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大鍾未注視的城市」 “four minutes-for minutes”


    *


    當天夜裏,夜知家來了訪客。雖然是錐霞特別不想見到的客人,但現況無法拒絕。


    盤腿坐在榻榻米上的日村環顧一行人。


    「……被打敗了嗎?」


    「並不是被打敗,是那家夥逃走了。」


    菲雅頂著前所未有的臭臉嘟噥,喝著放在桌上的茶。她的側腹上應該正貼著藥膏貼布。雖然放著不管,傷害也會自然痊愈,但似乎多少具有安心效果,會讓人覺得痊愈得比較快。這點此葉和黑繪也一樣。另外此葉被艾希指刀貫穿的手臂上還纏繞著繃帶——當然,同時也纏繞著附有黑繪精氣的治療用頭發。


    隻有受到最致命攻擊的錐霞看起來仍一如往常。這時她正焦急地眯起雙眼問:


    「日村,快把你知道的事情全說出來。」


    「當然,我正是有這個打算才會過來。雖然來不及第一時間接觸,但現在告訴你們,應該也不算太遲。敵人是雛井艾希——騎士領的主力,也被人稱為『最強』……不過是指在某個條件之下。能夠與她正麵交手的存在應該屈指可數吧。大概就隻有騎士領的領主,或是龍頭/龍島師團第一名的師團長這種等級吧。若論研究室長國的話,就隻能推派出恩·尹柔依,但恐怕連她也打不贏。」


    「的確。恩·尹柔依就人類而言,等級算是最強的吧,但雛並艾希根本異於常人。擁有著超越人體極限的速度,和超越人體極限的力量,就連我也比不上她——啊啊,真是的,真教人火冒三丈!……咳,總之,我並不覺得人類有辦法對付她這種對手。」


    大概是想起了剛才的情形,此葉邊佯裝冷靜,邊掩飾不了焦躁地說。


    「等一下,現在先別管那個土包子女了。」


    「嗯,你剛才還說了讓人在意的話吧。『在某個條件之下』是指什麽?」


    基於禮儀,他們也為日村奉上了茶水,但日村碰也不碰。菲雅詢問後,他點點頭。


    「這個條件很簡單,就是『她持有的禍具發揮其能力的時間』。反過來說——也就是那家夥持有的禍具『酢漿草的實驗表(clockwork life)』有時間限製。」


    「時間限製?」


    春亮原封不動地反問。日村滔滔不絕地回答:


    「由於她很強,在業界也算廣為人知——所以關於她的禍具,也能搜集到不少情報。『酢漿草的實驗表』是基於何種理論而製成,雖然還是未知,但那似乎是一種會壓縮使用者時間的禍具。我們的一秒對她來說,是一秒以上的秒,所以相對地,她才能以比我們快上倍的速度移動。非比尋常的力量和肉體強度也是相同的道理。假設那個每秒為2的話,那麽就等同於在我們的一秒當中,同時重疊存在著『第一秒的她』以及『第二秒的她』,因此才能壓縮她的存在強度……」


    「我並不是研究室長國的人,所以對理論沒有興趣。蠢斃了。」


    錐霞毫不留情地打斷後,日村立即閉上嘴巴,聳了聳肩說:


    「……抱歉,一個不小心就……」


    「錐霞說得沒錯,那些複雜的理論根本不重要。該問的事情,就是有什麽手段能夠對付她——既然那個禍具有時間限製,就隻能針對這一點了吧。具體而言有多少時間限製?」


    「大約四分鍾。所以別人才會這麽稱呼她——『極小殲滅圈(four minutes)』。」


    這時春亮忽然覺得不太對勁。傍晚在公園裏發生的事幾乎是眨眼間就結束。當然他並未準確地計時過,但感覺上——


    「剛才似乎還不到四分鍾吧……雖然我也不太肯定,但總覺得隻有兩分鍾。」


    「也就是說,最多是四分鍾。能力是經由轉動懷表本體的龍頭而發動。根據旋轉的次數,似乎有時也會比四分鍾短。」


    當時艾希為何沒有給予他們最後致命一擊就逃走?春亮多少能明白了——因為時間限製已到,但菲雅仍表現出戰鬥的意誌,所以她才會決定撤退吧。可是——


    「既然如此,隻要再重新旋轉龍頭不就好了嗎?是說,一般而言不會這麽小氣,一開始就會轉足四分鍾吧?」


    「真是個好問題,一百分。似乎是因為『酢漿草的實驗表』並不是隨時都能使用——也就是並不是隨時都能旋轉龍頭。畢竟它是項具有強大忌能的禍具,所以我聽說為了發揮忌能,必須先累積某種像是能量的東西。考慮到禍具最多隻能產生四分鍾的發動時間,換句話說,說是必須累積時間也無妨吧。雖然具體而言要怎麽做才能累積時間,還是未知就是了。」


    「原來如此……今天是剛好隻剩下兩分鍾的能量吧。本來覺得可行才出手攻擊,但最後還是沒辦法,才又逃走了吧。」


    此葉一臉若有所思地呢喃,接著又說:


    「總之,我大致明白了。結果,看樣子關鍵就在於如何讓那個懷表無法發揮出能力吧。有效的方法——雖然現在還不清楚累積時間這項行為具有什麽意義——就是要阻止她累積時間,別讓她儲存能量吧。就算能發動忌能,但隻要時間愈短,對我們就愈有利。」


    「嗯,隻要沒有懷表的能力,那種家夥根本不足為懼。而且照她本來的模樣來看,似乎還相當遲鈍呢。」


    「隻是,具體而言那家夥究竟是用什麽方法儲存時間?這就是問題了……」


    「啊,雖然不曉得有沒有關係……但那家夥最後問了我一個問題。大概就像是,這裏是這附近最繁榮的城市嗎?我回答沒錯之後,她就說那麽果然隻能在這個城市裏進行了。」


    「在這個城市裏進行——換言之,說不定是指在這個城市裏累積時間喔。總比她在找不到的地方裏進行要好。隻要搞清楚她打算做什麽,似乎就能阻止她呢,可是……」


    錐霞麵有難色地低語。同樣地,所有人也都麵有難色地皺起眉。


    他們隻搞懂了該做事項的方向性,但具體而言該怎麽做,卻是一頭霧水。


    坦白說——相當令人不安。


    就在他們坐困愁城的時候,也許艾希正在儲存時間。說不定已經儲存到了可以使用整整四分鍾的能量,然後也許明天又會再度出現。倘若如此,他們會如何呢?自己一點忙也幫不上。光是額度的一半時間,就被攻擊到無法再起身戰鬥的菲雅她們。


    春亮心想,她們應該也正在想這件事吧。


    要讓敵人「完全累積不到」時間,恐怕是近乎不可能的任務。下次再與那個能夠壓縮時間的艾希戰鬥時,他們贏得了嗎?可以爭取到多少時間呢?大家應該都在思索這個問題吧。不管是僅因一擊就失去了意識的菲雅,還是受傷的此葉,還是就像普通人偶般被拋出去的黑繪,以及真的差點死去的錐霞——


    (可惡……)


    春亮悄悄地在膝蓋上握緊拳頭。他對自己的無能為力咬牙切齒。就跟往常一樣,甚至於更甚於以往的,他什麽也辦不到。


    極為陰鬱的沉默盤踞在夜知家的起居室裏。所有人都低垂著頭,思索著蒙上了一層濃霧的未來,與內心的不安交戰。


    就在這時,春亮忽然覺得身旁有人在扭動身軀,抬起頭來。


    是阿曼妲。她依然麵無表情,雖說是扭動身軀,但其實也隻是輕輕地晃動著肩膀而已。最近偶爾會出現這種情況。阿曼妲正用身體訴說著什麽,是她竭盡所能發出的信號。雖然真的隻是隱隱約約——但經過這幾天後,春亮開始明白她想表達的意思。


    「是想……喝水嗎?來……」


    春亮拿起桌上的水杯,湊至她的嘴邊後緩緩傾斜。阿曼妲的喉嚨發出咕嚕咕


    嚕的聲響,比往常還要急迫地喝著水。看來果然是口渴了。


    春亮略微放緩了臉頰,直直望著阿曼妲的臉。她還活著,確實無疑地還活著。但——艾希正試圖結束她的性命。


    就算一味感到不安,一切也不會改變。


    非想不可,非行動不可。非得保護住因他們的緣故而變成這樣的——她的性命。


    阿曼妲努力活下去的身影稍稍緩和了起居室裏沉悶的空氣密度。日村算準了時機般,緩緩起身。等到他站起來又跨出腳步之後,春亮才注意到他的移動。果然存在感十分薄弱。


    「我也差不多該告辭了。」


    身為一家之主,禮貌上春亮還是送對方至玄關。菲雅她們也一起送行——最後才自榻榻米上起身的,果然是臭著一張臉的錐霞。


    日村邊在玄關穿上鞋子,邊轉動腦袋瞟向春亮他們,說:


    「我忘了問一件重要的事。雖然你們當時大概沒有餘力,但還是問一下吧。她看起來是否有帶著我之前說過的,那個『能治愈心靈的禍具』?」


    對了,還有這件事。也許能拯救阿曼妲——但同時也令人擔心其詛咒的救人方法。


    「我們並沒有進行確認。如同你所說的,也沒有那個餘力。」


    「因為你不過中了一擊,而且還最先被打倒在地啊。」


    「你…你說什麽!那是……那個……那隻是我一時太過大意而已!」


    「算了,先不說這個了——當時我也未能確認,但總覺得她的模樣有些奇怪喔。盡管是騎士領的人,卻能正常地對話……也沒有佩薇那種瘋狂的氣息,會從頭到尾一直喊著『破壞!破壞!』但總之可以肯定她也是個怪人。」


    「原來如此。那麽,那有可能是因為『治愈心靈的禍具』的力量呢。」


    日村了然地點點頭,起身後手伸向玄關大門。


    「畢竟對方不好應付,若要你們搶過來,也許算是個無理的要求吧,但希望你們能將這件事稍微放在心上。盡管你們沒有這麽做的必要,但請小心別攻擊過猛而破壞了禍具。」


    「哼。雖然不能跟你保證,但我們還是會多加小心啦。」


    「總之就先這樣吧。那麽——接下來我打算傾注全力調查出那家夥的下落,和她如何『儲存時間』。一有消息我會再聯絡你們。」


    仿佛天經地義一般,日村以真摯的態度說明自己該做的事項。雖然錐霞總說要小心日村,但春亮總覺得日村為了阿曼妲和他們,確實正循規蹈矩地展開行動。搜集情報時也一定會伴隨著危險——至少該對他說點什麽吧。但是早在春亮對他表達任何含有感謝或擔憂的話語之前,日村就已打開玄關,走出門外。真不知他是何時打開的。


    日村的存在感就像幽靈一樣模糊不清,正準備要消失在黑暗當中。就字麵上而言,確實是準備消失於黑暗當中。對於他那副身影隱約感到不安的人,想必不隻有春亮吧。


    「——日村。」


    錐霞喚住他。但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動搖的眼神像是正後悔著自己怎麽會開口叫住他,也像是感到不知所措,噤口不語。日村僅轉過頭來,微微揚起嘴角。


    「我就自以為是地認為,你是想跟我說句小心一點吧。我不會勉強自己。另外——應該也不會消失。」


    錐霞沒有回答,日村也不再繼續接話。


    然後再一次——在恍然察覺的時候,他的身影就已消失無蹤。


    *


    她享受著肥胖貴族這道料理。忍受著來自四方壓力的貴族的悲鳴、恫嚇、哀求之聲,正是無比芬芳的香料。名為自己的這股壓力停不下來。為了嚐盡整道料理,空間的體積不斷擠壓。嘰嘰嘰,嘰嘰嘰。現在在變得比狗屋還要小的空間裏,塞著癡肥的貴族。啊呀啊啊啊嘰嘰嘰住手快住手求求你,你以為我是誰,對不起求求你快住手,嘰嘰嘰喀啦嘰嘰噗滋啪嘰。完成。肉骨毛發內髒塊。由於材料極佳,這份貴族肉塊含有大量脂肪。壓縮的人類身體會流出汁液。既濃又稠的汁液。從自己體內的縫隙間流出來的汁液,既紅又熱又多又濃又甜又辣。


    非常地——美味。


    她享受著剛出生的嬰兒與母親這段音樂。炙熱的鋼鐵牡牛啼叫著,柴火燃燒的劈哩啪拉聲是伴奏。哭喊的嬰兒,與哭喊的母親。肉燒焦的臭味。嗚哇啊快住手救命啊我不想死,嗚哇啊隻有這個孩子嗚哇啊救救他這孩子這孩子他快死了,嗚哇啊嗚哇啊嗚哇啊。聲樂二重奏,充滿了情感的歌曲。哞——牡牛則負責問奏。為了守護燒紅的雙腳所跳的舞蹈,帶著滋滋烤熟鮮肉的節奏。嬰兒的哭聲消失了。為了保護燒紅的雙腳,母親將嬰兒墊在自己的腳下。哈啊啊,哈哈哈,啊啊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還活著放我出去!餘韻的終奏既涼爽又美麗又在心頭不停回蕩。


    非常地——愉快。


    她享受著情侶這種藝術。兩人的雙腳被身為鐵板的自己所生的刀刃和針貫穿,站在上頭。兩人互相手牽著手站在上頭。倒下的話就會失去藝術的價值。讓死亡徘徊於腳邊的情侶雕像。城主說,隻要你們能忍上一天就放了你們。我愛你我愛你我們兩個人一起活著回去吧,可是好痛腳好痛我已經站不住了,加油好痛好痛好痛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過了半天之後,城主又說了。隻要你們其中一個人死了,我就讓另一個人從板子下來。男人立即將女人的身體往下推。其中一個雕像倒下後,被無數的刀刃貫穿了全身,大洞大洞大洞大洞。呀哈哈我得救了我得救了你這個蠢女人!城主依照約定讓男人自板子上下來,邊讓自己的形態轉變成審問椅子邊說:接下來你就坐這張椅子吧。聽到這句話後,男人的表情成了刻有絕望的一流藝術品,令人興奮不已,仿佛心靈受到了洗滌。


    非常地——美好。


    她享受著父與女這出戲劇。全裸地被綁在異端審問車輪上的女兒。兩手被綁住的父親。車輪轉呀轉、轉呀轉、轉呀轉。車輪底下的細長木桶裏放有慢慢融解身體的毒液。前半部身體浸泡過毒液以後,女兒轉了一圈回來。父親為了救女兒伸長舌頭,伸向女兒的乳房、腹部、大腿和胯下。一出從親生女兒的私密處舔出毒液再吐出來的戲劇。我這就來救你了喔舔舔舔嘶嘶嘶舔舔舔,爸爸夠了咕嚕滋噗不要啊啊啊,我這就來救你了喔不停地嘶嘶嘶舔舔舔。女兒的肌膚因毒液和父親的唾液而濕成一片,父親的舌頭逐漸融化,唾液中混雜著血液,即便如此他還是執拗地舔著,舔著美麗女兒的身體,發狂般地發狂,如野獸一般呻吟,胯下跟著鼓起。這出沒有結尾的戲劇既不道德又瘋狂又熱情又惹人憐愛。


    非常地——開心。


    啊啊,這就是自己的生活。


    她還活著。


    現在……自己……非常幸福地……


    活著——


    「……!」


    菲雅一把掀開棉被坐了起來。眼下是一如往常籠罩在夜色裏的自己房間。


    心跳極快,頭暈目眩,好想吐。她用單手搗住嘴巴,另一隻手扯起自己的頭發。


    「為什麽……事到如今……還作……這種夢……!」


    當然,沒有人回答她的低語。


    之後好一段時間,菲雅就隻是將身子蜷縮了起來,拚命地忍耐著全身仿佛要不停打起哆嗦的強烈不快感。


    *


    隔天——教室裏,休息時間。


    「唉……」一旁座位上的菲雅無精打采地歎氣。春亮歪過頭:


    「你沒事吧?怎麽覺得你今天一直都很沒精神。」


    「嗯……不,沒什麽。隻是昨天幾乎沒有睡覺而已。」


    可能難免會這樣吧——春亮心想。的確,昨天發生了很多事情。也許


    是因為不甘心輸給了艾希,她才在意得睡不著覺吧。


    總是精神飽滿的菲雅一旦意誌消沉,會讓人全身都不太對勁。為了多少讓她開心一點,春亮如此提議道:


    「我現在也很想睡呢。為了趕走睡意,我們去買果汁吧。」


    「如果是你請客的話。」


    「真拿你沒辦法,了解!」


    本想順便約其他人,但泰造和渦奈正各自與其他同學談笑聊天,錐霞也不在教室裏。春亮與菲雅兩人走出教室。


    走在走廊上往鞋櫃附近的自動販賣機前進時,菲雅忽然停下腳步。


    「唔,日村。」


    留有長長瀏海的老師自走廊前方走來。不久他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們。日村轉動腦袋察看四周後,才在與他們擦身而過的時候停下來,小聲說:


    「……是你們啊。正好,放學後麻煩在屋頂集合吧。要開作戰會議。」


    「咦?啊……喔……是所有人嗎?」


    由於日村依然散發著陰沉數學老師的氣息,卻隻有語氣突然用原本的聲音說話,春亮一時反應不及。確定周遭沒有其他學生後,春亮也小聲反問。


    「嗯,也麻煩你向錐霞她們說一聲。」


    「既然是作戰會議,就表示你掌握到一些關於敵人的新情報了吧?」


    「正是如此。」


    「喔喔……」


    菲雅勾起嘴角。想必是將新情報理解為反擊的好機會吧。感覺上也像是「終於有機會可以紆發一下壓力了」。


    「你還真是辛勤工作呢。我就誇獎你一下吧。」


    「那真是我的光榮。」


    在長長的瀏海底下,日村似乎露出了苦笑。這時數名女學生經過春亮等人身旁。


    「啊,是日村老師。你好~」


    「……各位好……」


    「老師還是沒變耶~你要再更抬頭挺胸一點啦!那樣一來絕對會很帥氣唷!」


    「是……我會加油……」


    「就說你這樣不行嘛~」女學生們一邊咯咯輕笑,一邊走向走廊彼端。雖然散發的氣息很陰暗,但仔細一看卻是帥哥。基於這樣單純的理由,出乎意料地日村相當受女學生歡迎。


    「嗯嗯,依然是個變臉變很快的男人呢。」


    「該說是變臉嗎……總之已經變成習慣了呢。如果是原本的我,常有人說我講話太過冷淡了。為了像個老師有禮貌地說話之後,就變成那樣了。」


    「像個老師有禮貌嗎……話雖如此,你太缺乏威嚴了。她們也徹底瞧不起你喔。」


    「菲雅,你明明剛才還高高在上地說『我就誇獎你一下吧』,根本沒資格說喔……」


    「嗯,雖然那不是對老師該有的態度,但我想某方麵而言也算是受到愛戴吧。我也不覺得有哪裏不好。」


    日村瞟了一眼方才那群女孩子離去的方向之後,微微搖動著肩膀笑了,接著用莫名自嘲的嗓音開口說:


    「尤其是在我任課的學生當中,也有學生別說是愛慕,還徹底討厭我呢。真頭痛。」


    不用問,春亮也知道他在說誰。春亮不由得與菲雅互相對望。從之前起他就很在意錐霞與日村的關係了。看來這點菲雅也一樣。


    「喂,為什麽錐霞會那麽討厭你呢?」


    「由我來說明的話,總覺得錐霞會更加討厭我呢。既然那家夥沒有提及,就表示她不想讓你們知道吧……總之就是以前曾經發生過不少事情。我的失敗與我的正確,她的失敗與她的正確。這些都複雜地攪和在一起。」


    日村目光遙遠地呢喃。


    「雖然聽不太懂,但的確,如果錐霞不想說,我們還問你的話,也許會引發不少問題呢。那麽沒關係。反正也不是無論如何都想知道,剛才的問題就取消吧。」


    「以前曾經發生過不少事情……呃……我單純隻是好奇問一下,日村老師與班長到底認識多久了呢?」


    「隻問這件事的話,應該可以告訴你們吧。我想想……是在那家夥還是國中生的時候。當時我還是大學生,但已經加入研究室長國的行列。然後——」


    日村的聲音十分溫柔,像是在緬懷過去。


    果然……春亮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跟以往被比布利歐擄走時見過麵的麵具男,有某些地方不太一樣。


    就是很普通。


    普通地用像在回想過往記憶的語調,用像是正看著懷念相簿般的眼神。


    畢竟他是隸屬於研究室長國的人,的確還有些地方無法完全信任他,但除此之外的部分又是如何呢?


    日村正為了毫無關係的阿曼妲竭盡全力。為了救她,真誠無偽地四處奔走。為了擊敗想殺了阿曼妲的敵人,搜集了各式各樣的情報——而且恐怕是不顧自身的危險。無論是調查騎士領的騎士這種存在,還是為此使用受詛咒的麵具,當中肯定也伴隨著危險性。


    或許他和恩·尹柔依一樣,本人並不是那麽罪大惡極的人。也許隻是研究室長國主義這種立場上的扭曲偶爾會出現也說不定。春亮如此思索。


    「然後第一次遇見她,是在室長帶她來到研究所那時候——」


    「日村!」


    這時突然響起一聲大喝。日村才剛開始述說往事,就馬上迎來終結。


    是錐霞。她剛才大概是去上廁所吧,正目光淩厲地在走廊上大步朝他們走來。接著她像要保護春亮等人似地站在他們麵前,狠瞪向日村。


    「……你在和他們兩個人說些什麽?」


    「沒什麽。隻是聯絡他們要開作戰會議,順便稍微閑話家常而已。」


    錐霞的目光毫不放鬆。日村投降似地聳聳肩。


    「怎麽能用那種眼神在走廊上瞪著老師呢。要是被別人誤會的話,可就麻煩了呢。嗯,反正該說的事情我都說了。那麽放學後屋頂上再見了——不,第五節還有數學課呢。請記得確實預習,我會叫你們喔。」


    然後日村又變回了那個偽裝的陰沉數學老師,離開現場。錐霞繼續不發一語地瞪著他的背影,直到日村的身影消失之後,她的肩膀才因歎息而晃動了一下。


    「竟然悠哉地和他站著聊天,真是蠢斃了。我不是說過要小心他嗎?」


    「呃……那個,抱歉。一開始他真的隻是為了作戰會議才叫住我們而已。」


    「嗯,之後就像是順應氣氛吧。我們沒說什麽重要的事。」


    他們並沒有說謊,但又覺得有些良心不安。果然在錐霞不在的時候詢問兩人的過往,這樣做或許有些卑鄙吧。


    「是嗎……那就好。差不多要開始上課了,回教室吧。」


    由於站著聊天,結果沒能買到果汁,但下一節休息時間再去買就好了吧。春亮他們也邁步前進。邊看著錐霞的背影,春亮邊心想:至少直接當麵問一次看看吧。為了緩和內心的良心不安,問一次就好。他真的單純隻是好奇,並不打算一直追根究柢,問問看就夠了吧。


    「那個,班長……如果你不願意說,那也沒關係,不過你為什麽那麽討厭日村老師呢?那個……以前發生過什麽事情嗎?」


    錐霞的腳步倏地停下,沒有轉過頭來,說:


    「抱歉。那個……對我來說,這是件連回想也覺得厭惡的事情。所以……可以的話……我不想說。盡管如此——你無論如何都還是想問嗎?」


    春亮的答案當然早就決定好了。無論內容是什麽,他不想讓錐霞感到痛苦。他也不想再讓她發出如此沉痛的聲音——


    「不…不了,不說也完全沒關係喔。反正我也不是無論如何都想知道,真的隻是單純的好奇『為什麽呢~』才想問問看而已——咕呼!」


    相反地換他發出


    痛苦的聲音。因為菲雅往他的肚子施展了一記肘擊。


    「真是的,你真是個神經大條的無恥小鬼耶。無論是誰都有不想告訴別人的事情。錐霞,你別在意啊。」


    錐霞略微回過頭來——


    「抱歉。」莫名落寞地擠出笑容。


    於是放學後,春亮一行人走向屋頂。


    走在一旁的此葉也顯得恍惚失神。


    「你精神看起來也不是很好呢。沒事吧?」


    「咦?嗯……那個,因為昨晚和黑繪輪流起來守夜,沒什麽睡到。不過沒事,因為我已經在上課時補完眠了。」


    「這好像不是值得抬頭挺胸說的事情喔……嗯,所以你和菲雅一樣都睡眠不足吧,我很感激你願意守夜,但還是別太勉強自己喔。要是病倒的話,可就得不償失了。」


    「嗬嗬,我才沒有那麽柔弱呢。不過,還是謝謝你。」


    「呼哇……老實說黑繪我也很想睡呢。接下來能聽到讓人精神一振的好消息嗎?」


    「天曉得,去了才知道吧。阿曼妲,別動喔……嘿唷。」


    菲雅與推著輪椅的錐霞交換位置,抱起整個輪椅後開始走上樓梯。抵達屋頂後,日村已在那裏等侯了。


    「你們來了啊。」


    「我們來了。有什麽消息的話,就快點說吧。」


    菲雅似乎完全不想先找個地方坐定位,第一句話就直接切入重點。


    「能直接開門見山,也幫了我大忙。隻是首先,我必須跟你們說,目前還沒有找到雛井艾希的藏匿地點。」


    「所以還無法主動出擊嗎?然後呢?你該不會就為了這個令人失望的情報,把我們都叫到這裏來吧?」


    「當然不會。既然我們無法主動出擊,就現狀而言,果然『讓她無法儲存到時間』才是最好的應變對策吧。另外也要在阻止的期間努力找出她的下落,然後再打敗她。但具體而言她是怎麽儲存到時間,這個問題的答案還是未知就是了。」


    「那麽還是無計可施嘛,這個會議到底是為了什麽——」


    菲雅蹙起眉,正愈說愈激動時,日村伸出一隻手製止她。


    「零分,老師的話要聽到最後喔。具體而言雖然是未知,但我獲得了也許是關鍵提示的情報。但沒有確切的證據顯示與對方有關就是了。」


    「提示……嗎?」


    「沒錯。」日村對此葉的反問點了點頭。


    「從昨晚到今天,鎮上發生了好幾起時鍾遭到破壞的案件。每個時鍾都頗巨大,而且全都放在醒目的場所。應該不可能會有這麽剛好的偶然,其他地方的時鍾一起遭到破壞吧。」


    「時鍾……嗎……考慮到對方擁有受詛咒的懷表,的確很可疑呢。」


    這時春亮忽然想到。


    「這麽說來——昨天公園裏也有個大時鍾喔,而且也被破壞了。」


    「嗯,我們會順路經過那個公園純粹隻是偶然,所以雛井艾希應該不是在那裏埋伏等我們吧。那麽,應該是基於某些理由,才會出現在那個公園裏。如果說她就是為了要破壞時鍾,一切就說得通了。之後會和孩子們一起玩耍——哼,可能是蠢斃了的心血來潮,還是當中也有其他理由呢……」


    錐霞一臉苦思地低喃後,微抬起頭來瞪向日村,然後用公事般的語氣問:


    「——至今被破壞的時鍾數量和地點呢?」


    日村從胸前口袋裏拿出筆記本,邊看邊回答。位於市中心的購物中心的時鍾、百貨公司外牆上的時鍾、綜合醫院外牆上的時鍾。就目前已確定的來說,共計這三個……若再加上公園裏的大鍾,則是四個。


    「每一個時鍾體積都很大呢。如果說有什麽條件的話,就是這個了吧。」


    「有可能。如果隻要是時鍾,哪一種都可以的話,應該會率先攻擊鍾表行吧。已經確認過這件事了嗎?」


    「這點小事當然已確認完畢。沒有任何鍾表店有歹徒入侵,或是商品遭到破壞。」


    「嗯。」菲雅交叉手臂,微偏過腦袋。


    「假設那家夥『儲存時間』這項行為,需要破壞巨大的時鍾吧。那麽,接下來我們該做的事情就是——」


    「別再讓她破壞時鍾吧。既然她已經破壞了好幾個,就表示一般不會很快就集滿額度吧。倘若是現在,她的戰鬥時間可能還很短也說不定。隻要守住大時鍾,她又為了破壞時鍾而出現——也許反而是我們的好機會喔。」


    「可是,就算說大時鍾……鎮上可足有不少喔。」


    「那家夥對這個城市的道路應該不熟悉,所以我認為她會鎖定剛好看到的時鍾。假設她接下來會隨處亂走,尋找巨大的時鍾,那麽最清楚、最巨大、最顯眼的大概會是——」


    春亮拚命地回溯這十幾年來的記憶。在這個城市裏住最久的人是自己,所以他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會是車站前那一個吧。你們看,就是嵌在車站建築物中心的那個。」


    「喔~這麽說來,那個的確很大呢。可能性很高喔。」


    「我們能做的事情很少,所以隻要有一丁點的可能性,就該試試看——好,今晚就守在車站前麵吧!」


    也許是目前該做的事情有了明確的目標,也因此有了精神吧。菲雅邊說邊用力握拳,嗓音中多了幾分活力。接著她瞥向日村。


    「日村,基本上還是跟你道聲謝吧。多虧有你的情報,總算找到了一點眉目。」


    「——能幫上你們的忙,那是再好不過。但是,之後不曉得會發生什麽事,我還是繼續搜集情報吧。」


    日村語氣輕快地說,然後像在說事情已辦完般,轉身離開。春亮本來也想說聲謝謝,卻錯過了時機。況且——


    春亮總覺得沉默地走出屋頂的那道背影,並不想要他們的道謝。日村就隻是真誠又肅穆地直視著前方前進。


    可是,即便不是感謝的話語,他也應該渴求著其他事物才對。促使日村表現出這種真誠態度的,非常純粹的願望。那究竟會是什麽呢?


    菲雅她們已經開始討論起今晚的預定行程。一直目送日村的身影直到最後的,除了春亮之外隻有兩個人。她們朝日村投去幾乎相同的視線。盡管有著被動與主動的差異。


    用著全然看不出感情波動的視線——阿曼妲與錐霞目送日村離開。


    *


    時間是晚上七點過後,春亮一行人出現在車站前的家庭餐廳。


    雖然決定要守著車站前的大時鍾,但若要一直在冬季的天空下守候,也未免太過辛苦。反正直到末班電車之前,人潮都會一直出現,艾希應該會在深夜出現吧——眾人如此推測,但還是不曉得具體而言會是幾點。況且艾希也有可能會在還有人潮走動的時候,某一瞬間丟出某樣東西破壞時鍾——因此最後,他們決定以這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家庭餐廳為據點,持續監視著時鍾。看情況,他們有可能會變成一路待到早上賴著不走的麻煩客人,但屆時相對地他們也會大量點餐,希望店家別跟他們計較。


    很幸運地,正好能從窗戶眺望到車站的六人座桌子還有空位。春亮、菲雅、此葉、黑繪、錐霞,最後再加上阿曼妲後正好六個人。老實說,春亮本不想帶著阿曼妲一同參與這場可能很耗體力的監視行動,但艾希的目標是她,也不能讓她落單。


    一行人頻頻瞥向車站的方向,同時決定總之先吃晚餐。


    「大家一起在外麵吃飯真是久違了呢,該點什麽好呢……」


    此葉的視線就隻在點餐單上的肉料理頁麵→車站→肉料理→車站這兩者之間來回,一邊咕噥低喃。看來下一頁的義大利麵等食物從一開始就不在她的選項清單裏。這時忽然有人從旁將點餐單


    推給春亮。當然不是左側茫然發呆的阿曼妲,而是坐在右側的菲雅。


    「……快選吧。」


    「喔,謝謝。咦?為什麽是甜點這一頁?比起這個,應該先吃飯吧。」


    「有…有什麽關係呢,現在決定也可以啊!」


    「話是不錯啦,但是我原本飯後隻要喝杯咖啡就夠了……」


    「唔唔。不,用不著真的點也沒關係,隻是如果真要點的話,你會選哪個!」


    「莫名其妙!」


    就算想無視於菲雅翻開其他頁麵,她卻不知為何一臉認真地緊壓住那一頁不放。怎麽回事啊?春亮滿腹疑惑,最後還是看向點餐單。


    「那麽,如果會點的話,就是這個糯米丸子聖代吧……」


    「唔……駁回!選其他的!」


    「明明叫別人選,又說駁回嗎!根本是莫名其妙!」


    「那個……難得是點甜點,我覺得應該點些更甜~的東西才對。更甜~的東西喔……!好了,快選吧!」


    菲雅邊說邊不自然地緊盯著點餐單瞧。循著她的視線望去後,隻見點餐單的一角是「情人節特區」,上頭滿是巧克力類的甜點。意思是要自己從那裏頭挑選嗎?


    「那……就忠於基本……選擇這個一般的巧克力蛋糕……吧?」


    於是菲雅臉龐一亮。


    「喔喔!既不是熔岩巧克力蛋糕,也不是巧克力香蕉可麗餅,而是這個嗎?是嗎?原來如此……春亮喜歡忠於基本款的。呣嗬嗬嗬,總覺得又前進了一步唷……」


    說到後半段時,菲雅還揚起了詭異的竊笑。自那之後菲雅就對點餐單失去了興致,念念有詞地不知在思索些什麽——春亮不解地歪過頭,也終於能翻開其他頁麵,開始挑選主食。


    點完餐後沒多久,餐點就送上來了,每個人各自吃起自己點的食物。當然春亮也點了看起來方便阿曼妲進食的菜色。負責喂她吃飯的人,當然也是坐在她旁邊的春亮。


    「嘴巴張開……很好很好,看來食欲不錯呢。」


    「唔~竟然能讓春亮親自喂吃飯,真是羨慕……不對,隻要是春亮喂她吃,她真的就會乖乖地吃飯呢。」


    「如果是我喂她吃,她有時候還不肯吃呢,偏心~」


    「可惡的無恥小鬼,你該不會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對她做了一些會讓她特別黏你的舉動吧……?像是一邊說『這是按摩喔』一邊做出無恥行為!」


    「怎麽可能啊!」


    這時,一邊吃飯一邊注意著車站的錐霞瞟來一眼。


    「雖然這是我外行人的想法,但她的好惡開始分明,反而也是一件好事吧?就當作是她情感的表現愈來愈明顯就好了吧。」


    「也許是吧。不過,外觀上看來還是沒什麽反應就是了。或許這家夥的內心有什麽正在一點一滴改變也說不定。」


    「對了,雖然我一點也不願回想起來,但還是問問看吧。當時公園裏雛井艾希站在你們麵前的時候,阿曼妲有出現什麽變化嗎?好比說顯得格外害怕之類的。」


    「不……並沒有什麽變化喔,但也有可能隻是我沒有注意到。」


    「嗯。雖然並不希望有這種事情發生,但畢竟以往的同僚變成了敵人,出現要來殺她。就這方麵而言,應該是前所未有的刺激才對……嗯,但也許隻是沒有顯露出來而已。」


    聊天的同時,春亮繼續溫柔地將湯匙放入阿曼妲微張的小嘴裏,再慢慢拉出來。阿曼妲用失焦的雙眼看著前方,嚼嚼嚼,吞咽。然後像在說「我還要」一般,又微微地張開嘴。


    人類不吃東西就無法活下去。這是健全的生存衝動,希望她能一直保有食欲,也希望她能表現出更多食欲。這正是他們的願望。


    春亮掛著微笑,繼續喂阿曼妲吃飯。當盤子上幾乎空空如也之際,阿曼妲也閉上了嘴巴,表示自己已經吃飽了。


    「然後,呃……得讓她吃藥才行。班長,你有帶嗎?」


    「嗯。」


    接過錐霞遞來的藥錠後,他混著水讓阿曼妲喝下,用餐宣告完畢。春亮用眼角餘光看著菲雅與黑繪吃著點心的聖代(結果自己沒有點),繼續監視車站。


    「什麽時候會出現呢……雖然也已經做好覺悟,要一路守到早上了。」


    「總之可以肯定會給店家添麻煩吧,但隻要還有人醒著,應該就不會趕我們走。我會一直看著,春亮你們如果想睡,可以闔一下眼沒關係。我也帶了小毛毯來,以免著涼。」


    「還真是睡意滿滿的惹人厭客人呢。果然我也應該來點個甜點,為店家貢獻一點心意才對——嗯?」


    忽然間,坐在一旁的阿曼妲開始微微地搖晃身體。本來還以為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沒想到她就這麽靠著沙發的靠背,緩緩地讓上半身往旁傾倒——最後嬌小的腦袋「咚」的一聲倒在春亮的大腿上。


    看起來並非痛苦的樣子。阿曼妲隻是非常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


    「咕……呼……」


    春亮揚起苦笑,不由得伸出手輕摸她的白發。


    「因為吃飽了就想睡嗎?是半途睡倒的第一號呢。此葉,不好意思,剛才你說的毛毯如果有的話——」


    春亮抬起頭來,心頭一驚。不知為何一行人正半眯起眼看著他,邊喃喃地說:


    「枕在春亮的大腿上……太讓人羨慕了……」


    「應該不是明知道,還故意這麽做的吧……?蠢斃了。」


    「非常自然而然地摸她的頭呢。果然你們私底下有過其他交流吧……」


    「如果是我躺上去,阿春有可能會默默地把腳抽走呢……」


    *


    「啊哈哈!快住手啦,好癢……啊哈!」


    正與小狗嬉戲的她開心地笑著,白袍上全是狗毛。待會兒進研究室之前,又得再提醒她要徹底清理掉狗毛才行。


    錐霞將帶來的狗食倒進碟子裏後,小狗看著不能吃的主人和可以吃的飼料,像在思索著該對哪一種伸出舌頭般,猶豫了好一會兒後,最後他(是公的)將鼻子塞進碟子上的狗食裏,大口吃了起來。錐霞蹲在它的麵前,將手支在膝蓋上托腮,心滿意足地望著那隻小狗。


    自己又是如何呢?幸福嗎?還是不幸福呢?


    兩者皆是。他和她不一樣,同時,又和她一樣。


    他啜飲了一口罐裝咖啡。現在隻是因為錐霞邀請他,休息的時候要不要順便看看小狗,他才會跟過來,但腦袋仍然不停思考。


    研究進行得並不順利。沒有顯著的進展,隻是不停地消耗掉預算和時間。雖然不如室長,但自己也是個年輕又優秀的研究者,來到這裏時才華備受期待。盡管這裏是特殊的研究組織,但內部情況也與大學沒有兩樣。愈是受到期待的人,就能拿到愈多預算;不那麽受到期待的人,隻能拿到相對較少的預算。


    雖然他真的一點也不在意,但他知道那些屬於「相對較少」陣營的研究員們,似乎看他這個年輕小夥子不怎麽順眼。真是醜陋的嫉妒。因為才華備受期待,才會拿到預算,就隻是這樣而已——但是,隻要拿不出成果來,那就不再是嫉妒,當然會演變成棒打落水狗。


    他感到走投無路。


    無意識地,他似乎發出了歎息。多半是聽見了,錐霞朝他轉過頭來。


    「前輩……你有煩惱嗎?」


    「算是吧。」


    他連隱瞞的力氣也沒有。老實地回答後,她又將臉部轉回前方,溫柔地摸著吃著飯的小狗腦袋。讓她不知所措了嗎?


    但是她又立即開口:


    「前輩還記得嗎?」


    「什麽事?」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前輩這麽說過喔。


    」


    她又一次轉過頭來,帶著那副表情。


    那副既直接、又純真、又帶有著堅強的意誌,很有她個人風格的——笑容。


    「你說『研究時心浮氣躁是大忌』。那不是騙人的吧?」


    「……當然。」


    「那麽就一步一步慢慢來吧。雖然我的力量非常微薄,但我也會幫忙……所以,那個……一起加油吧!」


    果然一樣。


    麵露著幸福笑容的她和自己,是一樣的——隻要在看著她那張臉龐的時候,自己也會被那份感覺包圍。


    該怎麽說呢,這是他至今在人生當中從未感受過的——


    未知的幸福感。


    他想要永遠研究這份未知。這種感覺肯定永遠都會是未知,窮極一生也無法徹底調查清楚吧。所以,很好。拒絕與他人來往,僅能將研究當作是自己的生存價值——對於這樣的自己而言,這正是最重要的糧食。他想要直至骨髓都被這種感覺包圍,想要一直感受著這種「不知道為什麽,竟會如此幸福」的未知。一直,直到永遠。


    他已經不得不承認。


    跟她是國中生無關,也跟他是大人無關。


    自己……


    早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起——


    *


    結果在他們待在家庭餐廳裏監視的期間,車站的時鍾都未遭到破壞。於是他們先行返家,做好上學的準備後前往學校。雖然有稍微闔眼,但畢竟是在家庭餐廳的沙發上,實在稱不上舒適。一邊半打著嗬欠一邊走路時,錐霞的手機響了起來——雖然她很快就掛斷了電話,但從她的表情看來,似乎不是什麽好消息。


    「誰打來的?」


    「就是那家夥。可以說是壞消息——聽說昨晚其他地方的大時鍾被破壞了。」


    「你說什麽……?可惡,虧我還以為車站那個是最醒目的時鍾……」


    「那裏的可能性最高的確是事實。這隻是表示,敵人剛好鎖定了其他地方而已。」


    「可是,畢竟是我提議去那裏……還是很讓人沮喪。大家,對不起。」


    「哼,我們又不會怪你。話說回來,是哪裏的大時鍾被破壞了?」


    菲雅詢問後,錐霞輕吐口氣後抬起頭來。


    「這就是所謂的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吧。對我們來說因為太過於理所當然,反而不容易想到。大時鍾基本上都嵌在大建築物上,因此這個城市裏四處分布的大建築物上也都會有。換句話說——」


    錐霞輕伸出手。前方已能看到他們就讀的大秋高中校舍。她邊指向校舍外牆上,那個正對著校門正麵,迎接學生們到來的東西,邊說:


    「——就是學校的大時鍾。昨天被破壞的,正是位於鎮上東方的中學的大鍾喔。」


    當天放學後——


    緊接在午休後,春亮一行人再次一同造訪理事長室。漸音、理事長、莎弗蘭緹,以及在裏頭消磨時間的黑繪及阿曼妲迎接他們的到來。


    令早接到消息後,眾人率先想到的就是:這個城市裏艾希有可能會攻擊的時鍾,出乎意料地還有很多。於是在休息時間不停召開作戰會議後——菲雅這麽說了:「果然這種麻煩的事情,隻能借助那些家夥的幫忙了。」於是決定向理事長他們說明事情原委,再請求援助。


    午休時間之際他們已造訪過一次,說明了不少事情。走進房間後,坐在平日那張椅子上的理事長輕抬起單手來。


    「嗨嗨,歡迎光臨。」


    「嗯。這麽突然,真是抱歉,但情況怎麽樣了?」


    「嗬嗬嗬,當然沒問題!……不過實際上計算的人不是我,是漸音小姐就是了。」


    「是的。總之請你們先看看這張地圖。」


    莎弗蘭緹與漸音自隔壁房間裏拿出了一張大地圖,兩人再一起將地圖攤開在桌子上。記得文化祭的時候也曾這麽做過呢,但這次不是學校的概略圖,而是這座城市的地圖。


    「針對至今遭到破壞的時鍾大小算出平均值之後,我標示出了大小與平均值相近的時鍾座落的地點。隻是企業等設施內部的時鍾,我就無法顧及了。」


    自從午休時間拜托他們之後,到現在不過經過了數小時而已。真是太優秀了。春亮一邊驚歎,一邊察看地圖。老實說,春亮甚至心想,比起擔任理事長的秘書,其他還有很多地方更能讓漸音大放異彩吧。


    此葉也邊看著地圖邊發出驚歎聲。


    「我想可以不用太在意建築物裏頭的時鍾吧。比起必須刻意躲過保全人員的耳目,再破壞內部時鍾,她應該會鎖定在外部就能看到,更加簡單的目標吧。」


    「可是……話雖如此,數量還真多呢。有學校、醫院、百貨公司……唔唔唔。」


    「真是不少呢,這下可頭痛了。就算分頭監視,人數也極度不足。」


    「就算人數足夠,一旦分散了戰力——隻要不能擊敗她,還是沒有任何意義啊。況且靠她至今破壞掉的時鍾,她的懷表裏可能也已累積了些許能量。怎麽辦?」


    春亮等人皺眉思索,好一陣子沉默不語。漸音與莎弗蘭緹先前往隔壁房間泡茶,但她們泡完茶之後,他們還是沒想到什麽好主意。


    但是——就隻有一個人,能在這種狀況下想到突破的方法。


    肯定隻有她,才會想得到這個辦法吧。


    隻有既傲慢又自大,與顧忌這兩個字完全無緣的她。


    「……就是這個!」


    菲雅喝了一口茶後後,像是察覺到什麽般赫然抬頭。


    「你想到什麽了嗎?」


    「嗯!隻是在那之前,得先問清楚一件事情才行——理事長,你在聖誕節時,對我們隱瞞了不少事情吧……多虧如此害我們留下了慘痛的回憶。你是否覺得還欠我們人情呢?」


    菲雅說著,以非常邪惡的眼神望向理事長。


    「呃,嗯……說得也是呢。別說是有沒有欠人情了,若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說沒關係喔。」


    「喔喔,那真是太好了。我隻是因為事情並不簡單,才試著問問你而已。」


    有種不祥的預感。菲雅到底想說什麽?


    「理事長,你擁有很多門路吧。因為至今發生了不少事情,這點小事我也看得出來……例如捏造我的身分,或是向警方發揮某種影響力。換言之在這整座城市裏,你算是相當有影響力的人。對吧?」


    「算是吧。」


    「另一方麵,雛井艾希的目的是『破壞大時鍾』……也就是說,我們隻要讓她不要破壞時鍾就好了。那麽答案很簡單。隻要逆向思考就好了。」


    菲雅咧嘴一笑——


    接著說出了驚人之語。


    「我們隻要比她早一步破壞掉所有時鍾就好了。」


    「啥!」


    「等……這也太逆向思考了吧!亂來也要有個限度!」


    「可是,我覺得這招很有效喔。況且,雖說是破壞,也不必像敵人一樣進行物理上的破壞啊。隻要暫時拔掉時鍾的指針就好了。」


    菲雅氣定神閑地說著。的確,這招也許有用。拔掉了指針的時鍾,肯定已經不算是時鍾了吧。很有可能就不會被艾希列為是破壞的目標。可是——


    「這樣子會為他人帶來很大的麻煩吧……?」


    「為成大事,隻能犧牲小事。我們可是肩負著人命喔。」


    菲雅看向坐在輪椅上的阿曼妲。屋裏眾人的視線也都集中在她的身上。他們究竟是為了什麽而行動?最主要的目的又是什麽,又該最重視什麽?


    他們想起來了。


    「別擔心——又不是要讓時鍾永遠不動。就幾天而已。在那之前,我也有個計


    劃。」


    緊接著,菲雅向眾人說明她的計劃。就理論而言,這個計劃似乎也能夠正確執行。春亮等人麵麵相覷。


    「……大家覺得如何?」


    「如果這個計劃可行——我會讚成菲雅的想法。畢竟我們也沒有其他辦法了。總比隻能等到敵人完全儲存到時間,再出現在我們麵前要好得多了。」


    「我也這麽覺得~問題在於呢……」


    理事長無奈地聳聳肩,從防毒麵具底下發出「駒駒~」的歎息聲。


    「所以才會先問我還欠不欠人情嗎……傷腦筋。的確,這件事情不簡單呢。姑且不論我握有對方把柄的地點,但如果隻是單純有交情的地點,就得要有相對的回報才行——嗯,委婉一點說,就是需要捐獻一點東西呢。會造成驚人的開銷喔。」


    接著理事長慢條斯理地起身,走向春亮一行人圍起的桌子旁邊。但他最後是停在漸音與莎弗蘭緹兩人麵前,再用雙手拍向兩人的肩膀。


    「我先問你們一個問題吧,你們最低可以容忍薪水被裁減到多少?」


    「咦…咦?啊嗚啊嗚——畢…畢竟您是雇用我的人,光是願意雇傭我,我就非常感激了!但白穗會怎麽說呢……那個……啊哇哇,難道我其實正麵臨生死關頭?」


    莎弗蘭緹頓時驚慌失措,另一方麵,漸音仍是一貫冷靜的表情。


    「感覺睽違很久了呢……我的答案就是這個。」


    她動作迅速地打算自胸前口袋裏拿出寫有「辭呈」的信封。不不,如果連漸音小姐你們也受到波及,這樣未免太可憐了,我們再重新考慮一下吧!春亮慌忙想開口勸阻時——


    「……但依個人的見解來說,隻要理事長賣掉手下幾個私人擁有的資產,一切不就可以皆大歡喜了嗎?」


    「說得也是呢。我開玩笑的啦。哎呀,真的喔。」


    理事長又一次聳肩之後,探頭看向桌上的地圖。他從口袋裏拿出原子筆,端詳了地圖好一半晌後,圈起好幾個地方。


    「和這裏……就是這些吧。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掌握這個城市的所有地方。畫圈的地方,就是和我沒什麽交情,可能難以發揮影響力的地方。除此之外就交給我想辦法吧。」


    「理事長……真的可以嗎?」


    春亮驚訝地看向他後,理事長笑道:


    「回到菲雅剛才講的話題,畢竟我確實欠你們人情啊。我早就料到會有這種事情,所以賺了不少錢,即使一般而言是巨額的支出,對我來說也是隻是小事一樁。如果你們還是覺得過意不去……嗯,就當作先借給你們,等你們飛黃騰達後再還吧。」


    雖然並不想問具體金額是多少,但果然對他們來說是難以想像的巨額支出吧。「喂,你好,不好意思,能麻煩你暫時將你們建築物時鍾上的指針拔掉嗎?」——春亮可不覺得這種奇妙的委托,僅用一萬兩萬的捐款就能說勖對方。


    春亮一行人再度麵麵相覷。真是給理事長他們添了天大的麻煩。而且這回還牽扯到金錢這種現實的東西。原本無法輕易接受,但是……


    不管左思右想,除此之外,都沒有保護阿曼妲的方法了。


    「真是的,有一般常識的話,或者該說有一般禮儀的話,絕對不會開口拜托別人這種事情喔……菲雅,請再一次打從心底好好道謝!」


    「嗯?喔,真是幫了大忙呢,謝啦。嘶嘶~」


    「好隨便!而且還一邊喝茶,真是太失禮了!菲雅!」


    「嗯~看來那個夢幻服務終於要公諸於世了。隻能在這時候發行『壇之浦·無論何事都永久免費利用券※隻是除了我的身體以外』了……!」


    就在菲雅等人說著不知算不算是道謝的微妙話語時,唯獨錐霞一人規規矩矩地低下頭,正經地表示感謝:「真的是謝謝你們。」春亮也跟進。


    「真…真的是……非常不好意思,也非常謝謝你們……!」


    「沒什麽,別這麽在意。話說回來,那些我能力不可及的地方,你們要怎麽辦?」


    向理事長道謝一事就暫且打住,春亮他們看向桌上的地圖。問他們該怎麽辦……


    「……就隻能我們實際到現場去,再破壞掉時鍾了吧。現在開始也不遲。」


    「也就是說,我們要化身為地獄的恐怖分子集團,對吧?偷偷摸摸地進行破壞行動……嗬嗬嗬,真叫人躍躍欲試呢。我要殺了所有阻撓我的人~」


    「喂,黑繪,別說這麽駭人聽聞的話。」


    「畢竟還有阿曼妲在,你們還是集體行動會比較好吧。至於其他地方,如果隻是悄悄破壞時鍾的話——」


    「我也來幫忙吧。正如同黑繪小姐說的……大概就像是:『嗬嗬嗬,真叫人躍躍欲試呢。我要殺了所有阻撓我的人』這種感覺。」


    漸音不知從哪裏抽出飛刀,然後高舉至自己麵前,讓刀刃閃閃發光。經曆聖誕節一事後,他們十分清楚她擁有著非常精湛的擲刀技巧。不過——


    理事長卻用莫名僵硬的聲音說:


    「呃,那個……你應該是開玩笑吧,但一本正經地說,可一點也不像在說笑喔。」


    「是嗎?」漸音依然一本正經地低喃,再將飛刀收進了懷裏。


    *


    「嗯~原來還有這種地方啊。這個城市裏還有我不知道的場所呢……」


    菲雅以冷靜的口吻蛻,神情卻非常興奮地仰頭看著那塊招牌。


    上頭這樣寫著——「相親相愛汪喵樂園」。


    在理事長室結束作戰會議之後,春亮等人率先前往的具有巨大時鍾的地點,就是這裏。這裏是位於郊外的一座設施,在園內可以接觸到許多小貓和小狗。另外也算是為了解決家犬運動不足的問題,也允許外人攜帶貓狗進來這裏。


    現下已是傍晚,應該也快到了閉園時間,但園內還是有不少人影。園區中央有一處鋪著草皮的廣闊公園,角落座落著一座巨大鍾塔。確認完地點後,依然心神不寧的菲雅開口說:


    「雖然很想趕快破壞時鍾,但這裏還有其他人。要是被人目擊到就糟糕了吧。」


    「嗯,是啊。」


    「然後,這裏很遠。畢竟因為我們討論好先從遠的地方開始下手,這也當然。」


    「嗯,回程也得搭公車才行呢。」


    「也就是說,今天光是破壞這裏的時鍾,就已經是極限了。所以就邏輯上而言——我認為接下來應該要先等附近的人潮變少再說!那麽,等待期間又該做些什麽才好呢?那當然隻能逼不得已地考慮到現在的地點,而且又能為阿曼妲帶來刺激,所以就是仿效在電視上看過的動物治療法——」


    「啊啊,真是的,我知道了啦。你可以去玩一會兒沒關係。可是不能給其他人添麻煩喔,也要小心別讓阿曼妲受傷。」


    「呀喝~!阿曼妲,我們走吧,毛絨絨的動物正等著我們唷!」


    菲雅快速地推著輪椅,衝向公園裏的一隻小狗。「可以摸它嗎?」向一旁的女飼主取得許可後,她就興奮地開始撫摸小狗的頭,然後在輪椅周圍轉來轉去,一下子追著小狗的尾巴,一下子被小狗追。


    「真是的,完全就是小孩子呢……」


    「好了好了,也許動物治療法真的會有效果喔。而且小菲菲最近心情似乎也不太好,現在看來玩得很開心呀。偶爾放鬆一下也不錯嘛。」


    黑繪說著,同時拿著不知從哪裏掏出來的相機,不停地拍下菲雅她們的身影。接著她又轉動視線,說道:


    「……就這方麵說來,小此你們最近心情好像也有點消沉呢。我會負責拍照,小此你也去玩吧。喔,剛好有小狗過來了呢。」


    黑繪說得沒錯,一隻巨大黃金獵犬正吐


    著舌頭呼呼喘氣地靠近他們。看樣子是這個園區內飼養的小狗。此葉搔了搔臉頰。


    「我並沒有心情消沉啊……不過,難得都來了嘛。狗狗,你好啊。」


    此葉就地蹲下,有些遲疑地撫摸小狗。當然,此葉也不討厭小狗。由於以前曾在夜知家裏收留過棄犬,所以他們都很清楚。撫摸小狗後,此葉的心情似乎也跟著變好,邊念出寫在項圈上的名字,邊使用起奇妙的狗語言。


    「呃……你叫什麽名字呢?約翰啊……真是好名字汪。」


    如果菲雅在場的話,肯定又會像是逮到把柄般大肆挖苦此葉吧。然而就在與狗狗對話的期間,不知為何此葉的身體開始往後仰。


    「啊……那個……約翰,你有點靠太近了喔……那個……呀……你舔得也太用力了啦……呀啊啊?」


    小狗將前腳搭在此葉的肩膀上,整個身體朝她壓去。也許是不忍推開小狗吧,此葉就像是被約翰推倒般地跌坐在地。她已經完全呈現後仰狀態,被約翰壓在她的身上。小狗不斷舔向她身體各個部位,此葉裙子底下的雙腳無措地掙紮,用尖銳的嗓音叫道:


    「呀……啊……不行……不能舔那裏啦……呀啊?」


    「呣哈!這真是意想不到的拍照好機會!」


    「喂,黑繪,別拍照了,快點來救我啊——!」


    大概是因為聽到此葉口中說出了「舔」這個字,春亮不自覺回想起了先前有過的妄想,頓時有些坐立難安。不過,還是得先救她才行——就在春亮從此葉的頭部那邊接近她時(從腳部那邊的話各方麵部太尷尬了),一名工作人員察覺到了這場騷動。


    「喂,約翰,快住手!不好意思,它明明平時都很乖巧聽話……」


    「呣,我看出來了。這鐵定是因為它被小此身上散發出來的肉的香氣吸引了。真不愧是小此,就各方麵而言都是肉欲的化身!」


    「再…再怎麽誇張,我也沒有隻吃肉到連身體都會有肉的味道啊!」


    多虧有工作人員相救,此葉總算掙脫了約翰的壓製。她氣喘籲籲地拉好衣服。


    「呣,什麽嘛,看來乳牛女也玩得很開心呢。」


    不知何時已回到原地的菲雅納悶地歪過腦袋說。


    「你那邊已經玩夠了嗎?」


    「畢竟這裏有這麽多種狗,一直跟同一隻玩也沒意思嘛。話說回來——嗯,非常好。這個地方很棒。」


    菲雅扶著阿曼妲的輪椅,挺直背脊,環視廣敞的園區。晚霞色的風景。連她的銀發也染上了紫紅色彩,閃耀著莫名夢幻的光澤。


    「果然這世上還有很多我沒見識過的地方呢……」


    她無限感慨地如此低喃。


    漫長的歲月,菲雅都獨自沉眠在黑暗裏。一邊沉睡,一邊忍受著自身的罪惡。


    這樣的她的話語,肯定有著特別的含意。


    因此春亮揚起微笑。


    「……光是這座城市,就還有很多你沒去過的地方喔。倘若再將範圍擴大為全世界,那可就多到都數不清了呢。」


    「嗯。所以你至少該毫無遺漏地告訴我這個城市的有趣景點吧。要不是因為有必要,我好一陣子都還不會知道這座汪喵樂園的存在喔!真是太不像話了!」


    「是是。嗯,等有興致的時候吧。」


    接著菲雅似乎對遠處可見的貓咪相親相愛小屋產生了興趣。


    「不隻是小狗,連貓咪也有!呼呼,這個地方果然真的太完美了。我稍微去看一下吧……錐霞,你也一起來吧?」


    「嗯?啊……說得也是呢。」


    錐霞至今隻是一直恍惚出神地望著園區,目光並未特別聚焦在某個地方上。此時春亮才發現到她的模樣不太對勁,小聲地湊至她耳邊問:


    「啊……那個,班長,難不成你不太敢跟動物一起玩?如果是的話,不用勉強陪菲雅過去也沒關係喔。」


    「我並不討厭啦。隻是——」


    錐霞臉上浮現極淺的微笑,開口回答。


    同時帶著非常落寞的神情。


    「隻是——稍微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罷了。」


    *


    敬愛的人打了電話給她。


    『現在情況如何?』


    「……是的!呃……那個……雖然還未能完成任務——不過,一點問題也沒有!nothing是也!就各方麵而言,就隻剩下時間早晚的問題!」


    『那就好。你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吧?』


    那個人正在對她說話,那個身為絕對支配者的他。


    她恍惚陶醉地握緊手機。


    「——那是當然。我的手就是您的劍,我的腳就是您的馬,我的身體就是您的護盾。您的所有物就要依您的意誌行動。這就是我們——騎士。」


    沒錯。


    成為他的劍斬碎敵人。


    成為他的馬踩過屍體。


    成為他的護盾擋下攻擊。


    不僅如此。自己將會獻出全部、全部、全部。全部都奉獻給他。成為他的手握起滾燙的岩石,成為他的舌頭啜飲毒液,成為他的耳朵聆聽怨懟,成為他的鼻子被血腥味包圍,成為他的嘴巴告解罪惡,成為他的性器為他帶來快樂,成為他的心髒活下去。


    這就是自己,名為雛井艾希的存在。


    『——我很期待你的表現,雛井艾希。』


    隔著電話,最後他呢喃似地這麽說。


    光是這一句話,她就到達了高潮。


    「是……是……您…您這麽說,小的真是惶恐。小的絕對會完成使命——領主。」


    *


    理事長他們願意出手協助後,接下來該做的事情也有了頭緒,因此若要接連在家庭餐廳裏過夜並消耗體力,也隻是本末倒置,所以昨晚他們如常地回夜知家休息睡覺。


    一夜又過去了,隔天春亮他們依然帶著阿曼妲一起上學,早上帶著她到理事長室時,一行人得知昨天並沒有時鍾遭到破壞(當然,除了春亮他們和漸音自己破壞掉的以外)——以及基於理事長的影響力,至少今天白天之內其他地方的時鍾也全會被拔掉指針。影響力無法觸及,其他地方剩餘的幾個時鍾,漸音則會在上課期間在城市裏繞一圈,將其破壞。


    換句話說,到了放學的時間後,這座城市就會變成幾乎未存有正常大時鍾的狀態了——這時,他們也終於能夠執行最後的計劃。


    太陽已完全西下,距離學生們放學的時間也已過了許久,春亮一行人的身影出現在毫無人煙的校門前。服裝基本上是製服,但手上卻不是裝滿讀書用具的書包,而是先回家一趟後拿來的提袋和背包。


    菲雅仰頭看向籠罩在昏暗夜色裏的校舍,咧嘴賊笑。


    「哼哼……這所學校的學生真幸運。若是其他學校,今天應該有很多學生遲到吧。」


    「進到學校後要趕快飛奔,可能很辛苦吧。真是給大家添麻煩了。」


    「雖說是無可奈何……但還是有點罪惡感呢。像是車站的那個大時鍾,好像也是請大人物幫我們停了下來,不曉得有多少人很困擾呢。」


    黑繪和錐霞也抬頭看著相同的東西。除了阿曼妲以外,一行人視線的前方皆是這所大秋高中的大時鍾。


    隻有這裏尚未被破壞,也未被拔掉指針。不論有沒有人正看著它,時鍾依然一步步地確實刻劃著時間。


    當然,這是他們故意的,也正是他們的計劃。


    此時關閉的校門大門後方出現了一道身影。


    「各位晚安,我現在就為你們開門。」


    「啊,你好。那就麻煩你了。」


    漸音在大門內側進行操作後,大門發出「嘰嘰嘰」的聲響緩


    緩打開。春亮等人自打開的空隙,成功入侵至夜晚的學校裏頭後,漸音再次關上大門。


    「那麽我帶你們前往值宿室吧。警報裝置等都已關閉,所以不必擔心。」


    「謝謝你……不過,這所學校有值宿室嗎?」


    春亮詢問後,漸音答:


    「由於保全都已機械化,一般是無人使用。就像是機械化前的遺跡吧——我已經大致清掃過了,但可能還是有不周全的地方,敬請各位見諒。」


    「怎麽會呢,光是能提供給我們休息的場所,就已經很足夠了。因為我們本來還打算要躲在某一處草叢裏,等那家夥出現呢!所以別在意!」


    菲雅得意洋洋地挺胸說。


    換句話說,這正是菲雅提議的作戰計劃結果,這個城市裏唯一殘留的大時鍾。既然為了戰鬥必須儲存時間,那麽艾希有很高的可能性會現身,並破壞這所學校的時鍾。那麽,隻要在現場等她並一決勝負就好了——計劃非常簡單。


    「可是,她真的會來嗎?」


    「畢竟她特地問了春亮後,又說會在這座城市裏進行啊。那麽,她很可能有著某些不得不在這個城市裏收集時間的理由。隻要沒有其他選擇,總有一天會出現吧……她應該至少已經事先調查過我們就讀的這所學校了吧,況且學校都有時鍾啊。如果突然找不到還在走動的時鍾,便率先到她知道的這個地方看看,也不足為奇吧。雖然不一定是今天會來,但就別著急,先等個兩三天看看吧。」


    「雖說是事到如今,但不會被她發現是陷阱嗎?」


    「嗯……對方有可能多少會覺得可疑吧。可是她應該不知道這座城市裏所有的時鍾都被破壞了。因為若不全部看過有時鍾的地方,就不會知道。偶然在城市裏看到好幾個時鍾不會動之後,也許會聯想到我們正在采取行動,但應該不至於推想到現在隻有這裏這一個還留著吧。她手邊並沒有太多的資訊可以確認這是陷阱,而且對她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儲存時間……也就是說,最後她就算有一絲懷疑,也不構成放過這個時鍾的理由吧。『終於找到會動的時鍾啦!』應該反而會像發現砂糖的螞蟻一樣,大剌剌地現身。」


    然後隻要逮到她之後,接下來事情就很簡單。經過理事長他們的協助後,恐怕她並未如願地儲存到時間,而現在春亮他們又知道她的戰鬥時間有限製。如果是隻儲存到一點時間的她,隻要一邊小心別讓她逃走,再以消耗時間為主要戰略,一邊別太過勉強地與她戰鬥,應該就沒有問題——


    (沒錯,應該就……沒有問題。)


    春亮再一次看向頭部上方的時鍾,咽了口口水。自己在戰鬥方麵幾乎幫不上忙。就連這樣的自己都開始緊張了,想必她們更加——才剛這麽想,漸音就說:


    「那麽請往這邊走。要是有附近居民報警就麻煩了,所以基本上走廊上請使用手電筒。當然,作戰之際真有必要的話,也就不用顧慮那麽多了。另外,值宿室裏就算開燈,燈光也不太會往外漏出,所以不用擔心。」


    「嗯,反正今天月亮很明亮,一點問題也沒有喔。話說回來——喔喔,我們終於入侵至夜晚的校舍裏了!真讓人興奮!」


    「這種悖德的感覺該怎麽形容呢……明明白天時校舍那麽熱鬧,現在卻萬籟俱寂……簡直就像是一個白天清純可人的大小姐到了夜晚就搖身一變,變得非常淫蕩一樣!整個人心情都亢奮起來了呢!」


    「又講些莫名其妙的話……請別引起太大的騷動喔。要是附近居民真的報警,那可就糟糕了。而且好不容易引那個人出現後,搞不好會被她發現這是陷阱呢,嗯,不過我也承認心情確實有些興奮啦。」


    「坦白說,我也覺得很新鮮呢。簡直就像身處在陌生的地方一樣。」


    在漸音的引領下,菲雅一行人走進夜晚的校舍。嗯,就算從現在起就緊張兮兮也是無濟於事呢。春亮也邊歎氣邊跟在她們身後。


    值宿室位在教職員大樓一樓。房間鮮少使用時的特有黴臭味迎麵撲來,但不至於讓人感到在意。大小約為六個榻榻米左右,要擠進六個人的話,多少有點狹窄。設備的話有流理台和瓦斯爐。如果宵夜要泡碗泡麵,應該不成問題。


    「嗯嗯嗯……很不錯嘛。雖然窄了點,但我喜歡鋪了榻榻米這一點。」


    「那邊的收納櫃裏放有棉被,也已經清洗過了。」


    「對了,那上廁所和洗澡該怎麽辦?這裏可沒有喔。」


    「真是抱歉,廁所的話,請使用出去後右手邊的教職員用廁所。浴室當然是沒有了——不介意的話,請使用社團大樓裏的淋浴室吧。這是鑰匙。」


    漸音將係有非常花俏的鑰匙圈(應該是她的興趣吧)的鑰匙遞給菲雅後,低頭行禮後準備走出值宿室。春亮慌忙開口:


    「那個……謝謝你!給你添了這麽多麻煩,真是不好意思……」


    「請別放在心上。那麽,我會在理事長室待命。有什麽事情的話,請盡管過來找我。雖然今天不一定會發生狀況,但基本上最後還是跟你們說聲——祝各位旗開得勝。」


    於是漸音走出值宿室。這時春亮發現此葉正盯著漸音的背影,以及她關上的房門。


    表情像是聽到漸音說的話後,想起了什麽事情一般。


    像是不得不想起某件事情一般。


    帶著散發出決心的眼神。


    「旗開得勝……嗎?這句話真是好久沒聽見了呢。不過——的確,現在正是這種狀況。適合說這一句話的狀況……」


    此葉自言自語地閉上眼睛,接著再度睜開的時候,又變回了平常的她。


    「那麽,首先該做的——喂,菲雅,不要這麽快就鋪棉被!而且還鋪在正中央!」


    菲雅正分外開心地拍著棉被,一邊調整它的位置,然後又帶著開心的表情抬起頭。


    「有什麽關係嘛,反正早晚都要鋪啊!可是,為什麽這樣鋪棉被之後……會這麽地……對了,我知道了!這就像是所謂的集訓合宿吧!」


    「嗯,就像是小型的集訓合宿呢。那麽會覺得興奮或是開心,也是理所當然。我也來鋪個棉被吧~不,棉被可以先不用管,得先搶到枕頭才行。」


    「黑繪……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絕對不允許你玩枕頭大戰喔。」


    「被發現了!」


    集訓合宿嗎……春亮心想。在同一個房間裏,枕頭一字排開。這樣也許真的可以稱作為合宿吧……雖然應該不會有什麽人在學校的值宿室裏辦合宿,他們的目的也不是在房間裏進行枕頭大戰或是聊些色情話題,而是等待有可能會出現的敵人。


    他們預定這兩三天都暫時住在這裏,期間再悄悄地從這裏去教室上課,也帶了好幾天份的換洗衣物。既然漸音都好心將鑰匙借給他們了,再加上畢竟是連住好幾天,不趁現在去的話就沒其他機會了(一旦天亮,晨練的學生們就會使用淋浴室吧),因此他們決定先去洗澡。話雖如此,也不知道艾希何時會出現,所以當然是幾個人輪流洗。第一輪是已經有些睡眼惺忪的阿曼妲,再加上總是幫她洗澡的菲雅和黑繪。


    黑繪摸索著自己帶來的行李。


    「那麽,準備準備~」


    「你竟然連浴帽也帶來了嗎!明明當時還不曉得能不能洗澡呢。」


    「嗬嗬,我們可是『讓小曼曼舒服入浴隊』,簡稱『光滑細致三人組』喔,怎麽可以少了這項準備呢。」


    「根本沒有簡稱吧!」


    「至於是什麽東西光滑細致呢,那當然是——」


    黑繪得意忘形地轉向春亮,正要繼續說明時,一道駭人的身影忽然自她身後冒出,拍了拍黑繪的肩膀。


    「……與其講這些不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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