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沒想到居然會有這麽一天,前往「花丸拉麵店」是如此令人憂鬱。


    因為現在的拉麵店沒有一點溫暖。阿哲學長撂下那種話,大概一陣子不會來了。少校和宏哥應該也很尷尬,不太會來。再加上明老板昨天被愛麗絲請去照料彩夏時表情嚴肅,光想到這些就不太想繼續往前走。


    但我還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真的非去不可嗎?」


    小百合老師坐在溫室裏的課桌椅上,一臉寂寞的表情。我隔壁的座位也因彩夏不在而空無一人。也就是說,隻要我離開,今天的課後輔導就得結束了。


    「原本打算今天要教藤島同學第三學期所有英文文法的,真可惜……」


    請不要用那種哀怨撩人的眼神說這種可怕的話好嗎?未婚的小百合老師經常被傳是寡婦,就是因為她獨特的成熟韻味;其實她直到現在都還像個清純的女大學生。我知道你是真心在擔心我的課業啦,不過……


    「那我就要出很多的作業了喔!」老師話一說完,立刻又將便條紙粘在我的胸前口袋。


    「真的不能把這東西拿掉嗎?」


    「嗯。」小百合老師一邊微笑,一邊拿出曬衣用的夾子。我還有好多地方要去耶……


    我緩慢地騎著腳踏車,穿過車道、繞過警局。左手邊是一整排流浪漢居住的空屋,我沿著鐵路一路騎到被一棟棟低矮樓房包圍的小巷中。隱約看到「花丸拉麵店」的掛簾時心情就開始沮喪,踩著踏板的腳也越來越沉重。


    心裏期望能有人在廚房後門空地等著--


    「按照少校的個性看來,應該是吹牛的吧。開牌!吐呸(two-pair)。」


    「可惜不是,我是三條。阿哲哥,你太嫩了。」


    「啊為什麽三條還不換牌!?」


    「因為宏哥和阿哲哥都隻換了一張牌,這是基本技巧。」


    「少校,不好意思在你解釋得正興高采烈的時候說這些,但我是同花。」


    「為什麽……!?」


    「為什麽應該是我要講的!你們三個怎麽都來了!?」


    我忍不住吐槽他們。原本圍著小木台正在玩撲克的阿哲學長、少校及宏哥同時轉頭看我。


    「原來是鳴海。現在不要跟我說話,我才剛輸了兩萬塊!」


    「藤島中將,麻煩你站在手氣極佳的宏哥後麵,用旗語打暗號告訴我他的牌是什麽?」


    「我剛剛才和女生們約好,用贏來的錢去吃燒肉。鳴海小弟,你要一起來嗎?」


    聽到宏哥這麽說,阿哲學長和少校分別露出活像大金剛和黑猩猩的樣子,不停地揮手搥胸頓足。我實在是無力到不知該說什麽,隻好蹲在廚房後門前。


    這群人是搞什麽啊?和平常根本沒兩樣嘛。


    就在這時,背後的門忽然打開,我被揍了一拳後直接撲倒在地上。


    「喂,鳴海。你別理這些社會的壁蚤了,趕快來店裏幫忙!彩夏今天不是請假嗎?」


    明老板以冷冷的表情看著我。你昨天不是才說我被開除了嗎?


    「喂,我們被說成壁蚤了耶。」


    「不過似乎沒說我們是社會的跳蚤。」


    「會不會是因為壁蚤聽起來比較帥氣的關係?」


    結果三個人還異口同聲地唱起愛爾蘭民謠「丹尼男孩」(dannyboy),我實在頭痛到不行,隻好趕緊走進廚房。 (注:日文中壁蚤〈dani〉和丹尼〈danny〉諧音。)


    「……為什麽三個人都來了?」


    我一邊脫下外套換上圍裙,一邊忍不住問了明老板。


    「為什麽這麽問……?」


    明老板邊攪拌著大圓鍋裏的食物邊歪著頭,表情就好像在說:「你這家夥到底在講啥啊?」


    「明老板應該也知道吧?阿哲學長拒絕了愛麗絲的要求,而少校和宏哥也不會協助調查這次的案子--」


    「那是兩回事啊,完全沒關係吧?」


    「什麽意思?沒關係……?」不過,好像真的是沒關係。就算不協助愛麗絲的偵探工作,也沒有因此不能來「花丸拉麵店」的道理。不過這還是有點……


    「……我真的沒辦法將兩件事分得那麽清楚。」


    「是嗎?阿哲和宏仔剛才還一副沒事的樣子去找愛麗絲呢。聽說他們打柏青哥拿到的贈品裏,有一隻布偶看起來是愛麗絲會喜歡的。」


    我還以為柏青哥贈品這種「健康」的名詞和阿哲學長一輩子都扯不上關係。原來不隻是來這裏而已,他們還去找過愛麗絲?這些人的腦袋瓜裏到底長得什麽樣子啊……?


    「是你自己想太多罷了。」話剛說完,明老板就丟了一棵高麗菜給我。我接住高麗菜後先將它清洗一遍,然後一邊切除菜心一邊碎碎念:


    「真的是這樣嗎?愛麗絲應該也很在意吧?」


    「就你想到的那方麵而言,她其實沒有那麽在意喔。」


    我張著嘴,呆呆地看著明老板的側臉。


    「她在意的其實是萬一阿哲因她的調查而被關進牢裏……之類的無聊事罷了。至於他們三人協不協助調查,她根本就沒放在心上。這也是那群社會壁蚤唯一的優點。」


    看著大圓鍋的明老板忽然抬起頭來對我微笑。


    「她隻擔心別人的事。如果她是個會替自己擔心的人,早就不住在那種像垃圾堆的地方了。」


    我手裏握著菜刀,卻一動也不能動。


    原來如此。明老板說得很對。


    一群人生麵臨絕境的尼特族,能肩並肩隨時享受快樂,這大概是因為身旁有某個人替他們擔心未來的關係--盡管彼此臉上都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


    當然也有許多尼特族沒這麽幸運。當那種人獨自處在孤單的寒冷夜晚時,就很可能會去抓住「紅色天使」伸出的無情之手。


    皆川憲吾應該也是一樣吧?


    高中才念到一半就休學,漂泊到城市中陰暗潮濕的黑暗一隅,身心都已經牢牢地粘在柏油路上了--


    然後在這裏遇見了「angel」。


    我自己也曾親身體驗一小段那種毒品帶來的情境。足以表達那感覺的字眼--雖然我真的真的真的覺得那愚蠢至極,但的確隻有一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愛」。


    感覺就像全世界都愛著自己,幻想全世界都會接納自己。


    我想這世界上不會有人不需要這類幻想就能活下去。因此,當彩夏負責培養的罌粟花消失、墓見阪死亡--「fix」的愛供給停止時,大家都割腕自殺了。隻要是嚐過那藥的人,在醒來的瞬間就會知道所有事實。


    也就是這世界根本就不愛自己。


    但我還是回來了。多虧有愛麗絲和彩夏的幫忙。


    「--海!喂,鳴海!」


    我挨了一巴掌,於是從回憶的大海中被拉回充滿熱氣的廚房。映入眼簾的是明老板憤怒上揚的眉毛。


    「咦?啊,那個……當然也多虧了明老板的幫忙?」


    「你到底在胡扯些什麽?愛麗絲叫了外賣,你趕快給我送去!」


    明老板將一碗不加肉也不加麵條的豆芽菜拉麵連同托盤交到我手上,然後以膝蓋用力頂了我的屁股一下。好痛……


    「你看看,通常貓的布偶不知為什麽都是醜的比較多,但這隻可是上上之選!多虧??阿哲將它從柏青哥店的贈品櫃中救出來,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他才好。」


    愛麗絲滿臉微笑,不停炫耀阿哲學長送她的禮物。就這樣,床鋪上的布偶軍團又多了一隻新來的小花貓。原來如此,看來這家夥真的不在意。


    「你那是什麽眼神?難道你對我幫這隻貓取名為佩特羅尼烏斯感到不滿嗎?」


    「不是啦。」


    我將拉麵碗放在可動式的電腦桌上。


    「照你的個性判斷,大概是看到阿哲他們來找我,所以在那裏胡思亂想吧?」


    「嗯……有點。剛才思考了一下有關『愛』的問題。」


    愛麗絲臉上的表情就像是不小心吞下一隻蟲。她用又大又亮的眼睛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接著起身下床,拖著腳步緩緩走向廚房。回來時雙手捧著滿滿的dr.pepper,並將其中一罐拿給我。


    「據說dr.pepper原本被當作藥品販賣,不過我不知道它對腦袋壞掉是否有療效就是了。」


    「謝謝你的關心喔!」


    回到床鋪上的愛麗絲,邊將深紅罐子內的飲料及拉麵交替送入口中邊說:


    「你別再去思考那些想破頭也想不通的事,隻要顧好自己和彩夏就好。」


    「我也知道如果能那樣就好啦……


    」


    我一邊歎氣,一邊轉動著手中冰冷的罐子。


    「彩夏後來的狀況如何?」


    為什麽要問我呢?照理說,愛麗絲不是問明老板,就是自己去調查,應該早就知道彩夏的狀況了吧?


    但此時我忽然發現,她似乎是想讓我發言。


    「……抵達醫院時就已經穩定下來了。她媽媽有來接她,在電話中也說她雖然今天向學校請假,但明天應該就好了,會去上學。」


    「那就好。」


    愛麗絲的表情似乎是打從心底感到高興,害我莫名心頭小鹿亂撞。


    沒有演變成再次住院之類的慘劇的確值得高興,但我還是想起了彩夏當時恐懼的眼神。


    就在剎那間,彩夏因為和記憶相連而發出悲痛的尖叫。


    我真希望她能想起我--不過這樣的心願卻開始動搖。因為在她的記憶中,關於我的一切都和那毒品鏈接在一起。如果會那麽痛苦,不要恢複記憶是不是比較好?


    麵對沉默不語的我,愛麗絲以極為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


    「剛才第四代打電話給我,說雖然還沒查到另外三名輟學生的行蹤,但聯絡到一些當時常聚在園藝委員會的成員。第四代好像叫那幾個人一起去找他,你也去打聽一些消息吧。」


    「……現在就去嗎?」


    「現在就去。第四代和你不一樣,他喜歡速戰速決。」


    「但是我還要回拉麵店幫忙……」


    話還沒說完,愛麗絲已隨手拿起電話筒撥打。


    「啊,老板嗎?是我。鳴海不是已經辭掉『花丸拉麵店』的工作了嗎?嗯,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現在隻是義務幫忙?我了解了。那當然就讓他優先處理偵探助手的業務了喔?」


    才花不到二十秒就將事情談妥了。原來我隻是義務幫忙啊……不過說得也沒錯,因為我早就被開除了。


    「那麽……麻煩你立刻動身前往現場。說不定對方都已經到了。」


    「……現場是在哪裏呀?」


    「寺廟。」


    寺廟?


    *


    日本號稱無宗教大國,其實在城市裏到處都有各式各樣的宗教場所。其中絕大多數都是沒有人記得名字的小寺廟。


    除了新年參拜及辦法會時,幾乎沒人會想起這些地方。但有時候還是可能成為少數人無法忘懷的場所。


    而這間寺廟對當天的我而言,就是這樣的感覺。


    寺廟位於和隔壁行政區相鄰的邊界,從拉麵店騎腳踏車過去約莫十幾分鍾。便宜而破爛的公寓包圍著一塊小樹林,那裏就是寺廟的前院;廟旁還有塊被水泥磚牆圍住、規模不算小的墓園。


    寺廟前的馬路上停著一台銀色的civic轎車,第四代沒帶保鏢獨自前來。不知是不是考慮到地點的關係,他今天沒穿大紅外套,所以一身都是黑,腋下還夾著一瓶日本清酒。


    「對不起,我來晚了。」我將腳踏車停在離轎車有段距離的路旁。


    「那些人都已經到了。」


    我探頭察看寺廟前院。


    被樹木包圍的佛堂比我想像中還雄偉,石子步道也打掃得很幹淨。左手邊有條通往墓園的小徑,穿過小樹林便看到了納骨塔的影子。


    三名年輕男子比我們更早集結在小小的墓碑前,年紀大概都和第四代差不多吧。其中一人身著西裝,另一人是polo衫配卡其褲的休閒打扮,最後一人則身穿建築工人的工作服。當我們靠近時,三人同時向第四代鞠躬。


    「抱歉,突然把你們叫來。」


    第四代以完全不覺得不好意思的口吻隨口說說,接著打開酒瓶,將裏頭的清酒倒在墓碑上。順流而下的清酒,將墓碑上「皆川」兩字漸漸染黑。


    休閒打扮的男子回答:「沒關係,反正我剛好很閒。」


    「我正好在拜訪客戶途中,所以可以偷跑出來。壯大哥找我們,當然不能不來。」


    西裝男子話一說完,立刻用手肘頂了隔壁的建築工一把:「你能來倒是很難得喔。」


    「我根本沒有什麽假日,而且也不知道皆川已經死了啊。今天是勉強偷跑出來的,謝謝你聯絡我。」


    「你不必向我道謝。」第四代麵無表情地回答,並對著皆川的墓碑雙手合十。我也急忙點上剛買來的香插在土裏,並合起手掌。


    「angel·fix」事件的受害者,也很有可能是園藝社的創辦人--皆川憲吾。


    「真沒想到他居然會去碰毒品。」


    「記得休學時他明明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記得嗎?他的父母早就離婚,而且老爸還有點那個……」


    過去曾將園藝委員會當作秘密基地的三人,在我的背後以沉痛的語氣小聲交談。據說他們從未見過第四代,但聽說過第四代的事,所以才有辦法像這樣臨時把他們約出來。從第四代幫三人製造機會來祭拜皆川這點,就能看出他藏在嚴肅外表下的細膩心思。


    「那今天是為了……?」


    西裝男子邊打量我邊問。


    「你是我們的學弟啊?聽說有事要問我們?」


    「啊,是、是的!」


    「要說話到那邊說比較好吧。」由於第四代的建議,一行人便回到小樹林中,坐在佛堂前的木頭階梯上。


    「咦?那個不是……?」


    坐在我正上方的建築工,忽然發現我胸前的曬衣夾並指著它說:


    「那該不會是小百合姐姐的吧?」


    「……你認識小百合老師嗎?」


    「什麽認識不認識的?我們曾在溫室裏上過她的課。」


    「好懷念喔。這應該是為了叫你??不要忘記寫作業才夾的吧?真是有夠丟臉的。」


    「該不會……她也在幫你課後輔導吧?」


    我訝異地點點頭,接著回想起小百合老師說過的話。對了,園藝委員會有很多不良少年聚集--她之前說過,和這群人在一起久了,也不知為什麽就開始幫他們課後輔導了。


    「哇啊!就某方麵來說,你還真的是我們的學弟耶!」三人邊笑邊說。


    人與人之間有時候就是會在奇妙的地方有所關聯。


    「以前經常蹺課到溫室裏抽煙,結果有一天被小百合姐姐抓包。」


    「她生起氣來一點也不恐怖,而且那時她才剛進學校沒多久。」


    「為什麽會開始課後輔導呢?真搞不懂。」


    三人聊天時的表情,就像窩在冬天暖和的陽光下般閒適。


    「不過還真多虧那些輔導課,我才有辦法畢業呢。」


    「我到現在都還無法相信你竟然考得上大學。」


    「我重考了一年啊。我更不敢相信你竟然找得到工作哩。」


    「皆川如果沒有半途休學就好了。」


    「咦?請問他也曾在溫室裏補習嗎?」我忍不住插了嘴。


    「沒錯。人數最多的時候搞不好有十人吧?」


    「小百合姐姐還很努力地把黑板搬進去。」


    「不過就是因為發生那種事件,才沒辦法繼續下去的。」


    「就是那個羽矢野友彥……死亡的事件嗎?」


    「啊,原來你都知道嘛。對對,聽說你好像就是想問這件事?」


    周圍的空氣仿佛突然間冷了下來。西裝男子低聲回應:


    「友彥也有上過課後輔導。因為他身體不好,經常請假。他死的那天雖然下雪,但好像也有去上課後輔導吧?」


    「但是完全看不出他有被誰欺負。」


    「那麽,阿哲學長他……一宮學長他是否也在溫室上課?」


    「是啊,嗯。事後休學的人全都是溫室小組的,也就是小百合姐姐的學生。」


    「雖說裏頭隻有友彥的個性跟其他人不太一樣,但也不至於有人欺負他吧……」


    「如果小百合姐姐能繼續幫大家上輔導課,說不定皆川也能考上大學,就不會因為嗑藥而死掉了吧……?」


    「現在說這種話有什麽用?」


    我為了掩飾手指的顫抖而緊握雙手,緊閉著雙唇直視地麵。坐在隔壁的第四代從頭到尾不發一語,完全麵不改色。


    小百合老師的「滿是花朵的教室」曾經在那裏開課。


    結果卻被阿哲學長和其他人從內部破壞了……阿哲學長真的會做這種事嗎?


    我還是覺得事有蹊蹺。對了,當時擔任顧問的平林老師以及聚集在溫室裏的當事者們,全都不知道有虐待同學這件事。這種情況可能發生嗎?


    「我們幾個沒有變成尼特族已經算不錯了。」


    「說得也是,我看下次帶個中元節禮物去拜訪小百合姐姐好了。」


    「老實說,我真的不好意思出現在m中,可是很想看看小百合姐姐。」


    「不知道她現在是不是還因為我們而沒結婚啊?」


    三人發出了寂寞的笑聲。


    三人都婉拒了第四代說要開車載他們回去的提議,這也蠻正常的。一方麵是心裏會緊張,而且雖說是被約出來的,但還是不想欠第四代人情吧。


    「你現在要回愛麗絲那兒嗎?阿哲不是也在拉麵店?」


    目送三人離開後,第四代站在寺廟門口問我。


    「這個嘛……有什麽事嗎?」


    「再怎樣你也算是我兄弟,如果有需要……」


    第四代將手肘靠在轎車的車頂,瞬間露出了餓狼的眼神。


    「我可以替你揍他。」


    我嚇得汗毛直豎,急忙搖頭回絕。


    「不、不用麻煩了。我沒辦法拜托別人做那種事。」


    「那你是準備要自己動手囉?」


    為什麽老是出現這種結論啊?


    「我不可能做那種事,而且也不想再欠你人情了。」


    「如果隻是揍那個家夥,其實沒什麽大不了。」


    說實在的,這人和阿哲學長到底誰比較強呢?雖然這和事件無關,但我純粹就是感到好奇。速度方麵應該是第四代有優勢,但論起力量和持續力恐怕是阿哲學長佔上風……但我看還是把這種無謂的好奇心擺在一旁比較安全。


    「你今天幫我做的事已經是很大的人情了。」


    「這次可不是做人情,我會跟愛麗絲索取費用的。」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商人世家的第四代,做事很有原則。不過,那筆費用最後該不會還是算進我的委托費吧?


    等到第四代的轎車開走後,我一邊推著腳踏車爬上陡坡,一邊想著阿哲學長的事情。


    我確定他一定隱瞞了一些事實。明明就是事件的當事人卻什麽都不願意說,害我因此非常困擾。動手揍他的理由算是充份,應該說已經很足夠了。


    雖然為了這種事揍他實在有點誇張,但我是否應該更強硬一點,死纏著阿哲學長不放呢?愛麗絲被阿哲學長拒絕時二話不說就退讓了,那又是為什麽?


    我忽然想起宏哥的談話。


    「雖然我們可能會損失一個客戶,但總比失去夥伴來得好。」


    所以我選擇不再去碰觸阿哲學長的過去。


    說不定愛麗絲的想法也是如此。放棄要求阿哲學長協助或許會失去偵探團的力量,但卻不必因此失去一名夥伴。


    但我還是覺得不妥。這種想法真的就對大家都比較好嗎?


    如果是真正的夥伴--


    是否應該狠狠揍他一拳?


    我想這就是第四代真正的用意吧? 「換成我站在你的立場,一定會揍他」就是這個意思。


    不知不覺間,握著龍頭的雙手用力了起來。


    *


    隔天放學後,我剛好有機會和小百合老師在溫室裏單獨相處。


    「怎麽了,藤島同學?你看起來在發呆,還是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被小百合老師這麽一說,我急忙將目光轉回桌上的課本。


    「篠崎同學一不在,你果然都沒辦法專心呢!」


    「不,沒有。」


    從在愛麗絲房間昏倒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天,彩夏繼續請假,打她的手機也沒人接;她媽媽明明說過應該可以來上課的。雖然我也很擔心彩夏,但其實當時心裏想的卻是書包裏關於小百合老師的調查資料。


    昨天我回去向愛麗絲報告在寺廟聽到的事,她立刻將小百合老師钜細靡遺仔細調查了一遍,然後把資料交給我;我才終於知道原來小百合老師姓「黑田」。至於其他內容,我實在也不想再深入。她是我每天會在學校見到的老師耶!如果知道太多關於她的事情,我會覺得很難為情。


    話雖如此,還是忍不住偷看了她是否還未婚。我真是個輸給好奇心的爛人。


    「她應該也知道事件當天的實??際情況,你就好好詢問她吧。」


    愛麗絲以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對我這麽說。


    我一邊偷偷觀察老師的表情,一邊假裝專心抄筆記,其實念的東西根本沒有進入腦袋裏。


    「等一下有教職員會議,所以我要先離開了。你先自習之前教過的東西,我待會兒再過來。」


    小百合老師說完便站了起來,正要經過開滿花朵的架子和桌子中間走出溫室。啊,看來隻剩下現在這個機會了。我也將椅子拉開站了起來,快速奔跑到溫室外。 「藤島同學,你怎麽了?」老師邊沿著校舍走邊回頭看我。


    呃……該從何說起是好?雖然時間不多,但總不能劈頭就直接問事件的內容吧?而且若是被發現我在調查以前的死亡事件,到時也很難說明。


    「那個……聽說老師以前也做過同樣的事?在溫室裏上課後輔導。」


    「嗯,以前的人數更多……」


    此時老師的表情顯得有些感傷,是不是因為想起了死去的學生呢?


    「這……昨天我去打工時把老師提醒我寫作業的便條紙夾在口袋上,結果湊巧遇到了畢業的學長。」


    辛辛苦苦編了一串謊言。老師露出一副「是嗎--?」的好奇表情。


    「結果他們一看到便條紙就說想起了小百合老師,似乎也上過老師的課後輔導。」


    「是嗎……會是誰呢?」


    「這個嘛……」我將我印像中還記得的三個名字說出來。


    「哇啊,好懷念喔!大家最近都還好嗎?」


    「嗯。有人考上了大學,還有人已經在工作了。」


    「是嗎?是啊……」


    走到了校舍,小百合老師一邊走上樓梯,一邊露出一副像是在做夢般的愉悅笑容。


    「做這件事果然是正確的吧……雖然發生那種事情時我真的很後悔。」


    老師像是在自言自語。


    那種事情……會讓她後悔開設「滿是花朵的教室」,我想那應該就是--


    「我聽學長們說過溫室輔導課取消的原因了。」


    老師走到樓梯的一半忽然停下腳步,我也急忙在她停住的三階前站住並回頭。


    「是嗎……嗯,說得也是,一定會聊到這種事的。果然……」


    老師用手摀住嘴巴,臉色變得鐵青。我隻覺得胃裏仿佛被灌入一堆冰塊般疼痛不已。是否還要繼續問下去呢?為了替死者代言,卻傷害了還活著的人嗎?


    但我不得不這麽做。


    「那個叫做羽矢野的人……??請問他那天也有來上課後輔導嗎?」


    老師盯著我的臉看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


    「可是你為什麽要問這種事?」老師發出微弱的聲音。


    「沒、沒有……隻是,那個……」我用想了一整晚的謊言回應:「因為學長們一直在討論羽矢野學長還沒出事的時候最後和他交談的是誰,這讓我一直很好奇……」


    「耶、啊……」


    老師的表情越來越凝重。我其實很想跟她說「沒事了,請你忘記這件事吧!」,然後拔腿跑下樓梯、逃離現場;但還是強忍著對她的不忍心,等待回應。


    「……嗯、嗯。沒錯,那天本來隻剩下羽矢野同學一個,由於到了教職員會議的時間,所以我請他自習然後回到校舍……會議結束後我正在整理桌麵,就聽到救護車的聲音,結果……」


    老師的聲音變得像是病人的呻吟一樣,我實在快要聽不下去了。


    「……對、對不起!我不該問些奇怪的問題……」


    「我完全不知道羽矢野同學被人欺負。我……我看他平常和一宮同學他們也都很要好,可是、可是……」


    「老師,請你不要再說了!對不起!」


    「那件事原本讓我打算辭去教職的。被校長發現還被罵得很慘……他認為幫這群沒用的爛學生上課根本就是浪費時間,何況還擅自使用學校的設施,就因為我的關係--」


    這並不是老師的錯,所以希望你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小百合老師靠在樓梯轉角的牆壁上不停顫抖。對於這件事我實在無能為力,隻好呆站在那裏看著老師那有如清晨月亮般蒼白的臉。


    是阿哲學長破壞了小百合老師的教室嗎?真的是這樣嗎?


    我實在不知道,也不想去相信。所以我才必須確認真相。


    用我自己的--拳頭。


    *


    我決定將約談地點定在鐵道旁常有流浪漢棲身的公園。原本想說約在「花丸拉麵店」應該也可以,但想到要是透過監視器被愛麗絲看到,可能得解釋個半天;況且要談的也是些不想讓明老板聽到的愚蠢內容。


    狹長公園的南側有個用綠色網子隔起來的五人製足球場,阿哲學長倚在球門柱上等我。


    那是一個陰天的下午,場地沒有人使用,不知道有沒有人住的帳篷小屋也格外安靜。整座公園好像被傳染病肆虐過一般,空氣裏飄蕩著淒涼的氣息。


    「……什麽事啊?把我叫到這種地方來。」


    阿哲學長邊將一顆不知是誰遺棄的足球踢來踢去邊瞪著我。我很希望現場能有其他人陪同,卻又覺得其實自己一個人來比較好,心情很複雜、一時間無法說話。


    最終我還是將五味雜陳的心情吞入腹中,開口說:


    「……我從小百合老師和其他人那兒聽說了。」


    阿哲學長聳了聳肩,一副「那又如何?」的態度。


    「你們真的集體虐待過那個叫羽矢野的人嗎?」


    「我不是已經跟你說過了嗎!有夠囉嗦的。」


    「我想聽聽確切的回答。」


    「我常叫他去跑腿。雖然沒把他襯衫都給脫了,誰知道他居然會凍死。」


    我感到一陣刺痛,有如腋下被用冰冷的矛頭刺入一般,很想用手摀住嘴巴和肚子,也差點就支撐不住蹲下去。


    「……這是……真的嗎?請你告訴我實話!」


    「就跟你說是真的。」


    騙人!明明……阿哲學長明明不是那種人的。


    「小百合老師也說過,那個叫做羽矢野的人和大家都很要好。怎麽會--」


    當我步步逼近阿哲學長時,他突然揪起我的領口,接著猛力把我推到球門柱上;一股被擠壓出來的熱氣從我嘴裏吐出。過了一會兒,身體才開始感到陣陣的疼痛。


    「我不是跟你說過?你再繼續調查就扁你!」


    我看到阿哲學長眼中冒出兇猛殘暴的怒火,但我並沒有轉開視線。


    「那你--就扁啊!」


    第四代也說過,有本事就揍。揍啊!學長握緊了拳頭,用力到還能聽到關節發出的喀喀聲。換做是第四代早就揍下去了。我雖然沒有他那麽強壯,但好歹也是他的拜把兄弟--以比血還濃的酒建立的情誼。


    「就算要幹架也無所謂。」我勉強從被緊緊掐住的喉嚨擠出聲音。 「好歹我也喝過平阪幫的拜把酒,當然也有動手解決的決心!」


    沒錯,平阪幫的審判是神的審判(不過就是打架)。隻要是正確的一方,神就會讓他獲勝。不過那應該都是無聊的信仰吧……不可能有那種好事的。神才沒那麽閒,插手去管小鬼頭的打架,而我自己也並不是那種活在黑白分明世界裏的人,但我還是--


    還是有必須動手揍人的時候!


    「如果學長沒說謊,那你就會打贏吧。我覺得--我並不會輸你!」


    因為我相信學長。他絕不是??那種會聚眾虐待某個人,還害對方死亡的人!


    一定--他一定隱瞞了什麽事,所以才撒謊。即使那隻是讓還活著的人受到傷害、讓死者受到侮辱的空虛事實……


    我也一定要揭發它才行!


    「隻要學長贏了,我就乖乖聽話收手不管這件事。但是如果--」


    學長瞇起了眼睛。


    「如果怎樣?」


    如果我贏了嗎?真會有這種事發生嗎?


    但我還是得這麽做。必須揭穿謊言,而且還要證明學長的清白。


    況且再過兩個禮拜園藝社就要被廢除了。隻要學長肯說出實話……隻要能找出園藝社成立的真正理由……


    「如果我贏了……請你告訴我所有的事實。」


    「什麽事實不事實的,我都已經在警察局說過一遍了。」


    「那為什麽?」我挺直了背離開球門柱,並將學長的手推開。 「為什麽皆川憲吾硬是要成立園藝社呢?學長一定知道原因吧?因為你們都是一同窩在溫室裏的夥伴!」


    「我不知道。」學長露出尷尬的表情。騙人!是騙人的!他一定知道什麽!


    「難道--難道真的不能對我說嗎?為什麽?到底為了什麽要說謊呢?小百合老師、顧問的老師和園藝委員會之前的成員全都說不知道學長曾虐待別人,一直到事件發生才聽說。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呢!?學長是--」


    我聽到學長咬牙切齒的聲音,還以為會被他咬死……但終於從他的嘴裏聽到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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