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問之下,我才知道原來宏哥從國中時期就以哄騙女生為業,至今惹哭過的女生人數高達三位數。當然,這個數字隻會增加不會減少,但似乎也有少數的例外。也就是說,盡管人數極少,還是有幾個女生和他重修舊好。


    例如依林姊。


    「真是的,沒想到小宏你竟然是會做出這種蠢事的人。萬一臉上留下傷疤怎麽辦?你可是靠臉吃飯的啊!」


    雖然嘴裏抱怨個不停,依林姊還是動手替躺平在床上的宏哥換繃帶,並在傷口上抹藥。


    「好痛好痛好痛!依林,你溫柔一點嘛……我在床上的時候都對你很溫柔啊!」


    宏哥的臉還沒消腫,卻已經開始開玩笑了。


    「縫完傷口要不要順便把你的嘴巴也縫起來啊?」依林姊瞇起眼睛。


    「這樣我不就沒辦法跟你接吻了啊!」


    「還是可以輕輕親一下,應該沒問題吧?」


    看來他們似乎正在打情罵俏。狹窄的寢室裏還有我這個人的存在,真希望他們能稍微自重。雖然這樣做有些老套,我還是清了清喉嚨,提醒那兩人這裏還有我在。


    「所以說……宏哥暫時要留在這裏拜托依林姊照顧嗎?」我邊說邊再次環顧這兩房一廳的屋子。這裏是位於大使館旁一棟叫作哈囉皇宮的公寓其中一室,室長依林姊是來自中國的酒店小姐,曾經是宏哥的女朋友。經過我的詢問,才知道原來宏哥最近常來這裏請大家幫忙調查香港黑幫的事,所以又自然而然地和伊林姊變成常常約會或住在對方家中的關係。看來這兩個人都沒學到教訓啊……


    「我不是和黃紅雷打起來了嗎……」宏哥壓低聲音說道。 「發生這種棘手的狀況,我能拜托的人也隻有依林了啊!」


    因為他若無其事地摸著人家的手背說出這種話,麵露不耐的伊林姊也難免有些臉紅心跳。這家夥果然是天生的花花公子啊!


    「對了,我聽說……明老板她……向愛麗絲提出委托了啊?」


    宏哥這麽問道。我偷偷瞄了依林姊一眼,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竟然在女朋友麵前說這種話,這樣好嗎?


    「這麽說來……小宏,聽說你向那個人求婚了喔?」


    就在我猶疑的時候,依林姊突然從旁先發製人,直接猛攻宏哥。


    「嗯?可是向你求婚的時候一定會訂在希爾頓的高級餐廳喔!」


    啊,原來還可以這樣化解啊……真是讓我學到不少。不對,學這個好像也不能幹嘛啊! 「真是夠了,光會耍嘴皮子!」依林姊邊說邊粗魯地將紗布貼在宏哥臉上,又重新用繃帶包紮他赤裸的胸膛。


    「在我昏死的這兩天,事情發展得怎樣了?」


    宏哥舒了一口氣,接著這麽問道。依林姊也坐在床鋪上放枕頭的地方,向我投以「我也有權利知道吧?」的眼神。當然,我來這裏也不隻是探望宏哥,而是來說明情況的。隻是……該從何說起呢?


    宏哥闖進黃紅雷家,結果被狠狠修理了一頓--事發至今已過了兩天。在這兩天之中,其實又發生了很多事。


    首先是偵探團因為明老板的委托而開始行動,目的是破壞黃紅雷不講理的逼婚行為。阿哲學長和少校因此格外興奮地四處奔走,但目前還沒聽說具體的策略。


    明老板決定還是第一天就來參加我們的校慶。十一月三日--原本是黃紅雷預計要辦訂婚喜宴的日子。明老板表示:「既然紅雷打算騙我,我也沒必要義務幫忙了吧?」這對宏哥而言應該是個好消息。


    然而最大的新聞應該是接到梅田浩二的聯絡了吧?


    「梅田……是那個小混混男友?」宏哥問道。


    這件騷動最根本的起因,就是黃紅雷本來的未婚妻--黃香玉有個日本籍的男朋友。這個男朋友正是梅田浩二。


    「他果然還活著……」


    「是啊,聽說他躲到神戶去了。」


    花田勝假裝殺了梅田浩二,事實上則讓他逃到關西去了。據說他之前就是在找私奔之後的安身之處。而就在昨天,他打了一通電話給小鈴小姐。正確地說,應該是打給被小鈴小姐大膽地藏匿在zodiac娛樂公司員工宿舍裏的黃香玉。


    「根據小鈴小姐的說法,梅田似乎表示『不久之後就會來接香玉過去。』」


    「他們私奔之後打算怎麽辦呢?找到工作了嗎?」宏哥交叉著雙臂疑惑道。就在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依林姊突然插嘴了。


    「那個叫香玉的女生應該會出去賺錢吧?神戶的福原也有特種行業區啊!」


    「咦咦咦……那梅田不就成了小白臉嗎?香玉可是黃家的大小姐耶……啊!不是啦……我沒有批評依林姊的意思喔?」


    「反正我的出身跟家世都不好啦!」


    依林姊向我吐了吐舌頭,然後馬上又恢複正經的表情。


    「不過啊……就算是大小姐也沒關係啦!一旦身在無依無靠的環境,女人總是比男人堅強很多。就連黃道盟當初也是靠著女人將家族中的男人一一接來日本,最後才終於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地盤啊!」


    「原來是這樣啊?」


    這麽說起來,這個人好像也是香港來的啊?


    「男人這種動物啊,突然搬到一個毫無依靠的地方隻會死在路邊吧?女人就算孤身一人也能活下來。所以隻要是男人,一開始都是小白臉啦!」


    這番話從依林姊嘴裏說出來特別有說服力啊


    「現在也是這樣,歌舞伎町裏的中國籍女人有男人的五倍之多呢!」宏哥不知在得意什麽。 「而且她們大多從事特種行業,收入也不穩定,所以才會為了互相幫助而一起出錢合組標會。」


    「嗯,我聽明老板說過這件事。」


    標會是一種民間融資體係,集合眾人的資金,在有需要時便可以這筆錢支出。據說不少旅日的華人女性都參加了這種互助會。現在這個互助會由黃道盟經手運用,規模聽說已足以和大型商業銀行匹敵。


    「我也有參加喔!」依林姊說道。 「想說要是哪天結婚了,可以用那筆錢來開店。」


    原來她打算靠從事特種行業來賺取足以開店的資金,真是意誌堅定。為什麽如此堅強的人卻會被宏哥這種人渣吸引呢?真是令人難以相信。而宏哥本人卻露出完美的微笑這麽回答:


    「這就是愛呀!」


    「什麽愛啊!」你這家夥不要跟我說愛啦!竟然還有臉賴在這裏不走。依林姊也冷冷地斜眼瞪著宏哥。


    不過黃香玉的確為了跟喜歡的男人一起逃走而不惜背叛黑幫家族,或許真的和依林姊一樣,她也下定決心要在夜晚的城市中討生活吧?


    無論如何,這都不是我該擔心的事。


    走出依林姊的房間,就聽到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從走廊另一邊靠近。 。


    「助手先生!助手先生!」


    稚嫩少女氣喘籲籲的聲音傳來,我一回頭,隻見褐色的身影撲了上來。


    「哇!」


    原來是玫歐。跟父親一起住在這棟公寓的泰國女生。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好多女人一起闖進來了!她們好像知道宏哥在這裏了。」


    「咦咦咦?」


    玫歐指著屋外走廊的扶手外麵,我連忙探頭往樓下看。公寓大門口停著好幾輛車,形成了一片五顏六色的人海。人數大概將近二十人吧?不但全都是女性,年齡層和類型也不一而足。唯一但感覺不太妙的共通點是她們全都盛裝打扮,而且手裏都拿著紙袋和紙包之類的。嘈雜的話語聲講的似乎都是中文,我隻聽得懂依林姊和宏哥的名字。


    「玫歐明明向她們說明過呀!說宏哥要我保守秘密,不能讓別人知道他在這裏嘛!可是她們偏偏不回去!」


    你這樣說,她們一定不會回去的啊……


    最後眾多女性終於耐不住性子而衝破大門,我清清楚楚地聽到一陣兇猛的腳步聲從我們腳下經過,然後爬上樓梯持續往這邊逼近。眼看著大軍出現在走廊彼端,玫歐嚇得躲到我身後。


    「小宏!小宏在哪裏?」


    「一定在依林房裏吧?我聽說他受傷了!」


    「為什麽跑來依林這裏?小宏不是跟她分手了嗎?」


    「我們隻是來探望他,為什麽要趕我們走!」


    近距離觀察之後,我才發現這些怒目逼近的女士之中很多都像是有錢人家的太太,害我差點回答:「因為躲去你們家一定會被老公抓包啊!」


    從夾雜著日文和中文的對話中,我隱約聽出似乎是和依林姊在同


    一家店上班的女生透漏了宏哥的消息。也就是說,在宏哥不知多達幾百位的情人之中,目前隻有中國籍的女生知道他的下落。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萬一所有人都知道他在這裏,哈囉皇宮恐怕會淪為無間地獄。


    「那個……反正宏哥躲在這裏然後叫玫歐不要說出去,所以他不在這裏啦!」玫歐躲在我背後這麽說道。我抵著額頭歎了一口氣。你還是不要開口比較好啊!


    「他連這麽小的女孩都不放過?」


    其中一位太太氣得聳起肩膀,玫歐則緊緊貼在我背後,猛甩兩根辮子。


    「才沒有咧!可以追玫歐的人隻有爸爸和助手先生喔!」


    「玫歐,你別說了!這樣會把事情越搞越複雜啦!」


    我往前踏出一步,全力運作腦袋整理出要說的話。隻能祈禱講道理能讓她們接受了。


    「呃……其實宏哥身上的傷很嚴重。各位前來探望他,我想他一定很高興。可是……你們也知道嘛,那個人非常有服務精神,一見到麵一定會聽大家訴苦,說不定還會不顧自己的傷勢,說要帶你們出去玩啊!所以……呃……如果大家真的為宏哥著想,是不是可以等到他情況好轉之後再來……」


    我邊說邊窺探太太們的表情,剛才的激情顯然減退了許多,讓我暗暗鬆了一口氣。


    「……好吧,我明白了。」


    「算了,交給依林也可以放心……」


    「那……可以幫我們轉交慰問品嗎?」


    「啊,當然。」


    留下讓我抱都抱不完的大量慰問品之後,宏哥的情人們總算回去了。探病時常送的哈密瓜和麝香葡萄這些還算正常,居然連台麗參、冬蟲夏草、蛇肝、鴨肝和鱉油都出現了,那些人與其說是想讓他恢複健康還不如說是--


    「助手先生助手先生,這幾個字要怎麽念?」


    玫歐指著中藥盒上的「精力絕倫」問我。


    「這幾個字你不會念也沒關係啦……」


    總覺得光是這些事就讓我累到不行了。


    我轉身稍微推開房門探頭進去,隻看見依林姊雙手合十對我說??了聲:「謝謝~」


    *


    「花丸拉麵店」後門外彌漫著一股難以接近的氛圍。


    大樓和大樓之間的空隙已經夠狹窄了,現在又擠了三、四個穿黑t恤的身影--是平阪幫的成員們。


    「大哥,辛苦您了!」


    「辛苦您了!」


    一看見我靠近拉麵店,幾個黑t恤男立刻煩人地上前問候。下午四點,拉麵店還沒有開始營業;彩夏和班上其他女生一如往常地穿著學校的水手服、圍上圍裙,快樂地學做冰淇淋。店裏和店外的氣氛落差真大,感覺就像隻有左眼看得見另一個世界的情景。


    「目前沒發現什麽異狀!」


    「有我們幾個擋在這裏,就跟銅牆鐵壁一樣!」


    「隻要有人靠近店裏,我們絕對一個不漏地揍扁趕走!」


    這樣連客人都不敢靠近了吧!


    「嗯……對了,黃道盟的人還守在這一帶嗎?」


    為了不讓他們妨礙店裏做生意,所以暫時先請平阪幫派幾個人來當警衛。幾個黑t恤男一齊點了點頭。


    「今天還沒看到他們……」


    「不過昨天有看到。」


    「看臉就知道是中國人了!」


    「那接下來還要拜托你們了。」


    我剛踏上緊急逃生梯,背後突然有個輕盈的腳步聲追了上來。


    「藤島!」


    彩夏在樓梯轉角追上了我。


    「明老板後來說校慶第一天就要來,真的不要緊嗎?她跟老家的親戚發生爭執了對吧?」


    「嗯……是啊……」


    我有些遲疑,不知該對彩夏說明到什麽程度。


    「不要緊啦!她絕對不會造成班上同學的困擾的。」


    「我擔心的不是那個啦!我是擔心明老板和藤島你!」


    我縮了縮脖子。


    「對不起,但真的沒問題啦……」


    雖然根本沒有把握,但也隻能這樣回答了。


    「有沒有我能幫忙的事呢?」


    彩夏靠近到膝蓋幾乎要碰到我的膝蓋,懇切地這麽問道。


    「不必啦,其實也沒什麽你能--」我正要這麽回答,卻被彩夏無比認真的眼神震懾住,接著突然想起一件事。 「啊,對了,好像有一件事。我問你喔,那個什麽……食品衛生負責人?校慶當天那個負責人必須全程在場嗎?」


    「咦?應該不必吧?現在還不大清楚就是了……」


    如果隻要在有人來檢查時出麵就好,其他時間還是讓明老板先躲起來比較安全。畢竟沒人知道黃道盟會不會有所行動。


    「我會向執行委員會問清楚。還有其他的事嗎?」


    「其他的事……這個嘛……」目前還沒想到。所以我半開玩笑地這麽說:「我個人希望可以將提拉米蘇放進菜單裏啦……」


    「我知道了!」彩夏掀起圍裙,踏著輕快的步伐咚咚咚地跑下樓梯。


    愛麗絲顯然非常不高興。


    「沒想到大家竟然都專注於設法讓人家分手,究竟把尼特族偵探的驕傲忘到哪裏去了!」


    敲打鍵盤的聲音仿佛切削冰塊的冰鑽。時序已進入十月下旬,氣溫也降低了不少。就算是為了配合室外的溫度,偵探事務所裏的冷氣還是比平常強了許多。我直到最近才發現這件事--愛麗絲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把空調溫度設定得非常低。


    「阿哲和少校說什麽要偽造老板的離婚證明、不然就在訂婚典禮上丟震撼彈,還相當認真地策畫執行,甚至跑去探勘典禮會場!實在太不要臉了!」


    「但愛麗絲也正在為了明老板而執行偵探工作吧?」


    「才不是為了老板。那種委托我早就幹脆地拒絕了不是嗎!」愛麗絲依舊背對著我。 「我現在繼續調查是為了宏仔的委托!」


    我忍不住歎息。


    根據愛麗絲的定義,尼特族偵探是挖掘真相的死者代言人。所以她不接破壞婚事那種私家偵探的勾當。盡管如此,愛麗絲依然繼續敲打著鍵盤,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宏哥提出的委托。不,正確地說,應該是為了她自己拜托宏哥提出的委托。


    這個奇妙少女的人生中充滿各式各樣作繭自縛的規則。沒有接到委托就不行動--這也是她對自己上的枷鎖之一。因為偵探發現的真相會挖鑿、切穿、雕刻某個人的人生,讓其產生致命性的變化。


    不僅如此,愛麗絲還有一種強迫觀念--這樣表現不知道對不對--總之她對於無知有著強烈的恐懼感,這有時會讓她陷入絕望的窘境,甚至讓她崩潰。


    所以愛麗絲不得不懇求宏哥,拜托他向自己提出委托。


    「愛麗絲,你想知道的真的隻有關於花田勝的事嗎?」


    「我不是這樣說過很多次了嗎?」


    愛麗絲沒好氣地回答。


    「我對那種愚蠢的結婚騷動一點興趣也沒有。唯一吸引我的隻有花田勝。我完全無法了解那個男人的目的,他到底身在何處?或者他究竟打算做什麽?我實在搞不懂。」


    而我也不懂愛麗絲為什麽那麽在意花田勝。雖然他的確製造了一堆問題又避不見麵令人很火大,為了幫別人私奔不惜把親女兒拖下水這點也讓我難以苟同。但愛麗絲執著的點似乎又不是這些問題。


    而是某種更堅實的不諧調感。


    問題的關鍵恐怕正是小鈴小姐。


    我也覺得那個人有種難以言喻的嫌疑。明明不是當事人,卻又和事件密切相關,而且完全看不出她的目的究竟為何,更不知道她打算將情況導向何種局麵。不僅如此,她看起來絲毫沒有惡意,這點反而讓人覺得不舒服。


    「黃小鈴隱瞞的事情恐怕才是事件的核心。不過她似乎事前就知道有我這個駭客存在了,不愧是??zodiac的係統開發者。無論我從哪裏下手都查不出跟花田勝有關的消息,就連花田勝之前打來的通話記錄,都被她不知用什麽方法給隱藏了……」


    這也是令愛麗絲感到煩躁的原因之一。尼特族偵探向來在電子之海所向無敵,這回卻在網路安全專家麵前略居下風。


    愛麗絲突然抬頭望著高處架子上的一麵熒幕,上麵顯示著zodiac那簡單的入口網站。網站的logo是每個月更換的星座圖示,現在已經從天秤座變成天蠍座了。十月已經過完了。再過不久就是校慶了。


    「不過……關於花田勝的所在倒是有了點線索。」愛麗絲喃喃說道。


    「嗄?」


    我不禁扶著床框探出上半身。從我


    當天進入房間開始,愛麗絲這是第一次回頭看著我。帶著淺笑的臉龐上清楚刻著無奈和疲憊。


    「你還記得花田勝在事發當晚跑去投奔的那個醫生吧?他姓崔,是個沒有執照的韓國籍醫生。我掌握到他的行蹤了。」


    「你還真是厲害……」


    「一下子就查到了。因為他上網預訂機票,事發兩天後就飛往香港了。」


    香港。為什麽是香港?


    「專程回到黃家的大本營?」


    「那裏並不是黃家的大本營,或許還可以說是地球上最適合躲避黃家的土地。黃道盟在幫派競爭中失勢,最後從香港三合會中除名--也就是被趕出故鄉,幾乎全員移居到日本的意思。他們在香港的地盤、總部和家宅幾乎全都被敵對勢力『崩牙會』奪走了。」(吐槽:哪有會叫這囧名的幫會)


    對了……黃紅雷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還說要在日本將黃道盟擴展成好幾倍,以反攻香港為目標。


    「所以花田勝也一起去香港了嗎?」


    「很有這個可能。」


    愛麗絲再次回頭麵對熒幕。


    然後呢--我硬是吞回了這個疑問。


    如果他真的飛到香港了,不僅黃道盟無法動手,隻能窩在東京一隅發牢騷的尼特族們更是拿他沒辦法,就算把這件事告訴誰也沒有意義。即使對明老板說:「你父親逃回香港了,正所謂丈八燈台照遠不照近,所以你可以放心了。」我想她也不會因??此而開心。


    就算是令人無奈的真相,愛麗絲依然無法不去挖掘。


    「我知道啊……」


    愛麗絲喃喃說道。她的聲音仿佛連冷氣的風都抵擋不住,就快要被折斷了。


    「其實我心裏也明白,這種事實甚至稱不上是火葬時的柴薪。偵探根本無法為活著的人做任何事。」


    我隻是搖了搖頭。愛麗絲看不見,就算她否認,我也沒辦法。愛麗絲至今拯救過我好幾次,但就算我怎麽表達都無濟於事。事實上我也數度向她提起過,但我的心意恐怕從未觸及她內心最深的角落。


    為什麽呢?


    我沒有出聲,隻是望著黑發下看不清輪廓的嬌小背影默默詢問。


    為什麽你要把自己困在有如玻璃鞋尖般狹窄而冰冷的地方?又為什麽要苦苦等待黎明永遠不會到來的黑夜破曉?究竟是什麽從她幼小的身軀中奪走生命的律動,並全部替換成死亡的預感?


    我在冷氣吹下的風中數著自己的心跳,尋找適當的話語。


    「愛麗絲,那個……」


    化為一簾幽幕的黑發彼端,水藍色睡衣的肩頭微微晃動。


    「能不能把明老板的委托當作是我承接下來的?畢竟我也是事務所的一員嘛……」


    我一字一句地說道,同時窺伺著愛麗絲的背影。


    「而且……這樣以後案子多的時候也能同時作業,不是很方便嗎?這次能不能試著交給我這個部下處理呢?」


    愛麗絲微微搖了搖頭。


    「隨便你!」


    不行啦!愛麗絲,我不是那個意思,那樣就沒有意義了。如果隨便我自己行動,一切都不會改變。就算隻是兒戲,我也希望自己是聯係愛麗絲與這個世界的繩結。


    「不能隨便我啦,你要以所長的身分命令我才行啊!」


    「你很囉唆耶!」


    愛麗絲甩動長發轉過頭來。


    「話不都是你說的嗎!我早就拒絕這個委托了,現在還--」


    一和我對上視線,愛麗絲突然噤了聲。她的大眼睛裏映著我懇切的表情,我知道自己拙劣謊言背後的某些事實直接被她發現了。愛麗絲的臉龐蒼白得有如嶄新的洋蠟,這時卻微微染上了紅色。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稍微猶豫了一陣子,我又繼續開口。


    「如果不是你指派的工作,明老板支付的報酬就會由少校、阿哲學長和我三個人平分。這樣也無所謂嗎?」


    愛麗絲抓起躺在身邊的布偶,一個、兩個、三個……她將布偶抱在胸前,擋住泛紅的臉龐這麽回答:


    「我不是叫你不要再用這麽低等級的激將法了嗎!聽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嗯……那我坦白一點比較好嗎?因為愛麗絲對我來說很重要,就算隻能安慰你一時,我也希望--」


    愛麗絲不斷踢動雙腳,又抓起兩個布偶。


    「別說了!這樣會害我更不好意思……」


    也是啦……我自己都越說越不好意思了。


    「算了。反正你隻會在那種不重要的地方細心,遇到重要的事反而粗心大意。既然要當作事務所承接的工作來處理,報酬就要全部交給我,你們隻能拿到比托缽化緣還不如的廉價日薪!你最好也跟阿哲和少校他們說清楚!」


    我強忍住快要笑開的表情,點點頭之後站了起來。


    「我知道了。謝謝你。」


    「幹嘛向我道謝!」


    愛麗絲氣鼓鼓地再次背對我,長發之間隻看見她紅通通的耳朵。然而就在我起身準備走出大門時,愛麗絲又以恢複嚴肅的口吻叫住了我。


    「關於那個崔醫生的消息……」


    「嗯?」我回過頭。剛才說的那件事怎麽了嗎?


    「你去告訴黃紅雷吧!」


    「呃、嗄?為什麽?」


    這麽做豈不是把花田勝所在的線索告訴黃家了嗎?雖然黃紅雷默許了未婚妻私奔的行為,但未必會放過花田勝吧?畢竟這件事關乎黃家的麵子問題。


    「反正黃家現在也無法在香港出手。而且我隱約能猜到花田勝的企圖。」


    我訝異地走回床邊。


    「……什麽意思?你剛才不是說完全搞不懂他的目的嗎?」


    「我是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麽啊!但卻知道他想叫我們做什麽。你想想四月時發生的事。那個男人做了整形手術之類的改變了容貌,甚至避開了這棟大樓附近所有的防盜監視器,完全沒有被拍到。他和我們接觸時是那麽小心謹慎,相較之下這次的事件也留下太多編造的痕跡了!」


    「唔……」


    這麽說來……似乎的確是如此。


    「他不隻打電話給黃小玲,甚至還打給你並留下錄音。逃到那間醫院後也直接丟下留有血蹟的車子,幫醫生訂機票時更毫無防備地留下了記錄。就算是因為突發事件而無暇他顧,這些行徑也太粗心大意了。簡直到了不自然的程度。所以我認為這些都是他故意的。」


    「故意的……?」


    「花田勝透過黃小玲利用我們,就可以任意地將過濾後的情報透露給黃道盟了。」


    「唔嗯……」


    真的能辦到這種事嗎?


    的確,由於我們早了一小步發現花田勝的足跡,並且得知事發當晚的真相,所以正在避免最糟糕的情況發生--也就是不讓黃家的所有人得知香玉還活著的事實。這也不是完全說不通。因為隻要透過我們來報告,就能讓得知真相的人隻限於黃紅雷。不過這也可能隻是一種結果論。


    「我也無法排除這可能隻是結果論的疑慮。像花田勝這麽厲害的男人,大可不必大費周章逃到香港然後再遠距離操控情報,就算留在東京還是有辦法一邊幫人家私奔,一邊保護『花丸拉麵店』。不過話說回來,現實就是現實。他現在並不在這裏。雖然在他那間接操控之下隨之起舞實在有點令人不愉快……」


    「如果把醫生飛去香港的事告訴紅雷,會演變成什麽情況?」


    「至少黃道盟會將耳目轉向香港,這裏的警戒就會比較鬆懈。」


    問題是……就算他們將耳目轉向香港,也沒辦法送出眾多的人員回香港找花田勝吧?這樣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啊?還是說他本人其實有別的目的???


    真是的……實在有夠麻煩。花田勝到底幹嘛逃走嘛!既然是身手矯健的傭兵,就算多少冒點風險也該親自回來像明老板說明一下吧?就是因為他不肯露麵,才讓我們到處處遇到瓶頸啊!


    我的不耐煩在冷氣強硬的出風下漸漸萎靡。


    最後愛麗絲以攀住浮木般的眼神抬起頭來看著我。


    「反正要不要告訴紅雷就由你來決定。這可是你承接的案子!」


    *


    雖然我大言不慚地說要承接明老板的委托,結果卻連該不該將醫生的下落告知黃紅雷都不知道,一直猶豫到隔天放學都無法下定決心。結果還是得跟出現在拉麵店後門外的阿哲學長與少校商量,讓我覺得自己實在非常沒用。


    「無所謂吧?就告訴他啊!反正勝老板一定有辦法搞定的吧?就算派一百個黑幫小弟去抓他,大概隻


    會全部被打趴剃光頭脫光光裝箱寄回來吧?」


    阿哲學長一派輕鬆地說道。


    「是喔……」


    學長與「花丸拉麵店」的淵源最久,似乎也最清楚花田勝的厲害。


    「我也讚成。」一旁的少校也跟著附議。 「正如愛麗絲所說的,黃道盟??的注意力會因此而分散。就算還有人留下來調查或者留守在那家醫院,人數也會相對減少。這樣我們也會比較容易進行作戰。」


    「作戰……什麽意思啊?」


    少校滿麵笑容地對著我打開小型的筆記本電腦。熒幕上顯示著似乎是某棟建築物結構草圖的東西。


    「目前還在調查入侵路線和目標地點……」


    「等……等一下,入侵是什麽意思?這是哪裏的建築?」


    少校看著我的表情仿佛在說:「你怎麽會問這麽基本的問題?」


    「當然是黃家和zodiac旗下的公司啊!隻要偷出老板借錢的證明文件,事情不就解決了嗎?」


    「這肯定行不通的啊!」


    我們又不知道文件藏在什麽地方,何況這根本就是犯罪行為了吧?


    「說得也是啊……」學長點了點頭。我正想說幸好這個人不像少校那麽不正經,沒想到他卻接著這麽說:「我應該還有辦法對付拿青龍刀的對手,遇上拿手槍的就??有點麻煩了……」


    「兩種都很難對付啦!是說問題不是那個吧?」


    我用力闔上少校的筆記本電腦,隻見少校像小學生一樣嘟起嘴巴。


    「隻要不被發現就沒問題啦!」


    「白癡,那樣一定會被發現的啊!」


    一個聲音從廚房後門傳來,嚇得少校差點從代替椅子的舊輪胎上滾下來。明老板不知什麽時候打開後門探出頭來。


    「我先說清楚,我的確提出了委托,但可不是叫你們去為非作歹啊!」


    「可是這樣比較……」少校正要開口,腦袋卻被明老板猛拍了一下。


    「我還想繼續經營『花丸拉麵店』耶!而且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你們去偷東西、偽造文件又能怎麽樣?隻會讓黃家更不肯放過我吧?」


    明老板的正當言論真是令人神清氣爽,也讓我深刻體認到我們確實需要有她這樣的人在一旁關照提醒。


    「鳴海,那你打算怎麽辦?」


    。阿哲學長這麽問我,少校的視線也轉向我;連明老板都看著我。


    「因為愛麗絲不想處理,所以現在變成鳴海負責的案子了吧?愛麗絲昨天跟我說了。之後該如何行動呢?」


    我背靠在大樓牆壁上緩緩地往下滑,最後蹲在潮濕的土地上,垂下肩膀。由於之前說了大話,讓我現在不得不想出解決辦法。明明沒有那種美國時間,我卻光為了要不要提供情報給紅雷就思考了整整一天。


    結果還是什麽辦法都沒想到。


    「明老板,那我們放棄強奪證明文件的a方案,改采b方案如何?」少校如是說。


    「什麽b方案?」


    「趕快跟宏哥公證結婚,這樣就沒辦法和黃紅雷結婚了吧?」


    「你隻想得到這種白癡方案嗎?那樣紅雷也隻會多加一條『要我離婚』的要求吧?再給我好好想想!」


    「我本來覺得這個辦法還不錯耶……」


    阿哲學長也跟著垂頭喪氣。


    「對了,宏仔到底去哪了啊?」明老板突然問道。 「發生那件事之後我明明把他交給阿壯處理,那個混蛋居然給我裝不知道。宏仔在哪家醫院?應該沒有大礙吧?腦袋有沒有被打壞啊???」


    「宏仔啊……」


    我和學長等人互看了一眼。宏哥目前藏身的地方要對明老板保密--這件事已是不需討論的共識。畢竟那個家夥向明老板求了婚,現在又跑去住在別的女人家裏啊……


    看到我們幾個故作不知的表情,明老板又說話了。


    「哦……反正一定又跑去女人家裏了吧?」


    「咦?不、不是啦……宏哥沒有跑去女人家裏啦!那個……第四代把他安置在認識的醫生那裏,因為醫生的背景有點複雜,所以才保密沒有告訴你……」


    「鳴海,你實在很不會撒謊,拜托你有點自覺好嗎?」


    明老板一句話就把我給擊沉了。少校和阿哲學長完全放棄幫我圓謊這件事,隻是默默地縮著脖子。


    「算了。他的傷勢不嚴重吧?」


    「……咦?啊,對啊……他現在好很多了。」


    好到還有力氣對前女友說些肉麻的話呢--我差點這樣脫口而出。


    「那就好。下次看到他一定要好好罵他一頓。」


    明老板雖然訓了大家一頓,卻在回到廚房時轉頭這麽說--


    「拜托你們了。幫我想個辦法解決這件事。」


    我們二年四班女生們的冰淇淋製作課程昨天終於結束了,拉麵店的準備工作也久違地恢複寧靜。校慶近在眼前,大家都留在教室裏忙著布置。彩夏今天也要在學校裏留到很晚,所以隻好由我來幫忙準備開店營業。


    也因為如此,讓我第一個碰上傍晚五點剛營業時就上門的稀客。


    「歡迎光臨--」


    我招呼著從門簾下鑽進店內的人影,下一秒鍾便驚訝得僵在原地。


    整齊的西裝頭、銳利的眼神、高級的斜紋軟呢大衣下是深色的西裝,西裝裏卻配著一件色彩鮮豔的開襟襯衫--走進來的人正是黃紅雷。更令人驚訝的是--仔細想想好像也沒什麽好訝異的--紅雷身後還跟著另一個人,小鈴小姐。小鈴小姐手上似乎還抱著一個扁平的大盒子。


    「幹嘛啊?居然還特地跑來店裏……」


    明老板從走廊裏出來,一臉不解地問道。小鈴小姐站在麵無表情的紅雷背後,先瞥了我一眼之後才小聲地對明老板說了聲:「對不起,我們不請自來了……」


    紅雷接過小鈴小姐手上的盒子,微微打開了盒蓋。


    「這是訂製的衣服,今天才剛做好。」


    明老板隻是瞄了盒子一眼。


    「不好意思,我已經沒有必要穿這套衣服了。我不是說過了嗎?那天我決定參加校慶。」


    那是訂婚儀式上要穿的禮服嗎?我稍微注意到了。這麽說來……明老板之前好像被紅雷叫出去過,是那時量身訂做的嗎?就在明老板還被蒙在鼓裏,天真地以為自己隻是去當替身的時候。


    「你那天要做什麽跟我沒關係。反正我十一點會來接你。」


    明老板都已經把話說得這麽明白了,紅雷卻依然將盒子放在櫃台上,向她展示裏麵的東西。由於紅雷隻是捏著衣服邊邊稍微拉起,我隻看見肩頭和胸前的部分,但一眼就能看出那件紫藤色的洋裝是相當高級的貨色。


    「怎麽不是旗袍啊……?」


    「就算是中國人也不一定就要穿旗袍吧?」


    「但那種衣服撐得住老板的巨乳嗎?」


    「裏麵應該得穿馬甲吧?」


    阿哲學長和少校正從後門的隙縫窺看店內,明老板一聽到他們竊竊私語的聲音,立刻橫眉豎目地用力甩上後門,接著又轉向紅雷。


    「你是怎麽跟賓客們說的?說要帶我去的時候大家都沒意見嗎?」


    「那本來就是宣布我就任香主的聚會,訂婚儀式隻是順便而已。」


    「香主」就是指華人黑幫的老大。更大的組織在香主之上還有龍頭的存在,這時香主就相當於日本黑道的少主了。因為這次的案件,也害我學到了很多不必要的知識。


    「我隻會向賓客們介紹你是龍頭的孫女,反正這也是事實。在日本幾乎沒人知道你和香玉的身世,所以也沒必要特地說明。」


    「祖父他們呢?」


    「龍頭可是樂觀其成。因為他本來就不太看好香玉,反而比較喜歡你。我父親和祖父是不大願意。不過既然隻有我能繼承黃道盟,就沒有人有資格抱怨。午餐會結束後就是黃家親戚的聚會,你當然也要出席。我會在聚會中讓大家都接受你。」


    「可是我會抱怨啊!」


    「馬上就不會了。」


    小鈴小姐看起來似乎在歎氣。明老板隻是聳了聳肩。


    「隨便你啦!沒別了事了吧?沒事就給我趕快消失,別妨礙我開店做生意。」


    「不……」


    紅雷將衣服收進盒子,蓋上盒蓋之後卻直接在櫃台旁坐了下來。


    「端點東西上來吧!我是來光顧拉麵店的。」


    我不禁瞪大了眼晴,明老板卻假裝平靜地問道:


    「你到底想幹嘛啊?」


    「這家店即將因為我而關門,所以我有義務嚐嚐這裏的口味。」


    明老板的目光轉向拉麵店門口。


    「小鈴,你也要嗎?」


    「……嗯,難得有這個機會……」


    小鈴小姐臉上的表情依然複雜,接著在紅雷身旁的座位坐了下來。


    接下來的二十分鍾恐怕是我在「花丸拉麵店」打工的經曆中最奇妙的一段時間。黑幫繼承人兄妹坐在不太幹淨又狹窄的櫃台座位,明老板在他們對麵認真注視著滾水中舞動的麵條,我則在明老板身旁膽戰心驚地準備著叉燒肉、水煮蛋和蔥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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