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鏡中的男人看上去頗為成熟老練。


    端詳了一下梳得整整齊齊還打了摩絲的頭發。型兒還不錯。


    他偷偷笑著將手鏡向下移了一截。沒問題,鼻毛都剪幹淨了,胡子也剃光了。雖然原本就沒有多濃密,畢竟也算是半個魚類——才怪呀白癡。把手放在嘴巴前哈出一口氣馬上聞一聞。超清爽的嘞,完全就是一股薄荷味。


    衣服也很給勁兒。這可是那個最近正是火熱的品牌、艾菲魯姆那的修身款正裝,真是瀟灑得一塌糊塗,再配上比盧瑪裁剪精良的襯衫,還選了一條沉靜的深紫與金色相間的領帶。手表雖然略顯花哨,但畢竟是馬克斯德·比利的高端產品,至於鞋子當然得是馬克賽爾·布朗。這一身委婉地表達著雖關注流行趨勢、卻又不與那些隨波逐流的狂蜂浪蝶同流合汙的高雅氣度。香水則是以清爽為主、略微帶有一絲香氣的愛爾凡·德·芬瑟。據相關雜誌記載,這款香水是庫拉那得歡樂街三千名女性投票選出的好感度第一位。強!無敵!連自己都要陶醉了呀,真的。


    到底是該故意悠然地稍稍遲到半刻呢,還是該用準時抵達來表現自己的嚴謹呢,又或是該盡可能地早早出現以行動傳達自己熱切的心,在這三者之間迷茫不已,結果轉眼間,便已經十點五十五分,離約定的時間隻剩五分鍾了。不遠處便是第五區鐵鎖休憩場公園正中央的大樹下——這個見麵地點也不知該說是爛還是俗總之就是微妙得不行。引以為傲的半魚眼呀不對什麽半魚就是普通的眼睛再說可要發火了。總之他的眼中,已經準確地映出了她的身姿。


    他停下腳步將手指放在手腕處。


    盯著手表測量脈搏,得出的結果令他震驚。“……三百、五十?”


    厲害不?不過這也太快了吧?會出人命啊。該不會死在這裏吧。鬼才要死啊。老子怎麽可能掛在這種地方。別東想西想的了。


    接下來可是約會哇。


    她的心中很是迷茫。都已經到了約定的地點,卻又迷茫起來,感覺有些奇怪。但她的心的確是止不住地搖擺,安定不下來。


    為什麽我要來啊。不,都已經約好了,怎麽能不來。雖然為了完成任務,欺騙蒙混的事也沒少做,但她希望至少在任務之外能夠誠實守信。


    她很看重誠信。因為她由衷敬愛——不、尊敬的第四代總長,雖然極為嚴格,還有些冷血無情之處,但卻是個從根底裏誠實的人。


    問題在於,為什麽當初要做這個約定啊。


    對他的第一印象,是一個眼距偏大的吵鬧男人。


    她所隸屬的組織中,男女比例是九比一。這麽多男人,性格和容貌自然千差萬別,但是像他那樣的,卻是從未見過。說話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倒是無可厚非,但是話也實在是太多了。著裝打扮也花哨得近乎離奇,光是看著就覺得眼酸。到底該說他太不慎重呢、還是性格直爽呢。也正因為此,他才能當著我的麵坦然地說出那種話吧。


    ——這可不是恭維話,阿尼亞醬真是可愛得一塌糊塗。


    光是回想起來,臉上就好似要噴出火來。


    她在那個時候,理應當場發火才對。說什麽可愛,請您自重一點,不要再開這種玩笑了。


    她雖然已經二十歲了,但長著一副童顏,因此外表看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一些。外表特征也是她的優勢,能夠利用的話就應該盡可能多加利用。她也研究過這方麵的手段,並應用在實踐之中。也就是,她很擅長假扮成少女,喬裝起來,走在街上,經常會被人搭話。搭話的基本都是些與蘿莉控變態無異的醉漢。她是在艾爾甸出生長大的,因此倒也早就習慣了像他們這種下三濫的低劣行徑,對於向他們適當地獻些殷勤套取情報的伎倆也頗有心得。隻是,果然心中還是非常厭惡,因此從沒有相信過那些人的甜言蜜語。


    除這些人以外,還從沒有人用“可愛”這種話誇過自己。誇……?


    這算什麽誇。


    可愛、這種話。


    然而,她聽了之後依然羞得麵色發紅。


    於是隻好承認,雖然隻有一點點,但她的確感到開心。


    因為一直都認為自己沒有可愛之處。


    一直都很討厭自己這張小孩子一樣的臉,對於臉上難看的雀斑也無可奈何。看著副長那高挑纖細卻又胸部豐滿的身體時常會看得入迷,而自己的身體卻是可憐巴巴的。胸部近乎一馬平川,卻隻有臀部一年一年變大。這樣下去,就連借童顏和幼兒體型喬裝偵查的優勢,也快要失去了。


    真的是沒有任何可取之處。


    平日裏我努力不去想這件事。


    雖然不去考慮,卻會時而深切地感歎。


    我真是一點都不可愛。


    每當因抓捕genocid殘黨、第三代第四代交接、還有其他一些雜事而與他碰麵的時候,他總是一副很熟絡的樣子上來搭話。


    但是,可愛這種話,反正肯定也隻是那麽隨口一說,根本沒往心裏去。肯定,早就忘記自己說過那種話了。原本是這麽認為的。


    再後來,他的族也恢複了往常的編製,因此漸漸疏遠。


    數次在街上擦肩而過,有兩次互相打了招呼。


    第三次的時候被邀請去吃飯,拒絕了。


    第四次他則說‘那麽去悶杯茶?’雖然聽不懂是什麽意思,總之還是拒絕了。


    第五次的邀請則是‘隨便幹啥都好要不要一起玩?’


    就算跟他解釋,有任務、工作繁忙。但他一句‘總有歇著的時候吧’就將我的話堵了回來。真是個纏人的家夥,是不是有什麽企圖,真是火大,為什麽偏偏非要找我——如此向他質問。


    他看上去相當不悅。“‘偏偏非要’,不要用這種口氣說話嘛。雖然不曉得你是怎麽看的,但老子可不是隨隨便便的人。之前也說過吧,因為阿尼亞醬你這麽可愛,所以才邀請你的嘛。如果真的就是不願意,那也沒轍,隻好放棄嘍。反正老子都已經被甩過無數回了。”


    被甩過無數回。


    這話刺在心口,讓人如鯁在喉。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是不是做了壞事。


    也許,就是因為腦中突然閃過了這樣一個念頭,所以才抱著一種想要補償他的動機,接受了他的邀請。


    然而心緒還是無法平靜。


    她從昨天開始便坐立不安。應該穿什麽衣服好,應該怎麽打扮,腦子裏想的淨是這些事。


    在這方麵她懂得不多。雖然有不少衣服,但都是喬裝時用的。平日裏都是穿著銀色軍團的正裝,沒有準備便服的必要。那些喬裝用的衣服大多都很孩子氣,不過也隻能用心組合,盡可能地搭配得看上去正常一些了。


    結果,是在連衣裙上加了一件牛仔夾克,又戴了一頂帽子。因為有些反感把腿露得太多,因此穿了底褲,包則是可以挎在肩上的手提包。還稍微化了下妝,為了不被同伴們發現,一大早就從銀之城寨的宿舍中出來,直到剛才為止都在這裏晃來晃去打發時間。


    她抬起頭,環顧四周。


    意識到自己在尋找他的身影,不禁感到有些害臊。


    幹脆就別來了。


    不過,他不是會打破約定的人。明明根本不了解他,她卻不知為何在心中如此認定。


    對著地麵盯了一陣子。


    一定是因為腦中全是雜念。


    所以完全沒有察覺到。


    肩膀突然被人一拍。“喲。”


    舉棋不定了一會兒之後,他決定從背後偷偷接近,輕輕地拍一下她的肩膀。


    本是這麽打算的,卻被人搶先了。


    那是個穿著在genocid被一舉消滅之後早就過時了的r


    evice衣裝,看上去很是輕薄的青年人。


    她轉過身來,眉頭緊皺。那個男的,恐怕沒有注意到。別看她那副樣子,其實也是秩序守護者的一員。而且,雖然是以收集情報為主要任務的無名隊,但也好歹是個隊長。話說老子心中也是忿忿不平,你這癟三想對老子的女人幹啥玩意兒——不不不不才不是老子的女人呢。他慌忙跑上去,抓住青年人的雙肩扳了過來。


    “行了行了行了,差不多行了。嗯?沒看人家覺得你很礙事麽?沒瞎的話就睜大眼睛看清楚了,嗯?”


    “……搞、搞毛啊。你丫、想幹……”


    “別介。看在老子的份兒上,成不?趕緊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成不成?”


    “為、為毛我要、”


    “不識好歹啊。”他的雙手略微用力,擠出一個微笑,“老子我可是為你著想才跟你正兒八經商量的,還是怎麽著,你活得不耐煩了?嗯?”


    青年人張口結舌,身體一縮將他的雙手撥開。不,不對,是他故意鬆手了。


    青年人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事實,隻得小聲嘟噥著罵人話,轉身快步離去了。看上去非常想要拔腿便跑,隻是為了麵子強忍了下來。哦吼吼吼,還挺會逞能的嘛。


    他轉身麵對著她。“呀,抱歉啦!都怪老子我來遲一步。”


    “……沒有、遲到。”她低頭看著手表,臉色微紅,“還有三分鍾呢。”


    “噢噢,是嘛。呀,不管怎樣,先得那個啥、早上好哇。”


    “為什麽……”她的眼睛,一瞬間上揚瞄了他一眼,“為什麽要放了那個男的。這也太過隨便了,像那種無禮之人……”


    “說的是呀。”他撓了一下脖子,“竟敢伸手碰阿尼亞醬,老子也想打他個落花流水。不過,今兒個難得約會一次,就別較真了吧?”


    “約、約會什麽的……”


    “咋了?不是麽?呀,不管怎樣,阿尼亞醬今兒可是休息呀,休息日就不要再死抱著秩序守護者那一套不放啦。”


    “我!”她咬起嘴唇,“……我的身心都已全部奉獻給了秩序守護者。我就是這樣。就算是休息日,也不會改變。”


    “嘛,這樣也好。隻要阿尼亞醬你願意,老子就全力支持你呀。”


    “……我覺得,需要給那個男的一點教訓。我自己也可以辦到。”


    “呀,這個不行。”


    “為什麽不行。”


    “非要幹的話,就交給老子幹。”他立起拇指指著自己,“和老子在一起的時候呀,隻要是阿尼亞醬你說要幹啥,就等同於老子我也想幹啥呀。讓阿尼亞醬這麽可愛的姑娘去幹那種髒活,這可不符合老子的哲學呀。”


    噢噢——這話說得不錯吧?


    她從剛才開始就緊盯著他的下巴看。


    因為不論如何都無法對視。


    不禁讓人懷疑,這個男人到底是不是人類,莫非其實是什麽異界生物?如果真的是人類,又怎麽能毫不害臊地說出這麽一大串肉麻的話?何止肉麻,聽得皮膚都發痛了,簡直是一種拷問。


    “這衣服,真是奇怪。”


    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不小心這麽脫口而出。


    潑出去的水已經無法收回了。於是她又仔細觀察了一遍他的衣服。的確很奇怪。雖然看得出來很高檔,但是,完全不適合他。


    “為什麽要穿這種衣服,真奇怪。”


    “噢噢……”他將襯衫扯到胸口,上下打量自己的全身,“不合適嗎?呀,也許吧。是穿衣服的人太土啦,嘎哈哈。不要怪罪衣服嘛。”


    她不快地皺眉盯著他的臉。“還有頭發!”


    他歪著脖子撓起了頭。“……發型也不行嗎。可能、是有點那啥、弄過頭了,想辦法定型來著……”


    “看著很惡心。”如此說著,幾乎要哭了出來。我為什麽要說這種話呀。再怎麽說這也有些過分了,太過分了。


    也許我是故意想要惹他討厭吧。隻要他被惹怒然後自行回去,這場鬧劇就可以結束了。我是如此盼望的。


    但是,憑著這種原因,難道就可以傷害他嗎。他又沒做錯什麽。


    明明話說得那麽重,可他卻隻是露出了些許困惑的表情。似乎並沒有生氣。


    為什麽。


    “……為什麽,要約我這種人出來。我是個很無趣的人。而我也自願這麽無趣下去。隻要能夠成為支持我團及我等之義的力量……”


    “老子不是說了,是因為可愛嗎。”


    “我怎麽可能、可愛呀。”


    “成。那就是因為老子我喜歡。”


    “白——”白癡嗎、差點就說出口來,還好及時忍住了。作為為義獻身之人,哪怕是在喬裝之中,我也不允許自己說出這種言辭。


    “因為我喜歡阿尼亞醬呀。”他的眼神透著一股認真,“那麽差不多該出發了。老子已經安排妥了,雖然不知道你喜不喜歡。總之,玩的開心呀,哈哈。”


    ——那話是當真的麽?


    的確是有些難過。當然啦,自己可是覺得挺好的呢,還挺有自信的呢,那可是專門找人剪的頭發呀?真是心碎。heartbreak。整個人都消沉了,感覺身心都碎了一地。不過,話雖如此、


    總覺得,她的那句話,比起針對他,倒更像是針對她自己。就算不是這樣,也得拿出點堅強男人的氣概。


    而且啊,話又說回來。這種話其實早就習慣了呀?什麽謾罵痛罵臭罵,對老子來說,當頭淋上一頓罵可是比洗澡還要稀鬆平常的呀?畢竟同伴之中有不少毒舌的家夥,比如瑪利亞羅斯瑪利亞羅斯還有瑪利亞羅斯之類的。還有最近皮普也開始說話帶刺,而且刺刺都往脆弱的地方紮。


    其實也早就做好了失敗的心理準備。


    到底失敗過多少次,早就懶得去數了。要對成功抱有期待反倒還比較難。


    哼,管它的。反正,老子也隻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半魚人,能受歡迎才見鬼了。實際上不就是不受人待見麽。阿尼亞醬雖然接受了邀請,但看上去還是很困擾。


    既然如此,至少得讓阿尼亞醬開心起來。順便給老子留下一點美好的回憶,這就不錯了。


    哪裏不錯了!但是這也沒轍呀。


    在大食小路上溜達了一會兒,正好在十二點整進入一家名叫“斯賓諾莎”的店吃午飯。雖稱不上有名氣,但不大的店麵收拾得整整齊齊,暖色調的裝修風格讓人心緒平靜。菜品既做得精致,又帶著一種家常風味的質樸。稱不上是華麗,和那些名店的菜肴比起來顯得毫不起眼,但正是這一點難能可貴。


    雖然對話仍有些生硬,但她似乎對這種家常菜很是中意。


    “這家店,也不顯眼,和同伴們一起來也不錯呐。”


    “……是——哦。”


    “是叫jma吧?應該還沒解散?”


    “您、您為什麽知道這個。”


    “唷吼吼。別小瞧老子的情報網,自然也是好好調查過的呀。”


    “……莫非,您也知曉jma的正式名稱?”


    “守護優安·桑瑞斯總長(原副長)凜然眼鏡身姿協會。”


    她露出極為複雜的表情,雖然難以看透,但其中困惑的成分應該是最多的。另外,還透著一絲後悔。


    “既然都知道……為什麽、還要約我出來……我已經……”


    “無所謂呀。非常想要搞好關係也不見得就是愛戀。而單相思也算是戀愛的一種。倒也不是吹噓,這種事老子早就習慣了。”


    老子的確從這無盡的連敗中學到了些東西,當然這也沒什麽好驕傲的。


    戀愛無法給人帶來虛榮,也並


    非是拿出去炫耀的戰利品。


    想要看見她的笑容。


    想要讓她總是喜笑顏開。


    當產生這種想法的時候,一個人才真正墜入愛河。


    也許會被帶著四處閑逛購物之類的,事先本是這麽預想,實際上卻完全不同。


    他一邊說著‘來嘛來嘛’、一邊將她引至北鬥門附近。


    再往前、該不會是要把我帶到他們族的休息所、那個動物園辦公室去吧。


    想錯了。兩人踏入了北鬥門旁邊、與城牆連成一體的某幢塔一樣的建築物中。四周有魔導兵在站崗,真的沒問題嗎。但是魔導兵未加阻攔,平安無事。於是兩人沿著樓梯向上,最終來到了城牆上方。


    “風景還不錯吧。”他發出無憂無慮的笑聲。


    風很大。


    她右手按住帽子,左手則抵住連衣裙的下擺。“……是哦。”


    銀之城寨的主塔也相當高,自然也可以眺望到很遠。下方那房屋鱗次櫛比的街道,便是她出生長大的艾爾甸。


    早已看慣的景色,不知為何如今望著卻覺得有些陌生。


    “從市內的高樓上倒也能看。不過呀、”他轉過身指向後方。


    “那邊就不同了,快看。”


    她也回過頭來。


    艾爾甸西北方矗立著一片雄偉的山脈。在市內向北望去,隻能看見黑壓壓的輪廓,基本上淪為了背景,難以注意到它的存在。


    有如此攝人心魄的群山存在於我們周圍,為什麽這麽明顯的事實,人們卻意識不到呢。


    “好大……”話音剛落便覺得有些羞恥。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是呀是呀!”他就像是要驅散她的羞恥心一樣,刻意大聲笑著,“老子我每次來看的時候也這麽想,真大,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呀。看到那麽大的山,就感覺很多事兒都變得無所謂,完全看開了。那些破事兒其實根本算不了啥,何必斤斤計較呢。而且——”


    他指引著她向天空看去。


    “不論在哪裏,抬頭望見的天都是一樣的吧。一來這裏,就會這麽想。那些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拚命的家夥們,也是頭頂著這片天呐。還有,已經死了的,應該也在這天空的某處飄著呢。隻要這麽一想,心情就好起來啦。”


    清澈的天空,突然顯得深刻濃重起來。


    逝去的同誌們,也許就在天上看著我。


    我雖不認識生我的雙親、在第六區養育我長大的托利爺爺也去世了,但並非孤單一人。


    活著的人、已死的人,眾多人們支持著我。


    因此我才能站在這裏。


    這明明是理所當然的事實,可當她如此深切地感受到的時候,仍不禁哭了出來。


    “哎呀——”他一開始很慌亂,想要拍她的後背,手又懸在空中猶豫不決,最終隻是遞來一條手帕。手帕這種東西我自己也有啊。本想拒絕,卻總覺得不太合適,於是便道了聲謝拿來用了。


    她蹲在地上,用手帕擦著眼角,仍止不住啜泣。


    終於控製住眼淚的時候,嘴巴卻擅自動了起來:“……我一直都對副長——現在應該是總長了、對優安大人——我用這種稱呼,也許在你們看來很可笑、總之,我一直都很憧憬他。最初,隻是覺得他帶著眼鏡的臉非常好看。”


    “是哦。眼鏡這玩意兒,對於有的人來說是加分項哇。”


    “那一位是很直率的……雖然總是掛著一幅凶麵孔,但其實很懂得體諒別人。從來沒有誇耀過自己的武勇,但真的很強。而且、還很執著……”


    “老子雖然不是很了解,但知道他是條漢子。”


    “……在我們這裏,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優安大人愛著琺琉副長。恐怕,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就——”


    又一次差點哭出來。


    但她將眼淚忍了回去。這件事應該已經克服了,這感情肯定不會有任何結果,這一點早就明白。


    正是因為明白,心才如此躁動不已。


    她,以及比她更為年長、經曆過傷人、被傷、拋棄、被拋棄的女同胞們。


    對於為義獻上人生的她們而言,也許這才是青春最合適的形式。


    “堅持下去吧。”他堅定地斷言。


    她不由得抬頭看著身旁的他。


    他的臉上露出笑容。


    “能堅持下來總是好的。”


    她點了點頭,淚水簌簌滾落。


    他輕輕地在她的肩上拍了一下。


    之後直到她停止哭泣為止,都隻是默默地陪在身邊。


    老子明白,太過勉強了,裝帥裝過頭了。像老子這種天生的帥哥,又何必要去裝呢。這下子也許就被人家看穿了。這貨怎麽搞的這麽拚命地做無用功白癡嗎——就算被人家這麽想,也沒轍呀。


    即便這樣也沒打算說謊。應該說,老子的腦子還沒好使到能夠說謊的地步。如果會說謊,估計也就不會變成如今這樣的人生。周圍人都清楚,老子就是個天生的白癡。所以就算有心也無從做起呀,真的是沒辦法。


    北鬥門之後,則帶她去了一年前在黑市附近建起的遊樂場。不與賭博扯上關係,隻是花上入場費和遊玩費,便能普通地遊玩一遭。這在艾爾甸是非常新奇的設施,最近也很火爆,隻是因為被龍州聯合控製著,作為守護者的她就算想來也來不了吧。原本,也許她根本就沒有想過要來。


    實際上,她也的確沒有什麽興致,因此稍微發揮了一點強硬。她一開始似乎並不開心,不過當開始玩套環遊戲之類的競技項目時,卻又展現出了不服輸的一麵。於是他也立即認真了起來,因此竟把小小的遊戲玩得帶了一絲決勝負的意味。比到一半,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兩人都笑了。


    “這裏好亂。”她壓低聲音說,恐怕是因為顧忌著龍州聯合,“若是發現了奇怪的動靜,就當即……”


    “不會發生什麽的。”


    “這種事可說不好……”


    “話雖如此,不過飛燕這家夥人還不錯。”


    “是與您族裏的由莉卡小姐交往著的那位嗎。”


    她是秩序守護者情報部門的重要人物,各方麵的情報不管有用沒用都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她了解並信賴情報的力量、習慣了利用情報達成目的。不過,他也沒有任何事情需要對她隱瞞。


    “老子倒是希望能撬開這腦子,把裏麵的東西全掏出來給你看呐。”


    “……您在說什麽啊?”她愣了一下,呆滯的表情也很討人喜歡。


    “自言自語罷啦。”


    離開遊樂場回到第五區,已經到了吃晚飯也不算太早的時間。


    要是和午飯一樣去大食小路就太無趣了,於是來到了本忒咖啡附近一家名叫“艾爾梅洛”的咖啡餐廳,點了那裏的招牌奶汁烤菜。


    至於飲料,詢問過後,她說自己不能喝酒。隨後便低下頭,興味盎然地閱讀菜單。尋了一個空隙突然伸手將菜單奪了過來。“——啊……”


    “噢噢。”仔細一看,菜單正翻在帕菲和冰淇淋的頁麵,“甜點呀。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想吃啥的話,等下去點不就好了,或者現在就點也成呀。”


    “不、不用了。”她通紅著臉低下頭去,“……會胖。”


    “反正走了這麽多路,沒事兒的。而且你也不胖呀。”


    “……因為太平所以顯不出來胖而已。”


    “平?”


    “沒、沒什麽。剛才那句當我沒說。”


    奶汁烤菜很好吃,她看上去也很滿足。對著巧克力帕菲自暴自棄一般狼吞虎咽的模樣,更是可愛得難以形容。


    走出店門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因此打算


    將她送至銀之城寨附近。


    在路上,他隨口聊起了自己的故鄉。


    不過,因為他一直被關在王宮的深處,有關祖國的風土人情其實了解的並不多。對他來說,故鄉就是那一小片將他監禁起來的地方,擺在那裏的眾多古董珍玩,還有就是名叫約翰·莫洛的刻薄大叔的胸中學識,以及教導給他的人生哲學。


    “各種意義來說,那個大叔都挺有本事的。頭腦聰明,懂的那麽多,卻又謊話連篇。老子我也曾覺得,這人性格到底是有多惡劣呀。不過如今想來,說不定他隻是臉皮太薄。隻是說不定啦。那個大叔一遍又一遍對老子說:不要去期待、不要去追求、不要去盼望、更不要惋惜。想要什麽就憑自己的力量牢牢抓在手裏,悶著不說誰都不會疼愛你。至於等著誰來保護你,更是想得美。別想著守成,力盡之前,都一個勁兒地向前衝呀——大概就是這種話。”


    “……真是個嚴厲的人。”


    “沒那回事。之前不是講了嗎,那大叔可聰明了。大叔他心裏有數,他教我的那種思考方式,還有那種態度、或者說處世姿態,對老子來說都很重要呀。”


    “那個,您的故鄉應該是伊茲魯哈王國吧。我記得,那個國家的左大臣似乎就叫約翰·莫洛這個名字……”


    “噢噢,你很清楚嘛。真不愧是阿尼亞醬呐。就是那個約翰·莫洛呀。”


    “咦……等、稍微等等……?左大臣……哎?”


    “那個時候他還不是左大臣呢。不過也是名門出身,家境充裕,前途無量來著。就是因為性格太惡劣所以被打發來做老子的文武少保這種閑職。嘛,其實說白了就是在監視老子罷了。”


    “少保……?我越聽越糊塗了。”


    “啊。還沒跟你講過呢。老子是伊茲魯哈的王妃和當時的左大臣生的孩子。名義上,姑且也算是三王子呢。但是沒辦法,老子和那個左大臣先生實在是長得太像了哈,都是一副魚臉嘛,呐哈哈哈。”


    “……曾經是、王子嗎。”


    “是呀,就是王子。不對,應該說是前王子呀。現在老子隻是卡塔力嘍。”


    她沉默不語了一陣子。


    然後總算開口、低聲嘟噥道:“……真是不可思議。非常難以置信,但卻不像是在說謊。”


    “因為沒人教過老子該怎麽說謊嘛。”


    望見環狀路另一側的銀之城寨時,她停下腳步。“到這裏就可以了。”


    “是麽。”他也停下來轉過身麵對她,“今天真是謝謝啦,挺開心的。”


    “我也是。”她雖低著頭,卻能看見嘴角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這莫非是有希望。


    不會吧。


    這、這還真是讓老子我也嚇了一跳哇。根本就沒有期待過呀。說實話,本以為和女孩子約了會,就會不滿足地產生新的願望,實際上,出乎預料地、倒也沒那麽——當然,如果能喜歡上老子自然更好啦。不過最重要的是,希望她能露出笑容,希望她玩得開心。難道,正是因為這樣才反而效果拔群——


    別多想了,不可能的。


    她抬起頭,不閃不避地注視著他。


    “卡塔力先生。我並不喜歡您。準確地講,暫且不論好惡,肯定沒有對您抱有任何戀愛情感。不過,今天真的過得很開心。這也是一種重要的經驗,在此對您表示感謝。”


    隨後她深深地彎下腰去。以如此真誠的態度說出這番話,甚至連一絲妄加揣測的餘地都沒有留。他隻得呆然受了這一謝。雖然幾乎要當場眩暈過去,但他是個男人,不,是個男子漢。


    他使自己笑容滿麵。


    “是嘛!呀,這樣就好哇!隻要過得開心就好呀!這是最重要的!對啦,別嫌老子我不吸取教訓呀!以後有空的話,能再一起出來就好了哇!老子也是那個、你看、就是那啥,做朋友也可以的,看起來有點像是男朋友的那種、老子也說不清楚,總之就是那一類、就是說!總可以做個好朋友吧!你要是能把老子當朋友看,老子也算是輕鬆一些、呀,總而言之,下回再出來玩唄!”


    她似乎有些困惑。


    過了三秒左右,才展露出一個不自然的笑容。“好。”


    “說定了噢!”


    他立即揮了一下手,轉過身去背對著她。


    走了五美迪爾左右,終於忍耐不住回頭望去。


    她還在,似乎注視著他的背影。


    這就已經足夠了,已經非常滿足了。他也能發自內心地笑一次了。


    “拜拜!多謝啦!”


    她舉起右手,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揮,最後還是放棄了。


    他繼續向前,盡可能地讓步伐顯得悠然自得。雖然心底裏明白這不過是故作堅強罷了,不過,所謂的男子漢,就是不論受到多少挫折,都要故作堅強呐。


    他直到街角為止都走得慢悠悠的,剛一拐過去,便想要趕快逃離,可腿根本邁不動。


    膝蓋和腰,都像是被抽空了力氣。


    他癱坐在地,馬上又試著爬起來。


    “……沒事。這點小事兒算啥。反正還會見麵的。都成了好朋友嘛。真的、真的……能對老子笑一笑就很好了。這就夠啦。老子我……真的好喜歡阿尼亞醬呐。這才一天,就喜歡得不得了。這樣的話……至少你也多笑笑啊。這樣老子我也開心啊……就算有點胸悶,但還是很開心啊……”


    總算在掉妝之前回到了銀之城寨。


    雖然被jma的成員們戲弄了一番,但她心不在焉,連怎麽回應的都忘記了。


    說起來,還在主塔的樓梯上遇見了總長。不過這也是事後才想起來的。


    這都是因為做了不習慣的事、導致太累了的緣故吧。


    回到自己的房間,換上製服,鬆了一口氣撲倒在床上。


    他離去的背影突然浮現在腦海中,她立即把臉埋在枕頭裏。


    “……真是個、溫柔的人。”


    我的話肯定讓他很受傷。


    不過,我覺得必須得說清楚才對。


    因為對方是個誠實的人,所以自己也必須坦誠相待才行,不該讓對方抱有無謂的期待。


    不過卻很難過。


    心頭還有些發緊。


    為什麽會難過?


    為什麽,胸口會這麽疼呀。


    我、沒有戀愛。


    怎麽、可能。


    不過,當抬頭看見夜空的時候,不禁會想到。


    他如今也處在這片夜空之下。


    這件理所當然的事,卻不知為何觸動著她的心房。


    “……應該、不會再見麵……了吧。”


    她並沒有得出答案。


    答案想必隻有天空才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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