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明明是難得的旅行,卻得在這裏跟小姐們分頭行動嗎?」


    有四名下車走到月台上的少女,麵對著深紅色長距離臥鋪列車。她們是在梅莉達的宅邸工作的女仆,各自拎著大型旅行包。


    她們眺望著受損嚴重醒目的車身,慌張地四處奔波的站務員和騎兵團騎士的喧鬧聲傳入耳中。負責帶領大家的艾咪露出憂鬱的眼神,開口說道:


    「……小姐們果然命運多舛呢。這也沒辦法。雖然擔心,但我們能替她們做的事情很少……從以前就老是感到懊悔呢。」


    葛蕾絲「砰」一聲地拍了拍年長的艾咪背後,刻意發出開朗的聲音。


    「反正都說了可以在中途會合,我們就自己悠哉地一邊觀光,一邊以聖王區為目標吧!而且換個角度來想,這說不定是個機會。搞不好下次見麵時,小姐與庫法小弟的距離就咻咻~!地縮短嘍!」


    「庫法先生也在一起的話,小姐一定不要緊的。」


    妮采簡潔地這麽說道,其他人爽朗地笑了笑。艾咪也淡淡地回以微笑,盡管如此,還是有種怎樣也無法抹去的預感讓她蹙起眉頭。


    「但這次反倒比較擔心庫法先生呢……為什麽他會穿著王爵大人的衣裳呢?」


    她沒有特別針對誰地這麽低喃,拉回視線。


    雖然沒時間好好交談,但慌忙地從一般車廂將梅莉達與愛麗絲帶走的他,給人一種一反常態,被逼入絕境的印象。在宅邸工作的他因為是唯一的男丁,艾咪等四人也經常忍不住會依賴他。但庫法總是遊刃有餘地回應女性的各種任性要求,所以艾咪到目前為止,一次也沒見過他叫苦的模樣。


    他其實也隻是個跟自己相差沒幾歲的男孩子,卻總是自己在受到他的扶持。身為女仆長,我也還有得學呢……艾咪按住額頭。


    「等庫法先生跟小姐一起回來,得幫他們泡杯溫暖的可可亞才行。」


    在她說出微小決心的同時,深紅色長距離臥鋪列車響起高昂的汽笛聲。


    包括艾咪等人在內的一般乘客不用說,不知為何連王爵的警衛隊都突然在這個車站下了列車。僅有在最後方的貴賓車廂載著王爵與少數幾人——


    列車再次動了起來。


    ? ? ?


    喀鐺——在回蕩著規律振動聲的一間客房中,梅莉達掀起身上穿的連身洋裝。她一邊祈禱希望盡可能不要變皺,一邊將洋裝塞入行李箱的同時,有人朝她裸露出來的白皙背後搭話。


    「剛才對不起喔~我們家的團長【修女】感覺很差勁。」


    位於狹窄室內的是梅莉達與愛麗絲,還有幫忙她們換衣服的德比劇團的露西爾和萊拉。褐色雙胞胎從服飾箱裏拿出裙子和背心,甚至還拿出女仆頭飾和泡泡袖這些裝飾品,以熟練的動作開始幫安傑爾姐妹穿戴。


    梅莉達一邊穿上有滿滿褶邊的女用襯衫,同時歪頭露出疑惑的表情。


    「『修女』?」


    「就是我們家的團長。劇團的成員都叫他修女。我們這些團員都是被藍坎斯洛普奪走家人的孤兒,是修女收留並養大我們的。」


    雙胞胎動作俐落地幫忙換衣服,同時用不是很在意的語調說道。十三歲的梅莉達與愛麗絲不曉得該回答什麽才好,隻能麵麵相覷。


    不知是為了接續對話,還是為了團長的名譽,萊拉開朗地笑了笑。


    「他是個非常重情義的人喔。但是,該說正因為這樣嗎?其實我們德比劇團,目前正陷入相當不妙的狀況呢。」


    「……是怎麽一回事呢?」


    「有個叫亞莉亞的孩子,原本是我們劇團的偶像,但她受了傷。是在前往下層的公演中受傷的。她暫時無法站上舞台,德比劇團的人氣跟著暴跌……亞莉亞的治療費也要一筆不小的金額,修女為此感到很頭痛呢。」


    所以說——另一位雙胞胎露西爾,用如出一轍的聲音與動作接著說道:


    「這次的巡禮是個機會呢。隻要能成功演出戲劇,就能喚回之前離開的客人。可以恢複德比劇團的名聲,可以治好亞莉亞的身體,大家又能一起表演——這種奇跡不會出現第二次。修女原本也充滿幹勁地說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但像這樣幹勁十足地來到現場一看……王爵大人的旅程其實是假的,不是嗎?」


    雙胞胎互相對望,稍微露出苦笑。


    「就算聽說原因,好像還是有無法劃分開的部分。團長很重視我們,因此更難以接受。所以說他絕對不是當真在講你們主人的壞話喔!求求你們,可以原諒他嗎?」


    「萊拉小姐等人深愛著團長先生呢。」


    「那當然嘍。如果是為了修女和劇團的大家,我什麽都願意做。」


    雙胞胎露出並非演技的滿麵笑容,讓梅莉達說不出話來。


    老實說,看到心上人和朋友莎拉夏當麵遭到侮辱,梅莉達才是無法那麽輕易地劃分開來的人。不過,萊拉她們似乎也不期盼隻是嘴上說說的回答,她們在最後輕輕整理裙擺後,表情燦爛地站起身來。


    「——很好,尺寸剛剛好!哎呀,帶了很多東西過來果然是正確的呢!」


    梅莉達與愛麗絲仿佛鏡子一樣確認彼此的模樣,試著轉了一圈。


    她們隱瞞身分,假裝是庫法的傭人,為了貫徹那信念【style】,打扮成女仆的模樣。話雖如此,但能借到的是劇團製作的舞台裝。裙子偏短,胸口也能看見膚色,比艾咪她們平常穿的女仆服要來得華麗許多。


    愛麗絲撩起使用了大量褶邊的裙子,陳述她直率的感想。


    「好重。」


    「這還真不妙呢,可愛到犯罪了呢。」


    「兩人一組這點更不妙呢。這需要展示用的櫥窗呢。」


    「還需要附加馬匹呢。」


    「要馬匹呢。很不妙呢。」


    「很不妙。」


    梅莉達斜眼看了一下念念有詞地打起奇怪算盤的雙胞胎,悄悄地將嘴唇湊近堂姐妹耳邊。


    「噯,愛麗,沒必要連你都跟著隱瞞身分吧?」


    「你要怎麽說明呢?我們很自然地被當成姐妹了喔?」


    「唔……」


    美麗的容貌十分相似的兩人,加上距離感很近,經常被誤認為是真正的姐妹。就算扣除這點,兩人也是穿著同樣風格的連身裙洋裝,一直緊握彼此雙手。就算說其中一人是公爵家千金,另一人則是女仆,也絲毫沒有可信度吧。


    愛麗絲仿佛想說「所以這也沒辦法」似的,挺起單薄的胸膛。


    「如果莉塔是女仆,我也隻能扮成女仆了。實在是沒辦法,才會擔任庫法老師的女仆。無論什麽命令都會聽從,因為實在是沒辦法。」


    「……為什麽你好像有點高興?」


    「沒那回事。隻是沒辦法而已。」


    愛麗絲始終冷淡地用若無其事的表情這麽說道,並連連點了好幾次頭。


    「能不能請你們重新考慮一下呢…………」


    庫法將手肘靠在休息室的桌上,正深刻地感到苦惱。在等待的期間,他一直是這個調調,王爵華麗輝煌的禮服反倒襯托出空虛感。


    一旁的繆爾倚靠在沙發扶手上,用指尖妖豔地撫摸庫法的肩膀。


    「你死心吧,庫法老師。我也認為這是最理想的角色。」


    「我居然讓梅莉達小姐她們……雖說是演戲,但我讓她們當傭人這種事……」


    「你擺出這種態度的話,馬上就會穿幫嘍?老師。」


    她順勢將嘴唇湊近青年耳邊,「呼」一聲地輕輕吹了口氣。雖然是公爵家千金不該有的下流動作,但她本人似乎對庫法的反應深感興趣。打從巡禮開始之後,她一直看準沒


    人注意的時候,像這樣縮短與庫法的距離。


    貴賓車廂的豪華休息室中,目前隻有三個人的身影。身為影武者的庫法、負責監察的繆爾,還有依舊一臉過意不去似的縮起肩膀的莎拉夏。梅莉達與愛麗絲跟劇團的雙胞胎一起去換衣服,德比修女則留下「這隨從跟你真相配呢!」這句挖苦的話後,便躲到展望室裏頭。


    無論自己怎麽接近,庫法都不會做出有趣的反應,因此繆爾一臉無趣地縮回上半身。就書上寫的知識來看,據說男孩子喜歡異性主動的接觸。明明如此,但不管自己做什麽,庫法都毫無反應,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畢竟是頭一次做這種事,或許是弄錯方法了?還是說該不會——自己毫無魅力?


    那是不可能的——繆爾立刻靠公爵家的自尊讓自己重新振作起來。


    「追根究柢,明明是你將梅莉達她們拉到這邊來的吧。」


    「這……那真的是沒有辦法。」


    庫法也像是試圖重振精神一般,緩緩抬起頭來。


    「在剛才的襲擊中,敵人也目擊到我庇護小姐們的場麵。敵人應該也預測到我跟小姐們有特別的關係吧。不過,我無法從巡禮中脫身……」


    「也就是說為了保護兩人的安全,隻能讓她們跟著參加巡禮呢。」


    繆爾看來有些無聊地這麽說道,用手托著臉頰。


    ——特別的關係呀。


    她悄悄地這麽低喃時,坐在沙發上的另一名美少女垂下了頭。


    「啊嗚……情況好像愈來愈嚴重了……」


    「莎拉夏小姐,請振作起來。事情已經不光是席克薩爾家的問題了。」


    庫法繃緊神經,用正經的語調說道。要是自己變得軟弱,年幼的少女會更覺得不安。他重新做好覺悟,認知到自己是一行人的支柱。


    庫法優雅地露出微笑,用平穩的眼神看向淚眼汪汪的櫻花少女。


    「我會代替席克薩爾公完美地完成這趟巡禮,梅莉達小姐她們也會從旁協助吧。而且,以她們兩人的角度來看——能在這裏與莎拉夏小姐等人會合,說不定反倒很幸運。」


    「這……這話是什麽意思呢……?」


    「小姐她們——能跟莎拉夏小姐們一起旅行,似乎非常開心。」


    這時,休息室的門喀嚓一聲地打開了。庫法也跟莎拉夏、繆爾同時轉頭一看,自覺到好不容易穩固的決心又動搖了起來。


    「讓你們久等了~!」


    用雀躍不已的聲音來到房間的,是非常惹人憐愛的十三歲女仆姐妹。看到輕輕搖擺的裙子與宛如尾巴一樣長的緞帶蝴蝶結,異性【庫法】不用說,就連同性的內心也不禁被融化。繆爾眼睛發亮地從沙發上跳下來。


    「哎呀哎呀!梅莉達和愛麗絲都很適合這身打扮呢!」


    「嘿……嘿嘿!謝謝!」


    「十分惹人憐愛……裝飾品也很多,非常華麗……!」


    「很重。每動一下就搖來晃去。莎拉夏也可以試穿看看。」


    「咦?不……不行啦,我穿起來……!」


    ——小姐們,被說傭人的衣服穿起來很適合,不可以感到高興。


    庫法勉強將忠告留在內心,同時露出雕像般的麵無表情,走近吱吱喳喳地圍住女仆服的少女。


    「露西爾小姐跟萊拉小姐呢?」


    「啊,她們兩人說要去安撫團長先生,前去展望室那邊了。」


    「這樣子啊。」


    庫法用視線確認門窗是否關緊,再次對除了自己等人以外沒有別人一事感到安心,同時立刻在女仆服少女的腳邊單膝跪地。


    「能不能請你們重新考慮一下呢……」


    「咦!」


    「庫法老師,你又回到一開始嘍。」


    「啊!——我居然會這麽糊塗。」


    猛然回過神來的庫法,搖了搖頭站起身。梅莉達從家庭教師胸口的位置抬頭仰望,窺探他糾葛的表情。


    「那個,老師……該不會是我不適合這身打扮吧……?」


    震驚到呼吸困難的庫法放棄似的歎了口氣。他緩緩將手心伸向梅莉達的雙頰,然後捏起那至高無上的棉花糖,搓搓揉揉,拉拉扯扯,一邊享受那感觸,同時盡情玩弄。


    「因為很適合我才傷腦筋啊,可愛無比的小姐?」


    「呼呀——你做什喵呀~!」


    「好,好。那麽,既然庫法老師也允許了——立刻來特訓吧。」


    繆爾拍了拍手,吸引所有人的視線。不光是庫法,連她的摯友莎拉夏也露出疑惑的表情。


    「小繆,特訓是指什麽?」


    「當然是女仆的特訓嘍。現在的梅莉達她們隻是穿上女仆服,根本不曉得傭人是怎樣的職業。假如要以王爵一行人的身分參加巡禮,應該先學會最起碼的心理準備吧?」


    「——這話也有道理。」


    庫法啪一聲地用手心拍打自己的兩頰。那罕見的動作讓金發學生驚訝得瞠大了眼。


    身穿王爵衣裳的庫法恢複到平常的狀態,用像在宅邸後院上課的態度豎起食指。


    「小姐們,你們做好覺悟了嗎?從現在開始,要請兩位學習作為貴族的傭人,應具備的基礎技術與知識。公爵家出身的兩位有時會感到屈辱也說不定。如果要打消念頭——就趁現在喔?」


    「正合我意!」


    完全如家庭教師所預測的,金發天使充滿幹勁地握緊雙手拳頭。


    「你以為我是誰呢?我可是每天不斷跨越老師課程的頭號弟子喔?而且……服……服侍老師根本不是什麽屈辱!」


    「我可能會感到屈辱就是了。」


    愛麗絲始終維持冷淡的態度,這麽說道。


    「但我是『一代侯爵』的頭號弟子。在這裏放棄的話,會有損蘿賽老師的名聲。」


    「很好。」


    庫法將指尖貼在挺立的鼻梁上。從微笑底下散發出讓人脊背發涼的壓力,不習慣這種氣氛的莎拉夏與繆爾嚇得抽動了一下肩膀。


    首次目睹到這光景的她們,將會沉痛地感受到,庫法在宅邸被稱為「殘暴教師」的原因吧——


    庫法宛如惡魔一般露出微笑,開口說道:


    「那麽,我們開始吧。」


    ? ? ?


    「沒……沒想到隨從的工作這麽辛苦……!」


    要不了多久時間,女仆打扮的小姐就這麽叫苦連天了。庫法無情地對將手靠在沙發扶手上,全身癱軟無力的姐妹拍打著手。


    「誰說你們可以休息了?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必須整理出像樣的外觀才行。好啦,再來一次!」


    「是~……」


    「……魔鬼。」


    愛麗絲小聲地說著庫法壞話,同時拿起大約二十頁左右的薄薄圖畫書。她將那本書放在頭上,從桌子上拿起托盤。托盤上放著三個玻璃杯。


    在這種狀態下挺直背,準備前進。休息室的地板上散落著許多玩具和布偶,仿佛在說「趕快絆到腳吧」一般,好整以暇地等候著稚嫩的銀發女仆。


    「不可以看腳邊和玻璃杯。也要留意別弄掉書本。看看你,一步也沒有前進喔——別畏畏縮縮的!就憑那種模樣,可是會被主人嘲笑的。」


    「唔咕咕……唔……啊!」


    列車喀鐺地用力晃動了一下,圖畫書從銀色短發上滑落。在書本掉落到地板上前,庫法的手心啪一聲地撈起書本。


    青年用圖畫書的書角拍打肩膀,一本正經地說道:


    「你還有得學哩。」


    「唔唔唔,唔咕~……」


    「可是老師,這個還挺困難的喔。」


    就連繆爾和莎拉夏也跟著


    想讓圖畫書安分地待在頭上。但搖來晃去,重心不穩的圖畫書每次都從光澤亮麗的秀發上滑落。


    「啊嗚!嗚……忍不住就會看向頭頂呢。」


    「重點在平衡感——梅莉達小姐這邊怎麽樣呢?」


    桌子旁邊可以看見瞪著範本照片看的金發女仆身影。她將五人份的餐具以完全相同的配置,排放到各自的餐桌位置上。她在最後仔細地與照片對照之後……表情明朗起來,將臉轉向這邊。


    「老師,我完成了!」


    「我看看……」


    庫法將身體湊近自信滿滿的梅莉達,大略確認一下餐具的配置。過沒幾秒後。對於一臉渴望獲得稱讚的表情的小姐,庫法和藹地露出微笑。


    「根本不像話。」


    「咦~~!」


    「並不是隻要按照順序排放就行了。用來當範本的照片上應該有確實標明數字吧。就連盤子和酒杯、叉子和湯匙的距離都要完美地……」


    庫法的雙手咻咻咻地,用仿佛機械的流暢度略微調整餐具的位置。飛奔到餐桌旁的繆爾,拉開卷尺測量。


    「……騙人的吧?以公厘單位來看也完美無缺……!」


    「重點在平衡感。」


    一直氣鼓鼓的愛麗絲「噠噠噠」地踩響地板。那是總是一臉滿不在乎的她很少表現出來,仿佛任性孩子般的動作。


    「這種事根本非人力所及,沒有人能辦到。」


    呼——庫法刻意地歎了口氣,緩緩將圖畫書放到頭上。他稍微彎下身,從愛麗絲手中接過托盤後,靈活地轉了一圈。可怕的是圖畫書的書角絲毫沒有晃動。


    別說腳邊了,他甚至沒看手邊,就這樣挺直高挑身材邁出步伐。他的鞋尖完全沒踢到布偶的手,玻璃杯的水也是一滴不漏。他毫不在乎列車的晃動,從角落橫跨到另一個角落,「嘰」地踩響鞋子,轉過身來。


    「辦不到什麽?」


    「「「好厲害~!」」」


    梅莉達、莎拉夏與繆爾如出一轍地眼神發亮,隻有愛麗絲兀自氣呼呼地鼓起臉頰。


    庫法不禁露出有些得意的表情,將圖畫書從頭頂拿下來。


    「其實我庫法為了擔任小姐的家庭教師,取得了管家檢定一級的資格。」


    「管家檢定!」


    「有這種東西……!」


    「沒什麽,隻是略有心得罷了。」


    老師好厲害~少女都一副著迷的模樣,庫法也一反常態地有些得意。總覺得無法接受的愛麗絲眉頭蹙得愈來愈緊,隨後她冷不防地將食指用力比向青年的臉。


    「真狡猾。明明總是對我們說教,但老師一點也沒有學好。」


    「我……我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夠好嗎……」


    「如果我們必須有女仆的樣子才行——」


    愛麗絲用逼真的麵無表情逼近,仿佛告死天使一般宣告:


    「庫法老師應該也必須有主人的樣子才行。」


    「唔咕……」


    「哎呀,這意見十分合理呢。」


    繆爾將手心貼在臉頰上,梅莉達也理所當然地挺身向前。


    「不管我們再怎麽努力,老師的態度跟平常一樣的話,馬上就會穿幫的!」


    「……就算你們這麽說,我也不曉得該改善什麽地方。」


    「首先應該是稱呼方式吧?」


    莎拉夏含蓄地提出意見,庫法的視線讓她將身體縮得更小。


    「啊嗚……那個,我覺得稱呼『小姐』什麽的,不太像王爵的風格……」


    「老師,請你試著直呼我們的名字吧!」


    來吧——梅莉達漲紅了臉,滿懷期待地等候。雖然庫法已經覺得好像要暈眩了,但這也是為了順利達成任務,而且也是為了守護梅莉達的生命與自己的立場。從家庭教師轉為王爵的庫法做好覺悟,俯視金發的十三歲少女。


    「…………梅……梅……梅……梅莉達。」


    瞬間,仿佛有一股桃色電流竄過身體一般,梅莉達的全身顫動起來。


    「——是的,主人!」


    「……愛……愛麗絲。」


    「什麽事,主人?」


    「………………」


    靠鋼鐵般的精神撐了僅僅五秒鍾後,庫法膝蓋一軟,跪倒在地。


    「請責備我…………」


    「為什麽呀?」


    「庫法老師,請振作一點!」


    看到和平常不同,遭受打擊的完美教師,金色與櫻花色的公主拚命搖晃他的雙肩。繆爾一邊把玩黑水晶秀發,同時用輕鬆的聲音斷言:


    「庫法老師缺乏的是『主人的虐待狂氣質』呢。」


    「虐待狂氣質……是指?」


    「『你們是我的東西。要服從我的命令。不準頂嘴,以為我是誰啊』——說得極端一點就是這種『被服侍者的心態』。必須請老師習慣這種使喚梅莉達她們,讓她們屈服的立場。」


    庫法感到一陣暈眩——相對於當真快昏倒過去的庫法,梅莉達則是愈來愈感動,全身顫抖不停的樣子。究竟是什麽讓她這麽開心呢?隻見她率先出聲呼喚。


    「老師,我想被老師使喚!我想成為老師的東西!」


    「請重新考慮清楚,小姐。不可以隨意講出那樣的話……!」


    「啊——」


    喀鏘——響起了玻璃杯的聲響。轉頭一看,隻見愛麗絲再次挑戰端托盤,那是從她手邊滑落的玻璃杯被地毯接住的聲響。


    瞬間,宛如小惡魔一般眼神發亮的繆爾,咻一聲地繞到庫法背後。


    「這是個好機會,庫法老師。出醜的女仆需要的不是說教,而是懲罰!對於迷糊的女仆,主人要給予嚴~厲的懲罰!」


    「要我懲罰愛麗絲小姐……?」


    「哎呀哎呀,真是個不乖的女仆。竟然弄濕了地毯啊。」


    繆爾突然變成中性的語調,開始模仿庫法的聲音。雖然是連沒落劇團也會大吃一驚的三流演技,但更令人驚訝的是愛麗絲也跟著她演起來吧。愛麗絲走到庫法麵前,沮喪地垂下頭。


    「……對不起。」


    「為了避免你重蹈覆轍,讓我這個主人來懲罰你一下吧。首先把裙子掀起來,讓我看看你可愛的小褲褲吧?」


    「…………」


    雖然這要求非常荒謬,但愛麗絲並沒有走下舞台。她甚至完美演出猶豫的動作。她臉頰泛紅,移開視線,指尖同時撩起了裙子下擺。耀眼的大腿與條紋花樣的內褲裸露出來,內褲緊貼著的胯下緊緊縮起。


    「……變態。」


    她有些怨恨似的含淚的眼眶,貫穿了庫法的心髒。就在那煽情的姿態讓庫法忍不住移開視線時,有人遞出一枝質感高級的羽毛筆,貼向青年的柳眉。


    「來,老師。進行懲罰的時間到了。用這枝羽毛筆挑逗搔癢女仆敏感的部位吧。直到將忠誠心灌輸到那稚嫩的身體內為止……」


    「恕……恕難從命。」


    「真是的!既然這樣,就讓我來示範給你看吧!」


    繆爾不耐煩似的從庫法背後跳出來,在一直撩起裙子的女仆麵前跪下。她高舉羽毛筆光滑的筆尖,舔了舔嘴唇後,沿著大腿內側緩緩往上描。愛麗絲表現出明顯的反應。


    「呀啊……!」


    愛麗絲的膝蓋一軟,仰倒到地毯上。繆爾趁機覆蓋在她身上,拉開她的雙腳,將羽毛筆尖探入。繆爾以纖細的力道四處搔癢著愛麗絲的身體,從大腿內側到鼠蹊部,還有與內褲之間危險的縫隙。愛麗絲一邊抽動著身體,一邊滿臉通紅地發出嬌喘。


    「呼啊!請……請原諒我,主人……噫……那……那裏……不行!」


    「哎呀哎呀,真是個沒規矩的女仆。對主人的說話方式也沒學過是嗎?」


    繆爾讓右手宛如宮廷畫家一般舞動,左手同時又拿出另一枝羽毛筆,讓筆滑入女仆服的胸口。肌膚直接遭到敏感的刺激,讓愛麗絲從後仰的喉嚨發出「噫咕!」的聲音。女用襯衫好幾次從內側變形,讓庫法的腦海中浮現她挺立的櫻桃被柔軟的羽毛波浪玩弄的光景。


    「噫……呀啊啊啊!……嗯……嗯嗯!」


    仿佛被注入電流一樣,愛麗絲的腳尖跳了起來。原本卡在前端的皮鞋掉落到地板上,與此同時,女仆的全身也整個癱軟無力。愛麗絲疲憊地垂下雙手,金色姐妹悲痛地飛奔到她身旁。


    「愛……愛麗,振作點!女……女仆之路居然如此艱辛……!」


    「哎呀,這才剛開始喔!那個殘暴教師會這樣就原諒你嗎?」


    繆爾收起二刀流的羽毛筆,「呼」一聲地朝筆尖吹氣。


    愛麗絲大口喘著氣,同時抬起上半身,按住淩亂的女仆服。


    「如果是庫法老——殘暴教師不可能就這樣了事。就算我們羞恥到要昏過去,他也肯定會用那殘暴的微笑繼續進行殘暴的課程。」


    「啊嗚,不會吧!要是每天遭到這種對待,會變成老師的東西呀!」


    「像那樣慢慢地將身心奉獻出去,就是一流女仆的必經之路呢……真令人感慨萬千呀。」


    「……小姐們,你們玩得很開心啊?」


    「「「嗚!」」」


    雖然慢了些,但庫法總算注意到這點,於是少女們顯而易見地抽動了一下肩膀。「咳咳!」差點被她們的步調牽著走的庫法大聲地咳了兩聲,勉強挽回家庭教師的顏麵。


    庫法豎起食指,刻意發出充滿威嚴的聲音。


    「看來小姐們似乎不夠認真,所以在這邊先向小姐們說明身為隨從最重要的心態吧。請小姐們在那邊排成一列——莎拉夏小姐也是。」


    「咦?我……我應該沒做任何壞事吧——」


    「不準頂嘴。」


    「是……是的!」


    庫法發揮出今天最強烈的虐待狂氣質,於是淚眼汪汪的莎拉夏驚嚇得抽動了一下肩膀。惡作劇太過火的其他成員也垂頭喪氣地按照家庭教師的意思行動。愛麗絲拍了拍有些衣衫不整的胸口和裙子下擺,將衣服弄整齊。


    庫法滿意地點了點頭,用雙手食指碰觸著嘴唇兩端。


    「今天的課程中,小姐們忘記的東西就是這個——笑容。」


    「笑容?」


    「身為隨從,應時常保持從容的態度。如果服侍自己的人一直皺著眉頭,或是以心浮氣躁的動作來來回回,主人也會感到不安吧。『自己是否不受歡迎?』、『是不是發生了什麽出乎意料的事件?』要是讓主人思考起這種事,就沒資格當隨從。」


    「所以才要麵帶笑容……」


    少女們曖昧地低喃,互相對望。仿佛把對方當成鏡子一般,捏起自己的臉頰,揚起嘴角,擠出不自然到極點的笑容。


    「微……微笑~……」、「欸嘿!」、「嗬嗬。」、「耶!」


    「我就覺得你們會這麽做,但不是這樣。」


    庫法直截了當地這麽說道,讓天使停止互瞪大會。


    「不是這樣子,而是用更——放鬆的氣氛。」


    庫法這麽說道,同時用極為自然的動作柔和地露出笑容。四名少女的眼眸瞬間陶醉起來。隻有繆爾慌張地用力搖了搖頭。


    泰然自若——仿佛在體現這句話一般,青年將手心貼在胸膛上。


    「『我很從容。享受著目前的工作。所以請您也放心地休息』——這就是所謂的『服務精神』呢。」


    「服務精神……」


    「還有另一個不能忘記的心態,就是隨從絕對不可以輕視自己。」


    庫法向前踏出一步,將手伸向梅莉達的衣領。他調整歪掉的緞帶位置,仔細地梳理頭發。雖然衣服完全相反,但那身影正是平常服侍年幼公爵家千金的萬能家庭教師。


    「舉例來說,假設有個貴婦裝扮得奢華無比,在她身旁待命的管家卻穿著便宜又鬆垮的西裝,會丟臉的是主人吧。隨從為了襯托主人,不能輕忽提升自己這件事。還有隨從愈是優秀,主人也會重新審視自己,想當個『夠格讓人服侍的存在』……像這樣成為彼此的好鏡子,可以說是十分理想的主從關係。」


    「成為夠格讓人服侍的自己……」


    似乎有什麽教訓令她掛心,隻見梅莉達用微弱的聲音這麽悄悄低喃。十三歲的小姐感到很耀眼似的眯細雙眼,抬頭仰望庫法,刻骨銘心似的說:


    「這點我非常清楚……」


    「是這樣嗎?」


    說是這麽說,但庫法自己也還難以說是無可挑剔的公爵家傭人。開始服侍梅莉達的這一年來,也不時會聽到質疑庫法來曆的聲音。就像梅莉達想證明自己擁有公爵家血統一般,庫法也有許多必須學習的事物。


    ——叩叩,有人敲了後方的門扉。


    「有你的信喲,王爵大人。」


    拿著一疊紙張前來的,正是對庫法持否定態度的劇團主人德比修女。他將一大疊信封放到桌上後,仿佛事情已經辦完一般地轉身離開。


    途中他踢飛滾落在地板上的玩具,一臉感歎地環顧室內。


    「……你跟女仆打情罵俏這種事,我是不會寫進劇本的喔。」


    他一臉厭煩地留下這句話,快步離開了休息室。


    庫法決定在這邊結束課程,撿起餐具和玩具等道具。梅莉達雙手抱著一堆布偶,同時露出疑惑的表情。


    「老師,那一大堆信件是什麽呢?」


    庫法從疊了好幾層的信件上拿起一封信,開口回答:


    「是邀請函喔。」


    ? ? ?


    「話說小姐們知道所謂的『聖石』是什麽嗎?」


    一行人在餐桌上準備好茶具,品嚐著庫法泡的茶。一邊沙發坐著庫法與莎拉夏。其餘三人則是擠在另一邊沙發上坐著。碰巧是與巡禮主角「席克薩爾」麵對麵的形式。


    梅莉達一邊與身旁的繆爾肩碰肩,同時拿起了茶杯。


    「是王爵大人必須透過巡禮收集的四個石頭對吧?」


    「正是如此。不過既然被命名為聖石,自然不是普通的石頭——小姐們到目前為止應該耳聞過幾次『素材』這個詞吧。」


    少女們麵麵相覷。庫法以流暢的語調繼續說道:


    「可以製成藥或毒的佩布洛特之葉、紅魔蝶的鱗粉、十分稀有的天獄鳥之羽。愛麗絲小姐去年在頭環之夜穿的遊行衣裳也使用了火焰鳥的編織品和炎精的發火石。」


    「真想親眼看看呢!」


    繆爾雀躍地說道,另一方麵,回想起奧賽蘿女士失控行為的愛麗絲則是一臉苦悶地扭曲了表情。能把那件事當成回憶來聊,讓庫法感慨萬千,同時露出微笑。


    「這些物品各自隱藏著特別的效果,當然要經過加工就是了。那麽這類帶有魔力的物品,為何會存在於弗蘭德爾周遭呢……有誰可以回答嗎?」


    此時像在學院上課一樣舉起手的,是認真好學的梅莉達。


    「舉例來說,就像藍坎斯洛普那樣,夜晚的黑暗會給自然界的各種東西,例如動物、植物、礦物帶來負麵影響,與此相同,太陽之血的光也會極為偶爾地帶來正麵影響。像這樣誕生的帶有神性的物品就是『素材』。素材各自具備各式各樣的效果,是弗蘭德爾的生活不可或缺的東西。」


    「非常棒。」


    庫法揚起嘴角露出微笑後,重新開始講課。


    「更嚴密一點來說,受到夜晚瘴氣


    或太陽因子的影響,且對人類生活有用的物品,都被區分為素材——不過,暫且先不提這些吧。那麽,說到這邊的話,小姐們應該也明白聖石是怎樣的東西吧。」


    不想輸給堂姐妹的愛麗絲探出身子,表現她優秀的一麵。


    「也就是受到太陽之血影響的石頭……寶石?」


    「回答得很好。隱藏著驚人的魔咒之力,甚至能改變持有者命運的寶石【power stone】。不過更值得一提的,是它的美麗……!為了進行這次的任務,席克薩爾公已經將聖石之一的『悠久綠寶石』交給我保管。」


    庫法使了個眼色,於是莎拉夏像事先商量好似的將一個包袱放在桌上。


    打開包袱一看,比燈光還明亮的翠綠光輝被解放出來,照耀整個房間。是寶石從內側散發出光芒。而且非常大顆。手心有庫法那麽大才握得住吧。


    倘若是貪婪的烏鴉,這絕品可能會閃瞎它們的眼睛,所幸這些千金小姐還是舍華求實的年紀。她們各自誇張地掩麵,發出裝模作樣的哀號。


    「好耀眼~好像光之雨淋在身上一樣~!」


    「就算想順手牽羊,這麽大也裝不進口袋……」


    「快收起來,莎拉!身為黑暗眷屬的我的力量會失控呀!」


    「啊哇哇,不得了!」


    「小姐們,你們玩得很開心啊?」


    庫法無奈地歎著氣,同時將再次用布包裹起來的「悠久綠寶石」恭敬地收到附鎖的寶箱裏。


    「還剩下三個——『深淵縞瑪瑙』、『不滅紅寶石』、『崇高藍寶石』。距離加冕典禮剩下一星期……我們的任務就是在下星期之前湊齊所有聖石,返回聖王區。至於典禮需要的聖劍,據說席克薩爾公會親自準備。」


    「……庫法老師明明得探訪整個弗蘭德爾尋找三個聖石,莎拉夏的哥哥卻隻要準備一把劍?」


    愛麗絲悶悶地插嘴,莎拉夏一臉過意不去地縮起肩膀。庫法像要打圓場似的露出「這沒什麽」的苦笑。


    「畢竟要打造聖劍很費工夫嘛。而且雖說是尋找聖石,但也並非毫無提示。已經從世界各地收到這麽多邀請函。」


    這時總算成為話題的,是德比修女拿來的好幾封信件。加上庫法從包包裏拿出來的份,在桌子的一角堆積如山。


    梅莉達目不轉睛地眺望各自精心設計過的成堆信封,開口問道:


    「老師,這些信上寫著什麽呢?寄件人是哪位呢?」


    「這是位於下層居住區的礦山小鎮的代表人寄來的喔。無論哪封信內容都一樣。『王爵大人,請帶走本鎮的聖石,陪同您進行加冕典禮』……」


    「要給我們?聖石嗎?不用錢?」


    愛麗絲接連不斷地發問,庫法不禁加深笑容,刻意直截了當地回答。


    「因為那麽做可以讓小鎮獲利。」


    「「明明要免費給我們聖石,卻能獲利……?」」


    安傑爾姐妹冒出一堆問號,已經知道機製的繆爾與莎拉夏互相對望,會心一笑。庫法優雅地露出微笑。


    「簡單地說,王爵經過的地方會有人潮聚集,產生出十分誇張的經濟效果。」


    「這話是什麽意思呢……?」


    「比方說這個茶杯。」


    庫法將手邊杯子舉到與視線平行的高度,將茶杯上的高貴藍色花紋展示給眾人看。


    「加冕典禮結束之後,這個茶杯會被加油添醋地這麽宣傳吧:『這是王爵在巡禮過程中愛用的茶杯!』這茶杯恐怕再也不會被擺到餐桌上,而是捐給博物館之類的地方,招攬大量遊客。大家為了看這茶杯一眼,都會掏錢購買入場券。有錢人可能會試圖收集同一個品牌的同樣花紋的杯子。如此一來,製造商的價值也會水漲船高——雖然這茶杯原本就是超高級品牌啦。」


    庫法毫不猶豫地將嘴唇貼上茶杯,啜飲一口紅茶。梅莉達仿佛被震撼住一般,倒抽了一口氣。


    「總覺得——所謂的王爵——連隨便打個噴嚏也不行!」


    「說得一點也沒錯。那麽,你們應該也明白這些寄件人的意圖了吧。『那把聖劍使用的聖石,是本鎮的東西!』簡單來說,他們就是想這麽宣傳。觀光客也會從上層的弗蘭德爾湧入,想一探王爵造訪過的小鎮是怎樣的地方。大街上應該會有許多店家販售與王爵相關的周邊精品吧。」


    庫法仿佛事不關己般地做了總結,又啜飲一口紅茶。


    這時,列車正好來到一個街區。列車絲毫沒有放慢速度,橫跨過陌生的街道,就這樣過站不停。列車從坎貝爾的一角再次奔向高架軌道,莎拉夏俯視著窗外,開口詢問:


    「庫法老師。我們從上一站開始,就一次也沒換搭列車過,這輛列車究竟是開往何處呢?」


    「請放心,莎拉夏小姐。請一般乘客下車時,這輛列車就已經是我們包下的了。也已經告知車掌要前往的目的地了。」


    「我們要去領聖石嗎?」


    「畢竟有這麽多可以隨意挑選嘛。」


    安傑爾姐妹看著眼前的成堆信件,一臉得意的模樣。庫法淡淡地露出微笑,同時將視線移到一片漆黑的窗外,補充說道:


    「……是啊,倘若是本來的巡禮,完全不用費什麽工夫吧。隻不過小姐們,請做好覺悟。事情可能沒有這麽簡單。」


    梅莉達與愛麗絲互相對望,彼此都露出疑惑的表情。庫法從禮服懷中拿出一封已經開封的信封。


    「列車的目的地是下層居住區的更外圍。是弗蘭德爾領地邊境中的邊境……其名為礦山都市迪奧黛珂。」


    在空中飛舞的深紅之蛇,隨後吹響高昂的汽笛聲。


    ? ? ?


    從弗蘭德爾隨著列車搖晃,經過整整三天。離開提燈狀的巨大都市,橫跨下層居住區的城鎮,無論早晚都不眠不休地沿著漆黑大地前進的深紅之蛇,總算到達仿佛被留在世界盡頭一般的孤單車站。


    王爵一行人走出月台,等候著他們的是迪奧黛珂居民的熱烈聲援——實際上並非如此,而是僅僅一輛沒有車篷的大型運貨馬車。


    一行人跟迪奧黛珂派來擔任車夫的男人簡單地打過招呼,搭上四匹疲憊的馬拉的車子,準備出發。貨架有非常充裕的空間,可惜椅子硬梆梆的。而且道路也沒有好好整修,因此每當木製車輪滾過大石頭,就會喀鐺一聲地用力搖晃起來。


    臀部碰撞椅子好幾次後,最先忍受不住的是德比。


    「這裏也太鄉下了吧!」


    他的哀號仿佛能呼喚山神似的響徹周圍。


    這也難怪。一片宏偉的森林在馬車外麵拓展開來。包括迪奧黛珂在內的周邊地區,是幾乎沒有人為整修過的山嶽地帶。由於路況實在太糟,劇團的雙胞胎忍不住從椅子上站起身,抓住扶手,愛麗絲等人則是一臉理所當然地坐在庫法的大腿上。馬車喀鐺喀鐺地上下用力搖晃,盡管如此,戴著王爵帽子的青年,仍舊用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回答。


    「如您所說,這裏是弗蘭德爾的最遠端,因此無人來訪。無論路況有多糟糕,馬車運送的石頭和太陽之血,要比人類多上很多。」


    「那想必可以聊得很開心吧!我說王爵大人,明明來了那麽多邀請函,你為什麽偏偏選上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


    「有幾個理由——您應該也能理解才是?」


    庫法若無其事地這麽回道,於是團長沉默下來。梅莉達等人隻能麵麵相覷。


    劇團的雙胞胎——露西爾與萊拉將手指貼在嘴唇上,仿佛對照鏡一般露出疑惑的表情。


    「話說這裏~」、「究竟是怎樣的地方呢?」


    「簡單地說明的話——」


    庫法


    先說了這樣的開場白,同時望向聳立在遠方的險峻山嶺。


    「這個山嶽地帶以前作為豐富的太陽之血與素材的寶庫,是個備受矚目的地方。雖然距離弗蘭德爾十分遙遠,但為了尋求資源開拓邊疆,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隻不過有一點失算,就是采掘量沒有期待中那麽多……據說在整修陸路之前就耗盡了資金,實在沒有餘力鋪設軌道到所有開拓區。」


    「所以才會在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森林裏設置車站……」


    「然後像這樣搭馬車往返各個城鎮呢。」


    看到聖德特立修女子學園的千金理解了原因,庫法肯定地點了點頭。


    坐在庫法身旁的梅莉達抬頭仰望他,提出仍未徹底化解的疑問。


    「可是老——主人。距離加冕典禮明明已經沒多少時間了,為什麽要特地選中這麽遠的地方呢?」


    除了安傑爾姐妹以外,已經知道內情的其他成員,表情蒙上一絲陰霾。庫法瞥了一眼窺探車夫的動靜,同時將臉湊到女仆的中間。


    「……其實打從我們開始巡禮後,在我們前往的目的地,接連發生聖石的持有者離奇死亡的事件。」


    「「咦?」」


    「收藏家、教會相關人士、寶石商……無論哪個都是與我們進行交涉,可能會將聖石轉讓給我們的人物。他們持有的聖石也遭到某人破壞,或是被奪走……在某間宅邸,也發生過我們留宿時,聖石突然被偷走的案例。」


    庫法環顧位於貨架內的成員。少女緊張地吞了吞口水,德比修女一臉無趣似的麵向馬車外,從鼻子發出「哼!」的一聲。


    一直啞口無言的梅莉達,戰戰兢兢地找回話語。


    「那該不會是……那群襲擊者……黑蝙蝠搞的鬼……?」


    「肯定是那樣沒錯吧。這是我失算的另一點。我沒想到那些家夥會不顧一切到這種地步……就在我像這樣袖手旁觀時,距離加冕典禮已經隻剩一星期。不能讓旅途繼續延遲下去了。恐怕下次就是湊齊聖石最後的機會吧。」


    「所以才會選中這麽遙遠的地方呢。因為敵人可能也無法出手。」


    庫法隨即將視線從有些強調語尾的學生身上移開。


    「隻能祈禱是那樣了。」


    小小的褐色屋頂與石造街景映入他望向道路前方的眼眸中。


    貨架內的所有人都轉過頭看。以極具特色,紅得像是火災痕跡的山為背景,逐漸接近迪奧黛珂的街道了。正門附近有什麽黑色固體蠢動著。馬車更往前進之後,總算能分辨那是什麽——是穿著深褐色長袍的大量人群。


    所有人都拉下兜帽,將全身整個覆蓋住,因此連各自的年齡和性別都無法確定。看到他們仿佛冥界看守者般圍住門的模樣,梅莉達與愛麗絲忍不住緊抱住庫法的兩邊。


    盡管在帽子底下抿緊嘴唇,庫法仍輕輕撫摸她們的肩膀。


    「小姐們請放心。他們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下層居住區的居民在外出時都愛穿那件防護長袍。」


    「防護長袍?——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隻要穿上那個,就能抵擋夜晚的瘴氣呢!」


    「不是的。」


    庫法知道這樣很矛盾,仍斬釘截鐵地否定,讓少女的眉頭蹙得更緊。


    「那塊布沒有那種力量。隻是安慰自己罷了。」


    梅莉達驚訝地張大嘴時,馬車總算到達在正門前開拓出來的空地。前頭的馬匹鑽過拱門的同時,在廣場待機的幾百個長袍身影一齊大爆發了。


    「「「塞爾裘·席克薩爾王爵大人!萬歲~~~~~~!」」」


    那聲音大到讓人以為他們是否跟訪客的鼓膜有仇,還有仿佛見到仇人還什麽一般扔過來的成群花瓣。五顏六色的色彩眨眼間填滿石版路,拉著馬車的四匹馬一臉困惑地停下腳步。


    已經受夠僵硬椅子的王爵一行人連忙與貨架道別。朝全方位散播客套的笑容,等了一陣子後,有兩個人從成群長袍中走上前來。


    「王爵——塞爾裘·席克薩爾公!」


    用大到不行的聲音這麽呐喊的第一個人,是年紀大約二十幾歲後半的男性。他並非長袍打扮,而是有些過時的西裝造型。雖然他一副仿佛要順勢擁抱的氣勢,但在撲上來之前踩了煞車。他忙碌地低頭望向腳邊,鞠躬行禮。他在測量與王爵【庫法】的距離。看來他似乎練習了好幾次這種場麵。


    就算這樣,態度也太誇張了。梅莉達等人隻能驚訝得瞠大了眼。


    「我們由衷地期待您的來訪!我是迪奧黛珂鎮長的兒子,名叫賽瑪斯·迪奧路克!我和所有鎮民都打從心底期盼王爵的到來!請您慢慢觀光……幾天都行!請盡管留宿吧!」


    「喔,好……謝謝。」


    庫法很明顯地口齒不清,是因為對自己身為王爵的立場感到困惑嗎?還是被賽瑪斯青年的熱情給嚇到了呢?德比修女則用沒人能聽見的音量喃喃自語:「是典型的鄉下貴族呢。」


    就在這時,隨後跟上的第二名男性拍了拍賽瑪斯的肩膀。


    「還不快住手,賽瑪斯。長途旅程讓席克薩爾公很疲憊了。」


    換了個打扮質樸,但蓄有八字胡且散發著威嚴的中年紳士上前。他似乎比較習慣接待貴族,自然大方地向王爵要求握手。


    「好久不見了,席克薩爾公。上次見麵是閣下十五歲的時候呢。您還記得威爾迪·迪奧路克這名字嗎?我現在一邊治理迪奧黛珂小鎮,一邊教導這個還年輕的兒子鎮長為何物。」


    「記……記得。好久不見了。」


    「……哎呀?」


    庫法不禁變得吞吞吐吐,威爾迪一臉疑惑地窺探帽子底下。


    不過在那之前,看來興奮到沉不住氣的兒子插了進來。


    「別鬧啦,王爵大人怎麽可能記得爸爸呢!——來來,席克薩爾公。我們已經準備好歡迎會了!請搭這邊的馬車!」


    這邊請——賽瑪斯這麽指示的前方,有六匹馬噠噠地走了出來。盡管德比等人臉色難看地心想怎麽又是馬,但這次的馬車是兩匹馬拉的,而且各自裝備著精美的馬具。一行人的目光都不禁集中在三輛馬車的其中一輛上。


    很明顯地隻有中央那輛特別豪華,灌注的心力和其他輛不同。柔軟隆起的椅子是金黃色,坐起來的感覺讓人聯想到羽毛。車頂附設長簷代替天花板,兩端有宛如扇子般的樹葉隨風搖曳——「神轎」這個詞匯閃過腦海。


    從賽瑪斯滿懷期待的眼神來看,庫法必須搭上這輛馬車,在眾人環顧下緩緩前行吧。決心很快就差點萎縮起來的庫法,試圖向同乘者尋求救贖。所幸馬車擁有大約兩三人份的空位。


    然而德比劇團的三人,一對上視線便立刻別過臉去,一副打死不肯與庫法四目交接的態度。那麽,就找繆爾看看吧。庫法尋找繆爾的身影,隻見黑水晶妖精早已經精明地搭上其他馬車。可以窺見拉·摩爾家說什麽也要避開庸俗事物的強烈自尊心。


    既然如此,能不能拜托莎拉夏呢?對於含蓄的她可能有些殘酷,但席克薩爾家兄妹同乘的構圖,或許從旁人眼裏看來也很自然。不過在庫法這麽心想,正要伸出手的瞬間,一道金色光輝閃入庫法的視野呼喚著他。


    「……」


    是一臉焦急地握緊裙子的梅莉達。身為女仆的立場讓她無法主動發言,但如果是她的家庭教師,對她內心的想法可說一目了然。


    庫法朝低著頭的少女遞出一度要放下的手。


    「來……來這邊,梅莉達。一起搭乘吧。」


    梅莉達立刻綻放出仿佛能聽見音效似的燦爛笑容,宛如小狗般欣喜地飛奔過來,緊緊包住庫法遞出的右手。


    「我來了,主人!」


    就在那過於耀眼的模樣讓庫法的腦袋有些暈眩時,他注意到另一名女仆的身影。愛麗絲像是一個人被留下一般,在大型馬的包圍下孤伶伶地低著頭。


    「愛……愛麗絲也過來。」


    在庫法這麽呼喚的同時,白銀的美貌猛然抬起頭來。愛麗絲踩著小碎步飛奔過來,臉頰磨蹭著庫法遞出的右手臂。


    「實在是沒辦法,我才來的。」


    愛麗絲一臉滿足地從鼻子哼了一聲,率先拉著庫法走向馬車。被迫看到這一幕的德比修女,伴隨著歎息拿出筆。


    「這橋段也要刪掉。」


    王爵與女仆並肩坐在豪華椅子上的身影,讓另一個人表現出奇妙的反應。就是準備了馬車的罪魁禍首,鎮長的兒子賽瑪斯·迪奧路克。


    「您要讓隨……隨隨……隨從也搭上馬車嗎……?」


    隻見他臉頰抽搐,眼皮痙攣著。那表情就仿佛通宵熬夜的僵屍。


    「您是想說在這種荒涼的土地,沒必要講究規矩嗎……?」


    「那個王爵大人在很多方麵都少根筋呢。太在意的話,身體會承受不住的喲。」


    「…………!」


    就連德比修女的聲音,也不曉得是否有傳入他的耳裏。德比劇團的三人,還有繆爾與莎拉夏兩人分別搭上馬車,不過賽瑪斯遲遲無法振作起來。看不下去的父親威爾迪親自踏上王爵的馬車駕駛座。


    「好,我們出發吧!大家都等不及了!」


    準備了歡迎會——所有鎮民都——等不及——


    一行人很快就被迫體認到這些話並非誇大其詞。


    「來,請到這邊!接著是這邊!所有居民都出來迎接王爵了!」


    鎮長的兒子賽瑪斯·迪奧路克硬逼自己轉換心情。


    庫法一行人原本以為就算這裏什麽都沒有,他們也會先帶自己到飯店。一行人在鐵箱裏連續搖了整整三天,疲勞早已經逼近臨界點,倘若是在這個被大自然包圍的土地上生活的當地民眾,應該更會顧慮到就算隻是從車站到小鎮的行程,旅行者也在消耗忍耐力這件事吧。


    然而。大概是熬夜想了整晚歡迎計劃的鎮長的兒子,似乎完全沒有考慮到來訪者的狀態。在化為黑色牆壁的居民包圍下,被推入馬車貨架上的一行人無路可逃,對於騎馬走在前頭的賽瑪斯的觀光導覽,隻是左耳進右耳出。守護礦山入口的飛龍像、能夠將山脈一覽無遺的「寶物山丘」、開拓時代建造的曆史悠久的教堂……原來如此,每一樣都很出色,非常了不起。不過遺憾的是,庫法一行人現在完全不感興趣。德比那可怕的表情明確地述說著:「先別管這些了,快給我床跟飯!」


    從後半開始完全無法聽清楚導遊快如機關槍一般喋喋不休的內容——


    「愛麗絲小姐,這樣未免太失禮了,請起來。」


    「唔嗯……」


    庫法必須好幾次捏一捏靠在自己胸口的睡美人臉頰。


    迪奧黛珂的街道有高低差,坡道也很多。就在被拉著逛遍每個角落,一行人再也無法徹底掩飾疲憊不堪的表情時,一直交互觀察兒子與王爵一行人表情的鎮長威爾迪·迪奧路克,總算從馬車駕駛座上出聲。


    「賽瑪斯,你該適可而止了吧。王爵大人他們很疲憊了。這樣他們之後想起這小鎮時,隻會記得馬車坐起來很不舒服喔?」


    「啊,說……說得也是呢……」


    一直興奮不已的兒子似乎也終於恢複冷靜。真是的,總算能到飯店了嗎——庫法一行人正覺得鬆了口氣時,賽瑪斯用一臉過意不去的表情轉過頭來。


    然後,以小孩般的快活態度告知:


    「那麽,接著帶各位到你們期待已久的,本鎮的『寶石堂』吧!」


    「他有沒有常識呀!」


    總算從馬車上獲得解脫的德比,一邊搓揉酸痛的臀部,一邊這麽咒罵。即使是跟他合不來的庫法,也不得不在內心感到同意。因為公演而習慣坐馬車的劇團三人不用說,就連繆爾和莎拉夏看來也難掩疲勞。


    愛麗絲「呼啊~」地大口打著嗬欠,至於梅莉達則是——


    「跟老師的馬車約會……簡直就像前往蜜月的新婚專用車【bridal car】……欸嘿嘿。」


    例外地一臉幸福的樣子,因此庫法決定目前先別打擾她。


    所謂的「寶石堂」,似乎正如其名,是保管從迪奧黛珂礦山采掘到的寶石的地方。外觀像是一座低矮的塔,入口有一扇看來很牢固的門。


    裏麵完全沒有窗戶,狹窄的室內並沒有燈光。因為沒那個必要。


    擠滿在架子上的七色寶石,從內側散發出光芒。是帶有神性的魔咒光輝。眾人一時間忘了疲勞,於是鎮長父子看來也有些得意的樣子。


    「那麽各位!請看這邊……」


    在房間最深處,準備了一個用細支柱撐起來的台座。王爵一行人聚集到台座周圍後,蓋在上麵的布蓄勢待發,氣勢洶洶地被掀起來。


    從裏麵溢出的,是應該形容為「暗色之光」,宛如幻想般的光輝。放在台座上的是顆漆黑寶石,描繪出非常優美的橢圓形。它吸收了所有色彩,在寶石內側使其反射,隻有邊緣部分會因為角度不同改變顏色。


    最重要的是它非常大顆。應該也不輸給真正的席克薩爾公交給庫法保管的「悠久綠寶石」吧。賽瑪斯得意無比地挺起胸膛,介紹小鎮的驕傲。


    「這是我們在信上提到的『深淵縞瑪瑙』。無論色彩、透明度和尺寸,應該都十分夠格裝飾王爵大人的聖劍……」


    「哎呀,真是出色呢。」


    「「好漂亮~!」」


    德比修女在記事本上奮筆疾書,劇團的雙胞胎如出一轍地眼神閃閃發亮。繆爾與莎拉夏若無其事地互相對望,像是鬆了口氣似的點了點頭。總算到手一個!仿佛能聽見她們這樣會心的呐喊。但是——


    「…………」


    從布被掀開的瞬間開始,庫法便一言不發,將指尖貼在下顎。因為帽子幾乎遮住他的臉龐,所以沒有人能看出他的表情。


    花了很多時間讓眾人沉浸在餘韻裏之後,賽瑪斯挺身說道:


    「王爵大人,您還滿意本鎮的寶石嗎!您應該覺得很出色吧?」


    「——是……是啊。」


    「就是說嘛!」


    仿佛咬住紅蘿卜的馬匹一樣,賽瑪斯神情激動。他從懷裏拿出記事本,以猛烈的氣勢奮筆疾書。他用仿佛要戳破內頁的筆壓,寫下「王爵稱讚本鎮的寶石」。


    得意忘形的賽瑪斯更積極地拉近了距離。


    「王……王爵大人!請您務必把這邊的戒指跟深淵的縞瑪瑙一起帶走!然後在加冕典禮時戴到手指上!希望您可以清楚地表示這個戒指是迪奧黛珂的東西!」


    「那……那個……賽瑪斯閣下……?」


    「這之後也安排了當地報社的采訪!能請您接受采訪嗎?記者也已經在待命了!沒什麽,不會耽擱您太多時間。您隻要非常簡單地表達對本鎮的印象就行了!」


    「如……如果是留宿期間內,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這樣子啊!那麽,方便的話,請在這張簽名板上簽名!」


    庫法還沒回答完畢,賽瑪斯就塞了厚紙板與鋼筆過來。雙手都被塞滿東西,即使是庫法也不禁啞口無言。賽瑪斯的熱情則成反比,停不下來。


    「我以前曾在雜誌上看過席克薩爾公的簽名。請您留下跟那個一模一樣的簽名!嗯,我會裱框放在迪奧黛珂的紀念碑前裝飾!」


    「賽……賽瑪斯閣下。那個……呃……」


    庫法無法拔開鋼筆的筆蓋,事已至此,他終於找不到可以回應的話語。


    他像要逃避似的轉頭環顧寶石堂,確認這個地方隻有僅僅幾人——也就是隻有威爾迪與賽瑪斯這對鎮長父子是迪奧黛珂的人這件事。


    「……威爾迪閣下。」


    然後庫法用摻雜著放棄的視線看向威爾迪。一直默不作聲的中年紳士無奈地點了點頭,將臉湊近身體向前傾的兒子,在他耳邊講了些悄悄話。


    「咦,什麽事啊,爸爸——…………啥?」


    聽完悄悄話的賽瑪斯發出呆愣的聲音,茫然地將臉轉回麵向眼前的人。


    他從上到下地凝視穿著禮服的高個子,將視線停在遮掩住容貌的大帽子上——


    用毫無生氣的聲音喃喃自語:


    「他不是王爵…………?」


    ? ? ?


    「這種侮辱叫人怎麽受得了啊!」


    驚人的怒吼刺穿了眾人的鼓膜。


    跟進入寶石堂之前猛然一變,在宛如葬禮般的氛圍下被帶到鎮長宅邸的王爵一行人,就這樣被迫直接前往接待室。


    王爵一行人被集中在一邊的沙發上,梅莉達與愛麗絲則站在庫法的背後待命。雖然德比修女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但其他少女的表情十分憂鬱。


    這也難怪。至今為止友善到讓人吃不消的鎮長的兒子,以駭人的表情大聲怒吼著。歡迎人的聲音高分貝,痛罵人的聲音自然也小不了。倘若能捂住耳朵是最好的,但庫法誠實地拿下帽子,從正麵承受賽瑪斯的視線。


    話雖如此,賽瑪斯噴火的氣勢也不可能減弱就是了。


    「冒牌貨是怎麽搞的啊……!我們『鼴鼠』明明這麽拚命地為了弗蘭德爾在挖洞,王爵卻在這種關鍵時刻也不肯來露個麵嗎?」


    另一方麵,較為冷靜的是坐在他身旁的父親威爾迪。


    「你別說了,賽瑪斯。席克薩爾公是大忙人啊。」


    「大忙人?意思是我們下層的『鼴鼠』就很閑嗎?」


    「我不是那意思……你有些拚命過頭了。」


    「爸爸太沒有危機意識了!」


    看到鎮長父子在眼前開始沒完沒了的爭吵,公爵家的四千金悄悄地互相將臉湊近。愛麗絲依然麵無表情地提出一個疑問:


    「『鼴鼠』是指?」


    「呃……在礦山都市工作的人們,對自己的模樣感到自卑,會這麽稱呼自己。」


    「原來如此呀。我明白庫法老師選中這小鎮的原因之一了。」


    繆爾接在莎拉夏後麵這麽發言。「是什麽原因?」引起了梅莉達的關注。


    「為了接收聖石,必須直接進行交涉。也就是沒辦法在不暴露底細的情況下了事。而且,假如影武者這件事可能會被弄成醜聞時,盡可能離弗蘭德爾遠一點,會比較容易操作情報呢。」


    天啊——梅莉達重新對家庭教師的周到感到佩服。的確,如果是位於這種偏僻地方的小鎮,即使有居民想要到處宣傳,說不定也能將消息傳遞到外部的風險壓抑到最低。


    然後不出所料,這小鎮的領主無法輕易地接受影武者這件事。賽瑪斯臉色蒼白到讓人同情,激動地抓著原本整齊的頭發。


    「可惡,可惡,王八蛋!我還以為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希望都泡湯了!計劃都落空啦!可惡!」


    庫法麵不改色,從懷裏拿出一封書簡,放在桌上。


    「席克薩爾公有托我帶了口信。他表示『為了地區活化,可以盡管使用我的名字無妨』。」


    「……!」


    賽瑪斯有一瞬間內心動搖起來,但立刻以烈火般的感情覆蓋過去。


    「別開玩笑了!你以為這樣我們就會接受嗎?」


    「還有王爵之妹莎拉夏·席克薩爾小姐,也代理王爵前來此地……」


    庫法瞄了一眼示意,於是莎拉夏有些緊張地挺直了背。


    賽瑪斯瞥了莎拉夏一眼,但當然不可能就此壓抑住炮火。


    「那又怎麽樣!妹妹根本沒什麽寶貴的!」


    「賽瑪斯!你適可而止吧。沒禮貌也該有個限度。」


    莎拉夏一臉過意不去地垂下頭,繆爾佯裝不知,什麽也沒說。梅莉達與愛麗絲則是麵麵相覷,內心也不得不感到疑惑。


    ——這個叫賽瑪斯的青年,對於借用王爵之名一事,會不會拚命過頭了?


    在這個疑問化解之前,庫法用冷淡無比的表情插嘴。


    「那麽,賽瑪斯閣下,我想確認一點。」


    「確……確認什麽啊!」


    「也就是說閣下不打算把剛才那個聖石——『深淵縞瑪瑙』讓給我們對吧?」


    這番話讓沙發上的其他人也不禁驚訝地瞠大了眼。「慢點,你在說什麽呀?」德比這麽逼問,但庫法看也不看他那邊。


    從意料之外的地方挨了記刺拳的賽瑪斯,像是無法退讓似的點了點頭。


    「……沒……沒錯,正如你所說!不能把鎮上的寶物給什麽冒牌貨!想要的話,就自己去挖吧!」


    「那麽,就照閣下說的辦吧。」


    庫法邊說邊站起身,這讓所有人都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庫法對著宛如魚類一般顫抖著嘴唇的兒子,與緊緊蹙起眉頭的父親——


    理所當然似的伸出手,斬釘截鐵地告知:


    「我會親手去采掘聖石。能請您給予許可嗎,鎮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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