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名為弱者的愚物,其罪過」“the de-it"s ferocious.”


    *


    那群人給人的印象非常單純。


    就是非常格格不入。


    真的是就純粹的意義、就真正的意義而言,一般而言很不適合出現在這裏。


    眼前是一群十幾歲到二十幾歲的年輕男子。隨處可見——真的是隨處可見的低俗男子。頭發染成了金色或茶色,各自蓄著自己喜歡的發型。有黑人雷鬼頭,也有大光頭。有人耳朵、鼻子或是舌頭上穿著環,也有人身上叮啷作響地戴著飾品,也有人戴著太陽眼鏡——無論如何,所有人的共通點就隻是外表會給予他人壓迫感。從他們的互動來看,彼此似乎都認識。一行人看起來像是街頭幫派,或是不良少年組織。


    但是——他們卻突然出現在這裏,這個由非日常支配的現場。那種普通的外表和格格不入的感覺,或許也不能以常理而論。譬如以往家族會的成員,也曾經好幾個人喬裝成普通人前往黑繪的美容院。當時光靠外表,一點也看不出來。換言之,不過是這點程度,他們這個世界的人也有可能打扮得平凡無奇,再融入進平凡無奇的日常生活裏。


    眼前的集團也屬於那一種嗎?那麽,是哪個組織的人呢?是認識的組織?還是不認識的組織?唯一一個不可能的答案,就是他們是偶然誤入的普通人。


    因為,他們各自都拿著鐵管和金屬球棒等武器。


    他們是遵循正常方式,從正麵大門進來的吧。一行人在庭院入口附近站成一排,以有絲興奮的視線看著在場所有人。春亮等人隻能提防地看著那一群人和妮露夏琪三人。自然而然地,變成了三組人馬形成三角形的位置關係。


    妮露夏琪三人也朝他們投去納悶和警戒的視線。眼神像是在說——他們不可能是毫無關係的一群人。肯定帶有某種意圖和目的。是哪個組織的人?


    這時,其中一名男子微微將臉龐轉向身旁的同伴們,說:


    「——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都來到這裏了,隻能上了吧。」


    「是啊。而且正如同聽到的,好像在做壞事呢。還欺負那個外國小丫頭。」


    「所以我們是正義的夥伴嗎?哈哈哈!」


    「正義的夥伴,太帥氣了。那麽,先前說好了要盡可能一個一個上吧?」


    「好,那就我先上吧!我先處罰那個欺負人的色色大姊吧,嘻嘻!」


    「因為你喜歡巨乳嘛。」


    「燒囉嗦!你們也先決定好接下來誰要處罰誰吧!」


    握著金屬球棒的一名男子說完,一邊氣勢十足地大喊:「好~我要上啦——!」一邊往前猛衝。目標是妮露夏琪一行人,首當其衝的是最前方的此葉。


    春亮發現此葉至今始終都是眼神銳利,此時第一次——怔怔地瞪大了雙眼。她依然踩著菲雅的身體,微微偏過腦袋說:


    「哎呀呀……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男子向她逼近。在春亮的視野中,男子高高掄起球棒的背影遮住了此葉。然後,隻聽見此葉的話聲接著傳來。


    「這家夥——根本是門外漢嘛。」


    同時,血沫飛濺。


    下一秒,春亮又能看見此葉了。因為男子以沒出息的內八坐姿,當場往下癱坐。當然,血沫源自深深烙在男子身上,從肩膀直達腋下的斜向裂痕。


    「咦……啊……?」


    「嗯,這個反應真是闊別已久。因為妾身的刀太過鋒利,很多還不習慣打仗的百姓雜兵都沒有發現自己挨了一刀。當他們狐疑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這才發現自己快要一命嗚呼時,那種表情特別教人感到痛快——」


    「啊……啊……噫——!」


    「沒錯沒錯,就是這個表情。」


    慘叫。慘叫。慘叫。渾身浴血的男子滾倒在地上。被他一把丟開的球棒掉至地麵。受到這陣衝擊,早已被刀切碎的球棒這才變作了無數碎片。


    「乳牛……女……!」


    「喔喔!」


    此葉倏地挺起腰往後退。因為一直被她壓在下方的菲雅將魔術方塊變作處刑劈刀,舉刀一揮後,脫離了此葉的禁錮。


    「嗯,因為這家夥實在太外行了,妾身才大吃一驚,因而出現了一點小破綻。如果是你們刻意安排,妾身倒是可以嘉許你們真是出其不意的奇招。雖然不切實際。」


    「怎麽……可能啊……!」


    至今與此葉對戰時受的損傷還未恢複。菲雅氣喘籲籲,身體搖搖晃晃,全身上下的割傷都流著鮮血。她一麵架著劈刀牽製此葉,一麵緩緩後退,終於與春亮等人會合。


    但是,春亮三人也沒有餘力和菲雅交談。因為光是理解狀況就已費盡心力。


    「喂……喂,阿嶽他……!」


    「簡直是莫名其妙,太莫名其妙了!可是,那個臭女人竟敢動手,不曉得幹了什麽好事!喂,還在做什麽啊,快上啊!」


    一名男子大吼大叫,硬是激勵自己振作起來,拿著鐵管往前疾衝。是想拯救同伴吧。大概是受了他的刺激,還有兩三名男子也跟在他後頭。


    「——誠然,隻是礙事的廢物。那麽,不才虎徹也幫忙清理吧。」


    「嗯,沒有理由拒絕呢。」


    「那麽——」虎徹當場縱身跳躍,一眨眼工夫就在男子們麵前著地,隨手揮了揮虎爪。這麽一揮之下,他們手上的鐵管等武器就同時化作碎片四散。


    「噫——這……這家夥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啊?空著手耶,為什麽!竟然被砍斷了!」


    春亮愕然地聽著這些話。為什麽事到如今才說這種話。剛才此葉也說過對方是外行人。是沒有關係的人嗎?是他們自己誤會了嗎?還是對方搞錯了什麽?如果他們真的隻是不良少年,隻是外行人團體,春亮完全無法理解他們出現在這裏的意義。太不知所以了。


    此葉懶洋洋地轉過頭,看著身後問:


    「主人,姑且還是先問一聲吧。妾身——可以殺了這群家夥嗎?」


    「他們竟如此外行,真教人匪夷所思。之後也許有必要向他們問話。總之,先至少確保他們還能開口說話吧。」


    「嗯。反正隨時都能殺了他們。了解。」


    「而且,汝等應該也有詛咒吧?正好是個機會——好好享用吧。」


    「有這麽通情達理的主人,真是幫了大忙。」


    「不才深有同感。」


    此葉與虎徹——兩人麵向前方,猙獰地笑了。


    緊接著同時展開行動。首先虎徹以虎爪同時砍飛了眼前兩個人的手臂。此葉錯身而過時,以手刀刺向最後一個人的大腿。三人發出難聽的慘叫聲倒在地上。


    至此,男子們似乎也領悟了。似乎察覺到了——眼前的兩個人不是自己應付得來的對手。一群人轉眼間陷入恐慌。


    「等……等一下,我根本沒聽說,根本沒聽說會這樣喔!」


    「別開玩笑了!喝啊,來啊!」


    有人轉身拔腿就腿,有人用顫抖的手牢牢握住自己的武器,也有人當場癱軟。這些人全是她們的餌食。


    「唔……啊……雖然搞不懂是怎麽回事,但必須救他們……!」


    「菲雅,你別勉強自己了!你受傷了啊!」


    菲雅緊緊握住拷問道具,身體卻是危險地踉蹌蹣跚。春亮等人攙扶住她的身軀。


    「也許隻有安慰作用,但較深的傷口先用我的頭發卷起來吧。小菲菲別動喔。」


    隻是,那幕光景逐一呈現在隻能袖手旁觀的春亮一行人眼前。


    血沬饗宴。虎徹與此葉正襲擊著


    男子們。


    在一片紅色中跳躍、起舞。


    肉片和悲鳴此起彼落地飛舞交錯。男子們拚命地揮舞武器,虎徹卻一個旋身,裙子像在嘲弄他們般翩翩翻飛,期間對方的武器掉落在地。緊接著對方才知道自己的手指被一根根砍了下來。此葉單手捉住對方豁出去地刺來的刀子,直接握在手中將其吱嘎捏碎。然後一邊說:「還你吧。」一邊握手般地強行捉住男子的手,將刀刃碎片悉數埋進對方的掌心裏。


    「嗬嗬……哈哈!看呐,哎呀,還真是活蹦亂跳的一群年輕人!血液充滿活力地流了出來喔,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地流了出來!哈哈,雖然沒出息,但看這活力充沛的流血模樣,底下的精子也是照這氣勢噴出來嗎?每晚都惹得姑娘家哭泣嗎?」


    「村正大人,請別說些太過下流的話。」


    「又有何妨,這可是久違的鮮血。不過,真要妾身說一個不滿的話,就是這些家夥的鮮血顏色好像不太好呢。真不曉得平日吃些什麽。」


    「誠然,不才有同感。想必淨是吃些稱作速食的簡易食品吧。」


    虎徹應道,輕輕舉高自己沾滿鮮血的手。


    「多半是這個緣故,味道和以前比起來好像也比較不好。但也許單純隻是不才美化了過去的記憶而已。」


    然後舔著自己手指上沾附的鮮血。


    他伸出豔紅的舌頭,以黏膜拭去指頭上的紅色。這樣子還不滿足,直接將手指塞入自己口中,微微前後移動,一邊發出嘶嘶的微弱聲響一邊舔舐。透過口腔品嚐,再咽入喉嚨深處。虎徹吐了一口像是一鼓作氣喝完水般的大氣後,臉頰略微泛紅,說道:


    「但是——並不會不美味。」


    「嗬嗬,那還真是好極了呢……話說回來,你腳邊的那家夥,還有那邊的那家夥,是不是沒氣啦?」


    「啊,心髒確實停止跳動了呢。不才還以為自己手下留情了……」


    「隻是看得見一點腸子而已嘛。竟然這樣子就死了,真是不中用。是氣勢不夠吧——不過隻有兩個人的話,主人也不會多說什麽吧。隻要想成這下子不論喝多少血,他們都不會抱怨,不就好了嗎?」


    「誡然,屍體的血很快就會變難喝。找下一個吧。」


    幾欲使人發狂的光景,和幾欲使人發狂的對話。


    不對吧——春亮壓抑著從胃底翻湧而上的嘔吐感,同時如此心想。在不知為何逐漸模糊的視野中,如此心想。


    不對吧?此葉,不對吧?你為什麽看到鮮血還無動於衷?為什麽看起來那麽開心?為什麽興奮震顫般地笑著?


    你——你應該……很害怕血……才對。


    應該一看到血就惡心想吐,全身搖搖晃晃地幾乎要倒下……才對吧?


    此葉。此葉。他認識的此葉是那副模樣。絕對是的。那是此葉。


    啊,可是,如果眼前可以看見的這幅景象是現實……


    如果這份作嘔感、不快感和絕望感是真的……


    在那裏的人,已經,真的,完全,不是自己認識的此葉了——


    「村正大人的狀態如何?」


    「嗬嗬嗬,妾身樂在其中。在旁看好戲的主人也感受到這種感覺了吧……因為妾身的詛咒非常單純,就是『想看見鮮血』。」


    「不才的詛咒也很單純。」


    「妾身兩人都是單純的武器和道具,這也許是理所當然吧。無論如何,真是久違的血之盛宴,整體算是相當不錯。不過,再貪心一點的話,就是戰鬥後被自己打倒的強敵鮮血,看起來會更美麗,更大快人心呐。」


    「不才也認為強敵的鮮血更加美味。」


    「流過地麵的血、在空中飛舞的血、流過肌膚的血、冒泡的血,和內髒一同灑出的血……這些風情各不相同。看見你飲血的模樣,感覺也和平日不同,十分有趣。你飲血,妾身看著。一思及此,妾身兩人也許很合得來吧。」


    「合……合得來嗎……這……這是不才的榮幸……」


    虎徹忸忸怩怩地紅了臉頰,微微晃動著肩膀——同時以比自己臉頰更加鮮豔的赤紅,塗抹向近處想要逃走的男子背影。


    春亮更是反胃想吐。不對。這樣子不對。


    雖是單方麵屠殺的光景,但此葉和虎徹大概也厭倦到有些鬆懈了吧。一名男子從一開始就直不起腰地癱坐在地,始終在角落裏瑟瑟發抖。這時他趁著此葉兩人說話,趁著虎徹肅清了同一時間也想逃走的另一個人時,趁機逃跑了。他踩著搖搖晃晃的步伐,踏過血泊往前直奔。虎徹回過頭時,他已經出了庭院,跑到了隻要穿過大門就能離開這棟洋房的位置——


    這時,他停下腳步。


    正想追上他的虎徹也蹙起眉停住步伐。


    因為一道人影擋在了想要逃走的男子麵前。是一道以附有風帽,像是髒兮兮的布團的衣服包裹住全身的人影。臉部藏在帽子底下,看不清楚。


    還以為男子會向那道人影求救時——


    「這……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卻是以顫抖又沒出息的尖銳嗓音如此大發雷霆。


    風帽人影回了話,聲音是女性。


    她以低沉又平靜的口吻,像在呢喃般地說:


    「我已經付了錢。」


    「這種情況一個人才一百萬哪夠啊!我可沒聽說喔!」


    「不關我的事。是你們要接受的。」


    「是你說都是年輕女人,想做什麽都可以……!」


    「正如我所言,想侵犯她們或是做其他事,都隨你們高興。前提是辦得到的話。」


    「所以說!我可沒聽說對方會是那種怪物!搞什麽,你這家夥搞什麽啊——可惡!別開玩笑了,救救我吧,你就代替我……!」


    男子像是終於到達了極限,猛地撲向風帽人影。這項行為是基於憤怒,也是基於自己想要得救的心情吧。然而——


    仿佛在昭告那裏,和此葉等人身處的這片空間依然相連一般。


    仿佛在昭告他,其實一步也沒有脫離自己剛逃出的屠殺光景一般。


    劍尖從男子的背部貫穿而出。


    「……咦?」


    男子一臉納悶地看著自己的胸口,看著深深刺進自己胸口的劍,顫抖地抬起頭來,看向戴著風帽的人影——


    「無論如何……你們已充分感覺到了『恐怖』。我的目的已經達到。」


    「咦……啊呼……?」


    男子依然帶著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的表情,身體往下滑落。他伸出的手央求似地,像是最後的懇求似地,捉住了裹住人影的布。


    自然地,配合著男子的身體倒下——那塊布也鬆脫滑落。


    風帽拉下後,暴露出來的人影那張臉龐——


    春亮等人也曾見過。


    「……」


    對方麵無表情,仿佛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真麵目暴露出來。


    仿佛也不在意自己剛親手刺殺了毫無關係又無能為力的人類。


    她——


    搜集戰線騎士領的騎士,莉莉海爾·姬魯米絲妲正不發一語地站在那裏。


    *


    她是以往和「複仇者納特」一起在大秋高中現身,想打倒妮露夏琪的人。但那是妮露夏琪設下的假消息陷阱,最後她與後方支援員戰敗而逃。春亮等人直接知道的消息隻到這裏。


    但是,他們也間接地知道了一些後來的消息。昨天恩·尹柔依告訴他們的資訊中,也稍微提到了她們。用以消除此葉記憶的道具原本屬於騎士領——為了奪取那項道具,妮露夏琪才會將她們引誘至大秋高中。她們兩人戰敗逃跑後,妮露夏琪直接從她們手裏搶走了道具。


    春亮回想起那件事時互相對峙的她。


    一頭閃耀的金發在腦後綁成一束。不論什麽時候都英氣凜然的表情。仿佛象征著高潔的白銀鎧甲。僅以破壞禍具為目的所設計的大劍——她確實是敵人,但也是讓人留下「騎士中的騎士」這種印象的女性。仿佛不容許任何扭曲不正般,仿佛不喜歡卑劣無恥般。


    但是——現在眼前的她卻不一樣。不論是姿態,還是氣質。


    現在她沒有綁起頭發,整個人散發著混沌的氛圍。連金色的頭發也看來有些黯淡。是沾到了灰塵,才會髒兮兮的嗎?


    沒錯,她整個人肮髒邋遢。剛才她裹在身上的布本來應該是鬥篷吧,卻因為太過肮髒,看起來隻像是一條破布。


    身上的白銀鎧甲也完全失去光輝,如今隻像是破銅爛鐵般綻放著黯沉的光芒——更正確地說,是隻剩下一半。她穿在身上的鎧甲隻剩下半身部分,腰布也雜亂地裂開了許多大缺口。上半身隻穿著像是鎧甲底下的貼身內衣般的合身長袖衣服。上半身還橫向、斜向地纏著好幾條像是皮帶的東西,更是擠壓住了她貼身內衣下曲線明顯的胸部隆起,使其更加引人注目。


    而那些皮帶全部都是——


    劍帶。


    察覺到突出自她背後的好幾道影子後,春亮慢了半拍才明白那是劍帶。


    莉莉海爾身後可以看見好幾把劍鞘與劍柄。是交錯地背在背上吧,數量難以置信地多——身體右側和左側各有四把。另外還有一把直立放置。整個人的輪廓仿佛是玩笑一般,甚至還讓人覺得有些像是佛像。


    但是,她背上的劍鞘中,隻有一把空有劍鞘。


    裏頭的劍她正握在手上。


    現在仍滴著新鮮的血——是把黃金長劍。造型豪華得不輸給本身的光輝,握柄上有著類似圓環的裝飾,刀身上沿著刀刃浮有蛇一般的圖騰。


    菲雅瞪著那把凶器,用力吸一口氣後,大喊道:


    「記得你叫作莉莉海爾吧……為什麽?你為什麽要殺了那家夥!」


    「……」


    「回答我!為什麽殺了他!明明沒有那個必要吧!」


    莉莉海爾往庭院跨了一步——同時看向菲雅。


    表情顯得無奈,也顯得厭煩。像在說是菲雅要她回答,她才會回答一般。無意誌到像是有人按下了機器按鈕,死氣沉沉地說了:


    「他的作用一結束,隻會礙事而已。」


    「……!」


    聽見如此冷酷的回答,菲雅用力咬住牙關皺起眉。


    春亮聽了這句話後也感覺到強烈的矛盾。


    不對勁。對了,與當時的她最為不一樣的地方——


    是她的表情。


    她的雙眼——陰沉、昏暗、漆黑、幽暗。眼神隻是一味地孕育著寂靜的黑暗。仿佛看著這裏以外的某個地方,但又好像並未看著任何地方。她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從前的威風凜凜已被有些虛無飄渺的氣息取代。


    從前的她並沒有這樣的眼神。並未散發著這種虛無飄渺的氣息。春亮也不認為——她會是一個能麵不改色地殺了普通人的人。


    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是什麽改變了她?


    莉莉海爾更是不疾不徐地邁步前進。踏進地上倒著許多渾身是血、失去了意識的瀕死人類的庭院。往他們步步逼近——


    「你說……作用?」


    「他們到底有什麽作用?蠢斃了……」


    「嗯,真搞不懂這到底怎麽回事呢。」


    春亮一行人一邊說,一邊微微後退。既是為了製止靠著春亮的肩膀,現在仿佛隨時都要撲上去的菲雅——也是因為他們發現莉莉海爾的步伐,並不是一直線地朝著他們前進。


    「我知道這是惡。但我不得不做。僅此而已。」


    莉莉海爾一麵緩緩地行經春亮等人麵前,一麵輕輕舉高手中的黃金長劍。陰沉的視線固定在前方,用著無所謂的口吻,死氣沉沉地低喃:


    「這是禍具『禍劍希格爾斯荷姆』,是把受詛咒的劍,以吸收周圍的恐怖作為能量。我為此才召集了這些男人……」


    「你說什麽!那麽——所以教唆了一無所知的那群家夥,讓他們像那樣四處逃竄才是你的目的嗎!」


    「沒錯。他們已確實依我付的金額為我工作了。」


    春亮驚駭愕然。


    在一無所知的狀態下讓他們攻擊妮露夏琪等人。硬是將他們丟進生死交關的縫隙間。還有人失去了四肢,甚至有人喪命。然而——目的卻是讓他們心生恐懼,就隻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已嗎?隻是為了讓自己的劍吸收到能量而已嗎?


    太慘無人道了。這是不把人當作人看的最卑劣行為。


    是如果是心懷正義的騎士,絕對不會做出的惡魔行徑。


    「你……以前並不是這樣吧?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為什麽?」


    莉莉海爾停下了腳步。


    並非是為了回答春亮的問題吧。隻是恰巧時機重疊了而已。剛好她也抵達了目的地——也就是說,終於走到了至今隻是一臉饒富興味地看著事情發展的那群人麵前。


    「問我為什麽的話,答案早已決定好了。」


    莉莉海爾自言自語似地低喃後,緩緩抬起頭來。握緊了握著劍的拳頭,深呼吸般地用力吸了一口氣。


    「一,為了替她報仇雪恨。二,為了償還自身的罪孽……」


    唯獨這一瞬間,她那充斥著空虛黑暗的眼神中,注入了明確的力量。以一種陰鬱又教人膽寒的凜然力量,貫穿了視線前方的存在。


    「以上——全部都是為了殺你!妮露夏琪!」


    聞言——


    「吾放走的活餌……趕上了嗎?在成長茁壯以後回來了呢。」


    妮露夏琪隻是喜不自勝地笑了。


    *


    菲雅緊握住劈刀,看著妮露夏琪輕舉起手。


    「難得的活餌,是成為龍的營養。既然如此,由吾親手吃了她,也許才算是對食材的一種禮儀吧。」


    「——那麽……」


    「吾來當她的對手吧。」


    妮露夏琪又以抬起的那隻手摸索自己的西裝外套,從背後一帶拿出了某樣東西,交給隨侍在旁的虎徹。莉莉海爾似乎在窺伺攻擊的機會,此時肩膀震顫了一下,但沒有輕舉妄動。她一點一點地移動腳尖,緩慢縮短距離。


    期間——妮露夏琪似乎決定脫掉衣服。


    她脫下了皺巴巴的西裝外套,隨手丟向附近的椅子。僅此還不滿意,解開了窄裙的鉤子,爽快地讓裙子一路滑落到腳邊。由於上半身還有教師的白色襯衫,看不見內褲,但是——太無恥了吧。菲雅如此心想。可以的話,她很想讓支撐著自己肩膀的春亮看向別處,但現在的情況不曉得會發生什麽事,太危險了。菲雅隻好忍耐。


    妮露夏琪接著脫掉鞋子,然後將手伸進襯衫底下的腰骨一帶,一鼓作氣脫下了黑色絲襪,再抽離雙腳。赤腳。真是莫名其妙。她是想魅惑他們嗎?明明在場有可能會奏效的無恥小鬼隻有一個人而已。


    緊接著她開始由上而下,一一解開殘留在上半身的襯衫鈕扣。第一顆、第二顆、第三顆鈕扣。解完所有鈕扣後,又毫不猶豫地隨手拋開那件襯衫——菲雅本來還覺得有些必要,但就結論而言,菲雅不必戳瞎春亮的眼睛了。


    因為妮露夏琪底下還穿著另一件襯衫。


    並不是縫製精良的洋裝,而是感覺帶有民族風的簡樸服裝。以白色為基底,但又舊又髒,看起來很多地方的線好像都綻開了,可以聽見在近處看著的黑繪茫然地低聲說了:


    「那是什麽?看起來好像是印第安人會穿的衣服呢……


    」


    那件襯衫的下擺形狀像是垂著好幾條繩索,長度勉強到達大腿而已。所以也勉為其難地還能遮住內褲——才這麽心想時……


    「什麽?蠢……蠢斃了……!」


    錐霞發出呻吟。菲雅也有同感。因為妮露夏琪沒有停下動作,又將雙手伸進下擺底下,以和剛才脫絲襪一樣的動作——脫下了內褲。


    「並不愚蠢。因為這件『唯一真正的靈魂舞衫(wounded knee massacre)』在接觸到最多肌膚的時候,更能發揮最大的效果。」


    妮露夏琪一板一眼地解釋,同時再次隨手將那件黑色內褲丟在已脫下的衣服上。最後,摘下臉上的螺旋線條眼鏡放在桌上。


    「妮露夏琪大人,請。」


    相對地,她拿回了方才交由虎徹保管的東西,取代眼鏡戴在臉上。


    是麵具。


    是張帶有巫師氣息的麵具。同時具有著原始的鮮豔色彩與淡雅樸素……不知怎地,那張麵具不隻一麵。除了她戴在臉上的麵具,還可以看見左右耳上方各有一張相似的麵具。看來是以鉤環那類的東西串起了那三張麵具,她再戴在頭上。


    「那麽,準備已經完成。你們打算怎麽做?」


    「如此說來,妾身還沒有在一旁觀看過主人的戰鬥呢。這次就讓妾身見識一下吧。」


    「那麽,就由不才服侍主人。」


    「嗯——村正,汝就再一次親眼確認看看,吾是否為有資格擁有汝的使用者吧。」


    妮露夏琪有絲饒富興味地說,此葉則眯起眼回應她。真是大笨蛋——菲雅心想。可惡的乳牛女,你為什麽沒有想起來?你的持有者,最適合擁有你的人是——


    但菲雅的思緒因為虎徹倏地消失無蹤而被打斷。眨了眨眼後,緊接著菲雅看見了妮露夏琪握在右手上的出鞘日本刀。與乳牛女的真麵目比起來,僅僅大了一點,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總覺得外形相當粗獷。盡管高雅程度略遜乳牛女一籌,但相對地可以感受到那把刀的強大。


    「虎徹嗎?受詛咒的日本刀。想阻撓我的話——隻好將你粉碎!」


    莉莉海爾原先還一點一點縮短距離,但一見到妮露夏琪手持武器,便從垂直插在背上的最大劍鞘中抽出了另一把劍。那是曾見過,刀身有著複雜波浪的大劍——「禍具破壞者」。


    莉莉海爾左手上拿著黃金長劍「禍劍希格爾斯荷姆」,右手上握著「禍具破壞者」,一鼓作氣加快前進的速度。


    這一瞬間,菲雅動腦思索。


    她想到那個女人殺了人,氣質完全變得判若兩人,又是騎士領這個勢不兩立組織的成員。雖然有很多事想說,但是——


    「隻能……上了吧……!」


    她不再靠著春亮的肩膀,緊緊握住手中的拷問道具。體力已經恢複許多了。乳牛女造成的傷口也比較沒那麽痛了。


    「喂……喂,菲雅!」


    「無恥小鬼,這是好機會。乳牛女正在觀戰。莉莉海爾的目的似乎隻有妮露夏琪。也就是說,能在沒有乳牛女的妨礙下,打倒一切的元凶妮露夏琪,就隻有現在的機會了……!」


    「喔?好極了。遊戲的對手不管再多,吾都非常歡迎。」


    妮露夏琪眼尖地察覺到了這邊的情況,如此說道,菲雅勾起嘴角。


    「哈,對方也那麽說了。如此輕敵大意……當然得參戰才行吧!」


    「也許有點道理。那我掩護你吧。」


    「我也是。不過,小菲菲,不要勉強自己喔!」


    「喔!」


    她沒有聽春亮的回答。也沒有必要。


    然後菲雅追上莉莉海爾,也起腳衝向妮露夏琪。


    對方右手拿著虎徹,站著不動等著敵人的攻擊——隻是站著不動?印第安風格服裝、叢林巫師般的麵具,武器又是日本刀。哪能形容成隻是站著不動,根本不協調到了極點。


    「唔——————!妮露夏琪!」


    「氣勢倒是十足!」


    兩人終於正麵交鋒。虎徹與「禍劍希格爾斯荷姆」互相撞擊,這陣衝擊使得妮露夏琪的印第安風襯衫搖搖擺擺。由於她赤腳裸身,甚至沒有穿著內褲,身上隻有那件衣服,有著與衣服麵積不成比例的無防備感。


    莉莉海爾活用雙刀的優勢,緊接著刺出「禍具破壞者」。不知是妮露夏琪的本領,還是虎徹操作了她的身體,她一麵旋身一麵揮刀,迅速擋下了那記攻擊。


    菲雅也衝進攻擊範圍裏。邊移動位置,不讓莉莉海爾的身體擋住自己,邊大喊:


    「第五號機關·刺式佇立態『穿刺王弗拉德的木樁("a skewer loved by d tepes")』——禍動(curse/calling)!」


    接著投出處刑樁。妮露夏琪仿佛早就料到菲雅會在這時加入戰局,以再流暢不過的動作閃過了處刑樁。菲雅並沒有一招就會定勝負這種天真的想法,火速拉回處刑樁。


    「第十九號機關·掘式螺旋態『人體穿孔機("man-perforator")』!」


    菲雅拿著螺旋鑽,從與莉莉海爾不同的方向衝向了敵人,與虎徹那沉重巨大的刀刃互相碰撞,但被格擋開來。冷不防地沒了與武器對抗的手感,菲雅抬起頭,隻見妮露夏琪已經與莉莉海爾展開第二次的交手。感覺得出妮露夏琪的移位技巧異常高竿。光是能同時與兩個人交手,就證明了她擁有驚人的實力。但是——


    「『黑河可憐』!」


    「模式『滲透的良將』!」


    那家夥對付的可不隻兩個人。雖然不可能與莉莉海爾默契絕佳,但自己與錐霞和黑繪,至今已經一起戰鬥過好幾次。而且是不會妨礙到自己,但又是敵人會討厭的遠距離攻擊。雖然可能與虎徹那把刀屬性相克,但光是能吸引妮露夏琪的注意力,情況就會大不相同。單純來說,對方正不得不應付四個人的四種意誌。不管她本領再怎麽高強,都不可能支撐太久。


    (到頭來,你的傲慢和大意,正是你失敗的原因……!)


    可以成功。應該很快。隻要持續下去,一定可以打倒這家夥——


    菲雅如此深信,傾盡全力繼續攻擊妮露夏琪。


    但是——打倒之後……假使成功打敗了這個女人——


    之後,究竟會演變成什麽情況……?


    這個疑惑倏地浮上腦海,但她暫且不去思考答案。


    *


    然而,春亮卻無法之後再思考。


    打倒了妮露夏琪以後會如何?會發生什麽事?


    有沒有可能什麽也不會發生?


    當然,春亮從昨晚開始就一直左右尋思,得出了一個結論。如果真的如同恩·尹柔依兩人告訴他們的,此葉失去了記憶的話,恢複記憶的關鍵,就是妮露夏琪對她使用的道具——「救濟拷問官之瞳(bartolomey oblivion)」吧。也許那項道具有複原記憶的能力,抑或是破壞掉效果就會取消?


    但是,現在妮露夏琪戴在臉上的麵具,並不符合恩·尹柔依告訴他們的描述。那不是「救濟拷問官之瞳」。


    那麽,在哪裏——?一思及此,春亮不寒而栗。


    如果,已經不在了的話……


    像是被送到了他們無法觸及的其他地方。又或是——早已遭到破壞,而此葉又依然維持現狀的話……


    春亮打了個冷顫。在心中角落湧現的些許不安,一瞬間伸長了藤蔓滋長茁壯,緊緊地壓迫住他的胸口。


    他心想,現在必須做點什麽才行,在某些事無可挽回之前。因為現在不可能已經無法挽回了。也不能無法挽回。


    沒錯。即使打贏了妮露夏琪,根本上還是沒有解決任何問題。他們該取回的東西、終點,是此葉。是接回此葉。


    他想和她說說話。以遭到壓迫、喘不過氣,被某種強迫性事物支配的腦袋想著。


    ——隻要……隻要多呼喚她幾次的話,她會不會就能認出自己呢?會不會就能想起來呢?沒錯。一定是。一定——


    他動起雙腳。聽著仿佛在遠處的菲雅等人的武器撞擊聲,卻忘了其代表的意義,隻是走向自己該去的地方。


    也就是交叉著手臂,愉快地望著武器碰撞聲來源的——她的身邊。


    「此……葉……」


    開口叫喚後,她斜眼朝他瞥來狐疑的視線。


    啊,不對。不可以用這種聲音叫她。笑吧。像往常一樣笑吧,仿佛這沒什麽大不了般,必須自然地像在家裏笑著一樣,再呼喚她才行。這樣一來一定沒問題。因為她,她是——


    「——此葉,我們回家吧?」


    「又是你嗎……別用奇怪的名字叫妾身。妾身是村正,小鬼。」


    不知為何,此葉嘖了一聲,皺起眉不屑一顧似地說道。真的,不知為何。


    「哈哈哈。呃,我知道你是村正啦。」


    春亮又笑著想說些什麽時,聽到了怒吼聲。


    「什麽!喂,可惡的無恥小鬼,你在做什麽啊!」


    「吾可不允許對手東張西望!」


    「哇!錐霞、黑繪,拜托你們了!」


    「蠢斃了——可惡的夜知,喝啊!」


    「阿春,你等一下!」


    大家為什麽那麽焦急呢?明明眼前的人是此葉。不可能是此葉以外的人啊。


    「你不記得了嗎,此葉?村正是姓氏,此葉是你的名字吧?當初是這麽決定的吧?其實你本來說,用村正作為姓氏好像不太好,但我說唯獨這名字不應該改掉吧,結果就——」


    「唉……真是吵死了……」


    春亮敘述回憶後,此葉深深地歎一口氣,然後輕輕左右搖頭,未綁成辮子的一頭長發也跟著微微晃動。


    然後,無言以對似地——


    真的打從心底覺得無關緊要似地——


    「夠了。真的若不是如此愚蠢,也不至於年紀輕輕就送命呢。」


    以極其自然的動作轉過肩膀。


    依然帶著一臉百無聊賴的表情。


    朝他的胸口刺出手刀。


    (咦?)


    春亮在手刀抵達胸前的一瞬之間心想。在時間仿佛靜止了般的黑白世界裏,如此心想:此葉是怎麽了呢?這樣做很危險吧?


    就在這時——


    可以看見竄來的黑發迅雷不及掩耳地纏住了此葉的手刀。略微拖慢了手刀的速度,使其偏離目標。然後幾乎同時——


    「夜知!」


    他感受到一股衝擊。某個東西撞向他的肩膀,使得春亮雙腳踩空。他穩住了沒有跌倒,不明所以地抬起頭後——


    在自己的身體前方,錐霞的胸口被此葉的手刀貫穿。


    確切無疑地貫穿。


    「咕……啊……!」


    「哎呀?」


    此葉一瞬間就切斷了纏住自己手臂的黑繪頭發,但仿佛也沒意識到這件事般,略微地歪過了腦袋。


    (咦……?)


    無法理解。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那明明是此葉和班長。為什麽班長的胸口和嘴角會不停淌下鮮血?為什麽此葉的手會貫穿班長的背部?


    錐霞用顫抖的手捉住此葉的手臂,雙眼越過肩膀看向春亮。


    「蠢……斃了……」


    「確實是蠢斃了。小丫頭,你為何要這麽做?你不覺得太過無意義嗎?妾身既不覺得他是值得保護的男人,而且他又隻是呆呆站在原地而已。妾身隨時能再拔刀殺了他喔。」


    錐霞咽回吐出的血,用力抬起頭。


    「此葉——不,村正。聲名遠播的……村正……竟然要殺死一個手無寸鐵又毫無鬥誌的小鬼嗎……?」


    「喔?嘴巴倒是很會說話。所以呢?」


    「……拜托你。不要……殺他……」


    「妾身可沒有義務遵從。這裏是戰場。一旦身在戰場,不論何時被殺都不能有怨言。因為還以為是誤闖進戰場的農夫,有可能其實是想取將領首級的忍者啊。妾身至今也殺了不計其數的手無寸鐵又毫無鬥誌的人類。嗯,妾身沒有義務答應你的懇求——」


    「……」


    「呣,已經死了呢。」


    此葉噗一聲從錐霞胸口抽出變作鮮紅色的手臂。失去支撐的錐霞想當然往前傾倒。


    某種無法化作言語的感覺襲向春亮的背脊。


    此葉就這樣往前跨了一步。春亮還在她的攻擊範圍裏。


    緊接著此葉輕輕舉高沾滿鮮血的手臂,漫不經心地切斷慌忙飛來的頭發後——吐了一口像是歎氣的呼息。


    「哎呀呀。沒錯,沒有義務。但是,這個年紀的小丫頭,很少有人還能在死前提出那樣的懇求。看在她骨氣的份上,這一次就答應她吧。」


    「啊……啊……」


    「哼,而且還非常沒出息地顫抖著雙腳呢。就算殺了你,也不值得誇耀……不過,還是要懲罰你方才實在太吵了。」


    此葉的手臂動了起來。不是手刀——而是用拳頭毫不留情地擊向春亮的心窩。衝擊大到他以為腹部幾乎要裂開了。胃液一瞬間往上逆流。痛苦,窒息感。為了保護精神不受這些瞬間超過了極限值的感覺影響,大腦強製性地停止運作。


    「阿春!」


    「既囉嗦又礙眼。隨便你們要帶他去哪裏吧……還珍惜小命的話,就別再出現在妾身麵前了,小鬼。」


    最後聽到這句話後——


    春亮的意識沒入徹底的黑暗。


    *


    菲雅繼續與妮露夏琪戰鬥,光是以眼角餘光察看情況就已竭盡全力。


    「錐霞、春亮!」


    她勉強掌握了事情發展。春亮被狠狠揍了一拳後暈了過去。錐霞死了。但是,這又證明了一項事實,也就是乳牛女「不知道」那件衣服的存在。可以看見黑繪正用頭發拚命抬起失去了意識的兩人身體,將他們運到安全範圍。


    「誠然,還能東張西望真是遊刃有餘!」「正是!」


    在她倏然鬆懈的那一瞬間,日本刀飛了過來,她竭力以「淩遲之斧("a hatchet of lingchi")」擋下。


    (唔,好強……)


    單純的強。但菲雅又覺得不單單是如此。雖然無法說明是哪裏不太對勁。不,抑或者,說不出哪裏不太對勁的矛盾感正是妮露夏琪的強大原因?


    必須想點辦法才行——就在菲雅如此思索時,原本至今暗暗有著默契,一同奮戰的莉莉海爾突然改變了戰鬥節奏。換言之,如果是之前,現在這個時候她應該會不發一語地讓菲雅接著進攻,然而——


    她卻以手肘推向菲雅的後背,強行讓菲雅撲向妮露夏琪。


    「唔哇!」


    菲雅失去了平衡。能夠以劈刀握柄彈開虎徹單純隻是偶然。她冷汗直流。


    但是同時,妮露夏琪的左臂嗖的一聲,以掌心底部擊向她的胸口。不知是什麽武術,肺裏的空氣一瞬間被擠出,這陣強而有力的衝擊將她打飛——然而對莉莉海爾而言,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妮露夏琪視野的那一瞬間正是好機會。


    「『禍劍希格爾斯荷姆』……這把劍的劍尖棲宿著『恐怖』!」


    是莉莉海爾的聲音。刹那間,菲雅感覺到有什麽東西穿過自己的腋下。她在滿是鮮血的地麵上滾了幾圈,無視肉體和肺部的疼痛,硬是抬起頭來,隻


    見——


    「成功……了嗎……?」


    黃金長劍的刀身長度伸長了好幾公尺後,劍尖貫穿了妮露夏琪。可以看見刀身上蛇一般的圖騰隱約泛著紅色。仿佛那條蛇正爬行前進一般,那把劍以快得難以看清的速度往前伸長。就這方麵而言,算是無法閃避的遠距型武器。


    雖然菲雅很火大莉莉海爾將自己當作誘餌以製造破綻,但如果能打敗對方的話——才這麽心想時,菲雅愕然地瞠大雙眼。


    「唔,汝以為用這種東西贏得了吾嗎?」


    妮露夏琪的聲音泰然自若,身體沒有流下一滴鮮血。她輕輕扭過身子後,不知怎地,就像切豆腐的菜刀一樣,禍劍的長長刀刃滑溜地往她的身側滑了出去。


    大概是也能縮回來吧,莉莉海爾讓刀身縮回原先的長度,拉回禍劍的劍尖,一邊咬牙切齒地呻吟。


    「『唯一真正的靈魂舞衫』……會使所有攻擊失效的禍具。原來是真的嗎?」


    「什……麽……!」


    從沒聽說過。那就是那件襯衫的詛咒嗎?這樣子——未免強到太卑鄙了吧。原本那個女人就很強了。再有那種力量的話,該怎麽打倒她……


    不祥的預感悄悄竄向腦後。緊接著——


    「喂,虎徹,讓妾身宣泄一下被奇怪小鬼和小丫頭纏上的鬱悶吧。換人。」


    「呃……妮露夏琪大人……?」


    「無妨。虎徹,你就休息吧。村正,你已經心服口服了嗎?」


    「哈,夠了。主人確實足以操縱妾身。」


    兩件事情同時發生。首先是虎徹砰地彈起,變回了人形——


    「!」


    菲雅陷入混亂。因為對方身體上沒有該有的東西,卻有著不該有的東西。虎徹——他匆忙撿起自己脫下的衣服,再遮掩住自己的身軀。


    另一件事,就是乳牛女也變回了原本的姿態。


    也就是日本刀。但是,並不是至今見過好幾次的模樣。並不是春亮拿在手上時,被黑色鐵鞘包覆住的模樣。


    而是冷涼駭人的白色刀身。


    刀身如冰一般澄澈,弧度如月光一般不凡。


    身為真正的日本刀,身為虎徹的同類,她讓自己原本的姿態暴露在空氣中。


    隻有使出「劍殺交叉」這個招式時,僅一瞬間能看見的姿態。她隻允許自己的真正麵貌存在於那一瞬間。然而,現在眼前的刀正是她本身。


    「好久沒有變回這副姿態了。好好讓妾身發泄一番吧。」


    「莉莉海爾·姬魯米絲妲,吾問汝,應該不是剛才那一招就結束了吧?」


    「唔喔——!」


    菲雅已被剛才的掌底攻擊打飛得老遠。因此妮露夏琪等人率先鎖定近處的莉莉海爾作為目標。莉莉海爾仍和之前一樣,拿著「禍劍希格爾斯荷姆」和「禍具破壞者」使出二刀流。禍具與破壞禍具的武器。真是自相矛盾的二刀流。


    「喔,你能自在地操縱攻擊距離呢。真是奇特的玩具。不過——」


    村正閃開了伸縮自如的禍劍劍尖後,轉守為攻。但是,莉莉海爾也料到了她的反擊。或許反而該說是蓄意讓對方攻擊自己。莉莉海爾立即以另一把劍迎擊。


    對了,那家夥有那東西——菲雅心想。


    也就是右手上的「禍具破壞者」。以此反擊後,破壞敵人的武器。


    (不,等一下,這樣很不妙吧?因為這樣一來——)


    菲雅的心髒劇烈一跳,卻是杞人憂天。即使從旁看去,莉莉海爾的反擊也是無懈可擊。甚至可以看見她以形狀複雜的刀刃折斷了對手武器的幻象。但是——


    現實中卻是相反。


    「那把劍僅是醜陋而已,又如此無趣——讓你見識一下妾身的力量吧。哈,在如此美麗的妾身麵前,別拿那種三流的劍出來獻醜!」


    刀刃的光芒強而有力地一閃,與莉莉海爾的「禍具破壞者」——互相交叉。


    瞬間,形狀複雜扭曲的刀身上看似出現了好幾道線條,然後——


    「禍具破壞者」有如自身的名號被剝奪了一般,刀身碎裂四散。


    「唔……喔喔喔!」


    同時,莉莉海爾的肩膀噴出了鮮血。村正揮下的那一刀,餘波甚至傷及了她的身體。出血量不少——但是,她仍是剛強地繼續麵向前方。


    「喔?」可以聽見日本刀發出了有些敬佩的歎息聲。


    「真虧你的手臂沒有被砍下來。武器雖然都是玩具,但看來是出色的劍士。」


    「這個人也擅長反擊。在類似的時機裏,知道反擊代表的意義而揮舞大劍。正因如此,才能勉強避開了致命傷吧。」


    菲雅再次體會到了。變成了刀的姿態後,依然沒有改變。那家夥不忌諱鮮血,對於殺害敵人一點躊躇也沒有。那家夥真的已經變成那種存在了……!


    「不行了,阿春和小錐錐看樣子都不會馬上醒來!小菲菲,現在暫時先撤退吧!」


    照顧著兩人的黑繪以焦急的聲音對菲雅喊道。


    菲雅再一次看向妮露夏琪手中的日本刀,緊咬牙關。


    她很想對那家夥怒吼些什麽,但又不曉得該說什麽才好。


    ——她能夠說什麽?能夠對那家夥說什麽?


    對自己而言,那把日本刀是怎樣的存在?菲雅思索著,卻連這點也不知道。是敵人?還是同伴?現在呢?而以前呢?


    「小菲菲!」


    「……哎呀!」


    總之,不能放任春亮和錐霞不管。還有——她也很擔心受了傷被留在現場(而且幾乎都失去了意識)的一般人們。不難想像將他們留在這裏的話,會有什麽後果。現在隻能照黑繪說的去做,暫時撤退再重振旗鼓。


    「黑繪,這可能會很困難……但倒在這裏的家夥們……隻要還活著的家夥們就好,你能一起搬出去嗎?」


    「……卯足全力的話,勉強可以吧。」


    「拜托你了。」


    菲雅站起身,一麵留意著妮露夏琪等人的動靜,一麵開始後退。


    莉莉海爾不顧被血染濕的肩膀,硬是轉動手臂,又從背後的劍鞘中抽出一把劍,代替「禍具破壞者」。是把刀身像針的西洋刺劍。


    「『貫穿與通奸之瑪克勞克蘭(stick me please)』……」


    「喔?這把劍又有什麽詛咒?」


    「等你被刺死了就知道!」


    針一般的刀身尖端有著倒鉤,構造與「花瓣劍貝瑞傑拉("the flower sword veraze")」相似。刺劍刺進胸口——然而結果和剛才一樣。直接貫穿。但是,妮露夏琪並沒有死。


    「見識到了這件『唯一真正的靈魂舞衫』的力量還如此有勇無謀,表示汝有勝算吧。從形狀來看——那把劍應該有著類似『一旦刺中就再也拔不出來』這種詛咒吧?」


    「唔……」


    「詛咒互相矛盾的話,當然,是詛咒更強的一方會獲勝。」


    妮露夏琪僅是將身體往橫挪動,那把劍就滑溜地穿出她的側腹。「又是把造型不堪一擊的劍呢。」然後日本刀一閃,再次輕易地破壞了那把劍。


    莉莉海爾發出呻吟往後退。妮露夏琪邊撫摸那件陳舊的上衣邊說:


    「這是印第安人遭到屠殺之際,以夥伴為盾牌,唯一一個活下來的男人穿在身上的東西。靈魂舞衫這種衣服宣稱『能夠抵抗白種人的子彈』,在印第安人之間相當流行。其本身雖是虛構——但因為幸存下來的男人的誑語,這件便成了當中唯一一件能夠發揮出口號效果的『真品』。然後又因為當時死去的人們怨念,受到了詛咒,同時也開始發揮出忌能。因而


    這是『唯一真正的靈魂舞衫』。這項道具的曆史雖淺,卻也無法輕易淩駕其詛咒。」


    「……一,身上負傷。二,已確認詛咒。以上,判斷……現在還不是時候……」


    莉莉海爾用著吐血般痛苦的嗓音,一邊咬牙切齒一邊如此低喃。


    依然用陰沉意誌領導著的雙瞳,瞪視著前方。


    身上依然散發著冰冷的複仇氣息。


    莉莉海爾更是往後倒退,與妮露夏琪拉開距離。若要直接說的話,她正準備逃跑。和菲雅他們一樣。


    菲雅明白。莉莉海爾也許瘋狂地想要報仇,但並未發狂到忘了自己的目的。她有著絕對非達到不可的目的,為此做好了不計一切的覺悟——隻是懷抱著幾近瘋狂的決心而已。


    妮露夏琪看來並不打算追擊準備逃跑的莉莉海爾,不慌不忙說道:


    「不愚蠢的複仇者很強大,是到達龍身邊的營養素……吾說過了,吾等現在暫時還必須留在這裏等候。因此,吾等不會躲也不會逃,盡管再來挑戰吧。」


    隻見她戴著麵具的頭部輕輕地晃了一晃。看來這番話不隻說給莉莉海爾聽,也是對菲雅他們說的吧。


    然而這個時候,菲雅已經完全背對妮露夏琪一行人,開始全速拔腿狂奔。沒有追擊而來的氣息。前方可以看見黑繪,她正拚了命地動著小小的雙腳,一邊以頭發支撐住春亮、錐霞和其他大約十個人。雖不曉得莉莉海爾怎麽樣了,但多半也會成功逃跑吧。


    (盡管再來挑戰……?)


    菲雅狠狠咬牙。用不著她說,菲雅也不打算讓事情就此結束。他們一行人,一定會再一次造訪這裏。


    但是——造訪以後,要做什麽?


    屆時,他們要以什麽為目的而造訪此地?


    現在的菲雅一點頭緒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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