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聽人說兆間臨是泥人時,我沒能立刻全盤接受。我在這個時間點已經得知風說課聚集什麽樣的人才,但是聽人說我實際見到的嬌小女性真麵目是泥人,我隻覺得是典型的玩笑話。即使實際上沒這種典型。


    階級是警部。年齡二十九歲,真麵目是泥人。


    我當時猶豫是否該笑,不過真的幸好沒笑。


    真要說的話,她散發一種像是精靈的輕飄飄氣息,但這是製作者的嗜好,所以她希望旁人別提及這一點。這裏說的「製作者」是她的祖父母。


    聽說原本的她在小學時代生了一場大病喪命。不是「差點死亡」也不是「瀕臨死亡」,是真的死亡。心肺停止,瞳孔擴大,肌肉僵硬,血流停滯,腦細胞萎縮。


    死了。


    再怎麽樂觀的醫生來檢驗,都是完全死亡。


    不過,在她連靈魂都消滅之前,她的祖父母緊緊抓住她的尾巴,然後混入預先準備的泥土。攪拌、混合到充分融合,融合到泥土和意識不可能分離之後,他們將泥土捏成人形。


    捏成孫女的形狀。


    連每一根頭發都以泥土製作。


    說來驚人,泥人———兆間臨就這麽完成了。


    「嗯。所以雖然表麵是人類,不過就像是模型,內部各處都塞滿泥土。是和外表不符的土塊。原本會姑且配合年齡一點一點重塑細部,不過會這麽做的祖父母也在我國中時代過世。他們沒準備自己要用的泥人偶,也可能是都用在我身上了,所以我的外型就這麽固定在當時的樣子。」


    不過當時大家都稱讚我很成熟喔———兆間臨打趣說。


    「總之,這就某方麵來說像是不死之身。雖然不確定我的靈魂能固定在這具泥人偶多久,不過至少可以撐到阿良良木警部補研修結束,所以請多多指教。請別因為是娃娃臉就瞧不起我這個前輩喔。別看我這樣,我的精神年齡沒被外表拖累,健全成長到現在。」


    第一次見麵,她就這樣叮嚀我。


    這邊姑且也認識一個約六百歲的幼女,所以這部分無須擔心,但我聯想到的不是吸血鬼幼女,是另一個人偶女童。是的,某段時期寄住在阿良良木家的斧乃木餘接。


    隻不過以她的狀況,她是沒有靈魂的人偶。


    不是泥人偶,是屍人偶。


    因此,我不太清楚「內含靈魂的人偶」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大概直到研修期間結束都不會知道吧。


    若要相互理解,四個月的期間太短了。


    不,用上一輩子也很難吧。


    即使同為不死之身,即使背負類似的過去,我們也絕對無法共享這種東西。


    如同人與人之間那樣。


    002


    聽大家說出現「隨機襲擊魔」,我以為應該是搜查一課那種部門的工作,不過好像是叫做「隨機襲擊魔」的怪異。


    是在直江津高中通學道路發生的事件。


    是的,那所直江津高中。


    接連發生高中生在放學途中被利刃從背後襲擊的事件。如果這是真的,將會成為全國報紙大篇幅報導的事件,但是目前沒變成這樣,因為受害的高中生們不隻是沒目擊手提大刀的惡徒,而且隻有製服被劃破,背部完全沒受傷。


    受害僅止於製服。


    當然,如果惡徒真實存在,犯行可能愈來愈激烈,再怎麽想都不能放任,不過雖然是從背後,卻能在人們行走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隻割破製服,實在不像是惡徒(善人也一樣)做得到的事情。


    如果隻發生一兩起就可能是奇跡,但受害的高中生多達十幾人。如果這是人類幹的好事,那就是石川五右衛門那樣的高手了。


    不是奇跡,是神乎其技。


    隻不過,如果是人類幹的就是重大案件,但如果不是人類幹的,在另一方麵來說也是重大案件。


    目前還隻是傳聞的程度,但是「隨機襲擊魔」這種怪異在通學道路出沒,將會攸關學校的存亡。


    身為校友不能袖手旁觀。


    一定要解決這個案件。


    不,我並不是這麽熱愛母校的學生……在我就學的期間,反而大多對那所升學學校討厭得不得了。


    如果隕石無論如何都會撞上地球,那就掉到這所學校吧。我曾經在上課的時候這麽祈禱。回憶當時的叛逆心態,我重新體認到自己是個不可取的高中生。


    再怎麽討厭也不該讓隕石砸下來。


    真是的,學校居然會讓我畢業。


    我的高中生活是懷著憐憫之心,高姿態……更正,低姿態看著堪稱偏差值受害者的討厭高材生們,這樣的我居然在五年後突破國家考試,成為討人厭的特考公務員返鄉……當時的我要是看到現在的我,肯定會痛打一頓。


    不過啊~~我會覺得以前比較快樂耶~~


    那段回憶閃閃發亮耶~~


    唉……


    「阿良良木警部補,怎麽故意歎氣這麽大聲呢?」


    前往現場的途中,坐在正式警車副駕駛座的兆間前輩這麽問。方向盤是由我握。我不討厭開車,所以她把車子交給我開的時候我很高興(是警車耶!是警車耶!),不過兆間前輩經常會在旁邊插嘴(「太晚打方向燈了吧?」「走這條路比較近耶?」),所以沒什麽樂趣。


    和各方麵隨和的周防小姐不同,這個人總是加上階級稱呼我「阿良良木警部補」。她自己是警部,好像是借此隨時提醒彼此的上下關係。


    我看起來是這麽囂張的少爺嗎?


    「我可不像周防那麽好說話,會嚴格訓練你喔,未來的課長先生。不,署長先生。」


    「我可不一定能這麽飛黃騰達喔。我這麽隨便的家夥走這條菁英公務員之路挺危險的。到處都是陷阱或坑洞,感覺一下子就會脫隊。」


    「你以為菁英公務員之路是酒池肉林嗎?總之,等你脫隊的時候,風說課會收留你當未來的跑腿,所以請不用擔心。」


    「但我沒那麽想回到家鄉工作……」


    甚至一點都不想。


    如果對這塊土地抱持深厚的情感,我就不會長達四年沒回來。


    隻不過,兆間前輩好像不是這樣,說著「又來了,老是這樣耍壞,真受不了你們年輕人」,沒理解我內心的糾葛。還有,兆間前輩好像習慣裝前輩到不必要的程度。


    可以說是裝前輩,也可以說是裝大人。


    或許是想借此彌補她停留在國中階段的外表年齡。


    這麽一來,如果這時候壞了她的心情,就真的是幼稚的行徑了。


    順帶一提,在直江津署研修的這段期間,負責教育我的(也可以說是被塞燙手山芋的受害者)是人魚周防全歌小姐,不過這次的「隨機襲擊魔」事件特別安排我和兆間前輩搭檔。


    聯手出擊。


    不隻是因為周防小姐正因為另一個案子陷入苦戰,兆間前輩和我同為直江津高中的校友也是原因之一。雖然時期不同,但兆間前輩不隻在直江津署風說課,在直江津高中也算是我的前輩。


    我就欣然接受她的前輩態度吧。


    所以我抱持敬意稱呼她「兆間前輩」。


    老實說,我這輩子沒什麽能稱為前輩的人,所以對此相當開心。


    「不過,挺有趣的。因為我一直以為我是直江津高中創校以來第一個不死之身的學生。」


    「這你就太自以為是了。即使不是不死之身,不過光是就我所知,那所學校還有好幾個妖怪就讀喔。」


    「是喔……」


    光是就我所知也還有數人。


    既然維持這種頻率,那麽怪異或許也不是那麽稀奇的存在。難怪設立風說課是當務之急。


    「哎,雖然我或阿良良木警部補你是極端的例子,不過大家都是基於各種難言之隱上學吧?完全不覺得哪裏不對勁,享受悠然自在青春的高中生,在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吧?」


    聽她這麽就覺得應該沒錯。


    過於認同到無話可說。


    例如戰場原黑儀,她三年之中有兩年多是以「沒體重」的狀態求學。


    或許這樣的學生除她以外也不在少數,隻是我沒察覺……讓我感到絕望的一年三班也是如此。


    或許,那家夥也是如此。


    不過,這很難說。


    我的吸血鬼體質,也在日常生活造成各種不便,但是身體是泥人造成的不便以及必須麵對的困難,我覺得自己絕對比不上。


    兆間前輩究竟度過什麽樣的高中生活?


    「沒那麽辛苦啊?因為大家出乎意料對別人的事情沒興趣。隻不過,既然臥煙小姐確實找到我,就代表我的偽裝也不完美吧。」


    「……您見過臥煙小姐?」


    「沒有。是爺爺奶奶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我隻記得是這種緣分。」


    嗯。


    周防小姐也說她沒見過臥煙小姐……雖然個性親和所以沒這麽想過,但是那位總管或許不是輕易見得到的人。


    而且老實說,我見到她的次數也不算多,幾乎都是透過斧乃木溝通。


    「啊,我猜猜看,在兆間前輩祖父母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範圍內,有沒有一位叫做手折正弦的人?他是人偶師的怪異專家。」


    「嗯?可惜我不認識。他是哪位?」


    「是臥煙小姐的直屬後輩……我認識一具屍體人偶,他是主要的製作者。」


    原本想說有可能,不過看來沒這段奇緣。這也沒什麽好可惜的。哎,畢竟臥煙小姐的人際網路很廣,其中的手折正弦又是和忍野咩咩或貝木泥舟並列的邊緣人,所以不會這麽剛好吧。


    「無論如何,我多虧臥煙小姐才找到工作,所以我對她隻有滿滿的感謝。因為在這個時代,即使不是泥人也很難找工作。雖然不方便多說,但她在設立風說課的過程中相當盡力耶?」


    「……課長與兆間前輩是這個部門的創始元老?」


    「嗯。現在隻剩下這兩人。其他的創始元老……全部殉職了。」


    「咦?」


    這部門這麽血汗?


    我差點慌張轉頭看她,但兆間前輩說「開車不可以看旁邊!」警告我。


    看起來很愉快地警告我。


    「我說笑的。他們在風說課成立之後調到其他地區。因為紮下的根必須伸展出去才行。課長是為了帶領部門,我是因為熱愛家鄉,才會留在直江津署。」


    調到其他地區……紮下的根……換句話說,是為了成立下一個「風說課」嗎?


    所以我在大學千辛萬苦修學分的時候,這項秘密計劃正在確實進行。不,這項秘密計劃在我就讀直江津高中就起跑了嗎?


    這麽一來,與其說因為是我的出身地才將第一個風說課設立在直江津署,不如說因為是兆間前輩的出身地才選擇這裏,這麽想比較接近正確答案吧。


    不過理由也未必隻要一個……受不了,真是的。


    這個世界的背麵,令人不禁想相信陰謀論。


    是背麵,也是側麵。


    隻不過,相較於羽川翼正在海外進行的活動,臥煙小姐的計劃也可以說溫和又健全至極。


    無須擔心。


    從這一點來看,羽川已經超越我能擔心的等級了。


    「阿良良木警部補,怎麽了?快到現場了喔。要沉浸在懷舊感是沒關係啦,不過比起過去,請好好活在現在喔。這是為了未來。」


    這是箴言。


    不過得考慮到我與兆間前輩都沒有「未來」這種東西。


    003


    我高中時代是騎腳踏車通學,所以據說有「隨機襲擊魔」出沒,以最短距離連接車站與學校的那條通學路,我幾乎不曾利用。嚴格來說,我擁有的兩輛腳踏車都在我三年級的時候回天乏術,但在損毀之後,我就像是要悼念這些腳踏車,堅持徒步走腳踏車用的通學路上下學。


    遲遲無法改變路線。


    所以我來到這條小路時,我也沒什麽頭緒。


    隻冒出「是這種感覺嗎?」這種程度的想法。


    視野很難說開闊,兩側並排雜木林,老實說,沒什麽人喜歡走這條路……恐怕隻有直江津高中的學生會利用吧。現在路上不隻沒人,連一條狗都沒有。


    「不過上下學的時候,應該會熱鬧到人滿為患的程度吧。說人滿為患誇張了點,不過我就讀的時候是這樣沒錯。」


    兆間前輩這麽說,看來她當年是電車族。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原因,她心情看起來挺好的。


    「雖然阿良良木警部補這麽說,不過別看這樣,這條路好像比以前更顧慮到安全性與治安。不隻是路燈數量增加,連接大馬路的路段也在兩側設置廣角鏡。啊哈哈,我好幾次在那個轉角被騎腳踏車的學生撞到喔。」


    這可不是滿不在乎就說得出口的往事。


    身為腳踏車族,這個情報令我過意不去。我即使被撞過也不曾撞人,卻不敢說當年完全沒做過兩人共乘之類的危險事跡。


    應該說經常這麽做。


    與其說是現在時代變得嚴格,不如說當時也真的不該這麽做。


    「幸好我是泥人偶。隻是被腳踏車撞根本不痛不癢。但我即使被飛機撞也不痛不癢就是了。反倒是假裝疼痛或受傷比較辛苦。雖然不想把事情鬧大或是小題大做,但毫發無傷也會在負麵的意義上引人注目。」


    兆間前輩一邊說,一邊從包包拿出小水壺,一口接著一口喝。雖然水壺造型時尚,但裏麵是普通的水。


    她是泥人,原本甚至不必飲食,但是和周防小姐相反,兆間前輩好像不能缺乏水分。尤其是在今天這種大晴天。


    要是肌膚———也就是泥土幹掉,好像會很危險。


    雖說是不死之身,卻絕非不滅之身。


    「噗哈……話是這麽說,但是在我的高中時代,沒出現『隨機襲擊魔』這種家夥。連腳踏車都沒被當成危險的東西。大概是治安變好之後,反而凸顯出至今視而不見的各種問題點嗎?」


    「或許吧……該說偵測風險的臨界值下降嗎……總之,問題本身從以前就存在……」


    雖然這麽說,但要是出現「隨機襲擊魔」,事情就變嚴重了。


    很難認定從以前就經常有高中生被人從身後持刀襲擊。至少我沒有。


    但我不敢說自己完全沒遇襲的經驗。


    代表性的例子,就是我曾經被釘書機釘口腔……那個事件如果放在現在也會很嚴重。


    「唔~~阿良良木警部補這番話顯示你有一定程度的理解,不過我的見解不太一樣。這種事件本身並不是完全沒發生過。」


    「是嗎?」


    記得兆間前輩認為這裏不曾出現「隨機襲擊魔」,難道她撤回前言?我歪頭納悶,但是看來並非如此。


    「在以前,這種現象都當成『鐮鼬』帶過。」


    她接著這麽說。


    「『鐮鼬』?喔喔,我聽說過。」


    「如果風說課的成員


    不知道『鐮鼬』才驚人。」


    「不,總之,畢竟我是新來的……」


    「『鐮鼬』是三隻一組的妖怪。正如其名是鼬鼠。兩隻手像這樣是鐮刀形狀……第一隻把人絆倒,第二隻割傷,第三隻在傷口塗藥治療……你聽說過吧?」


    「唔~~」


    坦白說,我大概沒聽過,但我不希望前輩認為我無知,所以我沒說實話,而是含糊回應。含糊回應的部分原因在於我抱持「這是什麽奇妙的妖怪?」的疑惑心情。


    「割傷再治好……這些家夥是想做什麽?第一隻『絆倒人』的鼬鼠真的需要嗎?劈頭就割比較容易成功吧……」


    「這種溫和的怪異奇譚,以往都是被你這種不識趣吐槽的家夥毀掉的。然後『隨機襲擊魔』這種危險的怪異奇譚就逐漸成立。必須在還隻是風說的階段解決才行。」


    兆間前輩說。


    講得好像我是凶手……我明明是警察。


    「不過,過於重視安全,盡可能排除不安要素的做法,或許才是現代的作風吧。說到『風』……」


    「嗯。所以這種事件在以前或許會置之不理。因為被割的始終是製服,沒傷到學生的皮膚。」


    「等傷到皮膚就太遲了吧?」


    「是的。阿良良木警部補,你說得真好。並不是任何人都像我或阿良良木警部補一樣沒有痛覺。」


    我有痛覺就是了……


    或許最好找周防小姐過來,三人討論一次不死之身的細部差異比較好……不然可能因為主觀認定而犯下天大的過錯。


    不提這個,驗證吧。


    總之,我和兆間前輩並肩沿著通學路來回走看看。


    沒什麽特別奇怪的問題。


    雜木林裏沒有竄出鼬鼠或是變態。


    「雜木林這三個字要是多講幾次,聽起來會像是髒器林對吧?」(注2)


    「請不要用正經語氣突然說出恐怖的事。」


    「我沒有髒器,所以如果樹林裏長出心髒或肝髒,我會采收喔。」


    「沒有比這更恐怖的話題了。」


    我們出乎意料聊得來。


    「會不會是自然現象?」


    雖然不是因為聊到雜木林才想到,但我一邊走一邊這麽問。


    「記得同樣叫做『鐮鼬』?就是近似旋風的現象,身旁出現的真空會割破皮膚……」


    「說得也是。應該說,這個真空現象直到以科學手法從物理層麵解析,大家都想象是『鐮鼬』這種妖怪在作怪。就像是天動說那樣。」


    「天動說……這要當成風說,規模也太大了。」


    「『鐮鼬』就真的是風說了。因為是風。雖然這麽說,但我認為這次的事件很難認定是自然現象。如果是自然現象,隻割破製服的話就太不自然了。」


    確實。


    反倒會因為衣服隨風飄動,所以隻割傷皮膚。而且隻從背後被割的這一點也令我在意。


    很難想象自然現象會做出這種暗算般的行為。


    「也可能這條路設計成湊巧是容易產生『鐮鼬』的構造,不過既然這樣,就應該從以前就出現這種現象,否則不自然。」


    「不自然嗎?」


    這麽一來,果然不是自然現象,而是不自然現象?


    隻是,要判斷怪異現象是自然還是不自然,其實意外地困難。


    真要說的話,是超自然。


    到最後,我們來回現場三次卻徒勞無功,在出發點停下腳步。雖然行走是刑警的基本功,但毫無想法亂走隻是浪費體力。


    泥人不會累,吸血鬼的體力也會迅速回複,但這是心情上的問題。


    「唔~~難道是哪裏誤會了?我自己是容易誤會的人,所以會這麽想……」


    「但是割破的製服是遺留下來的確切證據啊?而且不隻是一兩件。」


    「說得也是……可是兆間前輩,我好奇一件事。不管是『鐮鼬』還是『隨機襲擊魔』,總之如果像是妖怪的這種家夥真實存在,不就是用利刃從背後襲擊高中生嗎?」


    「而且是快刀一割。」


    「是的,快刀一割。假設妖怪照例不會被看見……可是,如果自己穿的衣服被割破,真的有可能沒察覺嗎?雖然受害者都供稱是『不知何時被割破』……」


    假設利刃(?)沒碰到皮膚,但肯定也感覺得到風壓之類的吧……人類的肌膚肯定會發揮敏銳的感應效果。


    「天生裹一層泥土的我這個泥皮人沒辦法表示意見。因為我感覺得到的隻有溫度與濕度。盛夏的時候超慘,曾經整條手臂斷掉。」


    「會變得這麽壯烈?」


    「稱不上壯烈。因為沾點水就接回去了。雖然說起來有點髒,不過真的如字麵所說,隻要塗點口水就會好。」


    她會分泌唾液?


    這方麵的不死體質,我也想仔細問一次。


    「回到剛才的話題,這很難說。拿我的例子反過來,如果在寒冬露出背部,應該會感受到寒氣,但現在的季節還算好。認定『製服不可能突然被割破』的安全心態,或許發揮相當強力的效果。」


    「確實……」


    我說的隻是邏輯推論。現實可沒辦法這麽斷然下結論。


    何況我們這時候要對付的是「非現實」的傳聞,既然是「非現實」就更難下定論了。一旦察覺被刀子從背後割,應該會害怕到陷入恐慌狀態吧。


    基本上不可能進行正常的判斷。


    「請讓我確認一下。不隻是受害者,周圍的學生也沒看見『隨機襲擊魔』?就周圍學生看來,製服是突然裂開的?」


    「這方麵好像沒有目擊者。因為受害者都是在獨自放學的途中遇襲。」


    「嗯……」


    鎖定獨自返家的學生,或是做好不被目擊的準備,聽前輩這麽說就覺得與其說是怪異現象,應該說極可能是人為的犯罪。


    悄悄接近不被受害者察覺,慎重避免傷到皮膚,卻大膽割破製服,在受害者轉身之前離開……這種事做得到嗎?


    要藏身在雜木林應該不是做不到,不過要在不傷肌膚的前提割破製服,果然是一大難題。


    不知道什麽樣的利器做得到這種特技。


    至少鐮刀做不到吧。


    「……啊,對了,如果是妖刀……」


    「妖刀?那是什麽?」


    「以前確實有這種東西喔……至今還在就是了,但是這幾年完全沒在用,說不定生鏽了。是住在我影子裏的吸血鬼曾經使用過,隻斬殺怪異的大太刀。」


    不過,那把恰恰相反。


    可以不砍衣服隻砍內容物,卻無法隻砍衣服。除非衣服本身是怪異……不過「製服的怪異」是什麽鬼?


    「沒錯。長得像和服的怪異恐怕也找不到吧。話說回來,可以幫忙叫那個吸血鬼出來嗎?聽說你和周防搭檔的時候,把現場驗證的工作交給她———鐵血、熱血、冷血的吸血鬼,而且是全權交付。」


    「沒有全權交付就是了,嗯,大致沒錯。不過終究不能隻依賴幼女。畢竟我也老大不小了……」


    我適度含糊帶過。


    事實上,兆間前輩將我———也就是將「吾之主」當成跑腿般使喚,忍對此不太高興,所以我不方便在她麵前叫忍出來。


    雖然不是和周防小姐搭檔時的狀況,但如果隻有我一個人,我不抗拒向忍請益,但我不方便說出「我的搭檔討厭您,所以請您回避一下」這種話。


    隻是這種小事,難道不能給個方便嗎?我雖然這麽想,不過即使是站在自己這邊的怪異,也經常不會照著這邊的意思去做。不過忍不隻站在我這邊,還躲在我影子裏就是了。


    「無論是怪異現象,或者不是怪異現象;無論是自然現象,或者是不自然現象,如果我們沒能定出完整的調查程序,這個事件應該會移轉給搜查一課或生活安全課正式辦案吧。因為是有人受害的事件。」


    「說得也是。」


    隻不過在這個場合,問題在於不確定有沒有加害者。


    加害者不存在。


    這也隱約像是現代風格的風說。


    004


    整個上午都用來檢查通學路(總之先做個實驗,拿木棒和兆間前輩相互從背後砍砍看。在旁人眼中應該像是老大不小的兩個人在玩武打遊戲吧。想到兆間前輩的外表年齡是國中生左右,就算有人報警抓我也不奇怪。我明明是警部補的說),吃完午飯之後(兆間前輩展現前輩風範請我這一頓,店員以眼神質疑我為什麽叫這麽小的孩子出錢),我和兆間前輩決定造訪懷念的母校。


    我們已經預先告知來訪。


    這方麵是公家機關的強項。無論是自由業的忍野還是詐騙業的貝木,都很難在白天進入學校。


    我們預定在午休時間,找受害的高中生們問話(說偵訊就太誇張了)。


    這當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是多虧課長的手腕才能順利麵會。而且也是為了順利進行這個程序,才派遣身為校友的我與兆間前輩吧。


    所以不順的反倒是我們這邊的心情。


    隱約覺得放不開。


    老實說,我沒想到會以這種形式再訪母校。應該說我根本沒有再訪的意思。


    在這四個月的研修期間,我曾經認為至少要造訪北白蛇神社一次,卻沒特別想過要造訪直江津高中。


    畢竟沒什麽特別的私事要辦,校內也沒有我認識的人……不對。


    嚴格來說有我認識的人,不過若問我想不想見麵……


    「阿良良木警部補,大方一點不是很好嗎?應該也有當時照顧你的老師吧?你就說自己已經成為菁英公務員,好好炫耀一下吧。」


    「居然要我好好炫耀一下……您這是什麽語氣?我才不要。當時吊車尾的我現在成為警察,要是他們認為我因而跩起來,認為我是來挫挫他們的威風,誤以為我抱持還以顏色的想法……」


    「因為你真的有這種想法,所以你才會心虛吧?沒人在意你喔。」


    是這樣嗎?


    總之雖然我自認是問題兒童,不過和不死之身的學生一樣,我這種程度的問題兒童,在校方眼中或許隻是眾多問題兒童之一吧。


    或許他們意外地不記得了。


    實際上,我的期待落空了。帶領我們進入學校的老師是我不認識的人,和受害學生們的對話也順利結束。這也堪稱是兆間前輩的本領。


    如今的我和現在的高中生說話時,甚至感覺中間隔了一道又高又厚的牆,不過對於兆間前輩來說好像沒有這道牆。


    看來是有效利用年幼的外表去除了這道牆……明明是感到自卑也不奇怪的特征,她真的好堅強。


    我就不會想利用自己的矮個子優勢。


    周防小姐身為大人很喜歡小孩,不過兆間前輩先不提是否喜歡小孩,她好像很擅長和小孩溝通。想到牽扯到怪異的人大多是年輕族群,這或許也是風說課所需的資質。


    至少比不死這種特性好用得多。


    就像這樣,兆間前輩和受害的高中生們聊得很盡興,但她看來沒忘記工作,在午休結束的鍾響之前,她就確實問完所有人了。


    甚至不分性別,和所有人交換了手機號碼,這部分也很了不起。


    「是工作用的手機。我還是會公私分明,所以沒要和可愛的男生們交朋友,請放心。阿良良木警部補,你也不可以想和女高中生玩在一起喔,畢竟是這種時代。」


    「謝謝您的貼心提醒。不過,我這三十分鍾老了好多。雖然我自認內心永遠是少年,但我好像沒有和高中生交談的體力了。」


    「我的身體永遠是少女就是了,真想變老看看。好啦,雖然沒問到新事實,但是反過來說,也沒有證詞推翻至今確定的事實,這就是收獲。」


    現在的我很難將此當成收獲……工作就是在累積徒勞嗎?


    「那麽,阿良良木警部補,回現場吧。」


    「啊……兆間前輩,您可以先去嗎?我想繞到那邊校舍的某處看看。」


    進入學校之後,我就一直在猶豫,不過在事情辦完的節骨眼,我這麽說。警車總不能開進學校,所以我們是從通學路步行過來的,回程肯定不需要駕駛。


    不過,刑警的直覺敏銳。


    「你不是想趕快離開嗎?你在這所高中沒任何美好回憶吧?」


    「我沒說到這種程度……美好回憶還是有的。嗯,我確實想離開,但是既然來到這裏,我就得和某個對象打聲招呼,不然之後會很恐怖。」


    「是喔?……是私事?」


    「是私事。隻不過,說不定可以獲得一些能用在搜查的情報。因為那個人是推理迷。」


    與其說是推理迷,不如說那個人自己就是一團謎。


    如同黑暗般成謎。


    005


    「既然這樣,我也想去某個地方,所以請自便吧。」兆間前輩這麽說完,我們就各自采取行動。沒什麽好驚訝的,在直江津高中的某處,應該也有她自己的「秘密場所」吧。


    即使是再怎麽開放的職場,我大概也沒機會詢問身為不死泥人的她在這所學校度過什麽樣的青春。總之,我的「秘密場所」是一年三班的教室。


    但不是實際上的一年三班,是「不存在」的一年三班。


    我打開不該存在的門,進入不該存在的教室。


    「嗨———阿良良木學長。您好久沒來了耶。」


    空蕩蕩的教室裏,有個人坐在講桌看書。不用說,正是忍野扇。我在直江津高中三年級的時候,她是轉學進來的一年級,但她現在至今穿著直江津高中的製服,至今依然掛著詭異的笑容。


    所以小扇在那之後一直是高中生……


    當年她離開我之後,暫時和神原同進同出,但在神原畢業之後,好像終於定居在這所高中了。


    不知道是否真實存在的人物。


    她身為忍野咩咩的侄女,現在的工作好像是讓直江津高中的迷惘學生更加迷惘。真的是成為學校的怪談,一手包辦七大不可思議。


    無論如何,小扇的起始點是我,所以兆間前輩無從得知,但即使風說課捕捉到這間教室的存在(非存在),肯定也無計可施吧。


    因為小扇甚至無須認定是否無害,成為像是學校的一種象征,任何專家都拿她沒辦法。臥煙小姐是這麽判斷的,隻能說小扇真的是逍遙法外。


    所以我高中畢業之後也幾乎扔著她不管,但她在這段期間完成不明就裏的成長。外表依然維持在十五歲上下,內在卻造就戲劇性的進化,終結到無法處理的程度。


    我明明是刑警但還是自白吧,這也是我遠離家鄉的理由之一,不過事情至此還是不能不來見她一麵,算是負起生產者的責任吧。


    「……小扇,你在看什麽?推理小說?密室解謎?」


    「不不不,甚至不是文字作品喔。最近我也看了很多漫畫。」


    小扇說著讓我看封麵。


    我頓時語塞。冷不防被陰了一次。


    就像是埋伏已久等我上鉤的作者姓名———「千石撫子」。


    「發音好像不是她的本名『nadeko』,而是常見的『nadeshiko』。這是筆名吧。我覺得這名字很怪,但她本人果然也很在意吧。」


    「……記得是出道的第三部作品?真厲害。」


    總之,我說出這種不痛不癢的評語。


    「銷量好像不太好就是了。」


    小扇說出會痛會癢的評語。


    她就是這種人。


    「不過,在特定圈子很受歡迎喔。說什麽明明可愛卻有黑暗麵。啊啊,雖說有黑暗麵,但我已經沒去找她的麻煩了。這裏的黑暗始終是千石小妹的黑暗。我個人很喜歡這部作品。」


    小扇說完輕輕將書放在身旁。


    從她小心翼翼的動作來看,應該不是謊言。


    「放心,千石小妹在國中畢業的同時離開這座城鎮。不必擔心她在路上巧遇阿良良木學長,再度點燃浪漫的愛火。」


    「我沒擔心這種事……」


    沒有嗎?我搞不懂了。


    我在那時候也沒搞懂。


    「記得她現在也和臥煙小姐有聯絡?我好像聽過這件事……不對,好像不是臥煙小姐?是斧乃木小妹……」


    「是的。聽說她和阿良良木學長一樣———和阿良良木警部補一樣,以漫畫家的身份對臥煙小姐言聽計從。這代表臥煙小姐的計劃也逐步加入這種娛樂方麵的要素。」


    「小扇,你還是一樣無所不知呢。」


    「我不是無所不知,知道的是您———阿良良木警部補。」


    小扇以漆黑的雙眼看著我這麽說。


    ……好像是這樣吧。


    「但是別叫我警部補。我希望你永遠叫我學長。」


    「這是神原學姐的職責,但如果您這麽希望,我悉聽尊便。不過,阿良良木學長不是成為風說課的刑警,凱旋回到這所高中嗎?如果隻是想知道千石撫子老師的近況,看連載雜誌的目錄頁就知道了。有事情要商量的話,我就奉陪吧。」


    「與其說是商量……」


    隻是因為來到這裏總不能不見麵,我才造訪這個幻想的一年三班,不過既然兆間前輩那麽說,我就不能在這裏說出搜查上的秘密。


    對推理迷說出搜查上的秘密,這是推理小說的劇情進展。


    而且就算有什麽秘密瞞著小扇,恐怕也沒用吧。


    「嗯,是的。關於最近發生在直江津高中通學路的『隨機襲擊魔』事件,我也心痛不已。我正在捉弄的學生當中,也有幾個人是刀割的受害者。」


    ……看來剛才麵談的孩子們之中,有數人正遭到小扇的魔掌。


    這方麵的受害程度可真的不是「隨機襲擊魔」或「鐮鼬」那麽簡單,不過我無從對這方麵插手……到頭來,一旦被小扇纏上,都隻能自己想辦法解決。


    像是我、神原或是千石那樣。


    「小扇,這不是你幹的好事吧?」


    「哎呀哎呀,您一直在懷疑我?哈哈!我真沒信用耶。」


    這不是好笑的事,而且既然受害者是直江津高中學生,我也不是沒這麽擔憂過。隻不過,突然從無辜的高中生背後動刀,不太像是小扇會有的暴力作風……


    「無辜的高中生是吧。真的有這種人嗎?」


    「嗯?那是怎樣?什麽意思?」


    「不不不,有某些特別的意思喔。」


    「還真有?」


    「無故被最喜歡的阿良良木學長懷疑,我深感遺憾,所以就給您一個小小的提示吧。因為成為阿良良木學長的助力是我的人生價值。不對,曾經是我的人生價值。」


    聽她改口以過去式再說一次,我深刻感覺到小扇已經不再被我束縛。


    雖然自稱忍野扇,但她如今也完全沒有「忍野咩咩的侄女」這個立場。


    黑暗成長茁壯之後,離巢自立。


    基於這層意義,依然棲息在我影子裏的忍,已經被她遠遠拋在後頭。


    她沒有停滯,更勝於創造她的我。


    「隻給提示?不給答案?」


    「我看起來像是這麽親切的學妹嗎?」


    「說來驚訝,一點都不像。」


    「那麽這份驚訝就是答案。不過,我是阿良良木學長的鏡子。阿良良木學長自己也不是成材的學弟吧?」


    「那當然。」


    「提示就是,為什麽『隨機襲擊魔』隻鎖定正在放學的學生背後。」


    小扇說。


    接下來由我接話。


    「明明也可以在上學的時候鎖定。」


    006


    「嗯,這麽說來確實沒錯。因為上下學都走那條通學路,隻集中在放學的時候受害,讓人覺得怪怪的。你有個相當敏銳的學友喔。」


    在事件現場會合的兆間前輩誇獎我說。


    小扇完全不是學友,而且如果前輩問這個提示有什麽意義,我完全不知道怎麽回答,隻能說謎題變得愈來愈複雜,不過這確實像是小扇的作風。


    兆間前輩沒特別追問我這個「學友」的真實身份,說她去了教職員室一趟。


    兆間前輩的「秘密場所」是教職員室嗎?


    我確實不能跟她去那裏。


    昔日的不良品行會令我愧疚不已。


    「嗯,但我沒預先告知就闖進去了,也就是所謂的現場判斷。當年的老師也在,所以我們聊得很開心。老師還說我一點都沒變。不過這是當然的。」


    「……好奇問一下,兆間前輩,先不提現在,您將來有什麽打算?總不能成為八十歲的老婆婆都還是一張娃娃臉吧?」


    「你問得真直接耶。真要說的話,你不是也一樣嗎?」


    雖然她這麽指摘,但是我的不死之身嚴格來說是半桶水的不老不死,基於好壞兩方麵的意義來說,肯定都無法避免刻上歲月的痕跡。


    但是,泥人就不一樣了。


    像是土偶不就維持數千年都一如往昔嗎?


    「到時候,總之隻能化妝掩飾吧。回春的相反……要讓肌膚出現皺折感。」


    「不能拜托臥煙小姐,將靈魂轉移到新的人偶嗎?」


    「像是你說的手折先生那樣?如果做得到,我就不會這麽辛苦了。因為爺爺奶奶用來讓孫女留在現世的魔法幾乎是禁咒。」


    「禁咒……」


    「不是同音的搖錢樹喔。是禁忌的咒法。雖然強力,卻因此難以變通。總之就算這樣,或許十年二十年之後也會找到解咒的方法,所以就耐心等吧。幸好我是不死之身。」


    雖然講得像是等待新藥研發的難症患者,不過兆間前輩原本就是罹患重病夭折,心境上或許大同小異吧。


    我問了多餘的問題,回到工作話題吧。


    「所以,兆間前輩,您在教職員室有收獲嗎?」


    「進度不太順利。看得出他們比起查出『隨機襲擊魔』的真相,更傾向於隱瞞這波騷動。畢竟是私立的升學學校,我能理解他們的想法,但是對於解決事件的態度很消極。」


    「直江津高中在這方麵的體質,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變耶。」


    隻是以我的狀況來說,這種態度大多對我有利,所以我不方便多說什麽……我在學的時候,曾經在夜晚的學校鬧得天翻地覆。


    雖然忘記至今,但我也曾經溜到樓頂。


    不


    過,這種封閉的環境會產生拒絕上學的學生,這也是事實。這應該不是能夠輕易解決的問題,但我希望將來想辦法解決。


    「也對。話是這麽說,但我們當前還是解決我們負責的案件吧。到了這種地步,看來隻能試著以現行犯逮捕了。如果是怪異就無法逮捕,但如果是『鐮鼬』應該抓得到尾巴吧。」


    兆間前輩說。


    「剛好快到放學時間了,就在這裏監視,目擊學生背後被割的場麵吧。如果沒有目擊者,由我們成為目擊者就好。」


    真積極的態度。


    不過,若要旁觀孩子被刀子攻擊,我難以同意。這幾乎等同於誘餌搜查。雖然這麽講好像很天真,但我希望防範犯罪於未然。


    「我也這麽想,不過實際上受害者都是毫發無傷。這邊當然至少會賠償製服費用,不過被盯上的高中生幾乎沒有風險。」


    唔唔,我出聲思考。


    話是這麽說,不過想到可能發生什麽萬一,我還是會猶豫。定點監視很像刑警會有的辦案方式,不過要我隻是看著高中生遇襲……


    「請振作一點。因為你說的『隻是看著』其實很難。」


    兆間前輩「啪!」地拍手,像是在鼓舞我。


    「和你跟周防小姐負責河岸案件那時候不一樣,在這個場合,很可能產生觀測者效應。我們再怎麽巧妙躲在雜木林,隻要感受到視線,『隨機襲擊魔』或許就不會現身。」


    觀測者效應。


    觀測行為本身會影響到觀測對象……這個邏輯在驗證超能力的時候也適用。


    比方說,如果為了要看穿手法而采取敵對態度,占卜就不靈……即使不是「信者得救」,這個論點也比較有利於超自然這一邊,不過聽起來還是煞有其事。


    不是新藥,是自古以來的靈藥———時間。


    也就是安慰劑效應。


    「是的。不過以我來說,我不會懷疑怪異實際上存在或是實際上不存在。話是這麽說,但如果『隨機襲擊魔』的發動條件是『沒人目擊』,那麽雖然牽強,還是可以大致說明受害高中生為何都是從背後遇襲。」


    「確實可以說明。」


    不是沒有目擊者的怪異現象,是沒有目擊者才會發生的怪異現象……這麽一來,定點監視的搜查方式堪稱隻會造成反效果。


    不對,如果我們的監視可以阻止「隨機襲擊魔」事件,就某方麵來說是有效的做法嗎?


    「笨蛋。我們沒辦法一直監視這條通學路吧?風說課的業務是消滅所有風聞等級的怪異奇譚,不容許任何漏網之魚,怎麽可以小心翼翼放養一條魚?」


    「放養一條魚」這個說法妙到值得申請專利,不過她在這方麵說得對。


    做事隻看眼前,是我以前就有的壞毛病。


    在這個場合,我該看的是背後,是背地裏的關係。


    「那麽,要怎麽做?雖說監視的時候不能被發現,不過能躲的場所果然隻有雜木林吧……」


    隻是,即使躲在這唯一的死角,對方應該也會因此首先檢查這個死角有沒有監視的視線。


    況且,既然這邊的視線看得到對方,對方的視線也看得到我們。


    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記得是這麽說的?


    「如果沒死角,自己製造死角就好。阿良良木警部補,我們是『死』的專家吧?」


    看來兆間前輩喜歡「如果沒有某某東西,自己成為某某東西就好」或「如果沒有某某東西,自己製造某某東西就好」之類的想法。無論在我這個人的人格各處怎麽找,都找不到這種樂觀的創意。


    這也可以說「如果沒有創意,自己擁有創意就好」嗎?


    「阿良良木警部補,不死之力如果不發揮在這裏,那要發揮在哪裏?」


    「可以的話,我不想把不死之力發揮在任何地方……不過,咦,兆間前輩,您說的是什麽意思?」


    「我們是死的專家」這個前提以及「成為隨機襲擊魔的目擊者」這個目標,我實在無法巧妙連結在一起。


    這個泥人究竟想說什麽?


    「真遲鈍耶。也就是說……我想想,阿良良木警部補,請你利用設置在那裏的廣角鏡吧。」


    「啊?」


    「我說,請你站在遠處,透過那麵鏡子監視通學路。以吸血鬼出類拔萃的視力,這種程度應該輕而易舉吧?」


    啊啊———原來如此。


    透過鏡子監視感覺一點都不簡單,不過她說得沒錯,留在我體內的吸血鬼後遺症,使得我不必望遠鏡就能看清遠處。


    而且,看不見外型,不能看見外型的怪異,必須透過鏡子來目擊,這是源自神話時代的傳統。


    知名的蛇發女妖就是如此。


    記得是利用鏡子除妖的神話?


    無論如何,小扇故意當著我的麵閱讀千石撫子老師的漫畫,或許就是在埋這個伏筆。不對,果然隻是在消遣我吧。


    小扇最喜歡做這種會痛會癢的事。


    「是的,而且鏡子照不出吸血鬼。即使這邊看得見,那邊也看不見。」


    兆間得意洋洋說出計劃的核心,但是對不起,這時候我非得糾正才行。


    「不好意思,我是鏡子照得出來的那種吸血鬼……」


    「你說什麽?這種問題你就用毅力解決吧。」


    這是能用毅力解決的問題嗎?


    以前鏡子照不出我的時候,我吃了不少苦頭……沒想到五年後卻非得努力讓鏡子照不出我,我的天啊。


    不過,如果我做得到,不隻是這次的案子,在今後的研修期間,肯定能確保相當的優勢。將吸血鬼特性當成便利工具一點都不值得稱讚(我就是因此吃了不少苦),但在風說課就不在此限。


    不過,當然還是有其限度。


    「既然是長官的命令,我也會盡力而為……但是不提我,兆間前輩您要怎麽做?泥人具備什麽有利於監視的特征嗎……」


    我書讀得不多,所以不清楚。


    泥人的某處刻著文字,這個刻印是唯一的弱點。我在某處聽過這種情報……但是關於泥人這個怪異的特征,我隻想得到這個。


    兆間前輩以餘光看著這樣的我。


    「阿良良木警部補,到頭來,泥人的特征在於全身上下都是『土』。除此以外沒有其他的特征。」


    說完,兆間前輩再度拿出小水壺。


    007


    從結論來說,監視沒獲得成果。


    我在距離數百公尺遠的半山腰睜大雙眼注視廣角鏡(雖然拿出十足的幹勁,卻不知道鏡子有沒有照出我。實際嚐試就覺得果然不是毅力能解決的問題),至於兆間前輩則是滿身泥土,一直監視到太陽下山。


    不隻是滿身泥土,是全身化為泥土一直監視。


    像是忍者發動土遁術———可不隻這麽簡單,兆間前輩將水壺的水往頭頂淋下去,讓泥土身體變得又濕又軟。


    之前說過她在碰水這方麵和人魚周防小姐完全相反,不過就某種意義來說,或許也可以說兩人一模一樣。


    沒有水分就會幹燥,幹透到裂開,她的這具肉體———這具「土」體確實必須隨時補充水分(甚至可以借此修補損毀的部位,屬於不死之身),但要是持續補給水分過度,反而會難以維持形狀。


    會變得又濕又軟。


    「即使如此,靈魂還是不會脫離喔。就算全身變得像是泥濘,靈魂也不會脫離。所以我


    不是躲在雜木林,是滿身泥土躲在正下方。所謂的一敗塗地。」


    兆間前輩麵不改色這麽說。


    她是泥人,對此麵不改色也是理所當然,但我臉色不由得鐵青。這份工作需要做到這種程度嗎?兆間前輩不是為此粉身碎骨,是為此泥身土骨。


    不隻是雜木林,她還將「自己」的碎片灑在通學路。


    總歸來說,將會被放學的高中生們踩踏。


    會被她想要保護的孩子們踐踏。


    我剛才說出「定點監視像是誘餌搜查,我不願意這麽做」這種天真的感想,然而不隻是放學的學生毫無風險,背負最大風險的居然是兆間前輩。


    亂七八糟。


    當事人或許認為理所當然,不過將此視為理所當然,正是亂七八糟的心態。每次這麽做,是否能完全複原都必須碰運氣,就算她沒有痛覺,失去人類形體到這種程度,我實在不認為靈魂不會覺得痛。


    被想要保護的對象踩踏。


    不可能感覺不到痛苦。


    「兆間前輩,我不懂。您為什麽非得做到這種程度?我會好好監視,所以由我來就好。」


    「風說的驗證沒有絕對。因此必須竭盡所能,否則無法抱著自信斷言『沒有漏網之魚』。阿良良木警部補,希望你別誤會,不是因為我不信任你的眼睛。」


    「可是……不好意思,我才希望您別誤會。我不是想否定兆間前輩的信念。您對這份工作的重視,我想要向您看齊。由衷想向您看齊。不過,凡事都是有限度的。」


    當然,在進行「後輩的反抗」時,我內心想到的是高中時代的同班同學———羽川翼。從那年春假之後,我一天比一天更加體會到那家夥為我做的事情多麽無法挽回。


    後來,經過那場惡夢,那家夥的生活方式變了。


    羽川也已經不再是那時候的羽川。


    即使如此,她至今依然以博愛處世———脫離常軌的博愛。


    未來出路分歧之後,我已經沒有阻止羽川的方法。


    正因如此,所以即使隻有一點點,隻要我看見讓我想起羽川的事物,我就會不顧一切阻止。而且兆間前輩讓我想起的程度可不是隻有「一點點」。


    就某種意義來說,她比羽川還要犧牲自我。


    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周防小姐也有這種傾向……


    「對我們來說,能夠維持和世間的連結,是最重要的事。阿良良木警部補,我們在這一點和你一樣。臥煙小姐以及課長都是巧妙利用了這一點。能將自己隱瞞至今的真實身份用來助人或執行正義,不覺得這是最快樂的事嗎?但是請別問什麽才是正義喔。」


    兆間前輩以最後那句話強行結束討論,接著不容分說開始準備定點監視……具體來說是脫掉外套,包括鞋子的衣物全部脫掉。


    啊啊,是的。


    命中注定我再度看見剛認識女性的半裸。這個法則遲早會引導我邁向毀滅,所以應該得找機會做個了斷,看來兆間前輩即使讓全身滿是泥土,好像也無法忍受名牌外套、絲質褲襪或特製的鞋子髒掉。


    她在這方麵公私分明。


    總之即使已經習慣突然脫衣,既然這條界線還在,應該還輪不到新來的後輩強行阻止她吧。我隻能抱持這個想法自製。


    我能做的隻有一件事,就是以同樣嚴肅的態度,在遠處看著廣角鏡。


    同時我也負責監視化為一層薄薄的泥土,如同地毯鋪在通學路的她是否平安無事(不過在她變成這樣的時間點就不算是平安無事了),因此我不由得全神貫注。


    每當高中生經過通學路,我就擔心他們是否會被刀子襲擊,同時也看向他們的腳邊。就這樣,我度過一段緊張不已的時間。


    「吾稍微刮目相看了。」


    這聲呢喃隱約從影子傳來,看來忍很欣賞泥人的這個搜查方法。可惜沒因此提供建言。


    大概是不高興我就這麽聽話當手下吧。


    真是忠心耿耿的仆從。


    光是如此,我就對於毫無成果感到遺憾不已。不隻沒能以現行犯逮捕「隨機襲擊魔」,也沒發生類似的現象。過了放學時間,周圍變得黑漆漆,通學路也完全沒有人影。


    我快步回到現場。「兆間前輩,您還好嗎?」我朝著地麵問。


    「我很好,完全沒問題。不好意思,阿良良木警部補,請用我寄放在你那裏的水壺淋濕周邊,然後大致就好,將我的部位收集起來。你應該沒想到這個年紀還會玩泥巴,不過這也是工作。」


    這是工作嗎?


    我如此心想,但還是沒反駁照做,收集起來的爛泥隨即主動湊在一起,像是形狀記憶合金那樣逐漸組裝。


    「我自信今天的監視沒被發現……我要秉持絕對的自信斷言,沒有任何像是妖怪的蛛絲馬跡。這麽一來,這或許不是怪異現象。」


    不知道究竟是從哪裏說話,或許是泥土整體像是揚聲器那樣震動發出聲音,兆間前輩以依然隻是土塊的狀況進行這個分析。


    「我的感想也一樣。可是這麽一來,凶手……不屬於怪異的『隨機襲擊魔』究竟是如何不被察覺就襲擊高中生的背?」


    真的有這種高手嗎?


    如果是這種狀況,就不該找我或兆間前輩,而是拜托美留大姐出馬……嗯?不對,等一下?不是這樣。該質疑的不是這一點。


    不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


    這是凶手那邊的視角。或者是監視者的視角。


    如果是怪異現象,極端來說,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即使不提妖刀的事,如果是全盛時期的忍,別說割破製服,甚至能在對方沒察覺的時候砍下腦袋。


    不過,該思考的問題不是「如何不被察覺」。


    是「為什麽被察覺」。


    受害的高中生們,明明在割破製服的時候沒察覺,為什麽在割破製服之後就察覺了?如果在寒冬就算了,現在還是舒適的季節,難道是基於什麽契機嗎?


    是背後耶?會察覺嗎?


    除了割破製服的當下,會在其他時候察覺嗎?


    以吸血鬼的視力也看不見自己的背啊?


    旁人告知的?不對,受害者都是獨自放學。那麽……


    「很好,大致成形了。阿良良木警部補,請還我衣服。」


    「啊,好的,請。」


    雖然外表成形,但表層依然是泥土,所以看起來完全是模型的原型。


    雖然不像吸血鬼肉體再生那麽驚悚,卻給人更冷硬的印象。這是當然的,模型本來就又冷又硬。兆間前輩動著僵硬的手臂接過衣服,同時蹣跚走向廣角鏡。


    感覺她以這個外型接近大馬路挺危險的(會產生不同的怪異奇譚),不過像是臉蛋或發型這種細部造型,或許和補妝一樣必須照鏡子才能進行。即使不是這樣,穿衣服的時候還是想照鏡子確認吧。雖然軀體是泥人,靈魂也是女性。


    幸好鏡子照得出泥人。而且廣角鏡有兩麵,分別設置在麵對麵的位置,所以要整理後腦勺的頭發也很容易……


    麵對麵的鏡子?


    ———那麽這份驚訝就是解答。


    ———因為我是阿良良木學長的鏡子。


    「……小扇,你才是後輩的借鏡喔。」


    我輕聲說。


    因為,小扇早就直接告訴我答案了。


    也不是什麽難解之謎。


    反過來說,我在她眼中已經不是足以認真捉弄的對象,算是訣別的證明。這也


    是她應有的模樣。


    麵對麵的鏡子———相對的鏡子。


    既然看得見後腦勺,當然也看得見背部吧。


    是的。


    這個真相,是「我知道的事」。


    「兆間前輩,方便借點時間嗎?」


    我呼叫正在整理頭發的兆間前輩。模仿小扇的語氣。


    「這麽說真的很愚蠢,不過———」


    008


    接下來是後續,應該說是這個事件的結尾。


    實際上,真的很愚蠢。這確實是盲點。然而即使這是我這輩子第一個解開的謎,應該也不容許我歡欣鼓舞吧。


    這條通學路不是案件「發生」的現場,始終是案件「發現」的現場。受害者不是在這裏受害,隻是在這裏察覺受害。


    因為照鏡子。


    看見成對的鏡子時,一定會看見自己的背,所以察覺。


    如此而已。


    隻要知道這一點,後續的謎題就連鎖解開了。


    既然這裏不是案發現場,那麽受害者的製服是在哪裏割破的?如果受害者包含上學中的學生,當然就難以縮小範圍,不過受害者隻限於放學中的學生,那就沒有比這更好解的問題了。


    案發現場在學校。在直江津高中。


    是的,封閉的校內出現了「隨機襲擊魔」。同一時間,也鎖定特定人物是嫌犯了。既然犯行現場是連警察都必須按照標準程序,否則無法輕易進入的場所,那麽凶手肯定是內部的人。


    用不著在怪異身上找原因。


    如果不是在放學的時候,也就是對方正在行走的時候下手,要在當事人沒察覺,又不傷害當事人的狀況下隻割破製服,應該也不是什麽難事。因為高中有體育課。


    雖然我當時沒加入,但也可以在社團活動時下手。


    如果是脫掉的製服,那麽不必妖刀,隻要使用美工刀或剪刀,勉強一點連指甲剪都能割破製服吧。


    「總歸來說,是學生之間的惡作劇?因為時機不對才把事情鬧大?我高中時代也曾經被貼一張『kick me』的紙在背上,是這種的惡作劇嗎?」


    「……兆間前輩,您是高中出身?」


    「是直江津高中出身喔。」


    「是嗎?」


    總之,雖然「kick me」也一樣,但是製服被割破可不能隻當成惡作劇處理,即使沒演變成「隨機襲擊魔」的傳聞也是一件大事。何況受害者都是獨自放學回家的高中生,加上這個情報之後,浮現出來的是一幅令人非常不樂見的構圖。


    不是惡作劇,是惡整。不隻是惡整,幾乎是霸淩。


    不過依照當事人們和兆間前輩交談時的印象來看,他們好像不覺得自己遭遇這麽過分的事情,或許可以說僅止於差點構成霸淩的程度吧……


    小扇說過,她正在捉弄幾個學生。


    換句話說,就是這種孩子們吧。差點被黑暗吞噬的孩子們。


    或許不隻是「幾個」,他們所有人都成為小扇「捉弄」的對象。


    或許她就像是那所學校的守護神,或者像是迷惘學生們的背後靈,讓犯行隻以未遂作結。


    是的,隻有曝光的案例受到注目,像這樣成為「隨機襲擊魔」的傳聞,不過正常來想,肯定也有受害者以其他形式察覺,直到回家都沒察覺,不明就裏就在床上掉眼淚吧。


    不該思考事情變嚴重會怎麽樣,事情已經很嚴重了。


    現狀已經充分達到臨界點,事態沒有繼續惡化的餘地。


    兆間前輩眉頭深鎖。


    「這麽一來,隻能以不告知受害者真相的形式,一個一個揪出來解決了……隻要正式通告老師們,應該可以防範今後的被害於未然吧。」


    她的娃娃臉露出嚴厲表情這麽說。


    嗯,我也這麽認為。


    秘密行動是她的拿手絕活,應該可以不告知受害者就說服加害者,解決這一連串的問題。我不認為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但若能在「幾近霸淩」隻差一步就真正成為霸淩之前收拾事態,雖然不是再好也不過,卻也隻能給個及格分數了。為了保護受害者而讓加害者不存在,這麽做從某種角度來看是天大的偏袒,但這是風說課的工作。


    加害者不存在。


    讓怪異奇譚以及案件當成沒發生過。


    不是放水流,是順風飄。


    不過,話說回來……


    「這次的風說,如果以升學學校特有的人際摩擦來解釋,未免也沉重了點。阿良良木警部補,看來沉浸在懷舊感的是我才對。我向你道歉。」


    兆間前輩以完全幹燥形成原有發型的頭,向我深深低下頭。她這樣與其說是謝罪更像是懺悔。


    「我受到愛校心態的束縛,完全將回憶美化了。說得也是,學校是充滿壓力的空間。就算『kick me』是在開玩笑,我的高中生活也並非全是好事,並非全是美好的回憶。」


    「……不過,肯定還是有美好的回憶與快樂的青春喔。」


    肯定有。


    即使再怎麽濕軟如泥,肯定也閃閃發亮。


    注2:日文「雜木」與「髒器」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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