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意識到的時候已在那裏」" a pebble, a pebble, and more pebbles"


    ?


    得費心注意才行。


    要有如在天花板上搜索氣息的忍者般慎重,以及在短短數分鍾內收工的大盜般大膽。這就是這樣的任務。


    「總覺得最近微妙地都會撞上不恰巧的時機耶……希望今天能平安無事度過……!」


    耳朵貼在浴室門上窺探裏頭的狀況。雖然這麽做的瞬間就已湧上一股近似偷窺狂的罪惡感了,但這是必要的前置。總不能突然闖進更衣室,自殺行為也要有個限度。


    門的另一側傳來蓮蓬頭的連續水聲。雖是有點強硬的邀請,但看來少女——藍子確實進到淋浴間了。這麽一來就能確實回避「在更衣途中撞個正著」的模式了……下一個課題是速度。像菲雅和黑繪那次「出浴後撞個正著」也得回避不可。


    環視四周,走廊上沒有任何人影,但聽得見客廳菲雅正在看電視的聲音。黑繪八成還在店裏,而此葉正在廚房做飯……可以的話真希望和她交換職務,但她正在進行原創肉料理的製作所以沒辦法。他的自尊心不允許對別人的料理亂出手而搞壞了味道的平衡。


    所以,還是隻得由自己完成這個危險的任務。必須分秒必爭洗淨那件衣服,否則髒汙就清不掉了……!


    深吸一口氣後,一股作氣地入侵更衣室。迅速轉動脖子確認狀況。脫下的衣服就這麽放在洗衣籃裏。


    (明明叫她丟進洗衣機裏的啊……不管了!)


    避而不視地將小塊的白布塊及其他的東西撥到一旁,目標是最髒的那件大衣。將最底下的那件大衣撈起——


    「好重!」


    大衣沉甸甸地垂下。到底怎麽會這麽重?仔細檢查,發現原因出在分別塞在數不清口袋裏的——石頭。


    「……?」


    怎麽看都隻是普通的石頭。形狀並沒有特別奇特,顏色也沒有特別漂亮……奇異少女的奇異謎團又增加了一個,但總之可不能將這種東西丟進洗衣機裏。取出全部的石頭,將變輕的大衣丟進洗衣機。就大衣來說,幸好上頭罕見地標示著「可用洗衣機清洗」,不過洗這種大衣還是必須細心注意才行。慎重地斟酌洗衣精的量之後倒入,接著動作利落地按下按鈕,切換洗衣模式。文明的利器叩隆叩隆地發出可靠的聲音開始運轉。


    「那這個該怎麽辦呢?雖不曉得怎麽回事,總之就擺著吧!」


    將石頭山堆在洗臉台上,迅速脫離更衣室。任務完成。


    「喔喔,成功了……平安無事結束了!」


    自己家的浴室變得跟危險地帶似的,這到底是什麽現狀啊?腦中突然掠過如此思考,但總之就先別在意,現在就好好品嚐平安生還的奇跡的價值吧……!


    輕輕地擺了個勝利姿勢,準備踏上走廊。就在這時,關著的更衣室門另一側傳出「……呼耶~」的微弱聲音。看來似乎隔了一步之差,藍子走出淋浴間了。好危險。可是自己早已脫離危險地帶,被菲雅或此葉冷眼看待的事態發生的可能性已完全去除了——


    才怪。


    啪答——!更衣室的門打開。


    藍子半裸著衝出來。上半身隻套了一件女用襯衫,白色的衣襬底下,雪白的雙腳毫無防備地露出。之前在大衣遮蔽下沒看到,那是一雙又細又長、宛如模特兒般勻稱的腳。更進一步的問題是,和替換襯衫一起為她準備的,此葉的小件內褲在她的雙腿間若隱若現——


    「什…什麽事?有什麽問題嗎?是說你能不能先穿上衣服,這對我來說是個大問題!」


    「……有問題。」


    藍子慌張地拉扯春亮的衣服。力道意想不到地強,春亮就這麽被拖進更衣室。又回到困境了。春亮的視線避開她四處遊移。


    「喂,到底什麽事啦?就叫你先穿衣服了啊!」


    「……衣服…在哪?」


    「不…不是幫你準備好了嗎?呃——我表姐的衣服都有確實洗幹淨啦!」


    「不對,是我穿來的衣服。」


    「不,就說那件大衣正在洗啊。看,洗衣機不是在運轉嗎?」


    什麽啊,原來是這件事啊……春亮心想著回答後,藍子做出他意想之外的行動。慌張地跑到洗衣機旁將蓋子打開,不顧仍在運轉便將手伸進去,拖出濕答答的大衣。


    「喂,笨蛋,很危險耶!啊,你是想穿它?你到底是有多中意這件啊?」


    「……我要穿。」


    「穿這種的會感冒啦!聽話,脫下,快!」


    「不要,我不脫……呼耶?」


    和春亮之間形成人衣爭奪戰的藍子,突然剛歪頭停下了動作。


    「……裏麵的東西呢?」


    「裏麵的東西?喔喔,那些石頭嗎?因為不能一起洗,所以我拿出來了。」


    「……呼耶,」


    藍子放鬆力道,春亮趁隙將大衣拉到手邊。真是的,搞什麽啊?一畫心想著,總之將大衣再次丟進洗衣機,然後視線轉回藍子身上——


    她在哭。


    果然還是看不清她藏在濡濕流海下的表情,但她確實在哭。因為可以看見流海底下正潸然落淚。


    「唔喔!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你…你就這麽討厭這件衣服被洗嗎?可是因為弄髒了,不洗幹淨不能穿——」


    「……不是。」


    「什麽不是?」


    她沒有回答,隻聽見吸著鼻子的細微啜泣聲與喉嚨發出的嗚咽。真傷腦筋。


    「啊~那個,雖然不太明白,但你希望我怎麽做?聽好了,這件衣服不洗不行,所以我要洗。除此之外都聽你的。」


    「真……真的?」


    「真的,真的。」


    外表看來不小了,但個性意外地像個小孩子,或者該說是小動物?真是個怪家夥——如今腦中才浮出這樣的感想。話語剛落,藍子便輕輕伸手握住春亮的手。


    「什…什麽?」


    「借我一下。」


    不懂。她想做什麽?春亮心想著,看著自己的手就這麽被藍子舉起——


    然後被塞進她穿著的襯衫前胸口袋裏。


    「……!」


    襯衫是直接套在赤裸的肌膚上。她的鼓動隔著一層布料傳來。當然,因為是胸前口袋,所以那底下是盡管比此葉來得小,卻形狀姣好地隆起的……不對,不可以想這種事!口袋裏的壓迫感轉變成有如被她的肌膚緊密貼覆的錯覺,不斷地縮緊—


    「……噗哇~」


    不顧腦子一團亂的春亮,藍子看似心滿意足地發出這一聲。氣氛有如自肩膀以下都浸在溫泉裏,充斥著安心感。此刻傳來藍子呼出的溫暖氣息,讓春亮為之驚醒,使出渾身的意誌力將手從口袋裏抽出。


    「搞…搞不懂怎麽回事,但已經夠了吧?是吧?」


    「……嗯,差不多滿足了。」


    「是…是嗎?那太好了。那麽這次請你穿好衣服,來起居室。」


    春亮語畢,正要走出更衣室時,背後傳來聲音。


    「石頭呢?」


    「在那邊的洗臉台……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不是,隻是想裝進口袋裏而已。」


    這位小姐又說出奇怪的話了耶。


    「算了……隻要下裝到口袋破了都隨你高興。這到底有什麽意義啊……」


    最後一句話像是自言自語,並非要尋求回答。但當要關上門時,她卻靜靜回答。


    雖然還是老樣子,完全搞不懂意思。


    「……因為,要是沒裝東西就靜不下心來。」


    早一步先回到


    起居室,菲雅、穿著圍裙的此葉,以及不知何時回家的黑繪已經在那裏。三人探身到餐桌上,聚著頭不知在看什麽。隱約能看見是……黑繪拿出的手機……?


    「聽話,脫下,快!」


    「不要,我不脫……」


    ……總覺得好像聽過這段對話,這是怎麽回事?


    聽著自己的聲音,還真有種不協調的感覺耶——春亮逃避現實。


    「唉呀,嚇了我一跳。沒想到才一回家就碰上這種千載難逢的記錄機會,這就是我平日素行良好的證明吧?啊,剛才那還隻有聲音而已,馬上就快到我成功偷開門的地方了,裏麵的狀況也會拍出來,放心吧!」


    「無…無恥!我再說一次,太·無,恥·了!」


    「什…什…什…什…」


    「小此,托盤變成兩半了喔,小心別把餐桌給切了。嗯,這一段的聲音聽不太清楚……差不多要……喔!快看,今天的衝擊畫麵!」


    「……噗哇~」


    藍子心滿意足發出的聲音。也就是說,這時映出的畫麵是——


    「等一下,不是的,不是那樣的!」


    菲雅和此葉彷佛像是要發出「嘰嘰嘰」的聲音般將頭轉向這裏。此葉笑盈盈地朝著這邊招手。菲雅則一副賣弄般地拿出魔術方塊,喀喳喀喳地開始轉動。


    隻有黑繪若無其事地舉起手說:「嗨,我回來了。」既然她當時人在場,明明就該明白事情經過才對,但她看來卻沒有半點要向兩人解釋的意思……她絕對是在等著看好戲。


    真想在這個家裏也製定騷擾行為防止條例——春亮一麵真誠地期望,一麵想象接下來為了解釋得花費的辛勞,深深歎了口氣。


    ?


    櫃藤市的車站前,某間飯店的其中一室。


    那裏有的是一位父親與一位母親,他們「無數的孩子們」則不在這裏。


    男人和女人一同坐在床邊,用梳子為她梳理長發。溫柔地、非常溫柔地梳著。


    「身體狀況如何?」


    聲音蘊含著體貼,母親開心地出聲回答.,


    「還不差,不過似乎還不能太勉強。」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讚美主……該這麽說吧。不管怎樣,你沒有必要勉強自己。這次我也在,而且還有新增添的『女兒』。」


    「二階堂久留裏小姐——那女孩是叫這個名字吧?依你看,你覺得她如何?」


    「若要和同年紀的家族會員比較的話——她既不像奧拉翠耶·拉柏多爾姆那格或雛井艾希那麽有力量,也沒有瑪裏昂·恩杜威索那般狡猾。基本上就是普通。」


    「唉呀呀,你是說她是『普通的殺人犯』嗎?」


    「隻不過,她的行動很敏捷。或許是有天賦吧,她在那次『事件』一釋懷後就馬上能行動了……至少不會變為絆腳石。」


    「你都特地去接她了嘛,不那樣的話可就傷腦筋了——話說回來,我還沒詳細聽你說過耶。你去接她出少年感化院時,有發生什麽事嗎?」


    男人沒停下梳著頭發的手,輕輕聳肩:


    「勸誘她這件事本身很迅速就結束了。但要將她心愛的禍具從警察的保險箱回收時卻出了點麻煩。所以上次才會遲了點去接你——我碰上了搜集戰線騎士領的人。」


    「唉呀,又來破壞心愛的禍具了啊,真是群壞人。」


    女人半開玩笑地拉高音調。男人瞇細一隻眼看著她,將梳子置於床單上,像在安撫小孩般輕摸她的頭。


    「沒辦法,事件既然表麵化了,他們也就會看在眼裏。話雖如此,對方也沒想到我會現身,所以來的是沒什麽威脅的後方支持員——問題就在這裏。我讓那個人『告解』,得知似乎還有另一人來到這街上,被稱作『一人分隊(lste)』的男人,是前衛的一級殲滅騎士。」


    「為了什麽而來?」


    「那當然是為了想辦法處理箱型的恐禍(fear in code)吧。處理久留裏在事件中使用的禍具似乎隻是順便。」


    原本輕撫著頭的手順勢清到女人的臉頰上。對著開心展露笑容的女人,男人露出和她相似的微笑說道:


    「不帶奧拉翠耶或雛井來,真的好嗎?」


    「她們有她們的工作……在現時點該做的工作,今後或許會要拜托她們的工作。那也是很重要的事喔。相對地,久留裏似乎也肯努力,再說……」


    她微微歪頭,吻了順著臉頰滑動的指頭。嘴唇一度如小鳥般歌唱。


    「有你在呀。光是這樣我就覺得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讚美主,你這句幸福的話,我記住了。但讓我確認一下,無論如何都得邀請箱形的恐禍來我們家族會嗎?就現況來說,你的身體不在最佳狀態,而且也可能會有騎士領的妨礙。我認為不該勉強。你為何如此執著於箱形的恐禍呢?」


    「……若問為什麽,老實說我也不明白。隻不過,第一次見到她時,我就心想無論如何都想將她當成家人關愛。嗯——簡單說,就是心情上的任性。這樣不行嗎……?」


    撥弄著單眼鏡片,女人抬起視線看著男人。帶著點不安,卻又帶著信任的眼神。男人的胡須微震:


    「怎麽會不行?若那是你的希望,就沒有理由拒絕。我想應該不筆說吧,我就是為了拯救人而存在的東西。」


    「我明白,我心愛的十字大人……謝謝你。」


    再次發出唇聲。這次不是對著手指,而是對著最相符的地方。


    「好了,具體來說該如何行動?」


    女人像是想起什麽似地仰望天花板。之後彷佛惹人憐愛的少女般,以食指抵著尚留餘溫的唇邊說道:


    「在上一次事件中——看到她們那麽拚命,我覺得是不是該稍微改變一下想法呢?雖然我好像說了沒興趣,但或許那是錯的。對……既然是她們如此重視的東西,愛著她們的我們也得加以尊重才行。過去的我們或許太過輕忽『他』了。」


    「哦?那麽,也就是說……」


    母親微笑。艾莉絲·比布利歐·巴斯庫利赫微笑。


    在這裏,知道她作為一個人類缺少了某樣決定性的重要事物的人——至少知道的「人類」——現場一位也沒有。


    「是啊。首先……就由你來引導那少年告解吧。」


    ?


    像在模仿誰似的,黑繪以有些空虛的口吻說:,


    「嗚哇,肉的焦熱地獄~」


    餐桌上放的是此葉精心製作的主菜。似乎是以壽喜燒為底,再大量加入她的原創手藝——可說是名副其實的一道「壽喜燒」,或者該稱為「隻烹燒了喜歡的東西」。


    在鍋中蔓延開來的是咖啡色的凹凸大地,也就足熱情肉大陸。那一座座小山啵咕啵咕地冒著氣泡搖晃,白色水氣有如瘴氣般,透過大地的縫隙自地底湧升。那底下究竟有著什麽?會是什麽也沒有,或是一片灼熱的高湯沼澤,還是又藏著一層同樣的第二地底肉世界——


    春亮死命主張是誤會似乎有了成效,終於回複好心情的此葉拍著胸脯說道:


    「可以沾生蛋吃喔,可是因為我加了點辣作提味,所以我想什麽都不沾應該也可以喔。來來,春亮,請用!」


    「喔……喔,我開動了。」


    接過遞來的盤子,春亮「咕嚕」吞了口水。可以的話,他很想先從自己做的色拉之類的來使心情平靜下來,但這麽一來就沒辦法了……做好心理準備,夾去肉山一角,緩緩送到口中。感想是——


    「好……好吃!」


    「是吧?太好了~唔嗬嗬!」


    「嚼嚼嚼。哼,還是老樣子忠實呈現了你體型的料理。悶熱、礙眼又


    不美觀,而且——吃起來肥油油的。」


    「你…你那什麽狀聲詞啊?有意見的話就不要吃啊!」


    此葉目露凶光地說著,菲雅鼻哼一聲後又再次將筷子伸向鍋子。她們平常的對話老是這樣子,所以也沒什麽好在意的。黑繪眼神茫然地又說著「蛋白質的天地異變啊!~」之類的話,一邊一塊一塊夾著肉的大地送往嘴裏。


    春亮瞄了餐桌對麵坐在菲雅旁的藍子一眼。衣服也沒那麽快就能洗好,於是就順便邀她一起共進晚餐。但她卻隻是握著筷子戰戰兢兢地望著菲雅她們。會是感到怯場嗎?


    「來,你也吃吧!很好吃喔!」


    將肉硬是分到藍子的盤中,她瞄了春亮的臉一下,然後慢慢將肉送進口中。然後果然還是像個小動物般,從邊邊小口小口地晈進口中咀嚼。


    「……好好吃。」


    「哇,謝謝,耶嘿嘿,被初次見麵的人稱讚料理,真開心耶!別客氣,請盡量吃!」


    嗯——微微點頭後,藍子也開始自發地將手伸向鍋子。和初次見而的人剛剛一烈餐桌,這樣的場合任誰都會緊張吧,但能解除這種緊張的也還是餐桌這種地點才有的效果。


    「什麽盡量吃,真是沒責任感的發言!明明吃肉就會長到渾身是肉!」


    聽了這句話,黑繪微微一顫,起了反應。


    「啊!小菲—你這句真理……不就是對我們伸出的援手嗎……!」


    雖是帶著做戲般的語氣和表情,菲雅卻沒發現這一點,認真地搖頭——另一方麵,藍子疑惑地邊歪著頭,邊從肉之大地深處抽出冬粉。傷腦筋地注視著綿延伸長的冬粉,「……嗯~」將筷子舉到半天高。看來並非「肉的底下也還是肉」這種雙重地獄。


    「不能急,肉不見得會和你算準的地方結合。實驗失敗的白老鼠就在你眼前……啊啊,被欲望所吞沒的愚蠢之人的下場總是這樣的。對我們而言沒什麽大不了的體重計,在那家夥眼中卻是惡魔的機器吧?」


    「是雙麵刃啊……」


    「你們——!再不收斂一點就真的不給你們吃了喔!」


    在一如往常的喧鬧之中,藍子一個人慢條斯理地念著:「……伸長了。」做出有如像過肩摔的姿勢繼續拉著冬粉。


    「對了,有件事情我很在意。」


    菲雅開啟話題,是自她咬下飯後第二片仙貝的時候。啪喳喀哩喀哩……大概在三分之一的時候,她一麵咀嚼一麵說:


    「這家夥是不是有股怪怪的味道?」


    「……呼耶~」


    被菲雅目光直直一瞪,小口啜著飯後茶的藍子縮起脖子。


    「你突然說什麽啊?對女孩子太失禮了吧——人家她才剛洗過澡,已經不臭了吧?」


    「就是啊。對不起喔,請你別在意。」


    「不是。不是那隻狗做的好事……該說是說本身的味道嗎……可惡,沒辦法講得很清楚。喂,你來讓我聞聞看。」


    「……?」


    不等歪著脖子的藍子回答,菲雅便跪著逼近她,臉就這麽靠近藍子的脖子開始嗅著。光是這樣似乎還不夠,她將手放在藍子肩上,像要趴在她身上般,在喉嚨附近不斷嗅著。麵紅耳赤的藍子前弓起身體,慌亂地揮舞著手。


    「……啊嗚啊嗚。」


    「呣,的確很讓人在意,可是搞不懂。喂,黑繪,你也來看看。」


    「我也搞不太懂,但好像很有趣,所以遵命~吸……嗯~嗯~」


    黑繪從藍子旁邊靠近,閉眼將臉靠到她耳邊。藍子更是漲紅了臉。


    「喂,你們幹嘛啊?」


    「等一下嘛。這女的果然怪怪的喔。乳牛女,你也來幫忙!」


    「為…為什麽我也要?藍子小姐很困擾不是嗎!快住——」


    「乳牛女。」


    菲雅抬頭一瞥,就這麽一句話,像是從中感受到什麽,過了半晌,此葉微瞇起眼站起身。來到被菲雅和黑繪纏著不放的藍子身旁,雙膝落地——


    「唉……對不起,藍子小姐。一下下就好……吸……嗯?嗯嗯嗯?」


    「對吧?很奇怪吧?」


    「除了奇怪以外,也有著很香的味道喔。吸~」


    「那是肥皂的味道啦,黑繪。專心聞奇怪的味道。」


    「為什麽呢?雖然知道奇怪,但有種感覺微妙地讓我內心深處焦躁——」


    「……呼耶~啊…啊呼……」


    被三人壓製著,藍子不知何時已倒在榻榻米上。臉頰燒紅,呼吸紊亂。三人不知為何入迷地聞著她身上的味道,鼻子各隨己意地湊在不同的地方。菲雅滿臉狐疑、此葉皺著眉、黑繪一副開心似的模樣。不知是否鼻息吹在肌膚上令她發癢,「嗯……!」藍子呻吟。跟此葉借來穿的裙子微翻,露出修長的雙腿——


    「就…就說了~你們是怎麽搞的!連此葉也這樣!散會!總之散會!」


    春亮紅著臉扒開菲雅等人。恢複自由身的藍子極度羞恥般地抱著自己的身體,將裙襬翻正——春亮不知為何心中有著強烈的罪惡感。


    「唔呣~雖然不懂個中原理,但果然是那樣沒錯吧?」


    「是啊,我也覺得。」


    「聞味道就知道了,也是有這種事的吧……既然這樣,應該直接問問看?」


    聚著頭竊竊私語的菲雅等人,緩緩將目光投向藍子。由菲雅為代表,向內心一驚而更加縮起身體的她問話。


    對春亮而言是意料之外——但總覺得在某方麵能理解的一句話。


    「你……是我們的同類吧?雖然真的是直覺,但你的味道給人這種感覺。」


    在回答之前經過了片刻沉默。但藍子僅微微晃動遮住眼睛的劉海——點頭。


    「……嗯。可是……」


    「可是?」


    此葉略微增強緊張感反問。藍子動作怯生生地更加低下頭,說道:


    「我……覺得……我應該不臭才對……」


    由她至今的怪異言行,能感到某種預感。這正因是平日就接觸她們的春亮才會有的。果然——抱著如此感想接受她的真麵目後,飯後喫茶時間倏然變成詢問藍子來歷的時間。


    由於最近發生了許多事,所以此葉起初抱持著緊張感瞪著她結果一下子就解除警戒的視線了。藍子來到此地完全是偶然,間接上來說是因為菲雅硬是讓她抱屋大維的關係,直接上來說則是春亮為了道歉,硬拉著她來的。況且若真有心做什麽,至今多得是時間。要想像這個像小動物的少女帶有敵意還比較困難。


    沒來由地用頭發為藍子續茶,黑繪愉快地看著她嚇一大跳的模樣。春亮輕輕在她頭上賞了個手刀,說道:


    「唉……怎麽說呢,坦白講我隻有『哦~原來是這樣啊』這點程度的驚訝啦……總之這些家夥跟你是一樣的,這點要請你先了解。」


    點頭——理解的動作。這時菲雅插嘴:


    「那麽藍子,你是『什麽』?」


    藍子肩膀微微一顫,之後開口:


    「……我不想說。」


    不去看皺眉的菲雅,此葉仰頭飲著杯中的茶。


    「菲雅,難道你就敢跟別人說自己是什麽嗎?」


    「唔——這……怎麽說,隻是一時想到問問看罷了。不想說的話,不說也無妨。」


    菲雅帶點心虛地垂下視線。覺得藍子似乎一下子陰沉下來,春亮趕緊轉移話題:


    「可是,偶然被叫到我家來:……也有這種事啊……這麽說來,你在那裏做什麽?」


    「……什麽也沒做。」


    「什麽也沒……是在散步嗎?」


    「嗯——因為沒地方可去。我總是隨便走走,像旅


    行一樣。」


    「喔喔,旅行的同伴!旅行很棒喔!」


    黑繪眼神茫然地頻頻點頭。菲雅再次拿起才正要吃的仙貝:


    「沒地方可去,也就是說你並沒有持有者囉?」


    「嗯。因為會給人添麻煩,所以這樣比較好。」


    菲雅一瞬間停下動作,接著不知為何不悅地別開臉。頭撐在餐桌上,焦躁地咬碎滿滿塞進臉頰的仙貝。「哦……明明應該很辛苦,虧你辦得到……」聽得見她如此喃喃自語。


    她們是同時擁有身為人與道具的兩種性質的存在。因此這兩種性質會相互作用。


    就像人類受了點輕傷會自然痊癒一樣,道具姿態的她們若某處受損,也能在某種程度上自然修複反過來說,就算化身成人,也會產生「想被某人使用」這種道具的欲望。這是該稱作「被持有欲」的無法避免的業障。


    而要對此忍耐似乎是件痛苦的事。忍耐食欲、忍耐睡意,以及呼妞呼妞……總之就是像人類忍耐三大欲望一樣!忘記是什麽時候此葉說的。


    (這樣的話——果然就像菲雅所說,藍子也很辛苦吧?而她特地這麽做——)


    理由隻想得到一個。


    菲雅還是鼓著臉,指尖咚咚咚地敲著餐桌;此葉不知為何歎了口氣;黑繪一如往常茫然地發著呆。


    「啊啊……我已經可以猜到之後的展開了。我已經快死心就是了,唉……」


    「哼,濫好人是不治之症啊。不過我想他也無心治療吧。」


    「今後將會增添更多讓人心跳期待的事件吧。或許該弄一台新的數位相機了。」


    「喂,你們在說什麽啊?」


    「不~沒什麽。當然,沒什麽。」


    輕鼓臉頰、閉上眼的此葉彎身,像個引領客人的服務生般將手攤向藍子的方向。


    「我不會阻止,春亮你就隨意去做吧。你應該有什麽話想對藍子小姐說吧?」


    「你…你怎麽知道?不,嗯……既然沒地方可去,留在我家也沒關係喔……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如何?」


    眼角可以看見菲雅和此葉同時「唉~」地歎氣。藍子訝異地抬起頭,目不轉睛地注視春亮他們這裏——雖然眼睛被頭發蓋住,但大概是那樣。


    「啊啊,突然說這種話,你也很困擾吧?唉……該從何說明才好……?」


    「藍子啊,或許你不相信,但詛咒對這個無恥小鬼不起作用。而隻要持續接受人類的正麵思念,我們的詛咒就能解開。而這個家則恰好是——簡單來說,就是為了解開詛咒而存在的場所。」


    「是啊,我們就是為此而在這裏……不過,我已經幾乎要解開了,黑繪則是——」


    「我的詛咒已經解開囉。這裏對我來說就像是老家一樣吧。」


    菲雅等人不預期地加以說明。她們肯表現出協助的態度是幫了很大的忙,但剛才那鬧別扭的態度是怎麽搞的……實在搞不懂。


    「嗯,就是這樣。如何?」


    藍子再次低頭,過了數秒,而後過了數分,營造出沉默的時光。


    春亮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雖然明白無法馬上相信但一般來說,她們應該會想解開詛咒才對。若像莎弗蘭緹那樣有特殊緣由的話倒是另當別論,但藍子說她沒有持有者,應該沒什麽好猶豫的吧?


    可是——春亮心想。她應該能明白這不是謊話。圍著同一張餐桌、吃同樣的東西,她應該已經了解菲雅她們在這個家是怎樣生活的了。所以,她一定——


    之後,在春亮又反複數十次呼吸後。


    藍子十分緩慢地點了頭。


    春亮有種鬆了口氣的心情。


    「好,就這麽決定了。比起漫無目的四處亂晃,這樣絕對比較好……嗯~雖說就算有持有者我也打算邀看看啦。今後請多指教囉,藍子。」


    「……嗯。」


    「既然是當家決定的,我也沒意見。不過你財務方麵沒問題嗎?」


    「你平時明明都不在意,怎麽就隻有這種時候說這些啊……嗯,不要緊吧。其實從這個月起老爸匯的錢增加了一點。那個笨老爸,腦筋終於考慮得到這邊的狀況了嗎?」


    「呣,既然這樣,那個!不是說要給我零用錢嗎?怎麽樣了?」


    「我才沒講過半句那種話!別捏造記憶!」


    菲雅大吵大鬧,此葉無奈地歎氣,黑繪帶趣地從旁攪和。


    這是這個家中一如往常的光景。而在這當中,春亮看見了。


    新加入成為這個家中一員的藍子,到了現在也還沒露出笑容。


    對於極度怕生、有些怯懦的她來說,或許是無可奈何的事吧,他心想,總有一天她會肯笑的。他希望她笑。


    但她現在卻還沒能笑。


    現在彷彿還在猶豫,是否該準許自己這麽做——


    而沒有笑。


    ?


    空間被封閉起來。如此一來,這個空間就是自己。


    這是她的存在意義。她因此而存在,為此才非存在不可是這樣的存在指針。


    即便不期望——即便不期望——賦予自己的意義就隻有這些。


    封閉的空間裏出現聲音。


    將聲音自喉嚨發出的肉,數量不正確。超過十、不超過百。但那些好幾次好幾次好幾次好幾次擅自任意發出的聲音數量可以明確地用一個詞表示——無數。


    傳達害意的低吼。宣示恐懼的顫動。表示困惑的呼氣。訴說激昂的律動。也就是聲音、聲音、聲音——被飼養的野獸們的……聲音。


    實踐你自己的意義——被如此告知,而來到他們附近。


    輕輕將手伸向那一身的毛,營造新的聲音。


    ——噗滋。


    無數聲音當中的幾分之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僅隻一次的聲音。在封閉的空間中,生命潰散的信號不可思議地發出迴聲,但馬上又被加重音壓的無數聲音給衝淡。


    狹窄的空間中,尋求逃避場所而瘋狂的音聲奔流。如有著實際體積的牆壁般的密度。因為被吩咐著繼續,因此剖開由敵意與懇請形成的那麵牆前進,不斷反複。


    反複著罪過的聲音。


    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即便不期望,仍然——噗滋。


    結束了。


    可是還沒完結。


    染上了紅黑色某種東西的地板上,殘留著毛色些微不同的生物。


    啊啊,當然,非做不可。那就是自己的意義。


    唯一的、絕對的——


    自已這樣的物品的——使用目的。


    因此即便不期望即便不期望——


    「……!」


    這時她醒了。


    這裏是昏暗的和室。確認所在地的同時,她發現自己從被窩中爬起上半身,並朝著虛空中曖昧地伸出手。是醒來後才這樣,還是在睡著時就這樣了?她不知道。


    輕輕吐一口氣,她緩緩收回伸出的手。輕撫借來的衣服塞進那胸前口袋裏的石頭。雖然有為她準備了別件衣服當睡衣,但因為那件沒有口袋而沒穿。


    她討厭裏頭空空的感覺。


    可是,若不是空的——裝入原本該裝進去的東西她也不喜歡。


    一麵對自身感到矛盾,她再次歎息。手未離開堅硬觸感,她緩緩地躺回被鋪上。


    閉著眼,思考著疑問。


    可以嗎?這樣好嗎?自己在這裏,真的好嗎——


    畢竟自己犯了罪。而且一直以來都在犯罪。


    雖是順水行舟來到這個家,但她覺得這裏是個非常棒的地方。要是能一直住在這裏、解開


    詛咒,那會是件多麽棒的事。


    可是,就算這樣——自己是——


    被窩的溫度很舒服。可是她想,像這樣感受舒適,真的可以嗎?


    可以嗎?真的可以嗎?她又再次反複。


    一麵漸漸沉入深遠的濃濁睡夢之中,她一心期望。


    啊啊,要是能全忘掉該有多好。


    要是自己能不再是自己,那該有多好。


    若無法達成的話,至少——


    就算睡著了,請讓我別再夢見夢境的延續——


    然而夢卻十分無情,就連這點願望也無法實現。


    像是等待她入眠已久,那麵光景的延續開始了。


    封閉的世界。紅色的地板。剩下的是最後一隻。自己準備實踐使用目的。


    在其他聲音消失的空間中,隻聽得見那渺小野獸發出的鳴叫。


    嗚嘎、嗚嘎、嗚嘎……


    ?


    經過了一晚,時間來到星期日。


    隔天星期一——體育之日要舉辦運動會。運動會的準備,已利用星期六下午完成了。因此今天是為了幫明天養精蓄銳的重要休息日原本理應是如此。


    但不知為何,廚房流理台正上演著熾烈的全武行。


    「奴喔喔喔喔喔喔!」


    喀刷喀刷。


    「……好冰。」


    嘰、嘰、嘰。


    在兩人身後關注的春亮歎息,這時接下盤子的菲雅神速地將其洗淨。「喝!」將盤子大力塞進餐具架裏,露出大無畏的笑容轉頭。


    「怎麽樣啊!看到了嗎,春亮!」


    「看到了!出局!」


    「什…什麽?為什麽!」


    「太草率了!你看,這樣子背麵不是還殘留著清潔劑嗎……我剛才也說過了,速度快是不錯,但比那更重要的是細心!」


    唔嗚嗚……在菲雅咬牙不甘時,「……結束。」藍子也洗完盤子了。一開始動作雖然不熟練,但基本上這是隻要細心就能辦到的簡單工作。藍子洗的盤子閃閃生輝,看得菲雅更是變得一副臭臉。


    結束早餐,為了讓藍子習慣這個家&加深親睦度,因此邀她練習洗碗——這時候對藍子一句「喔喔,很厲害嘛,就是這樣!」不經心的誇獎,似乎點燃了菲雅的鬥爭心。藍子絲毫沒半點對戰之意,從容不迫地依著自己的步調,於是單方麵的洗碗戰爭就此開始。


    「可惡,下一個!讓我做點什麽啊,春亮!今天的我滿是想練習做家事的心情!」


    「那還真是了不起的心態。藍子,你也還要繼續嗎?」


    「……嗯,因為很閑。」


    「奴唔唔~意思就是『剛才的洗碗比賽無聊得令人發慌』嗎……可惡……!」


    咚!春亮的手刀在銀色的頭頂輕輕敲了一記。


    「喂,別做奇怪的解釋。要是不好好相處,就不讓你幫忙囉!」


    「我…我有和她好好相處啊!隻不過,從我體內滿溢出上進心的凝聚體……」


    「足足~那麽接下來教你們打掃吧,不必用到吸塵器的。拿著抹布去緣廊等吧!」


    「求之不得!嗬嗬,可以讓她瞧瞧前輩的威嚴……!」


    菲雅匆匆忙忙跑出廚房。藍子覺得不可思議似地歪著頭,也啪答啪答跟著她出去。


    (這樣啊……對菲雅來說,這是她第一次有了後輩嘛……所以想秀出帥氣的一麵……是這種感覺吧?可是……)


    為什麽呢?


    完全回想不起來菲雅帥氣的畫麵。


    結束打掃後,春亮抽搐著臉頰來宣布放她們休息。「去休息一下!沒有工作需要你們那麽急躁地做!」雖然是有點吃不消,但多少也還有非做不可的事。菲雅回到房間換上能輕便活動的衣服。


    「真是……無恥小鬼,偏心啦,那絕對是偏心!」


    回想起剛才輕輕敲在頭頂的那記手刀,菲雅板著一張臭臉。因為柱子上的髒汙怎麽也擦不掉,因此她打算用「淩遲之斧」(a hatchet of lingchi)削去表麵,讓柱子變漂亮。這樣到底哪裏錯了……?


    接著又想起慢吞吞地用抹布擦著緣廊地板的藍子——順便也想起一臉呆相地說「喔喔,很細心,不錯!」稱讚藍子的春亮的臉,心中的火氣更是大增。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粗魯地將腳伸進短褲裏。可惡的春亮,居然連挽回名聲的機會都不給我!要是同樣給我拿抹布擦地的任務,就能展現出馬與烏龜間的速度差異,擊垮那家夥了……!


    碎碎唸著換完衣服,菲雅走出房間。將置於起居室一隅的收錄音機拖到緣廊,然後下到庭院中。


    運動會就要在明天正式舉行了。必須對創作舞蹈做最後確認才行。


    操作總算記住使用方式的機械,播放伴奏。以彷彿正式上場的氣勢開始跳舞。起初是那般困難的動作,或許是反複練習的成果,如今已幾乎沒什麽失敗了。


    而當跳完一曲後——


    「哼哼……好,很順利。接著就隻需等待明天了!」


    菲雅心滿意足地擦掉額頭上的汗水時,聽見了微微的啪啪啪拍手聲。一看,藍子正坐在緣廊上。是聽見音樂所以跑來看的嗎?


    「……好厲害,好會跳舞。」


    雖然還是老樣子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被人誇獎的感覺不壞。原以為她是個沉默寡言又搞不清楚在想什麽的家夥,但也有些滿坦率的地方嘛。


    「想再看一次嗎?」


    藍子頻頻點頭。


    「嗬嗬,好吧。我正好想再多練習一下。放音樂吧!」


    「……我不會。」


    「按那個畫了三角形的按鈕就好。」


    「原來如此。博學多聞。」


    「嗬…嗬嗬!唉呀~也沒那麽了不起啦!」


    「順便問一下,這個有兩個三角的是……?」


    「那是——」


    是什麽來著?


    「兩個播放……是雙播放,嗯。僅僅一個按鈕就能讓過去的演奏重演,光這樣已經是可怕的技術了,一旦變成雙重,更進一步的驚愕機能便將被解放——總之,雙重三角會引發不得了的事。所以不能妄加觸碰,那個……會很危險,別按喔。」


    「……好可怕。那麽,三角形按鈕。」


    曲子開始播放,舞蹈再度展開。或許是由於有觀眾,菲雅心頭湧現一股既害羞又開心的心情,內心不可思議地變得高昂。


    動作和音樂一落幕,又響起啪啪拍手聲。這時菲雅注意到,藍子身旁突然多出一個裝了麥茶的托盤。藍子明明應該一直都坐著才對。


    「……呃……是春亮拿來的。」


    「呣,還滿機靈的嘛。那我就將剛才的不公平判決一筆勾消吧。」


    和微側著頭的藍子一同坐在緣廊上,兩人開始喝冰涼的麥茶。樸實的味道浸透了發熱的身體。藍子也發出「……噗哇~」的聲音,十分滿足。


    噗哈~稍事休息後,當菲雅再次續杯時,藍子小聲地問她:


    「……跳舞…是你的興趣嗎?」


    「呣?不,不是。明天有運動會,是到時候要表演的。」


    運動會?藍子不解地歪頭。


    「聽說是學校舉辦的祭典之一。我這次也是第一次體驗……似乎有許多類似跑步、跳躍、讓球相撞、爭相大口吃麵包之類的競技項目。」


    「……好像很有趣。」


    「你遲早也能去上學的吧。你喜歡運動嗎?」


    「親自運動的話就不太喜歡……可是,我喜歡看人家運動。」


    「是嗎?嗯~反正黑繪明天應該會來加油,你也會來吧?」


    「嗯,我想去。」


    「嗯!你就將我的勇姿好好烙印在眼底吧……我答應你,會表演出色的舞蹈,作為你來訪的慶祝!」


    「……謝謝。你也會參加其他項目嗎?」


    「當然。雖然乳牛女和春亮嘮叨地叫我別參加太多就是了。隻要我們拿出真本事,幾乎都拿得到第一名——」


    突然想起了什麽事,話語中斷。一麵看著歪著頭的藍子,菲雅一麵心想,果然還是把話先說了比較好。


    「那個……昨天真對不起。」


    「?」


    「一下子就突然問你的真麵目。仔細想想,我一開始也是沒有告訴春亮嘛。我明白,那不是會讓人想高興說出口的事。」


    「菲雅……呢?」


    「我嗎?我也……哈哈,是我一點也不想講的真麵目。是用途理當會被人詛咒的道具。等你肯告訴我的時候,我再告訴你吧?」


    「要告訴你……也可以。因為——」


    不知何時藍子低下了頭。微微搖頭的側臉,蒙上了在那次偶然中她所呈現的,那深不見底的陰鬱——


    「因為,我和菲雅剛才說的也是差不多的東西。」


    「……」


    那究竟是什麽?藍子的真麵目是什麽?正當菲雅猶豫著該不該問時


    她聽見門鈴響了。接著從玄關傳來兩個熟悉的聲音,至於在說些什麽就聽不清楚了。


    「錐霞,還有渦奈……?我沒聽說她們要來啊。」


    「是你朋友?」


    「差不多。」


    說著,菲雅跳下緣廊,用腳拖出平常放在緣廊下的共用拖鞋。


    「她們人很好。去打聲招呼吧!」


    「……你不問我的真麵目嗎?」


    「與其討論會讓你不高興的話題,不如和吵鬧的家夥們一起吃仙貝還比較快樂。」


    「……或許是這樣…也說不定。」


    穿上拖鞋,藍子也走下庭院。繞著房子外圍往玄關前進的途中


    「可是,我一定是……比起菲雅,被詛咒更是理所當然的……」


    諸如此類的自言自語,隱約從身後傳進耳中。


    隻為了折磨、虐殺人的拷問處刑器具,不可能有東西會比這更理所當然該受詛咒的了。雖然這麽心想,但這是菲雅並不想刻意告訴人、最差勁的事實,因此便裝作沒聽見。


    聽見門鈴時,春亮正在房裏解決數學作業。彷彿「運動會?那種事情與我無關!」似的,數學臨時代課老師所提出的苦行。由於之前的數學老師——因病住院中的日村老師雖然陰沉,但總是常常邊說著「對不起,這是作業,真的很對不起……」邊出功課(他的如此攻擊被稱作惡靈纏身),因此班上對於代課老師的期待相當高——結果卻是更甚於以往的作業突擊。期待遭到背叛的反動也是部分原因,新老師的人氣慘不忍賭地大暴跌。


    總之,春亮對著書桌的注意力,就在那聲門鈴下輕易被中斷。


    「鳴~我才剛開始做耶……」


    黑繪到店裏工作了,菲雅和藍子在庭院,此葉則說要在房裏調整舞蹈用的服裝。實在想不到有誰能率先前去應門,無可奈何隻好放下手邊的作業走出房間。


    「來了來了~馬上開門!」


    才剛到玄關,門外就傳來焦慮不安的聲音。


    「喂…喂,渦奈,真的要說嗎?」


    「這是交易呀~我會確實幫你找個好兼差,所以你就隻需講這一句話!無論如何都請你說出這一句!唔嘻嘻!」


    「蠢…蠢斃了……!」


    「唉呀,是上野嗎?」這時候此葉也來到玄關。渦奈好像也在一邊如此說著,春亮打開大門——


    「……啥?」


    春亮瞪大眼睛注視的,是錐霞臂彎裏的——


    嬰兒。


    身穿便服的錐霞,似乎不怎麽肯和他對上視線,感覺目光在腳底下徘徊——連耳根子都紅透了,醜醜怩怩地說:


    「……你……你要負起責任,夜知。」


    不知何時也來到外頭的菲雅麵色凝重地開始滴咕:「無恥、無恥、無無無恥……」此葉則大聲慘叫著「噫~~!」,雙手自然地勒住春亮脖子;錐霞仍低著頭,身體不住顫抖;藍子則對這一切全都不解地歪著頭。


    而隻有渦奈一個人開心地捧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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