫法與公爵家四千金。戴著大禮帽的青年與貓裝扮的少女,飛奔到撲克牌士兵與白兔少女的身邊。藍色圍裙裝的女孩在她們的懷抱中深陷夢鄉。


    庫法一飛奔靠近,立刻單膝跪地,窺探心愛主人的睡臉。


    「這是……梅莉達小姐究竟是怎麽了呢?」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坐到反方向的繆爾身上。她像在歌唱似的回答:


    「她是中了那個反派設計的詛咒。是必須靠自


    己的意誌去中招的強力詛咒。據說效果是會永遠持續的深沉睡眠……」


    「怎麽會……沒有解開詛咒的方法嗎?」


    「用不著這麽慌張,故事一定會準備美好結局的。要喚醒睡美人的方法隻有一個。就是自古流傳至今的魔法——『真愛之吻』。」


    所有人都緊張地吞了吞口水。繆爾像是已經恢複正常一樣,妖豔地露出微笑。


    「隻要跟打從心底深愛她的人接吻,她就能從永遠的詛咒中獲得解放。」


    愛麗絲像是了然於心似的連連點頭,緩緩從口袋裏拿出手帕,擦拭自己的嘴唇。她用舌頭舔濕惹人憐愛的桃色嘴唇,臉頰同時泛紅起來。


    「終於到了我獻上初吻的時候。莉塔,接受我的愛吧……!」


    「嗯啾~……」愛麗絲很快地想將嘴唇嘟出去,但繆爾一臉理所當然地擋住她的額頭。被不滿的冰雪視線盯著看,繆爾愉快地回以微笑。


    「哎呀,不行喔。古今中外,這種事都注定是王子殿下的任務呢。」


    「你……你說我嗎……?」


    黑水晶少女像在試探似的瞄向一反常態地顯得有些狼狽的庫法。


    「哎呀,這世上有比你更替她著想的男士嗎?」


    「可是……」


    庫法像在求救似的環顧周圍,於是與櫻花色少女四目交接。而莎拉夏用雙手遮住眼睛,但從穩穩張開的手指縫隙間盯著決定性的場景看。


    「我……我……那個……會對公爵家的人保密的……!」


    「…………」


    看來豈止是四麵楚歌,庫法的心境反倒像有人從背後推了一把,被迫站到聚光燈中央一般。就連愛麗絲也低喃著「真沒辦法,就用間接接吻忍耐吧」這種意義不明的自言自語,同時將睡美人交給庫法。


    毫無防備地沉睡著的梅莉達被托付到自己懷中,還有從三個方向熱烈投射過來的期待眼神。


    就是這樣,才說女孩子這種生物,隻要聚集兩個人以上——庫法伴隨這種放棄掙紮的思考,做好覺悟闔上眼皮。


    一邊敷衍自己沒有被其他人看見,算是唯一的救贖了——


    庫法像在對待易碎品一般地抱起梅莉達,將臉緩緩貼近她。


    「但願我的嘴唇能融化永遠之冰……」


    青年這麽低喃的聲音搔癢著少女的嘴唇,然後與青年的唇瓣重疊合一——


    呀啊!——稚嫩少女的歡呼聲,宛如祝福的鍾聲一般響起。


    ? ? ?


    已經無人會造訪的廢墟中,有個撕裂絲綢般的聲音回蕩著。


    是充滿苦惱與怨恨的男人尖叫。源頭是並列在漫長走廊上的好幾扇門之一。在壞掉的桌子與文件資料散落四處的調解室中,燕尾服男人在地板上翻滾著。


    「混帳!混帳!好痛,好痛,很痛耶!」


    他像是無法忍耐似的搔亂頭發,將後腦杓撞向地板。在他跳動般趴倒下去時,「劈啪」地斷成兩半的小醜麵具,從他的臉部掉落下來。


    從麵具底下露出用發油梳理長發的年輕男人那醜陋的真麵目。


    在聖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學院擔任菲爾古斯?安傑爾的隨從騎士時,這男人是這麽被稱呼的——聖都親衛隊所屬的精銳,畢裘。


    如今的他落魄得麵目全非,在地板上揮動手腳,高級燕尾服沾滿塵埃。


    「手……手臂骨折了……!鮮血從全身冒出……!」


    「沒事的,你毫發無傷喔。」


    像在勸誡似的朝畢裘搭話的,是坐在老舊椅子上的美貌優雅青年。纏繞著春風般的氛圍與高級外套的他,正是塞爾裘?席克薩爾。


    「因為遭遇到臨死的狀況,那當然很痛了。不過,你應該慶幸那是《渥特幻想譚》裏發生的事情吧。這樣可以用『全部是虛構故事』這句話來解決。」


    彷佛在安慰人的聲音,並沒有傳入當事者畢裘的耳裏。他宛如蚱蜢一般在地板上四處跳動,同時像要勉強掩飾致死劇痛一般,彷佛要扯破喉嚨似的大吼大叫。


    「我可是聖都親衛隊隊員喔!甚至還寄宿了完全的純粹邪惡之力!沒道理敗給下級騎兵團的劣等騎士!那家夥究竟是打哪來的何方神聖啊!」


    「我想大概是『白夜死神』吧。」


    「那……那個傳說中的黑暗騎兵團……?」


    畢裘的聲音變調,充血的眼球往上翻動。彷佛厭惡那視線一般,席克薩爾公從椅子上站起身。瞬間反射性地跳起的畢裘,追逐主人的背影。


    「白夜騎兵團的刺客為何會擔任無能才女的家庭教師……?」


    「嗯……有很多東西讓人深感興趣呢。無能才女出乎意料的實力與決心。那個家庭教師的技術與被隱藏的背景……這次作戰雖然失敗,但也算是有收獲吧。在采取下一個對策前,必須調查的事情好像變多了就是……」


    席克薩爾公像在發牢騷似的喃喃自語,畢裘氣喘籲籲地繞到主人眼前。


    「公爵,下次任務請務必也交給我畢裘!倘若是為了貶低那個劣等騎士——沒錯,就算要我從聖都親衛隊退伍也行!我願將此身此命都投注在革新派上!」


    席克薩爾公這時才總算注意到一般,抬頭仰望部下油光滿麵的臉。


    「喔,此話當真?其實目前有個無論如何都需要有人去做的任務呢。」


    請盡管吩咐!


    ——畢裘甚至無法痛快地這麽回答。肺部裏的空氣在那之前就全部外泄,在氣管逆流的某樣東西「咳咳!」地從嘴唇被吐出來。


    「啊咦……?」


    有些呆愣的聲音從沾滿血的嘴角泄出。以空洞的眼神注視公爵笑容的畢裘,步履蹣跚地俯視自己的身體,然後看見了——


    美麗到近乎冷酷的矛柄刺在自己的腹部上。


    「啊……啊?」


    他重複呻吟的嘴唇咳出紅黑色固體。席克薩爾公輕易地抽出用單手刺進去的長柄,隨即一掃部下的腳邊。


    他瞄準畢裘朝地麵趴倒的左後背——往下一刺。


    低沉的聲響回蕩在走廊上,幾滴血飛濺到油漆脫落的牆壁上。


    眼見從自己身體冒出來的液體染紅地板,畢裘同時斷斷續續地發出呻吟。


    「……主……主人……?好痛,好痛…………為什……是我……咳咳!」


    「噢,畢裘。沒有你這般虔敬的朋友了。一想到這是最後一麵,就覺得好寂寞啊。」


    美貌的公爵依然將年輕人的身體釘在地板上,並緩緩覆蓋對方的背。


    他將嘴唇湊近不停顫抖的耳邊,用甜美的聲音低喃:


    「可是呢,就如同我剛才所說,革新派這次的作戰失敗了。所以說,必須有人背負這項風險才行。但是,我還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因此,我希望畢裘你能代替我背負這罪過。你獨斷地自稱是梅莉達?安傑爾的父親,嚴重地驚動了社會大眾。可以當作是這麽回事嗎?」


    「……啊…………什……啊……!……都……親衛隊……我…………」


    「噢,這樣啊!你真是溫柔呢,畢裘。」


    握緊矛的高貴手心隨後銳利旋轉——


    回蕩在廢墟走廊上的細微呻吟聲,就此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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