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聲呼喊了黑暗


    仿佛是在懼怕雪片的白


    但黑暗卻稱我為雪


    ●


    寬廣的房間中充滿了裝飾。


    慶祝聖誕節的裝飾。


    天花板和寫了「草香館」的餐廳門牌上,吊掛著一條條彩色紙鏈。


    白色燈光下,新莊將信和筆記在同樣亮白的長桌上排開;佐山耳貼手機,坐在旁邊。


    注意到女管理員走過餐廳門口時,新莊立刻輕輕低頭道謝。


    對方回禮後,新莊笑了笑轉向前方。


    上次沒看完的資料和自己帶來的新莊·由起緒相關記錄全都擺在眼前,其中也有些女管理員在那天後找到的書信,筆記、相簿、信紙等文件在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能夠盡情地認識媽媽,實在是太好了。


    有種內心缺憾逐漸被填滿的感覺。


    大家似乎也都動了起來,佐山手上這通電話,就是希歐打來報告近況的。


    他們已經講了很長一段時間。佐山不時會以新莊聽得見的音量說幾句話,轉達希歐從原川母親那兒得知的過去。現在,通話終於接近尾聲——


    「——嗯。那你現在是要回家了嗎……我知道,自己保重。」


    新莊轉向結束通話的佐山問:


    「……那邊好像不怎麽平靜嘛。龍司學弟他……又做了什麽嗎?」


    佐山「嗯」地點點頭,抱胸說道:


    「聽希歐說,他是為了和2nd-g二度交涉……被2nd-g的男人一劍刺進身體,還流了很多血,現在人在床上,痛處被人戳個不停呢。」


    「那……」新莊揪起眉頭,和佐山一起思考了片刻.


    「……有經過某種比喻的修飾嗎?」


    「新莊同學,這話是指飛場少年的性向往男性方麵民族大遷徙了嗎?」


    「——呃,沒事,不可能會那樣,沒事沒事。大概是希歐說錯了。」


    「不過,希歐以前可是因為語尾事件而深深反省過喔,你覺得她敢對我們說錯話嗎?」


    兩人就這麽沉默了將近一分鍾,同時輕咳一聲。


    新莊決定別再胡思亂想,將手中資料在桌上敲齊。


    「對了,佐山同學,你剛剛跟這裏的院長聊了一會兒對吧?能告訴我說了些什麽嗎?」


    「那隻是……她想和我聊聊祖父的事而已。」


    佐山手按左胸苦笑著說:


    「我再次肯定,他是個對外比對內好上幾百倍的人。」


    「……替我媽媽送信的人,好像就是你的祖父呢。」


    「嗬嗬嗬,那個殘虐老鬼倒是很適合替人跑腿嘛,給我跑腿跑到死吧——雖然已經死了。」


    「你還是老樣子愛鬧別扭耶……」


    「隻要扭了三百六十度就一樣直羅,新莊同學……話說回來,禮物給人家了嗎?」


    新莊笑著答「嗯」。


    「上次我隻接受對方的好意卻毫無回報,所以這一次我就買了學生餐廳的特產『衣笠果凍』送她。那真的很神奇喔,明明果汁含量為零,吃起來還是有水果味呢。」


    「嗬嗬嗬,新莊同學的無知氣質總是能直擊我的好球帶,真是太美妙了。不過很可惜……就是因為有那種東西,我才對學生餐廳推出的產品不屑一顧。」


    「嗯嗯嗯……那在餐廳的特產專區擺新莊蒟蒻果凍的又是誰啊!」


    「纖維質對腸胃很有幫助喔。」


    「……你這是認罪了嗎?是吧?既然認得那麽快,應該可以讓劇情前進個三格左右吧?」


    「冷靜一點,新莊同學。隻能推出小切口味,確實令我感到萬分遺憾啊。幸虧我偷偷在果凍盒底下加了我的圖案,讓我倆仍是密不可分。就結論而言我還是獨占了新莊同學,盡管放心。」


    「這樣也隻是背靠背吧。」


    「失策……!然而背上傳來的緊密觸感也是種令人無法抗拒的甜蜜滋味呢,新莊同學!」


    不管再怎麽說,他也不會銷毀那些產品吧,說不定還會把賣剩的全拿回來呢。


    於是新莊重新翻開資料。


    由起緒寄給孤兒院的信,有幾封是透過佐山祖父從top-g帶來的。當然,內容並未觸及top-g和概念,但有提到她也開始經營起了教會。


    ……資金是由自稱「兩個長腿叔叔」的人提供……


    由起緒在信上表示自己不知道對方是誰,也寫下了自己的感激之情。


    長腿叔叔一詞,讓新莊聯想到那個世界的佐山爺爺。喔不,既然是top-g,那應該是長腿阿姨或長腿奶奶吧。


    「會是怎樣呢?」


    「什麽怎樣?」


    不禁出口的呢喃引來疑問,讓新莊直接說出心中所想的話。


    「我媽媽一定就在諾亞上吧……可是她怎麽會到那裏去呢,她不是討厭我爸爸嗎?」


    「不過他們的確就是你的父母,這有什麽問題嗎?」


    新莊沒點頭。她不曉得其中有沒有問題,隻感到有些懷疑。


    「我媽媽會不會並不希望生下我啊?」


    新莊轉向佐山,見到毫無起伏的表情,表示佐山已準備正麵接下問題。


    因此新莊拿起在這裏找到的信說道:


    「有人肯鼓勵我媽媽,但我爸爸卻請求她做她最不想幫的事,讓兩個人關係變差……為什麽媽媽明明有其他人在支持,還會和她不願接近的爸爸結婚然後生下我呢?」


    「你覺得是為什麽呢?」


    「就是不知道才問啊,我真的……一點頭緒也沒有。」


    手中那封敘述片段過去的信,也是由起緒排斥由起夫的有力證明。


    『雖然我一再地拒絕他,他還是一再地來。我的聖歌都已經慢慢感動附近的人了,但他還是隻在大家聚會時站得遠遠地看我。


    一接近他,他又隻會要求我幫他做那些事。』


    新莊看著佐山掃視信紙的樣子,不禁垂下肩膀。


    「老實說……新莊同學的爸爸還真有跟蹤狂的味道呢。」


    「你竟然把我不知道該不該說的事講出來了——你們應該會很要好吧?」


    「說什麽傻話,那種事可是犯法的。」


    「那你平常做的又該怎麽說?」


    「要是我不和新莊同學一起待在世界的軸心上,世界的平衡就會出問題喔。」


    新莊頓時說不出話,雙頰漾紅。


    「佐、佐山同學又在編那種奇怪的定律了!」


    「無論再怎麽調查,已經確定的答案也不會變。所以……來,讓我們稍微轉動一下世界吧。」


    佐山站了起來,還連帶拉起新莊的手。


    新莊遲疑地問:


    「你、你要去哪裏啊?資料還沒全部看完耶?」


    「放心吧,現在我們要去的地方,就是新莊·由起緒——你媽媽以前站的位置。」


    佐山看向通往走廊的玻璃門,以及門後的世界。


    公園出入口有一道門,門外是滿載夜色的柏油路,以及——


    「山崩的痕跡,你想找的答案一定就在那裏。」


    ●


    佐山和新莊一同踏進夜晚的庭院。


    被拉著走的新莊,踉蹌地趕到佐山身旁問:


    「你想直接看過去嗎?」


    「想觀看過去,必須先讓貘抓住某個觸發點才行。換言之,我們得先從過去推出答案,再


    讓它給我們檢討的機會。」


    「這麽說來……」


    佐山點點頭,並點破新莊想說的話。


    「很簡單,隻要找出你父母摒除成見接納彼此的證據就夠了。」


    佐山轉向新莊,伸出另一隻手。


    「借我一封信吧,看過的就行了。」


    「呃、嗯,好哇。」


    這時佐山才發現,兩人對話時呼出的空氣已凝成白煙。


    ……在新莊同學體內合成的氣體正往世界各地散去。那麽——


    「……新莊同學,我可以換個位置站到下風處嗎?」


    「為·什·麽?」


    佐山開始思考理由。上次在車站交換飲料時也有過類似的情況吧,那時居然讓真正目的脫口而出,實在是太失敗了。


    「因為你的白色氣息裏有薄荷香呀。」


    「那根本是中學生會寫在日記裏的變態描述吧!」


    新莊將信抹在佐山臉上,擠歪了他的脖子。


    ……被人誇獎還這麽不高興,真是個害羞的小東西……


    這是在發揮日本傳統的謙讓之美嗎?話說謙讓和新莊的發音也很接近呢。佐山心想。


    「……佐山同學,你到底要不要看信啊?」


    「當然要。」佐山回答刺來的視線後,便往公園出口走去。


    他看向信紙,發現那是封寫給自己父親的信。


    『——今天發生了一些好事,也有些壞事。


    好事是指,又有某位好心人捐助善款,讓教堂能夠增建鍾樓了。


    其實,管理教堂內務的院長小姐知道資金是誰提供的,卻不肯告訴我。他們好像有過約定,要等到教堂完工後,才能揭曉答案。


    不過,我們依院長小姐的提議,在大門上加裝了一塊門牌。名字是她取的,叫「二緒院」。那會不會是因為有兩位長腿叔叔提供資金,再加上我名字的「緒」字組成的呢?』


    下一張信紙,則寫下了她和另一個自己的摩擦。


    『——至於壞事,是經常發生的事——我又和這個世界的另一個我起衝突了。起因是我所申請的聖經推廣計劃遭到取消,經費還被挪為開發諾亞終端機之用。』


    原來如此。佐山心想。


    新莊的母親雖流亡到top-g,卻沒有承諾將提供全方位的支援。


    她雖想在top-g創造一塊能兼容low-g的地方,可是在新莊出生前,她不僅沒有協助,也沒有意願建造概念創造裝置。


    那是因為她想貫徹顧問的職務,也是在保全top-g的顏麵吧。


    對此,top-g高層也不冀望她能全力協助,反而更傾向拿她「從low-g流亡過來」的身分,做為心理戰的材料。


    當時的top-g,是否還有多餘的和平和安樂能夠消耗呢?


    ……可是,新莊·由起夫是創造概念的第一線研發人員,自然發現了其中的困難和危險——


    所以兩人產生了摩擦。


    佐山繼續思考,在那場衝突之後,新莊·由起緒是不是做了某種抉擇呢?


    ……親自指揮創造概念工程和生下新莊同學……


    又是出於什麽理由?


    佐山再次點頭時,掌中小手的主人——新莊在一旁踏響沙礫,接著突然問道:


    「佐山同學,你怎麽……這麽想知道我父母的事呢?」


    「你對父母抱持疑惑,而我想為你解開疑惑,這有什麽不好嗎?」


    見佐山頭也不回地問,新莊等了三秒才回答:


    「——不好……因為你一直背對人家。」


    「這樣啊。」佐山點點頭,略為放慢腳步。


    他仔細感受著腳底傳來的觸感,等待新莊完全站到身邊。


    佐山沒有回頭,隻是以並肩而立的方式,讓新莊看見自己的臉。


    他雖覺得用這種方式表現自身感情有些取巧,卻仍舊脫口說道:


    「我的父親為什麽會選上我的母親呢?」


    「————」


    「就結果而言,母親保護了我,讓我能存活下來,我對這點沒有疑問。」


    佐山盡量讓吐出的白煙跟著每一個字而不淪為歎息,但這並不容易。


    「這個結果的原因造就了我現在的幸福,所以我非常慶幸。父親之所以會發覺自己非娶我母親為妻不可,一定是……因為你的父母選擇了彼此。」


    佐山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我想,隻要你的父母是為了讓兩人攜手走向幸福而結合,你就沒有什麽好擔心的。正因如此,我父親才會祝福他們的婚姻,從而注意到我母親的存在吧。守候他的人隻剩一個了。」


    「……對不起。」


    「你應該要向我道謝吧,新莊同學.」


    「道什麽謝啊,牛頭不對馬嘴嘛!」


    「比起道歉,我還是比較希望你對我道謝,無論意思通不通順。」


    佐山又加快了腳步。


    出口就在眼前。


    他拉近新莊的手,拉近那嬌小的身軀、摟住她的肩膀。


    驅走幾分寒意後,新莊小聲地說:


    「……謝謝。」


    「我才該向你道謝。」


    說著,他們已來到門邊,踏上外頭的路。


    路燈光線暗了一下,有種踏進其他世界的感覺。


    但腳踩的隻是普通馬路,眼前則是懸崖——


    「視野好寬敞喔。」


    眼底是片潑墨畫般的夜景。


    近處是數不完的民房光線,車燈在路上來去,港口燈火通明,海上船隻的光點也緩緩移動。


    下午搭車時經過的四國,也化成了躺在鳴門大橋後的光帶。


    「不管在low-g還是top-g,你媽媽看的都是這種風景吧。」


    兩人同時在斷崖前、殘留的門前停步。


    接著佐山吸了口氣,轉向新莊。


    「——現在問題來了。」


    「……咦?等、等一下,你現在又在演哪出啊?」


    新莊疑惑地皺起眉頭,但佐山視而不見。


    他在新莊眼前豎起三根手指說:


    「你必須回答三個問題,要是答錯一題……」


    「就、就得脫一件?」


    「……真是個好主意啊,新莊同學!」


    「哇!自爆了!不算啦——!」


    新莊拔腿就跑,卻被佐山抓住肩膀拉了回來。


    「那麽第一題……!」


    「先、先等一下啦!我還沒按下心裏的開始鈕耶!」


    佐山等了幾秒。之後新莊慢慢轉過頭來,緊張地問:


    「真、真的不算喔……好嗎?」


    一聽,佐山笑著點點頭。


    「噗——很可惜你答錯了。答案是『亞樂多超人第七項必殺技是戳眼』才對喔,新莊同學。」


    「是什麽鬼問題會有那種答案啊!」


    佐山自顧自地伸出了手,像是想討某些東西。


    於是新莊擠出笑容,指著他的掌心問:


    「這隻手是怎樣?要錢嗎?」


    「怎麽會……那可不是用錢買就買得到的東西啊,新莊同學。」


    新莊歎了口氣,自認倒黴地解開領帶。


    「好啦好啦,這個拿去忍耐一下吧。」


    佐山乖乖忍耐了,並且將領帶綁在額頭上。


    「接下來是第二個問題喔,新莊同學。」


    「還、還來啊!」


    「噗——很可惜,又答錯了。問題是,假麵維達一號的死法——」


    「啊、我知道我知道!他是在東京鐵塔抱著核彈玩高空彈跳,結果跟東京一起炸爛的!」


    「真是令人完全搞不懂他想幹什麽的死法呢——那麽,二號又是怎麽死的呢?」


    「哇!這招太陰了吧!」


    「答案是,為了接住一號而從正下方使出超級頭槌,結果和一號一起撞死的。」


    佐山話一說完,便從新莊身上扒下一件。


    新莊「咦」了一聲,愣了七秒才往下看去。


    「呃……」


    下一刻,她手忙腳亂地前後按住裙子蹲下,滿臉通紅地說:


    「佐、佐山同學!你、你怎麽突然……!」


    「這件和早上的不一樣呢,新莊同學……係繩啊……看來是決勝內褲……!」


    「不是啦,那隻是變性之後順便換的,走起路來也比較輕鬆……呃,先還給我啦!」


    「別傻了,我怎麽可能殘忍到讓獲得自由的你再次遭到束縛呢……!非得好好保管不可。」


    「保管——最近我衣櫥裏的內衣褲好像愈來愈少了耶?」


    「喔,為了避免遭竊和在你需要時能立刻奉上,我已經把它們嚴密保存起來了。」


    「原來就是你——!」


    「別、別急啊,新莊同學!你誤會了——我的潔癖可是很重的啊!」


    「嗯,會以為你清白的我,的確是誤會大了——我看你所謂的潔癖根本就是讓自己從頭黑到腳吧!」


    佐山被適中的力道掐住了脖子。他雖覺得若天天都這樣倒也不壞,但仍在身體因缺氧而開始無力後克製自己,接著連忙拍打新莊的手說道:


    「冷、冷靜一點,新莊同學。總之先聽我說——我要出最後的第三題了。」


    新莊一聽便停下動作,隻是手還架在佐山脖子上。


    就像在想如果說錯話大概又會被剝一層皮似的沉默不語。


    於是佐山吐了口氣,開口說出最後的問題:


    「第三題——我們在衣笠書庫裏,看到了站在雪中的新莊·由起緒女士。當時一旁的建築物已設有音樂廳和鍾樓,換言之……那對她而言已是完整的教堂,門口應該也掛了『二緒院』的門牌吧,可是——」


    佐山別開視線,望向櫻樹曾矗立的位置。


    「她在完工的教堂前轉向背後。那麽,她為何要轉身——而且遺像是想展示那完成的教堂般展開雙手……」


    佐山問道:


    「那些動作的對象會是誰呢?」


    ●


    這一問令新莊揚起了眉毛。


    ……這麽說來……


    那在過去之夢中隻是匆匆一瞥,當時旋身的由起緒看起來就像在跳舞一樣。


    然而她不可能是在跳舞。站在積雪櫻樹下的她,是為了某個人轉過身去。


    凝視浮在大阪黑夜中的諾亞後,她換上教堂完工的喜悅,麵向背後的某人。


    「她是轉向……我的爸爸?」


    「你覺得當時是什麽情況呢?」


    新莊接著聽見的,是佐山鞋尖朝地麵使勁一敲的聲音,以及——


    「他一定就站在這裏,在這門底下。說不定他也沒撐傘。」


    「也……?」


    「你的母親沒有撐傘呀——如何?你不認為自己的媽媽會在這種時候表現童心嗎?」


    聽完佐山的話,新莊開始想像不存在於記憶中的母親。


    「說的也是。」


    她相信,母親轉身後所看的位置,一定就是自己現在站的地方。


    於是她筆直地回望曾在另一個世界轉向這裏的母親。


    「其實我也有想過一點。」


    「哪一點呢?」


    「嗯……我媽媽一遇到討厭或難過的事,就會用無力的笑容隱藏起來。可是呢——」


    新莊接著說下去:


    「她直接在信上寫出爸爸是個讓她害怕、討厭的人耶,為什麽?」


    「這真是我完全沒發現的新事實呢。而在那個下雪的日子裏……」


    新莊明白佐山想說什麽,便點了點頭。


    「媽媽一定是想向爸爸宣布教堂完工的喜訊吧,想說自己完成了比諾亞更崇高的成就……想告訴爸爸,這個世界說不定也能夠有聖經神話。」


    新莊在一聲「因為……」之後,道出了她的聯想。


    她懷抱著對母親的美麗憧憬訴說:


    「說不定媽媽……是想讓top-g擁有原先缺少的聖經神話,拉近他們和low-g間的距離。比起製造概念引起戰爭,她更想聯合兩個g,來填補信仰和彼此欠缺的東西——所以才假裝逃到top-g去。」


    見佐山沒回話,新莊吸了口氣,手扶鐵製門柱,望向遠處、懸在空中的母親視點。


    「我想,媽媽一定是說了『沒有諾亞也無所謂喔』之類的話,把爸爸趕回去了。而且她一定會這麽說——請你不要隻是勸我,反過來把我的勸聽進去如何?」


    新莊頓了一下,繼續下去:


    「雖然信上沒寫,不過……我想媽媽一定也一直在勸導爸爸,否則爸爸就不會一天到晚跑來這裏了……」


    雖然有猶豫,但新莊還是說了。


    至此,她終於將母親曾試著猜測過的神秘捐款者身分說出了口:


    「要不是那樣……爸爸也不會偷偷捐錢讓她蓋教堂。」


    新莊「啊」地吐了口氣,還不能哭、還不能哭,還沒看到答案呢。


    這時身邊的佐山摟住她的肩,輕聲問道:


    「為什麽你會認為新莊·由起夫就是捐錢的『兩個長腿叔叔』呢?」


    「兩個長腿叔叔其實不難猜呀……教堂也是因為那樣才取名為二緒院的……」


    新莊用力點頭,讓自己說得更為堅定。


    「兩個人,也就是二人,疊起來就是『夫』了嘛……」


    新莊抬起頭,望向那座教堂曾經存在的異世界天空。


    「媽媽應該也知道了吧?在教堂完工時,院長小姐就告訴她了吧?那一定、一定、一定是媽媽把爸爸趕走後院長看不下去才說出來的,所以……」


    想著換成自己也會那麽做之餘,新莊大聲說道:


    「媽媽就跑去攔下頭也不回默默離開的爸爸了吧……!」


    佐山頭上的貘聽見這些話,開始有了動作。


    好讓新莊看看她對過去的解釋是否正確。


    ●


    鋪滿白雪的下坡道,不是個適合奔跑的地方。


    但她仍急忙地跑著。


    那是個被雪地映得有些幽白的夜晚。穿著白袍的新莊,由起緒在下坡路不斷地跑,雪花從腳踝處溜進鞋裏,融成冰冷。


    她毫不在乎地奔跑,盡管被積雪絆了腳,她也隻是繼續踏出下一步,不讓自己跌倒。


    「等一下!」


    白色的喘息和呼喚沒能發揮作用。


    在飄雪後漫步的白袍背影沒有回頭。


    「等一下嘛……!」


    由起緒一麵吸著刺喉的寒氣.一麵在雪中蹣跚地跑。


    提不起的腳步令她感到十分煩躁,縮不短的距離令她感到極為遙遠。


    她不禁自問——讓自己驅足追趕的原動力,究竟


    是好奇,還是一時興起?


    「……等一下。」


    見到前方的白袍男子依然故我,由起緒加快了腳步——


    「——啊!」


    卻踩進他踏出的坑,摔倒在地。


    先落地的不是膝蓋,而是左側身體。


    幸好現在滿地白雪,不致於摔得渾身是傷,反倒是積雪被穿著白袍的由起緒壓出一個窟窿。之後她挺起身子,抖落身上的雪塊。


    由起緒坐在雪上歎了一聲,同時注意到自己跑得汗流浹背。


    ……為什麽?


    盡管她不知自己為何追得這麽認真,但是——


    「等一下……」


    一這麽說,淚水也莫名地滾了出來。


    她「咿」地抽口氣,肩頭上下顫動。


    「等一下嘛……」


    當由起緒像個孩子般用雙手擦拭眼角時,她發現那穿白袍的高瘦男子就站在眼前。


    近在咫尺。


    「……!」


    尖銳的眼神直射而來,看得她紅著臉連忙站起。


    然而,被她壓實的雪變得相當滑溜,讓她身子向後一傾。


    她甩動手臂,但仍舊取不得平衡,於是向後——


    「——」


    沒有倒下。


    睜眼一看,男子抓住了她的右手,緊得隱隱作痛。


    ……得救了。


    由起緒想對此表示些什麽,也想立刻向他道謝。


    可是,男子鬆手後,由起締的左手卻甩上了男子的臉頰。


    積在男子盾上的雪隨脆響迸散,她也跟著大喊:


    「你這是什麽意思?」


    她向前跺步再次出手,將第二道響聲打進雪裏。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做這種事?」


    男子先用眼神回應,接著放鬆肩膀說:


    「『這種事』是指什麽事?」


    這反問使得由起緒體溫竄升。她甩動左手指向坡頂。


    「你忘了自己做過什麽了嗎——你為什麽要給我錢蓋教堂!」


    由起緒用力吸口氣,以喊叫的音量說:


    「你是看我可憐還是想收買我?誰命令你的?有何目的!還有——這到底怎麽一回事!」


    咄咄逼人的表情忽然多了點淚光,並擠出一絲苦笑。


    女子用衣袖拭去眼淚,在走調的喘息聲中使勁豎起兩眉,繃著笑臉說:


    「看一個傻丫頭把教堂完工當作自己的功勞還嘰嘰喳喳地對幕後金主誇耀,一定很過癮吧?沒發現被你玩弄於股掌之間還自以為成了聖人的樣子,一定很可笑對吧!」


    之後,由起緒又補了一句。


    兩層低垂的她吐盡無謂的怨言後,將最後餘下的真心化作疑問:


    「為什麽——我一直在排斥你不是嗎?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男子對她吼出的疑問有所反應。


    他稍微抬頭,望向天際。


    此處,能看見坡頂上的教堂,更遠處則是諾亞。


    他遙望飄著雪的黑暗深處說:


    「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理由。」


    「你說啊!」


    男子閉眼吸氣,無奈地說:


    「我隻是希望你能成功而已。」


    「……希望我……成功?」


    閉眼的他不知由起緒表情有何變化,隻是低聲道:


    「無論如何,我都必須替這個世界創造概念,準備即將到來的戰爭。在不知敵人何時來襲的情況下,像你這樣相信另一個世界的人也會愈來愈少。我想全世界都會漸漸明白『永續和平必須由鞏固防備做起』的道理吧。但是——」


    男子接著說下去:


    「新莊·由起緒,恐怕你才是對的。不管情況有多糟,你都是正確的——不隻是top-g和low-g,你的正確選擇將會成為所有g之間的橋梁。選擇我所走不了的路的你……無疑是正確的。」


    他接著說了聲「不過」,但隨即改成「所以」。


    「——我希望你能讓我見識到,你的想法究竟能讓這個世界改變多少,光憑另一個我的真心能讓世界改變多少。」


    「…………」


    「你要知道——」


    他這麽說:


    「投資在你身上,就等於是投資我自己。當你為教堂完工而感到驕傲時,我心裏也是一樣高興。這讓我能向別人誇耀,我……另一個我能夠依自己的心意成就這種事。」


    他張開眼睛,對由起緒淡淡地笑。


    這也是他第一次在由起緒麵前眯眼微笑。


    「那就是我資助你建立音樂廳的原因。另一個我啊,你已經戰勝了選擇順從這個世界的我,想必從今以後,我就能在諾亞上見到你那音樂廳散發的光芒,也能聆聽悠揚的鍾聲了。那才足以證明我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了些許自己真正的心意,更是我真正能為這個世界做的事。」


    說完,他轉過身去,略弓起背說:


    「再見了。」


    白袍身影在飄搖飛雪中走遠了一步。


    下一刻,由起緒毫不猶豫地——


    「——等一下!」


    從背後抱住了他。


    由起緒貼著他的背,想挽留下坡而去的他。


    她很清楚,用蠻力是扳不動他的。


    ……這個人……


    為了這個世界而壓抑著自己的他,不會屈服於強硬手段。


    若不拿出超越他心念的意誌,這個人是不會停下腳步的。


    於是由起緒仿佛想將聲音喊進他胸膛似的說:


    「告訴我你的真心話!」


    她吸口氣說。


    「這裏總有一天會成為神降臨的地方!你知道你已經開辟了一個能讓神首度在這世界散播福音的聖地嗎?在那裏一切虛假都無所遁形,隻要誠心懺悔便能得到寬恕——所以、所以你就說出來吧……你到底希望我做些什麽?」


    接著——


    「再說,像你這種人應該早就看出我提供的資料經過假造了吧?也知道……我為什麽不在這個g創造概念了吧!」


    「……當然知道,畢竟你是另一個我。」


    他就像在慎選詞匯般緩慢地說:


    「我也知道,你為什麽不希望我們創造概念。」


    由起緒點頭回應:


    「既然知道……那你為何不肯照我的方式去做呢?」


    「因為上麵的人認為top-g絕對不可能劣於low-g,自然不會允許我那樣做。所以我選了另一條路,讓你的做法交由你自己去發揮——現在我已經輸給你了,你就隨自己高興放手去做吧,還是說……」


    由起緒隔著他的背聽見一聲歎息。


    「你想白費我付出的一切嗎?」


    「會不會白費還很難說呢。」


    她將自己的氣息按在他背上,想止住他顫抖的歎息。


    「你害怕自己的話嗎?害怕自己的話會讓你給我的一切付諸流水嗎?」


    吐盡了這口氣,眼淚接著流出。


    「說吧,求求你說出來吧,另一個我。如果,這個世界真的需要一個從不受人寄望而選擇施與的我——就告訴我原因吧。」


    於是另一位由起緒慢慢張開了嘴,但不是吐出氣息,而是鼓胸吸氣。


    他將這世界的空氣、被雪冷卻的氧氣刺進肺裏,緩緩說道:


    「我希望你能協助我替


    這個世界……不,替所有的世界做個了結。」


    由起緒默默聆聽著那顫抖的聲音。


    另一個自己說出的聲音。


    「我對什麽平息戰火、辨別是非之類的東西,真的不感興趣。可是——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夠珍惜世界,珍惜所有的g。」


    因為——


    「……倘若所有的g都有自己的正義,那麽哪個g都沒錯。甚至能說,就算遭到毀滅,也不會是錯誤所致——而是過於正確造成的。」


    所以——


    「新莊·由起緒,我希望你能把力量借給我,讓這個世界不會被自身追求的正義所誤。我需要你的知識、技術和歌聲,讓你創造的光芒、聲音,還有理應存在的事物,再也不會從殘存的世界上消失。」


    「那就是……你想做的事嗎?」


    由起夫回答:


    「沒錯。小時候第一次聽說low-g時,我就幻想過你的存在。當見到你在那所教堂裏彈風琴的模樣時,我就希望你能活在幸福之中……我還記得你第一次上台布道時說了什麽呢——汝應成就鄰人之所欲,沒錯吧?」


    他又問:


    「另一個我啊,回答我吧——我是不是錯了?如果是,那麽我便為對你的資助向你道歉。」


    由起緒沒有回答,隻是離開他的背,繞到他麵前。


    兩人就這麽在雪中慢慢縮短與彼此的距離。


    「————」


    鍾聲乍響。剛掛上樓的吊鍾,敲出了全新的音色。


    陣陣鍾聲沁入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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