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名為騎士的黑暗,其意義」 “the de-it"s two-faced.”


    *


    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呢?她茫然地想著。


    眼前有座庭院。古老巨木的樹葉、晾衣竿上的衣服、恣意生長的雜草,全都被微風吹得左右搖曳。庭院角落有間小土牆倉庫,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沒有養著鯉魚的池塘、踏腳石、石燈籠,也沒有洗手缽。所以空間莫名地過於寬敞。她心想,要是能打掉那間土牆倉庫,蓋座別館就好了。


    屁股底下是坐墊,再底下是鋪著木板的緣廊,坐墊旁邊是倒有茶的茶杯。背後是空無一人的起居室。裏頭還擺放著「電視」和「收音機」等各種不可思議的道具。時代還真是說變就變呢——她如此想道。


    嗯——沒錯。


    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不僅是為什麽會在「這個家」,也可以說是為什麽會在「這個時代」。


    與時代脫節的刀,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自己也早就明白了。戰爭已經不可能再發生。至少將領與士兵在地麵上刀刃相向的「會戰」不會再發生了。


    那麽,自己為何存在?忘卻了意義後,為何存在?


    這個和平的國家不需要武器。這個和平的時代不需要武器。想防身的話,有菜刀就夠了。隻要對方不揮刀,自己也不需要揮舞……


    「好無聊啊……」


    她隨便喝了一口杯裏的茶,一麵望著一成不變的庭院,一麵喃喃自語。


    這不隻是現狀,而是一直都是這樣。


    她對各種事物都感到厭煩了,所以才會來到這個家。


    坦白說——她根本不在乎詛咒。反正詛咒不過就是那樣,她認為隻能順其自然。對自己而言,這就和思考自己的存在意義,和思考從前或以後,是等級完全相同的事情。


    總之,她想要變化。就算不是「解除詛咒」這方麵的事也無所謂。沒錯,如果眼前有其他消磨時間的方式,那去做那件事也無妨——


    這時,眺望著的庭院裏冒出了孩童的首級。但其實隻是從視野下方伸出了腦袋瓜。


    對方是計畫藏在緣廊底下,再悄悄接近嚇她一跳吧,但自己當然老早前就察覺到了他的氣息。她毫無反應地目不轉睛回望後,他像在說「呿~」一般微微噘起嘴。但是馬上又恢複了精神,保持著朝緣廊探出上半身的姿勢。


    「噯噯,你要解除所謂的詛咒吧?加油喔。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地方嗎?」


    然後對她這麽說了。雖然起初見麵時還相當緊張,但住進這裏已過了數日,這個小孩——春亮也相當習慣她的存在了吧。開始會像現在這樣語氣親昵地向她攀談。姑且不論她對此是否感到高興。


    「哼,怎樣都好。妾身可沒有決定要解除詛咒。」


    「咦~?那你為什麽要來這裏?」


    「因為崩夏一直死纏爛打地說會泡好喝的茶給妾身喝,妾身被他煩到受不了。而且,那家夥最後甚至還下跪求妾身……哈,他一定是迷上妾身了吧。」


    故意開玩笑地說完,「是嗎~?」春亮偏過腦袋。到下跪為止是真的。


    「當然是。聽好了,你可能還無法明白,但男人都喜歡大胸脯。你的母親——崩夏的妻子肯定也是。」


    春亮又再次歪過頭,回道:「是嗎~我記不太得了。」聽崩夏說,生下春亮後,他與妻子馬上就離婚了。雖不曉得是否為真,但這樣一來,他確實會不記得母親的長相和姿態吧。


    「等你再長大一點,也會癡迷地撲向妾身的胸脯。不然,現在就試試看吧?」


    「不……不用了……」


    他跟個大人一樣害羞。見狀,她邊勾起嘴角,邊將茶杯放在一旁。


    「總之——妾身不在乎詛咒,為了解除詛咒而做些什麽太麻煩了。順其自然吧。」


    「可是,爸爸說過解開比較好喔。」


    「詛咒是什麽,小鬼,你知道嗎……?」


    她刻意彎起嘴角,打量春亮的臉龐。她心想,這是個好機會。


    「妾身的詛咒——就是想看見鮮血。妾身的持有者,以及妾身自己都是。不論再高尚的聖人君子,一旦拿起妾身,就無法逃離這股衝動。崩夏沒有告訴你嗎?妾身在來這裏之前,原先待在某戶大財主家。」


    「大財主?」


    「就是富有人家的意思。宅第比這棟房子大上好幾倍,四處都擺設著看來價格昂貴的壺和掛軸——不過,妾身醒來看見的時候,幾乎所有擺飾品都已經被鮮血弄髒了。因為太久沒有人拔出妾身,累積了不少詛咒吧。」


    「……」


    「妻子、女兒、兒子、父母、下人,還有一個偶然造訪的送貨員。大開殺戒、衝動平息下來後,多半是突然恢複了理智吧。妾身正想向那位許久不見的主人搭話時,他已經舉起妾身,貫穿了自己的喉嚨。之後又發生了不少事情,正當妾身思索該如何是好時,被稱作警察的家夥帶走,又被關進了黑暗的空間裏,然後崩夏就出現了——嗯,接下來就不用說了吧。」


    下跪一事已經說過了。當時她還心想,真是奇怪的男人。


    「明白了嗎?這就是妾身,是妾身的詛咒。醒來便殺人,膩了便沉睡,然後再醒來殺人。這就是戰國之世以來,妾身一直反覆做的事情……」


    她眯起雙眼,壓低嗓音,釋出了沉重的殺氣——如此說道。如果是貪生怕死的人類,可能光這樣就會失禁。


    她想,他最好失禁吧,最好感到害怕。對自己而言,結果這名少年也隻是在眼前晃來晃去的礙眼小動物罷了。但是——


    「我知道,爸爸告訴過我了。況且我至今也見識過了很多東西。」


    那個小動物卻在野獸麵前,天真無邪地笑了。


    果然。和最初威脅他時一樣。為何——他為何不害怕?


    「而且啊,聽說我有藉由『持有』該物而讓詛咒失效的體質。所以你放心吧。」


    崩夏告訴過她。現在她仍然半信半疑,但見他說得斬釘截鐵,說不定是真的吧。


    比起這件事……比起這種事情——


    她實在不覺得眼前的這個小鬼,真的理解究竟什麽是詛咒。也不明白詛咒的可怕、駭人、醜陋。危險。


    但是,至少現在在這裏的自己、可以空手砍殺人類的自己,並不是詛咒那種籠統不明的存在。而是現實中的威脅。他應該也明白這點。但為何卻不害怕?為何還能麵帶笑容?


    這個悠悠哉哉,名叫夜知春亮的小孩是——怎麽回事?


    不明所以的感覺襲向自己。那種感覺像是坐立難安,也像恐懼,也像心煩。


    「對了,我知道了你的名字是村正,但隻有這樣的話,以後會很困擾吧。聽來很像姓氏,就當作是姓吧,那必須想名字才行。你有想到什麽嗎?沒有的話,我們一起想吧。嗯~要取什麽名字好呢……」


    在她沉默的期間,春亮逕自展開下個話題,獨自一人念念有詞。名字根本無所謂。


    忽然間,一個疑問竄進腦海。不是關於他,而是關於自己。


    現在自己正將這名少年視為暫時的持有者。因為崩夏糾纏不休地說,這樣一來詛咒就不會發動,她才會不甘不願地照做。她依然對這個提議興致缺缺。覺到可疑的事情,也依然根深柢固地存在自己心底。


    假使兩個人說的都是真的吧。自己的詛咒是「想看見鮮血」。如果因為春亮持有她,而使得詛咒失效的話,春亮便不會受到那股欲望的折磨。


    但是——但是……


    自己懷抱著的「想看見鮮血」這份欲望,究竟又會何去何從?


    就某方麵來說,這


    也是一種詛咒。是烙印在自己身上的形質。


    詛咒不會生效的少年擁有自己時,會演變成什麽結果呢?是自己的欲望也會一起被抹除?抑或是——


    「你喜歡什麽樣的名字呢~?優美的?還是帥氣的?噯,一起想吧。你也不想要有奇怪的名字吧?」


    「……怎樣都好……」


    她茫然地撂下令天不知說第幾次的台詞,刻意遺忘腦海中的所有思緒。


    安靜的庭院。撫過緣廊的微風。少年的聲音雖吵,但不至於刺耳。隻要別去聆聽內容,聽來就像風鈴一樣。


    她籲一口氣,再次拿起放在身側的茶杯,湊到嘴邊。雖然徹底變溫了,但也許正好適合眼前溫和的風景。


    沒辦法。溫和的事物,已經是莫可奈何。


    所以,再待在這個家一段時間也無妨吧——她感覺到類似死心的心情模糊地湧上心頭。令她火大的是,最後結果跟崩夏的邀請一模一樣。


    她一邊啜著茶,一邊低喃喃:


    「……喝這個便宜的茶葉,都喝上癮了呢。」


    *


    「春亮!」


    「夜知,你沒事吧?」


    「阿春,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唔……咦……?」


    春亮霍然坐起身。眼前是自己的房間。棉被旁是菲雅、錐霞和黑繪,都正一臉擔心地望著他。一瞬間,他搞不清楚狀況。


    「呃,大家為什麽……我發生什麽事了……?」


    「你……不記得了嗎?」


    菲雅的聲音顯得憂心忡忡。發生什麽事了——春亮全力運轉還昏昏沉沉的腦袋。


    「……啊。」


    然後終於想起來了。想起了至今發生的所有一切。


    緊接著笑了出來。


    「是嗎……哈哈。哎呀,真是的,此葉究竟是怎麽了?被她揍了一拳呢。真的有點糟糕,而且也很痛。哈哈哈——唔!」


    春亮的呼吸一窒。菲雅先是露出詫異的表情,隨即小臉一沉,揪起春亮的衣領,將他拉向自己。接著就在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離下,說了:


    「——無恥小鬼,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麵對現實吧。」


    菲雅的眼神中,有著認真、憤怒、不安和恐懼。同時也拚命壓下這些情感。


    聽見了吸氣聲後,依然被菲雅揪著衣領的春亮,轉頭看向聲音來源。錐霞一臉肅穆地——真要說的話,是恐懼得臉色發青,對他說道:


    「夜知,她們兩人已經向我說了我死後的情況。我就直說吧……你還活著,隻是『碰巧而已』。除此之外別無可能。此葉並非是基於某種考量,才會假裝自己失憶,潛入敵方的陣營。她也不是因此才會對你使出拳頭,而不是手刀。」


    在端正跪坐的錐霞大腿上,可以看見她緊緊握住雙拳。


    「跟被揍了一拳的可能性一樣,你真的也有可能當場被她砍死。願不願意聆聽我的懇求,對她來說,真的就隻是先踏出右腳,還是先踏出左腳的差別而已。隻是心血來潮、一時興起,隻是偶然而已……」


    錐霞也將她的臉龐靠近春亮。眼角依稀可以看見某種發光的東西。


    春亮如遭雷擊。世界一陣搖晃,原本偏離正軌的真實感斷層重新銜接。


    現在是什麽狀況,自己又是什麽狀況。


    就真正的意義而言,他總算明白了。


    「小菲菲和小錐錐說得沒錯。我明白你很受打擊,可是,不正視事實就是事實的話,就無法往前邁步。要是在作著白日夢時死去……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春亮緩緩轉動腦袋,望向三人的臉龐,然後用力吐一口氣。


    「說得也是呢。對不起——也謝謝你們,菲雅、班長、黑繪。」


    他帶著「我已經沒事了」的意誌頷首。三人散發出安心的氣息。


    春亮帶著和方才逃避現實的笑容完全不同的苦笑,拍拍還揪住自己衣領的菲雅手臂。


    菲雅一瞬間「呣」地鼓起腮幫子。


    「哼!」


    然後像在掩飾害羞般,將春亮推向棉被。


    ——已經是傍晚了。


    菲雅一隻手拿著仙貝袋子,嘿咻一聲坐在緣廊上。會選擇緣廊,當然是因為醒來了的春亮已經坐在那裏怔怔發呆。


    她一麵咬碎拿出的第一片仙貝,一麵斜眼瞥向春亮,拿出第二片仙貝後,將它立直。


    「要嗎?隻是一片的話,倒也不是不能分你。」


    「天真是要塌下來了呢。不過,這次就算了。因為我的胃部還在抽痛。」


    春亮摸著肚子說。「是嗎?」菲雅將第二片也塞入自己口中。真好吃。


    「別吃太多,快要吃晚餐了吧。」


    「今天沒有吃午餐,所以要用仙貝補償。」


    考慮到損傷程度,今天最好不要再亂動——兩人都收到了這樣的指令。所以,現在是錐霞和黑繪在廚房準備晚餐。


    他們兩人正單獨相處。


    坐在同一片緣廊上,望著同一座庭院,吃著仙貝。


    身旁春亮的溫度,仿佛透過緣廊地板傳了過來。她已經可以承認——很舒服。待在春亮身邊,像這樣沉默不語,不知怎地都讓人很舒服。很幸福。很想永遠保持下去。


    (可是……)


    有什麽不太一樣。


    現在,隻有現在,她忍不住這麽想。內心忐忑難安。有股焦燥感從另一側抵製著幸福感。她樂於接受這種情況真的好嗎?——就是這種罪惡感。


    呿!菲雅在心底咂嘴。真是的,真教人束手無策。


    不管在或不在,那個女人都很礙眼——


    「對了,莉莉海爾召集來的那群人呢?」


    「……搬得動的,我請黑繪都搬出來了。緊急處理以後,就將他們放在安全的地方,然後叫了救護車。之後我就不曉礙了。」


    「這樣啊。」


    思緒的焦點,再度從這個話題轉移到方才思索的問題。究竟該怎麽辦才好?他們今後該怎麽辦才好?


    沉默的時間不斷流逝。唯有咬碎仙貝的輕脆聲從自己口中傳來。自己吃了多少片,她早已不再去數。春亮也沒有再提醒她別吃太多。


    就在這時——響起了「嘟嚕嚕嚕嚕」的電話鈴聲。春亮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是恩·尹柔依。」


    「接吧接吧,我也要聽。」


    兩人一起將頭湊向同一台折疊式手機。菲雅的臉頰因此貼在了春亮拿著手機的手上。她內心一陣騷動,但刻意不去思考。現在通話的內容比較重要。


    「喂?怎麽了嗎?接到了其他新消息嗎?」


    『——吾之回答,予以並非如此的報告。』


    感覺到春亮握住手機的手指悄悄放鬆了力道。


    「那麽……是什麽事?話說,你們知道今天發生的事情了嗎?」


    『吾之回答,是。已經掌握了大致的情況。這通電話的用意——單純隻是謝罪。』


    「謝罪?土包子女,你是什麽意思?說清楚一點。」


    恩·尹柔依似乎對於聽見菲雅的聲音感到納悶,但還是立即鎮定了心神答道:


    『關於村正此葉的記憶,之前有一部分我刻意沒有說明。那不是「喪失記憶」,而是「變回了過去的她」的現象,說明這樣的說明。』


    「那有什麽不同?」


    『也就是那無法挽回。她從一開始就並未擁有該取回的記憶。她並不是遺忘了——現在的她,是尚未與你們一起製造回憶的人。因此吾之發言……如果單純隻是向她攀談、向她訴說回憶,或是給予刺激這種「常見的做法」,可以斷言她恢複記憶的


    可能性趨近於零。』


    「……感覺的確是那樣子沒錯。雖然我不想相信。」


    春亮混著歎息低喃。


    『在你們見過一次前我無法說明。那個……因為心想這則消息也可能有誤。』


    「沒關係,你是在擔心我們吧。而且……要是沒有像那樣實際見過一麵的話,我想我們也很難相信。」


    「可是——那該怎麽辦?總不能就此放任那家夥不管。」


    菲雅回想起了此葉連外行人也毫不留情地如以攻擊的模樣。她看起來很開心,同時也顯得有些百無聊賴。不論如何,都不是菲雅認識的她。


    「哼,先前看到鮮血會嘔吐的那家夥……比較……像她呢……」


    「……菲雅說得沒錯。那個,恩·尹柔依,你能聽聽我的想法嗎?」


    『吾之回答,是。』


    「總之,現在的此葉很危險。所以就算有些強硬,我想也隻能付諸武力捉住她吧。然後,問題在於捉住她以後。對方向此葉使用的麵具——叫作『救濟拷問官之瞳』吧?那項道具有重新設定的功能嗎?如果得到了那項道具,搞不好……」


    『坦白說,這點是未知。我想必須繼續調查,但那原本是騎士領的持有物。資訊太少,不確定能否得到答案,回答這樣的回答。』


    真是老實的女人。春亮甚感遺憾地先閉了一次眼睛,緊接著微微點頭說:


    「——說得也是呢,你們也會有不知道的事情。無論如何,現在我們隻能假設有重新設定的能力,為此展開行動了……」


    「那麽,為了奪得那項道具,果然得打倒妮露夏琪吧。問題在於要如何打倒她。」


    菲雅眯起雙眼,回想那個女人的模樣。印第安風格的上衣。攻擊完全無效。該怎麽做才能打敗她?手上又擁有兩把日本刀。兩把都是詛咒龐大到足以化作人形的妖刀。而且——


    「她還戴著奇怪的麵具呢。那是什麽?」


    『吾之回答,予以關於這點也是未知的謝罪。原本妮露夏琪正如其稱號「戰鬼」,是神出鬼沒的存在。我調查了研究室長國的資料,但遲遲難以找到情報。我打算接著繼續調查。』


    接著繼續。這句話讓菲雅想起了重要的事情。


    「對了……動作要快。不能一直慢吞吞。我們有時間限製。」


    春亮也驚覺地正色,斜眼看向菲雅。


    「她們說過……她們之所以待在那裏,是因為呼喚了師團長,正等著對方的到來吧。好像說過大約要等一星期。」


    「我對強弱之爭不感興趣,但既然是師團長,那家夥自然是龍島/龍頭師團裏最強的人。屆時妮露夏琪與那家夥戰鬥的話,不能保證她的武器會平安無事。就算在打鬥之際遭到破壞,也是不足為奇吧。」


    菲雅毫不避諱地說出不吉利的話。也就是所謂的考慮最糟糕的可能性。


    『吾之理解,也就是必須在一星期內想辦法解決吧,予以這樣的掌握。』


    「——我會再一次好好想想,這段期間內可以做什麽。我什麽都願意做。什麽都願意!如果你想到了作戰計畫,再告訴我吧。」


    春亮的語氣不像平常的他,激動又毅然決然。菲雅對此感到相當新奇,同時也感到不安。然後,春亮像在思索什麽般地眯起眼睛,一邊對著話筒咕咕噥噥。


    「妮露夏琪他們真的很危險。向不擅長戰鬥的莎弗蘭緹和千早求助的話太危險了。那個,你……不能和我們一起並肩作戰嗎?」


    間隔了一拍後,恩·尹柔依強擠出聲音似地說:


    『吾之謝罪,予以這是不可能的斷定,這次我們隻會提供消息。』


    「這樣啊。」


    隻是問問看而已吧,所以春亮沒有太過失望,幹脆地點了點頭。


    「那麽,請你繼續收集資訊吧。也替我們向阿曼妲打聲招呼。」


    『好的。她在我旁邊。也要我向你們問好——怎麽了嗎?詢問這樣的詢問。』


    「怎麽了?」


    『她拉了拉我的裙子。要我看那個嗎?那是……喝……原來如此。』


    發生什麽事了?菲雅與春亮麵麵相覷。但是,答案也不會因此出現。


    「對了,還沒有問過,你們現在在哪裏?」


    『吾之回答——我們正在一處監視地點,也就是與這次事件有關的另一個人,莉莉海爾·姬魯米絲妲作為藏身處的廢棄大樓。說明這樣的說明。』


    「什麽?」


    緊接著,她又以一如往常的平靜口吻,說出了他們完全無法平心靜氣地傾聽的內容。


    『又多了一件應該向你們報告的事情。莉莉海爾·姬魯米絲妲綁架了毫無關係的一對普通情侶,現在正將他們帶進那棟廢棄大樓……你們打算怎麽做?』


    *


    她已經不是高潔的騎士了。這點他早已再清楚不過。否則的話,她不可能做出像早上那種事——也就是將無關的人類牽扯進來的行為。


    這次又是連累了一般人。也許會有人犧牲。一旦知情,就無法坐視不動。


    再加上,還有方才與恩·尹柔依談過的那件事。就是關於也許能讓此葉恢複原樣的「救濟拷問官之瞳」。既然原先是騎士領的持有物,莉莉海爾應該對那張麵具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吧。一想到她或許也能提供其他有用的資訊,隻要是問得到的消息,他們就想統統掌握了解。


    朝著恩·尹柔依告知的莉莉海爾藏身處,也就是郊外的荒廢飯店,春亮一行人不斷狂奔、狂奔、狂奔——


    春亮感到焦慮。


    (這是什麽感覺……)


    他有種預感,必須這麽做。


    但是,他也不明白為什麽會這麽想。隻有衝動不停驅使著他。


    此時會像這樣狂奔,是為了阻止對方的殘暴行徑,也是為了取得與「救濟拷問宮之瞳」有關的情報。


    但排除了這兩點,自己仍然該見莉莉海爾一麵——就是這種衝動。


    感受著這股衝動的同時,春亮默不作聲地繼續和菲雅她們一同奔跑。


    前往遠離市區,杳無人煙的郊外一角。


    前方漸漸可以看見化作了漆黑影子的廢墟,屹立不搖著。


    *


    自己要做該做的事情。僅此而已。


    莉莉海爾·姬魯米絲妲維持著黑暗又平靜的心情,俯瞰著兩位佳賓。


    以前是舞會大廳吧,是僅鋪著水泥的寬敞空間。在中心附近,她讓兩位佳賓坐下後,再綁在椅子上,然後隔著約一公尺的距離,讓兩張椅子正麵相對。由於空間相當寬敞,這種狀態應該會讓他們更是感到不安。


    「救……救救救命……救命啊!拜托,拜托,請……請不要……殺了我們!」


    「那個,錢的話……我會付……所以……隻有她,還請你……那個……!」


    讓椅子正麵相對,當然是為了讓兩人見到彼此的身影後,有效率地激起恐懼的心理。光是看到彼此被綁住的身影,兩人已經嚇得全身瑟瑟發抖。


    「一,儲存力量有利無害。二,必須隨時擁有多種選擇。以上,雖然正麵攻擊的時候沒有效果——但必須維持禍劍的力量不可……」


    她靜靜地凝視兩人。兩人現在都隻是對這種狀況感到恐懼而已。不久就會習慣。必須做點新的事情。要做什麽呢——


    總之,她往前邁步。


    不發一語地揍向男人的臉部。兩拳、三拳、四拳。村正造成的肩膀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她已經做了緊急處理。不予理會地又揍了第五拳、第六拳。


    「唔!咕……啊啊……住……住手,求求你……饒了我吧,住手嗚噗!」


    「呀啊啊!


    好過分……不,住手……快住手!」


    男子的鼻血流個不停。拳頭被鮮血弄髒。也該換人了吧——因此莉莉海爾這次走近女人,將拳頭湊向她——


    「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


    「舔吧。」


    她沒有揍女人。女人很纖細。毆打的話,很快就會死。雖然真要說的話,她根本不介意,但果然先盡可能引出她所有的恐懼以後,再殺了她比較好吧。


    大概是害怕挨揍,女人伸出顫抖的舌頭,嘶嘶地舔起心愛男友的鼻血。不知是感到不快,還是血液本身帶有的催吐性,她用力嘔吐。但是莉莉海爾不許她停止。依然帶著平靜的心境,以拳頭敲了敲女人的下顎,催促她繼續。紅色舌頭再次開始動作。妖豔的舌頭。戀人之間平常應該交換著唾液的舌頭。


    對了,也有那種方法。


    莉莉海爾將自己被口水舔濕的拳頭移離女人嘴邊,相對地移向她的胸口——然後使勁拉破她的衣服。


    「咿!」


    由於連內衣也被扯破,白皙的乳房裸露出來。本能地產生了性興奮。但是,莉莉海爾以理智壓下欲望。這不是單純的淩辱。她用力握住,搓揉,捏起尖端,玩弄。


    「咿……啊,好痛,住手……什麽……你做什麽……!」


    「我似乎是同性戀。」


    女人原先無比困惑的雙瞳裏浮出了明顯的懼色。就是要這樣才行。她更是讓手指滑向裙子底下的大腿,一邊往上尋找根源,一邊說:


    「明白了嗎?所以,我可以繼續玩弄你。可以毫不厭倦地玩弄你。話雖如此,光靠手指無法滿足我吧。但我也提不起勁用劍柄——那麽,這附近有沒有什麽瓶子呢……」


    她尋找著什麽般環顧四周後,女人領悟了她的意思吧,扭動著身軀開始掙紮。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住手,請你住手,算我求你了——!我什麽都願意做,什麽都願意!咿咿,呀啊,不要,咿咿咿咿咿咿!」


    女人懼怕得仿佛快得了過度換氣症。莉莉海爾期待著連鎖反應,看向身後——然而,男人卻閉著腫脹的眼皮,癱軟不動。是流太多血了嗎?真是有些可惜。


    她離開女人身旁。雙眼泛淚的女人鬆了口氣似地發出呻吟。但放心還太早了。接下來,自己正打算用更加令人厭惡的方法收集恐怖。


    莉莉海爾握住插於背上的其中一把劍柄。那是一把斑駁地覆滿了黑色髒汙的劍柄。拔出那把劍後——


    「……」


    劍隨即被火焰包圍。不是刀身,而是包含握柄在內的整把劍。所以想當然耳,莉莉海爾握著那把劍的手掌也燒了起來。肉烤焦的異臭。她刻意忽略痛覺。


    「什……什麽?那是什麽……』


    「這把劍的名字叫作『安德裏恩的自罰(e.s.p)』。不過,名字對你來說毫無意義吧。你想知道的應該是使用方式。當然,我要這麽做。」


    莉莉海爾將被火焰包覆後,燒得赤紅的刀背抵在癱軟不動的男人脖子上。


    「咿咿咿咿!住手,快停下來————!」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醒了呢。」


    她將「安德裏恩的自罰」收進劍鞘。火焰消失了。看向兩人後,他們對她回以了意義不同方才,混亂更是加劇的恐懼視線。眼神像在看著莫名其妙的怪物。


    她想,這樣子就好了。見到詛咒的人,都該有這種眼神。


    但是,詛咒的恐怖還沒有結束。必須讓他們更加、更加害怕才行。莉莉海爾又從背上抽出另一把劍,略微彎曲的刀身有些厚度。


    「這是屠宰刀『血腥情人節』。它的詛咒是想砍肉,砍得愈多,刀身愈是鋒利。家畜的肉雖然是聊勝於無,但最好的果然還是……」


    她意味深長地沒有再說下去,朝兩人走近一步。


    「不……不會吧……不要啊……」


    「救……救命啊,求求你,求求你……拜托你一定要饒了我,求求你……!」


    要選誰呢?她本打算先砍斷手指就好,但女人已經嚇得失禁。再驚嚇到她的話,心髒說不定會停止跳動。先選男人吧。看起來也比較有體力,而且還比女人早一步討饒,真教人不敢苟同。就這麽辦。


    決定好後,莉莉海爾高舉起屠宰刀——


    「!」


    然後迅速旋身劃刀一閃。


    鋼鐵碰撞聲沉悶地響遍四周,而那種又重又堅硬的手感,是刀與從背後飛來的拷問車輪劇烈衝撞後產生的感覺。係著車輪的立方鎖前方——少女一行人正瞪著自己。


    莉莉海爾依然冷靜從容,小聲歎氣。


    「傷腦筋。這群家夥恐怕不害怕詛咒。」


    *


    莉莉海爾不以為意得仿佛是走出便利商店後發現外頭在下雨般,低聲喃喃說了「傷腦筋」之後,略微低垂著依舊陰沉的眼眸說:


    「你們為何知道這裏——不,我可以猜到。是研究室長國吧。」


    「你怎麽知道?」


    「為了打聽出妮露夏琪的下落,我與他們做了交易,出賣了騎士領的內部資訊。我早該想到在那時候起,他們也完全掌握了我的資訊。」


    「出賣騎士領的資訊……?」


    春亮皺起眉。可以做那種事嗎?當然不行吧。那麽,眼前的這個女人——


    「——現在的我,並不是以騎士領的一員這個身分展開衍動。單純是莉莉海爾·姬魯米絲妲。不,也有可能會向我派來追兵吧。因為從騎士領的武器庫中拿出這些劍的時候……我的做法有些強硬……」


    「我才不管你們騎士領內部的情況是怎樣。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對你的殘暴行為坐視不管——黑繪!」


    「是是~」


    黑繪悄悄伸長了頭發,連同椅子,將被綁在椅子上的情侶拉了過來。還以為莉莉海爾會阻止他們,她卻隻是拿著厚刃菜刀般的劍佇立在原地。


    「咿……咿……咿咿咿咿!」


    「啊啊啊啊啊啊!」


    「哇~你們不要亂動。但就算這麽說也聽不進去吧。再讓你們看到更多奇怪東西的話,有可能會造成精神創傷,如果你們能稍微睡一下,我會很開心喲。模式『睡眠的貞能』!」


    大概是被勒了一下脖子吧,情侶同時閉上雙眼,安靜不動。雖然這個處置有些強硬,但沒有心思顧慮他人了。隻好請他們見諒。


    「什麽騎士啊,你最近的行為太讓人看不下去了。總之先捉住你再說!」


    「這我——會很傷腦筋。」


    「誰管你!第二十二號機關·潰式針球態『星棍("menstern")』!」


    菲雅手上拿著鐵球棍往前疾衝。


    「我負責掩護你。應該會比日本刀好對付吧!」


    錐霞伸長受詛咒的皮帶。見狀,莉莉海爾說:


    「我不想消耗『希格爾斯荷姆』的力量。對付你們的話,就用這把屠宰刀『血腥情人節』——順便加上這把『安德裏恩的自罰』吧!」


    除了原本就拿在手上的厚刀,她又從背後抽出了一把熊熊燃燒的劍。自己的手掌似乎也燒焦了,但她隻是挑了一下眉。大概是以意誌力壓下痛楚吧。


    「什麽……!」


    錐霞發出呻吟。伸長的「黑河可憐」僅是掠過了「安德裏恩的自罰」刀身,前端就化作了焦炭,飄出皮革燒焦的臭味。錐霞慌忙將「可憐」拍向地麵,撲滅往上蔓延的火焰。身後,確認著情侶狀態的黑繪露出了「0h!大可怕了!」的表情。大概是心想自己的頭發八成也會落到同樣的下場吧。


    「你還是老樣子,身上帶了很多有趣的武器呢


    !」


    菲雅揮起鐵球棍發動攻擊。莉莉海爾以屠宰刀擋下,再以火焰劍迎擊。菲雅對於劃過眼前的熱氣皺起眉,但沒有退縮,更是繼續進攻——


    氣勢十足。但是……在春亮看來,他覺得兩人的動作都不夠出色俐落。


    仔細想想也是當然。與妮露夏琪打鬥是今天早上的事,日期都還沒有變換。菲雅被此葉狠狠修理了一番。莉莉海爾被此葉的劍殺交叉傷到了肩膀。兩人都是拚死與妮露夏琪奮戰——體力不可能已經完全恢複。


    但是,兩人仍是大打出手。秉著無法退讓的意誌互相對抗。錐霞也像是在說「隻要從被燒著的那頭伸長就好」般,再次以「可憐」展開支援。


    春亮忽然間想——現在是做這種事的時候嗎?內心油然升起空虛感。


    眼前的兩個人以及他們自己,確實有著無法退讓的某種意誌吧。可是,那是……


    「唔——————!」


    「喔喔喔喔喔!」


    兩人使勁揮出的一擊互相碰撞,菲雅與莉莉海爾同時往後飛出。在地板上滾了幾圈後,菲雅緩慢起身,同時瞪著前方說:


    「呼……呼……你也該死心放棄,丟下劍了吧……!」


    「這我辦不到——」


    莉莉海爾也以受詛咒的兩把劍為支撐,用那對陰沉雙眼看著他們,努力往上站起。


    「那些劍看起來很明顯遭到了詛咒呢。你們不是不認同受詛咒的道具嗎!就是因為有那種東西,你才會做出這種慘無人道的行為吧!為什麽,為什麽不住手?」


    「那還用說。一切都是為了打倒妮露夏琪……」


    莉莉海爾緊緊咬唇,漆黑的雙瞳中出現了更加強烈的光芒。


    「我早就忘了詛咒的忌諱。也不曉得何謂騎士的光榮。走在正道上沒有任何意義。沒錯,無論我變成什麽模樣,即使受到了詛咒,我也不在乎……」


    緊接著,莉莉海爾——


    以甚至帶著悲痛的音色,如此呐喊:


    「現在的我……隻剩下打倒妮露夏琪。隻剩下為那孩子報仇——這些目標而已!」


    從中能感覺到的,僅是純粹的覺悟。


    望著衣衫襤褸,呐喊出覺悟的她。


    某種思緒竄過春亮的腦海。


    他察覺到了,至今無法化作言語,始終存在於大腦角落的衝動是什麽。那種覺得非見莉莉海爾一麵不可的衝動是什麽。


    直截丁當地說——春亮也做好了覺悟。


    所以——


    「慢著————!」


    春亮大叫,衝進兩人的正中央。菲雅大驚失色。


    「笨蛋,你做什麽!快點退下!」


    他不會退下。莉莉海爾已被名為複仇的黑暗困住。但她仍然在最後的底線保有自我。她隻是解開了用以達到目標的限製器,並非完全發狂。所以,不會做出在這裏殺了他這種無意義的事情——春亮下了這個賭注。


    而他的賭注下對了,莉莉海爾僅是挑了一下眉頭,注視著他。


    「我們最主要的目的——是救出待在妮露夏琪身邊的此葉。而你的目的是打倒妮露夏琪,如果這就是全部的話——」


    春亮咽下口水,接著說道:


    「我們應該可以齊心協力。現在別再互相打鬥了,一起並肩作戰吧。」


    「你……你在說什麽啊,可惡的無恥小鬼!」


    「夜知!你這是……」


    「喔~阿春,你真是豁出去了呢。」


    聽著菲雅一行人的驚叫,春亮仍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莉莉海爾。她也同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春亮,似乎在確認這番話的真偽。


    也就是說——有這個可行性。


    「你會像現在這樣綁架他人,或是教唆以金錢雇用的人,都是為了提升那把會因恐怖而拉長的劍的力量吧。與其增強一把劍的力量,不如獲得我們這幾個人的力量——然後站在同一陣線上戰鬥,戰勝妮露夏琪的可能性會比較高吧?」


    莉莉海爾仍是一言不發。但她眯起雙眼,像在深思某件事情。


    春亮還有話必須事先聲明。是最低限度的條件。


    「我開出的條件,當然第一是別殺了此葉。那把劍叫作『禍具破壞者』吧?雖然它好像已經被破壞了。第二個條件就是不能傷害其他一般民眾。你不能再像剛才那樣,將其他人當作詛咒的餌食。隻要你願意遵守我開出的條件,我們就會全麵支援你,與妮露夏琪戰鬥。」


    「不單是以恐怖為糧食的『禍劍希格爾斯荷姆』……例如這把刀『血腥情人節』,也需要他人的犧牲才能加強力量。」


    莉莉海爾輕輕搖動屠宰刀,如此說道。春亮內必打著冷顫,但是——


    「不過——一,隻要能夠殺死妮露夏琪,我會不擇手段。二,以整體戰力來看,和你們聯手,戰鬥力確實比較高。再加上三,我已經想到了打敗那家夥的作戰計畫——以上,隻要你們願意協助我的作戰計畫,並努力付諸實行的話,這個提議值得考慮。」


    「真的嗎!」


    這時,菲雅大步走上前,用力拉過春亮的手臂。


    「慢著慢著,別擅自決定!這個女人可是騎士領的一員喔!根本不能相信她。你快點回想騎士領的家夥們至今做過了什麽好事!」


    「我也——不覺得這是一個可以草率采取的策略。她剛才也正打算傷害一般民眾吧?若問我這女人值不值得信賴,我隻能回答這是蠢斃了的問題喔。」


    錐霞也同意菲雅的看法。她們的反駁也很正確。


    「你們會無法輕易答應,我也能明白。眼前的莉莉海爾正做著相當殘酷的事情。一切結束之後,我也想請她加以彌補,說不定還會爆發衝突,可是——我認為,現在還有比這些更重要的事。絕對要……奪回此葉不可。」


    「……」


    「而且,你們都忘了嗎?時間隻剩下一周左右而已。一旦過了,此葉說不定就會前往其他地方,和師團長那個家夥戰鬥——也不曉得會發生什麽事。現在沒有時間選擇方法了。」


    「那個……也許是吧,可是……」


    錐霞求助似地轉動眼珠,視線望著黑繪。她和兩人不同,帶著像是看開了的微笑。


    「說得也是呢。我算是中立的吧。但以從前就待在那個家的人而言,以和小此一同生活至今的人而言,真要說的話,我的心情和阿春一樣吧。既然阿春決定了,我會遵從他。」


    「怎麽連黑繪都……」


    「真的——拜托你們了,菲雅,班長。」


    說完,他筆直地注視兩人。仿佛拗不過他般,菲雅率先歎氣。


    「太卑鄙了。你明知道我們無法拒絕,還這麽說吧?」


    「不……不,我沒有……」


    「結果都一樣。假使我們拒絕了,現在的你可能會說,那就隻有你和黑繪兩人協助她。這點我真的由衷覺得蠢斃了。我們不可能隻讓你們兩個人和不知何時會背叛的人待在一起。也就是說,我們根本沒有選擇……」


    「——抱歉。」


    「哼,就算道歉,你也無意改變主意吧?沒辦法,總之就先答應你吧……隻是你要明白,無恥小鬼,我們並不是非常讚成這件事。都是乳牛女太大意了,才會導致現在的情況,所以應該由那家夥自己扛起責任。我不認為甚至要不惜與敵人聯手。」


    菲雅朝向其他方向,噘著嘴唇低聲抱怨連連。


    「到頭來,我也是消極的讚成……根本上的想法和菲雅一樣。我認為騎士領的人很危險。如果有其他方法,應該選擇其他方法才對——」


    錐霞也小聲說道。視線望著下方,表情像是心中千頭萬緒糾結在一起


    。


    「我知道你們的意思啦。可是,現在真的無法再選擇手段了。」


    春亮感到焦急,心想著:為什麽兩個人要說這種話?當然,他也非常清楚有風險。可是比起這件事,現在這個局麵,更該思考如何竭盡全力救出此葉才對吧?應該更加團結一致,一心一意為了救出此葉而展開行動啊。


    「我知道,所以我才說,總之就先答應你了吧。」


    「好了好了,既然雙方都了解彼此的意見,再說下去也隻會原地踏步而已。總之,先聽聽那位騎士怎麽說吧?因為她剛才說了『作戰計畫』。」


    聽到黑繪這句話,春亮將視線拉回到莉莉海爾身上。


    「沒錯,打倒妮露夏琪的作戰計畫。」


    她一邊將熊熊燃燒的劍和屠宰刀收進背上的劍鞘裏,也就是表現出她真的打算與春亮等人聯手的態度,一邊低聲說了:


    「能夠使任何攻擊失效的那件『唯一真正的靈魂舞衫』——也存在著弱點。而我知道那個弱點為何。」


    *


    約莫快一個小時後,菲雅一行人再度回到廢棄飯店。至於他們方才在做什麽,就是將那對情侶送到醫院。兩人依舊昏迷不醒,傷勢也不嚴重,所以將他們放置在醫院占地內的安全場所後,再打電話通知醫護人員。


    帶著仿佛成了綁架監禁犯共犯的心情(實際上或許真的是這樣也說不定),回到了空蕩蕩的大廳——然而,莉莉海爾不在那裏。逃走了嗎?菲雅瞬間心想,但豎起耳朵後聽到了動靜,於是走過去看看。


    在飯店一隅,像是休息廳的地方,莉莉海爾就在那裏。牆壁和天花板的壁紙皆斑駁脫落,暴露出淒涼的光景,但現場還留有沙發和桌子。當然都積滿灰塵。


    莉莉海爾正坐在沙發上,為自己的右手裹上繃帶。是在治療那把「安德裏恩的自罰」造成的燒傷吧。


    「哼,既然會痛,別握那把劍不就好了嘛。」


    「握柄的火焰溫度比刀身部分低,不至於無法忍受。」


    對瘋子不管說什麽都沒用。菲雅隻是聳肩回應。這時春亮開口了。


    「話說回來,不換個地方沒關係嗎?」


    「是啊。那兩個人醒來後,要是說出了這裏,警察來了的話——」


    「一,我是在他們昏倒後,才帶他們來到這裏。二,醒來後也隻看到滿是水泥的空間,我也不覺得他們有多餘的心思能記住四周狀況。以上,我判斷警方不會馬上查到這裏。」


    「是的話就好了。哼,蠢斃了……」


    莉莉海爾似乎正好包紮完畢。見她沒有移動的跡象,菲雅與春亮等人互相對視後,略微拍去沙發上的灰塵,坐了下來。形成了與莉莉海爾隔著桌子互相對坐的局麵。


    (傷腦筋,事情為什麽會演變成這樣呢……)


    菲雅茫然心想。自己的意見完全沒有變。她不想與這種家夥齊心協力,但如果隻有這個方法的話,也沒辦法。就隻是這樣而已。


    也就是說,自己是視作「無可奈何」,接受了現在的情況才對。


    然而——自己心中這種心浮氣躁的感覺,無法光靠這樣就完全說明。


    總覺得有哪裏難以釋懷。


    姑且可以說明成,她終究無法完全抹去對莉莉海爾的警戒及不信任。但是——問題是……問題在於……


    不是他人,正是自己,似乎在心底疑惑著:真的是這種理由嗎?


    對於這個疑惑的存在本身,她沒來由地有著深深的罪惡感。雖然不明所以,但感覺上,無意識間,就是這麽覺得。


    她瞄向身旁。雖然掩飾得很巧妙,但錐霞也散發出有些坐立難安的氣息。雖然隻是直覺,但她覺得錐霞也和自己一樣有著完全相同的感覺。同樣對於這種邏輯上應該可以接受的情況,卻覺得難以釋懷,但又懷疑自己感到難以釋懷的理由,為此不知所措。


    真的……


    這種不可思議地對現狀感到難以釋懷的理由,究竟是什麽……?


    「我直接說出知道的資訊吧。首先,那家夥後背受擊的話就會死。」


    『……』


    聽了莉莉海爾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一行人片刻保持沉默,互相對望後,又把臉轉回來,確認莉莉海爾的表情完全沒有改變。


    「太——太直接了吧!至少說句開場白吧,詛咒你喔!」


    「嗯,真希望你至少先說一句像是『關於剛才說的作戰計畫』呢。突然就說出這麽重要的消息,差點要左耳進右耳出了喲。」


    「嗯。不過,還真是單純到蠢斃了的狀況呢……」


    「那……那是真的嗎?」


    他們你一言我我一語,對照之下,莉莉海爾以平靜的嗓音接著說:


    「當然,沒有人確認過。但是這則消息準確性很高。」


    「研究室長國的人沒有告訴我們這件事喔。你為什麽知道連他們都不知道的事?」


    「騎士領原先就將妮露夏琪視為『騎士殺手』,一直追蹤她的下落。會有獨自的資訊網也是當然。那家夥的裝備——在資訊網中,關於這個弱點的資訊也是最新消息。」


    這麽說來,也是因此才發生了新生歡迎祭那件事。菲雅想起了被卷入其中而喪命,既是龍島/龍頭師團的見習生——但也確實單純隻是學妹的一名少女。想起了放在口袋裏的第二個魔術方塊的重量。殺了她的是騎士領的騎士納特。這也是菲雅無法信任騎士領的原因之一。


    「前往你們學校時尚未得到這項資訊。假使實際和納特他們一同與妮露夏琪對峙,真不曉得結果會是如何。可能會和『騎士殺手』的眾多犧牲者一樣,複仇不成反遭殺害吧。」


    莉莉海爾在桌上交握的拳頭仿佛發出了嘰嘎聲響。是想起了什麽嗎?和自己一樣,想起了會感到憤怒的某件事嗎?


    「……哼。這麽說來,當時你也騙了我們呢。不曉得這次的話是否可以老實相信?」


    菲雅牽製地狠瞪著她說。


    「也隻能請你們相信。情況和當時不同——如今我們的目的一樣。」


    雖然火大,但一味懷疑的話,事情也不會有進展。菲雅再度露骨地哼了一聲,姑且先強調自己的警戒。


    「言歸正傳。也就是說,『唯一真正的靈魂舞衫』的忌能是『能使正麵和側麵受到的攻擊無效化』,詛咒則是『後背受到的攻擊即便再輕微,也會導致死亡』。但是,由於這項道具的來曆是在屠殺印第安人的槍林彈雨中存活下來,之後才遭到詛咒,所以推測關於『子彈』,會擁有全麵無效化的屬性。就算從背後開槍也沒有效吧。」


    「那麽——例如用我的頭發,或是原始地射出弓箭的話呢?」


    「應該有效。但是現階段要讓弓箭攻擊到她,無限地近乎不可能。因為日本刀擅長抵禦弓箭,更何況現在還有兩把。」


    「呣。這麽說來,那個乳牛女曾經說過,她就算沒有特別意識,身體也會逕自迎擊飛來的武器呢……」


    「那麽,剩下的方法,就隻有繞到她背後,直接進行攻擊吧。」


    錐霞說完,莉莉海爾輕輕左右搖頭。


    「如果實力差距極大也就罷了,但通常很難鑽到高手的背後去。因為我與箱形的恐禍同時攻擊她,也完全沒能繞剄她背後去。」


    「嗯。妮露夏琪自身的移位技巧也相當高超呢……對了,我可沒忘了你當時把我當成誘餌喔!我要求謝罪和賠償!」


    莉莉海爾卻仿佛完全沒聽見般予以無視。真是厚臉皮的女人。


    「有虎徹和村正的話,更是難上加難。不論是刀的姿態,還是人的姿態,他們都會留意妮露夏琪的後背吧。換言之,背部的攻擊是『唯一真正的靈


    魂舞衫』的最大弱點,但對方也會因此嚴加戒備。」


    「那……那該怎麽辦?你有突破困境的作戰計畫吧?」


    「——沒有。」


    「你說啥————!」


    菲雅又發出了驚愕的大叫聲。但莉莉海爾像在說「別誤會了」般又接著說:


    「正確地說,是攻擊她另一個弱點。雖是理所當然,但『唯一真正的靈魂舞衫』無法保護到沒有布料的部分。所以要攻擊她的手腳。」


    「……這點又是單純到蠢斃了呢。」


    「話說回來,剛才說的背部那些話到底是為了什麽?淘氣的假動作嗎?」


    「不。我單純隻是心想,要先知無不言地向你們說明我所知道的『唯一真正的靈魂舞衫』的資訊。既然要並肩作戰,為了不讓你們心生無謂警戒,應該先公開所有資訊吧。」


    「哼。既然如此,你要早說啊……不過,把所有資訊告訴我們是理所當然,我們可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對你失去警戒心喔。總之,你現在說的作戰計畫,還是有著相同的問題點吧?也就是有虎徹和乳牛女。這並不簡單吧——況且要攻擊人類的手腳,其實意外地困難喔。如果對方又熟悉戰鬥,更是不好出手。」


    莉莉海爾微微點頭同意。


    「所以,首先要動員所有人力封住對方的行動。我和箱形的恐禍各對付一把日本刀,然後再用你們的頭發和皮帶禍具,封住妮露夏琪的行動。如此一來,應該至少會有一瞬間,有機會給予她的手腳一記攻擊。」


    「嗯?不是趁機用我的頭發刺向她的後背?」


    「分析了雙方的戰力以後,我現在說明的方法已是極限。不論缺少哪一個環節,都無法限製住她的行動吧。如果要在束縛之後繞到她背後,或是攻擊後背,都會顯得多此一舉,也會來不及吧。給予手腳一記攻擊已是極限。」


    「哼。你的戰力分析嗎……」


    「一,我曾數度率領『騎士團』,身為團長,必須掌握全體的戰力,構思戰術。二,我已經見過你們的戰鬥方式數次,記在了腦海裏。以上,我有自信自己的戰術分析有著相當高的準確性。不過,最終也是隻能請你們相信了。」


    這時,春亮抬起頭。


    「等一下。也就是說,大家一起並肩作戰,束縛了妮露夏琪以後,也許有一瞬間可以勉強製造出給予她手腳一記攻擊的機會吧?可是,光是這樣又不一定能改變現況,何況——」


    菲雅也察覺到了。莉莉海爾的說明中有著決定性的缺失。但是,她自己也知道吧。打斷了春亮的話後,莉莉海爾說道:


    「隻要有方法可以給予手腳一記攻擊就分出勝負,那就沒問題。而這是你的疑惑吧……所有人好不容易才能束縛住妮露夏琪,沒人能攻擊她的手腳吧?這個答案很單純。」


    莉莉海爾轉動臉龐,看向發問的本人。


    然後,帶著依然充滿灰暗決心的表情——宣告:


    「夜知春亮,這個作戰計畫的關鍵在於你。由你親手終結這場戰鬥吧。」


    起先,菲雅完全不明白莉莉海爾在說什麽。但是漸漸地,大腦開始理解到這個女人說出了非常荒唐不經的話語。


    「你……!」


    「請你說明這是什麽意思。」


    早在菲雅發聲之前,春亮便迅速反問。用著不可思議的平靜話聲,帶著不可思議的認真眼神。菲雅像是受到了震懾,聲音被壓製在喉間。


    莉莉海爾輕轉過頭,示意背著的其中一把劍鞘說道。是把裝飾華美的漆黑劍鞘。


    「這是——『毒劍劇毒騎士』。是把砍傷他人後,會給予無法避免的毒素的劍。換言之,即使隻是手腳,即使隻是擦傷,隻要能給予一擊就贏定了。」


    「好可怕~有這麽強大的武器的話,你為什麽至今都不用?」


    「代價就是詛咒非常強大。隻要一拔劍出鞘,持有者也會中毒,不久斃命。」


    理由很單純。莉莉海爾將視線從了然地沉默不語的黑繪,重新投向春亮。


    「我抱著同歸於盡的覺悟將它帶了出來,但無法保證自己在倒下之前,能夠給予她一記攻擊。所以對我來說,這是非不得已的最終手段,單純也隻是賭注。」


    春亮的眼神依舊認真,低聲說了:


    「但是,我——不一樣。」


    「沒錯。你不會受到詛咒。據說你擁有了禍具後,詛咒不會發動。那麽,由你來使用這把劍就好。對方也料想不到你會加入攻擊行列吧。應該能趁其不備。」


    總覺得莉莉海爾逕自往下討論,菲雅忍不住開口打岔。


    「慢著,應該有其他辦法吧?像是我代替春亮拿劍會怎麽樣?反正我不是人類——」


    「一旦變作人類的姿態,就具有人類的性質。恐怕你們也會中毒吧。詛咒形成的毒素會侵蝕你們的存在本身。」


    「唔……」


    菲雅轉動視線。黑繪一臉不知在想什麽地聽著對話,錐霞則愁眉苦臉。菲雅仿佛找到了同伴,更是又說:


    「可……可是,讓春亮到前線還是太危險了。春亮可是門外漢喔。」


    「是啊,蠢斃了。風險未免太大了吧……」


    「夜知春亮是在束縛住妮露夏琪之後,才會揮舞這把劍。反擊的危險——至少第一擊幾乎沒有吧。就是為此才要束縛住妮露夏琪。」


    見莉莉海爾說得從容自若,菲雅不禁大為光火。一種過於輕視春亮受傷風險的——甚至仿佛絲毫不重要的氣息傳了過來。


    「危險性並不是零!戰鬥中不曉得會發生什麽事!而且……」


    菲雅心頭一驚,吞下了本想接著說出的話語。實際說出口的話太沉重了。


    她早就發現了。雖然不曉得莉莉海爾是否刻意,但她還沒有明確說明那把毒劍的威力。隻是說贏定了而已。這句話的意思難道是——


    (嗯,沒錯。我才不會什麽也不想地就讚成這個提議。)


    就算是為了救此葉。


    否則的話,春亮——


    總是一臉悠哉、氣定神閑的枯槁春亮他——


    說不定會演變成他要親手殺人——


    「菲雅、班長……沒關係。我願意做。」


    雖不曉得他是否察覺到了這個可能性。


    但春亮帶著堅定的眼神,字句清晰地說了。


    菲雅和錐霞僅僅一瞬間四目相接——同時輕聲歎息。那是不論再說什麽也阻止不了他的表情。就和決定要與莉莉海爾聯手時一樣。


    「這樣啊。使用這把劍就不需要繞到身後。決定勝負時的步驟愈簡單愈好。恐怕隻有一瞬間可以束縛住妮露夏琪,千萬不能貪心,試圖趁機做些多餘的動作,導致計畫失敗。」


    「意思是要我放棄攻擊後背吧?」


    「沒錯。從一開始鎖定手腳就好了。不過,門外漢揮劍,不一定可以砍中你瞄準的地方。為了不錯失僅有一次的良機,必須進行訓練。你必須習慣這把劍的重量、重心、形狀,如何與自己的力量保持平衡,揮劍時的感覺等——」


    「這些我也願意做。但隻有你懂得揮劍,你願意教我吧?」


    「就這麽辦吧。一周的時間雖然短暫,但不會毫無意義。」


    菲雅緊緊握拳,思索著自己可以做到什麽事。


    事態似乎愈來愈往無可挽回的方向發展。但是,也許從之前起就是這樣了。打從此葉落入對方的手申起,一直都是這樣。


    春亮正以最快速度,目不斜視地走在那條道路上。不論那條路旁邊有懸崖還是無底沼澤,他都奮不顧身。太危險了。即使她們提醒他那裏有懸崖或沼澤,他也肯定不會停下腳步。那麽——不管自己內心


    有什麽情感,都隻能尾隨他了。希望能在他快要掉下懸崖、快要被沼澤吞噬的時候,伸出手拉他上來。


    「沒辦法,我也一起參加訓練吧。必須看著你,以免你做些奇怪的事情。」


    「是啊。假使夜知發生了什麽事,我們會竭盡所能處罰你。別動些歪腦筋。」


    「也就是所謂的特訓期吧。感覺真難得~」


    菲雅直直地凝視春亮。他也察覺到了她的視線,然後笑了。隻有這時候和平常在起居室裏頭看見的笑容一樣,因此她格外心痛。


    「菲雅,對不起啊。」


    「我——什麽也沒有做。要采取行動的人是你。為什麽要刻意采取危險的手段?你可以再花點時間,思考更好的辦法啊。」


    「為什麽嗎……」


    春亮的眼神像是在稍稍回憶往事,然後答道:


    「是啊。因為我有些覺得……今天早上的我太差勁了。」


    「……」


    「被班長拯救,雙腳還不停發抖,被此葉揍飛。她認為我不過是沒出息的男人呢。」


    「哈哈。」這次春亮發出了聲音,微微苦笑。


    「所以——我才心想,必須讓此葉看看我帥氣的一麵呢。等到一切結束,那家夥回來的時候,可以對她說我也努力過了,不再隻是沒出息地旁觀而已。」


    這個大笨蛋——菲雅隻能在心裏如此低喃。


    身旁的錐霞也在同一時間輕吐了口氣,因此菲雅心想,錐霞應該也在心底低聲說了平常那句口頭禪吧。


    *


    完全的黑暗之中。


    連月光也透不進來的廢棄飯店深處——疑似是被服室的狹窄場所。莉莉海爾蓋著殘留在裏頭的破破爛爛毛毯,抱著膝蓋坐在地上。


    周遭唯有靜寂。類似……特訓的活動將從明天開始進行,那些家夥已經回家了。


    她心想,這搞不好是從那天之後,她第一次在一天之內說了這麽多話。那一天。朝大秋高中進攻的那一天。納特打了敗仗的那一天。然後——


    「……!」


    她輕輕將手放在那一天被貫穿的腹部傷口,後來請黑市醫生為她治療的縫合傷疤。數個月的時間,以及化作自己的盾牌,一同被貫穿的她的生命——讓自己幾乎已經感受不到傷口的疼痛。但是……


    她覺得這等同於令人憎恨的遺忘。


    於是將手伸進襯衫底下,以指尖撫過傷口。些微的痛楚複蘇。以此為契機,「那一瞬間」的記憶支配了大腦。互相重疊的身體、腹部的溫度、在眼前搖晃的她腦後的頭發。有著香氣的發絲。當抱緊她,將鼻子埋進去,嗅聞那股香氣的時候,自己確實感受到了幸福。原本相信這份幸福將會永遠持續下去——


    然而……


    她將指尖鑽進了傷疤裏。不可忘卻的畫麵密度頓時提升。這時她不再有多餘的心思感受味道。她悲痛的呐喊。賭上自身的存在價值,想要守護眼前騎士的話語。自己一邊聽著,一邊感受到了什麽?


    在她身體前方的妮露夏琪,又感受到了什麽?


    (承認吧,莉莉海爾·姬魯米絲妲。)


    麵對對方壓倒性的強大……


    麵對對方壓倒性的氣勢……


    (你!感受到了……恐懼……!)


    她咒罵自己,讓指尖更深入。發麻般的疼痛傳來。但少女的痛苦沒有如此微不足道。


    (蘿莉卡……抱歉……)


    當時,自己背叛了她。


    可恥地背叛了相信自己是真正騎士的她。


    所以……所以——


    莉莉海爾在狹窄的黑暗中,氣喘籲籲地輕輕從衣服底下抽出手指。她舔了一下,有些許血的氣味。這股氣味也有助於她回憶起當時趴倒在地,落魄的自己。


    (活了下來的我存在的意義,僅剩下一個。就是藉由替你報仇……為當時的恐懼贖罪。所以蘿莉卡,你看著吧。不論要我做什麽,不論要使出何種手段。沒錯,即使這幅身軀會受到詛咒——我也一定會殺了妮露夏琪——!)


    感覺到胸口深處燃燒著漆黑凍冰般的火焰。孕育出了這種矛盾的火焰的名字,想必就叫作複仇。凝結得有如永久凍土的寒冰,絕對不可能再度消融。但是又如同煉獄的火焰,會將觸碰到的所有東西焚燒殆盡。


    (快了。就快了……)


    她輕輕閉上雙眼,思索今後的事情。


    為了殺死妮露夏琪.準備工作正一步步進行。箱形的恐禍等人的協助,和對她們撒下的幾個謊言——這兩個因素,會引導自己通往唯一期望的結果吧。


    但其中一個謊言,她真的覺得無足輕重。與自己無關,而是與他們有關。他們問過「救濟拷問官之瞳」是否有重新設定效果的能力。她回答:「我是在上次作戰初次與蘿莉卡組隊,所以不知道。」——但那可是寄托了性命的隊友。組成騎士團之際,她至少讀過了資料。


    換言之,她其實知道——那張麵具根本沒有重新設定的能力。


    會撒下謊言,當然是因為擔憂他們會因此失去目標,甚至放棄與自己並肩作戰,轉而思考其他方法。她不覺得自己做了壞事。不感興趣,也不關心。隻要自己達到了自己唯一的目的,那就足矣。


    在墜入夢鄉前的朦朧思維中,她興味盎然地想著。她一定會殺了妮露夏琪。那家夥將會在名為強大的幻想中死去——但是,那之後究竟會演變成何種局麵?


    應該有兩個因素,會支配著妮露夏琪死後的局麵。


    一,因為找不到方法,即使妮露夏琪死了,村正的記憶依然沒有恢複。


    二,如果所有事情都照著自己的推測發展的話——


    屆時,夜知春亮已經死了。


    那麽,最後剩下的發展,就是互相殘殺,


    虎徹與村正看來都由衷欽佩主人的強大。說不定會發揮武士道之類的精神,為主人報仇。即使不報仇,也應該會符合受詛咒道具、符合戰鬥狂之刀的性質,繼續戰鬥吧。為了補充詛咒——為了欣賞鮮血、啜飲鮮血,而繼續戰鬥吧。


    另一方麵,箱形的恐禍失去了夜知春亮後,應該會毫不猶豫地反擊。她不認為那家夥承受得住。箱形的恐禍應該會陷入瘋狂地反擊,直到殺光視野內的所有事物,否則不會停歇。


    也就是說,最終的結果是二選一。


    換言之——不是村正和虎徹粉碎,就是箱形的恐禍粉碎。


    (嗬……)


    莉莉海爾真的是睽違已久地露出笑容。正因為被沒有任何外人的黑暗包圍,正應為是在墜入夢鄉的前夕,才能浮現出的死心笑容。也可能她隻是在夢中露出了笑容,現實中的自己連臉頰也沒有動一下。


    無論結果是哪一種,都與殺了妮露夏琪以後的自己沒有關係。


    而且——


    因為達到這個目的的時候,自己也有極高的機率應該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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