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聖杯戰爭者有時候會作夢。或許是主人與使役者之間會連結到精神的深層之故吧。


    他們以作夢的形式閱覽對方的過往,這是在第三次聖杯戰爭與亞種聖杯戰爭中也很常見的現象。


    ──所以,當獅子劫界離發現自己身在遙遠過去的不列顛時,也絲毫不感意外。


    「……哎,總是會有這麽回事吧。」


    這應該是自身使役者莫德雷德的過去吧。獅子劫忽然發現她就在身邊,手中握著這場聖杯戰爭中所愛用的武器──「燦爛閃耀王劍【rent】」。


    這原本不是她【莫德雷德】的武器,而是亞瑟王獲得後保管在武器庫內,象徵王位的劍。


    莫德雷德搶走這把劍並自稱「王」,發起大規模叛變。然後她在亞瑟王麵前握緊此劍,挑戰一對一對決。


    「……也就是說,這裏是卡姆蘭了。」


    沒錯,這裏是卡姆蘭之丘,莫德雷德率領的叛軍跟亞瑟王率領的正規軍進行最後決戰的場地。亞瑟王傳說中華麗的騎士故事,終於在這場慘澹的戰爭後劃下句點。


    射出的箭貫穿輕裝士兵,但鋼鐵鎧甲包覆的莫德雷德不把任何攻擊放在眼裏,不斷向前衝。


    亞瑟王擁有強大的個人魅力,最終完成一統不列顛的偉大誌業。盡管如此,為什麽還有這麽多士兵支持莫德雷德叛變呢?


    鄰近統一時期,國內彌漫著一股厭戰的氣氛──這是原因之一。


    盡管被譽為完美,還是因為墜入不倫戀情的湖之騎士【蘭斯洛特】與王妃【格妮薇兒】之間的醜聞而喪失王的威權──這也是原因之一。


    騎士們對太過於清廉,完全不夾雜任何個人情感的王抱持莫名的恐懼,甚至是汙蔑之情──這當然是原因之一。


    但還有一點。


    在戰場上看著莫德雷德的獅子劫明白她的戰法很野蠻。騎士們誇耀的華麗雄壯劍術什麽的,在這種打法之前就跟脆弱的枯枝一樣。


    彷佛遵循本能,卻最有效率、最理想的殺人手法。


    跟在莫德雷德背後的士兵們士氣高昂,那是有如對著人類本能呼喊的節奏,踏出的腳步就像大太鼓那樣發出雄壯的聲音。


    ──簡直是龍卷風那樣的自然災害。


    莫德雷德是出名的騎士,她為了讓自己出名而努力,實際上也做到了。盡管如此,若她保持「騎士」的態度上戰場,不會有十萬士兵願意跟隨她吧。


    她真的很強,而且她的強帶著一點瘋狂。但在戰場上,這種瘋狂才是最值得讚賞的存在。


    士兵們就像被瘋狂驅使,追著她如怪物般強悍、如勁風般掃蕩敵人的背影而去。


    ──想看看這個瘋狂的戰士可以殺到哪裏。


    歸納士兵們的動機,最終大概都會來到名為狂熱的信仰這點上。但士氣高昂的他們人數還是有限,少了一人、少了兩人、少了百人、千人,就這樣接連減少人數。


    莫德雷德顧不得他們,畢竟她認為士兵──不,人類是在獲勝之後會自然增加的玩意兒。


    她優先選定敵方陣容龐大的部隊衝刺,將之擊潰後,又找出下一個龐大部隊進攻。不論是害怕的對手、抵抗的對手、逃跑的對手悉數斬殺,堆起屍山。


    莫德雷德毫不在意雜兵,她關注的對象隻有自己的父親──亞瑟王一人。


    「亞瑟王在哪裏!騎士王上哪去了!」


    高聲怒吼的同時砍倒圍成兩圈、三圈的敵兵,之所以選擇陣容龐大的部隊,是因為她判斷王在這類部隊內的可能性較高。但命運彷佛拒絕她一樣,兩個人在戰場上就是碰不到麵。


    不過──隻要沒了人牆,就能實現命運。亞瑟王的軍隊和莫德雷德的反叛軍士兵幾乎死光,亞瑟王終於出現在拄著劍休息的莫德雷德麵前。


    王的表情無比沉靜,沒有任何對敵人的憐憫與憎恨。看王麵無表情的樣子,莫德雷德明顯地變得不悅。


    兩人總算對峙了,戰場上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妨礙的生命。


    莫德雷德張開雙臂,放任自己憑藉一股激情大吼。灌注滿腔怒火、歡喜與難以形容的感情大吼:


    「怎樣!怎樣啊,亞瑟王!你的王國到此結束了!結束了啊!不管是我勝還是你贏──一切早已灰飛煙滅!」


    接收這句話的,是長相與莫德雷德相似,有如少年一般的王。


    王毫不介意莫德雷德的激動情緒,也沒有回話,機械似的舉起劍。


    那對莫德雷德來說是最不能接受的答案吧,她怒吼一聲砍了過去。


    亞瑟王接劍,兩把聖劍迸出火花。盡管彼此疲憊不堪,但都憑著一股不能輸的氣勢奮戰。然而,結果依然沒有改變。莫德雷德說得沒錯,不管誰獲勝,這個國家都會迅速地衰退滅亡。


    「你應該知道會變成這樣!知道會走上這樣的結果!知道隻要將王位讓給我,就不會落到這個下場……!」


    但莫德雷德的劍依然不改刁鑽鋒利。


    在亂倫之下出生,崇拜父親、被父親拒絕、憎恨父親──然後,就這樣在戰場上彼此廝殺。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是個完美的王,我恨你不認同我。我隻要能當你的影子就好,你卻連回頭看我一眼都不肯。


    ──所以亞瑟王,這是你理應受到的報應,我把你的、你的,你一切的一切都毀了啊!


    「恨我嗎?你就這麽恨我嗎?這麽恨我這個莫歌絲之子嗎?回答我……回答我啊,亞瑟!」


    接招的亞瑟終於回應了這句怒吼。王以冷漠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宣告:


    「我從來沒有憎恨過你。我之所以不讓位給你──」


    「『是因為你沒有成王的器量』。」


    這是一種「漠不關心」的答案。隻是理解了莫德雷德的功能,直接不帶任何情感宣告她不是當王的料。


    下一刻,亞瑟王所持的聖槍先鋒之槍貫穿激動地揮劍砍過來的莫德雷德胸口。不管是多麽堅固的鋼鐵鎧甲,在這把槍之前都毫無意義。


    ──但是……


    盡管身負致命傷,莫德雷德仍絞盡臨死之力,終於給了亞瑟王決定性的一記。莫德雷德的頭盔裂成兩半,獅子劫熟悉的少女臉孔暴露在外。


    莫德雷德嘴角淌著血,朝眼前的亞瑟王伸手過去。


    「────父、王。」


    莫德雷德最終還是無法觸碰父親,就這樣跌落在地。亞瑟王見狀,理解自己獲勝,無言地背對她離去。


    ……之後,亞瑟王在殘存的騎士貝迪維爾帶領下,將劍投入湖中歸還。有一說他死了,但也有傳聞表示他去了妖精鄉【亞法隆】療傷。


    這就是亞瑟王傳說的結局。


    獅子劫不看離去的亞瑟王一眼,俯視著頹喪在地的莫德雷德,歎了一口氣。


    「……去你的,討厭的夢。」


    實在太真實了,這場夢逼真到甚至能聞到血腥味。莫德雷德眼神空虛,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沒錯,現在的莫德雷德已經是屍體了。總有一天她身上的鎧甲、衣服會剝落,肉身則會腐爛,被蟲子啃食掉吧。


    亞瑟王成為傳說,莫德雷德變成傳說中遭人唾棄的騎士。


    既然跟隨她的士兵全數陣亡,自然沒有人能為她說話。這也是當然,這裏是戰場……輸家的屍體就是拿來示眾的無用長物。


    她的激情、她痛切的願望沒能留下,就這樣消失。真的,直到最後的最後,仍得不到親生父親絲毫憐惜而死去。


    「──啊~~真是的,抽到個麻煩的使役者啦。」


    獅子劫心想:再怎麽合拍也要有個限度啊。使役者說穿了隻是過客,雖然心意相通


    很重要,但牽扯太深可不好。因為一旦獲得聖杯,兩人之間的關係就到此為止。


    所以,這場夢根本是個下馬威,想要父愛的孩子對獅子劫來說是最大的罩門。


    獅子劫一邊等待夢醒,一邊在莫德雷德的屍體旁坐下。然後,隻是茫然地望著即將毀滅的國度裏即將毀滅的人們。


    不管什麽時代、什麽國家,最終的景象都一樣──


    早晨到來,獅子劫一開口就是跟「紅」劍兵抱怨。


    「你喔,不要讓我作奇怪的夢啦。」


    「……我不太懂你說什麽,是我害的嗎?」


    莫名其妙的抱怨讓「紅」劍兵也不禁傻眼。


    兩人醒來的地方不是托利法斯的地下墓地,而是錫吉什瓦拉一間小飯店的房間裏。


    而且為保險起見,他倆並不是睡在自己原本的房間,而是以暗示占據了別人的房間。


    接到來自魔術協會聯絡的獅子劫先從原本藏身的托利法斯撤回錫吉什瓦拉。因為這座以曆史建築聞名的城市,似乎正因突然出現的連續殺人魔陷入恐慌。


    「……所以為什麽我們要來這裏?」


    「在這裏為了後勤待命的魔術師全部被殺害了啊。」


    在晴朗的秋日天空之下,與露天咖啡座不太搭調兩人組正喝著早晨咖啡。「紅」劍兵不悅地別過臉,獅子劫則默默地閱讀當地報紙。


    「魔術師全被殺了啊……」


    托利法斯雖然沒有空檔讓魔術協會的魔術師介入,但鄰近的錫吉什瓦拉可不一樣,這裏有許多魔術師作為後勤人員屯駐。這些人的戰鬥能力雖然比不上被雇用來當「紅」方主人的魔術師們,但可以監控敵方動靜或派遣使魔,能做的事情很多。


    他們明確地監控了在托利法斯郊外進行的「黑」劍兵與「紅」槍兵戰鬥,並將貴重的情報提供給獅子劫。


    但他們似乎突然斷了聯絡。魔術協會要求他們要定期報告,合理推論下這狀況確實異常。


    「這之中很可能與使役者有關,就是因為這樣,能自由活動的我們才被叫過來。」


    「食魂者啊……但為何不是在托利法斯,而是這裏?」


    要讓使役者繼續留在世上,必須消耗非常大量的魔力,而供應魔力就是主人的工作。如果主人是二流、三流魔術師或一般人,甚至會連這點也做不到。因此,這些使役者就必須襲擊毫無關連的人們,藉此補充靈魂。


    這雖然是常套手段,但也會因為英靈個體的性質差異而出現反對這種做法的人。另外,以魔術師的立場來說,采用這種方法等於把自己逼上死路,或者就是對外宣稱自己是個二流的恥辱行為,因此願意這麽做的人並不多。


    「這也是需要調查的項目之一。對方有可能不想在托利法斯引起騷動,或者──」


    獅子劫攤開報紙,手指在簡易地圖上。一開始在布加勒斯特發生的連續殺人案正漸漸北移,劍兵看到後理解般點點頭。


    「一邊往托利法斯前進,一邊沿路食魂是吧。」


    「沒錯,按四郎所說,『紅』使役者已全部齊聚,且沒有人做出食魂行為。如果這番話可信,那麽這位使役者毫無疑問是『黑』陣營中唯一沒能確認存在的──刺客。」


    雖然覺得相信言峰四郎的話有些危險,但他應該不至於說這種程度的謊。還有「黑」陣營的使役者之中,劍兵已經退出,槍兵應該守在千界城堡裏,而騎兵、弓兵、狂戰士都曾一度與「紅」陣營的使役者交手過。另外從交手的魔像品質來看,駕馭魔像的術士應該也已經在托利法斯會合了。


    因此,目前沒有確認過身影的隻剩下刺客。當然,因為刺客擁有職階技能「斷絕氣息」,不排除其實已經悄悄溜進千界城堡裏麵……


    總之必須確認。如果連續殺人魔是使役者,就讓劍兵對付;若不是,對方既然已下手殺害協會派遣的魔術師,就依然是敵人,盡可能排除後顧之憂比較好。


    「希望是使役者啊……所以我們該怎麽辦?」


    「等到晚上再說吧。在那之前,我想去停屍間看看魔術師們的屍體。」


    「哦~~那我咧?」


    「若你能跟我一起行動當然是最好嘍。但畢竟現在是白天,我不強迫。而且雖然浪費,如果我判斷狀況有危險,會用令咒緊急呼喚你來。」


    話雖如此,獅子劫認為基本上應該用不到令咒。因為這些案子都在晚上才發生,對方不是遵守了夜晚才行動的最基本原則,不然就是有什麽必須等到夜晚才行的理由。不管怎樣,對方在白天就攻過來的可能性低到可以忽略的程度,獅子劫實質上打算認定這是自由活動時間。


    「誰要去停屍間那種陰森森的地方啦,我該做什麽好咧……」


    劍兵決定在城市內閑晃。幸好錫吉什瓦拉保存許多數百年前的建築物,是羅馬尼亞的觀光景點之一,應該不至於──不,等等。


    獅子劫跟劍兵道別,正前往停屍間的途中才想到這點關鍵。她可是使役者,也是活在古代的人類。


    「仔細想想,那家夥看了古跡也無動於衷吧。」


    雖說保留中世紀的影子,但那正好是她生存時代的建築物啊。


    獅子劫猜測劍兵一開始還能興致勃勃地走在城市裏,但走著走著就會發現「欸,怎麽跟我生活的時代差不多啊?」並不爽起來,隻能百無聊賴地打發時間了吧──


    「好無聊喔……」


    獅子劫與劍兵在太陽開始下山時會合。隻見劍兵滿臉失望的表情,半是自暴自棄地吃著應該是在攤販買來的大量烤餅乾。


    「……我想也是。」


    「我明明想看高樓大廈但一棟也沒有,觀光客多的建築物一點也不稀奇……呿,白期待了。」


    「……我想也是啊。」


    「既然這樣,不跟使役者好好打一場我可不會罷休啊!所以你那邊呢?」


    「劍兵,高興吧,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我去確認過屍體了,每具的死狀都非常淒慘。」


    獅子劫高興地說,劍兵則狐疑地眯細眼睛。


    「什麽意思?」


    「對方使用了刀刃與鈍器……或者是用拳腳揍的。犧牲者中的幾位有用過火槍或魔術的痕跡,然後幾乎所有人都被挖走心髒。」


    「心髒?」


    「對使役者來說是靈核所在的位置,對人類來說則是生命泉源的器官。或許對方是透過什麽儀式吞食這玩意兒以補充魔力。」


    劍兵思索了一會兒,小聲嘀咕:


    「……生吃是嗎?」


    「你真的很會問刁鑽的問題耶……我反而覺得烤熟了再吃更可怕。」


    如果生吃可以視為一種儀式,但料理過後才吃根本是嗜好問題。要說哪一種比較可怕,當然是後者。


    「總之,我會期待對手是使役者。要是連這也搞錯,我可不會放過你。」


    「我來處理主人吧,畢竟那家夥徹底打破魔術師應當隱匿神秘的最基本原則……」


    報紙上已經寫出「開膛手傑克在羅馬尼亞複活」這種誇大的標題,羅馬尼亞國內陷入恐慌。獅子劫不管怎麽想,都覺得放任這種狀況不處理的魔術師腦袋一定有問題。錫吉什瓦拉這裏才剛入夜,但觀光客和當地居民都已經躲在安全的屋子裏避難了。


    「隨便亂晃會碰到嗎?」


    獅子劫點點頭。一開始遇害的都是些小混混或黑道一類,推測最初應該是闖入這類人聚集的建築物並將之全數殘殺。但是在那之後剛好在後勤支援的魔術師被派來錫吉什瓦拉之後,對象就被鎖定在他們身上了。


    也就是說,現在錫吉什瓦拉裏唯一的魔術師獅子劫界離有很高的機率會


    被對方找上。


    「劍兵,為保險起見,你還是換上鎧甲裝備吧。對手是刺客,要是被偷襲,你可能根本沒空換裝。」


    劍兵點頭同意這番話,並以鋼鐵鎧甲包覆全身。幸好因為連續殺人魔案件的影響,晚上隻有他倆走在路上,雖然有可能碰到巡邏的警官,但那時候隻要用暗示蒙混過去就好了。


    「好……走吧。」


    魔術師和使役者把自身當成誘餌,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在大馬路中央散起步來。


    §§§


    「人都不見了呢。」


    六道玲霞歎口氣,從三樓窗戶俯視毫無人氣的死寂街道。這幾天都是這樣,一到晚上城鎮就完全沉靜下來。


    「媽媽【主人】,要不要移往下一座城市?」


    玲霞的使役者──「黑」刺客【開膛手傑克】拉了拉她的袖子。


    「也好,下一站是托利法斯嗎?」


    刺客點點頭,但臉上表情馬上沉下來。


    「可是,那裏可能有點危險,因為大家都還活著。」


    「大家?」


    「跟我一樣的使役者。」


    「……喔喔,對呢,除了你以外還有其他的呢。確實有點可怕。」


    玲霞口氣輕鬆,傑克也同意。


    「嗯,我們是刺客,雖然擅長偷襲,但不可能同時對付複數敵人,毫無疑問會死。」


    刺客以稚嫩少女的聲音,稀鬆平常地說出冷酷的事實。


    「不過你們要彼此廝殺對吧?」


    「對,魔術師和使役者應該分成紅黑兩組彼此廝殺。」


    「這樣我們要不要先去看看狀況?如果有機會就吃,碰到危險逃跑就好了。」


    「黑」刺客稍稍考慮了一下玲霞的提議。雖然玲霞和刺客締結了契約,但在魔術這方麵完全是個大外行的玲霞,幾乎無法補充魔力給刺客,所以得采用這種食魂的方式補給魔力。


    當然,這對使役者來說壞處多多,但也有一些好處。因為玲霞身上完全沒有魔術氣息,等於她泄漏主人身分的可能性極低。隻要活用「斷絕氣息」,六道玲霞就會被當成一般人放過吧。


    更重要的點在於,現在還有多少刺客無法應付的使役者存活?這還是得好好掌握清楚才是。


    「說得也是,我們走吧──不過,好像又有魔術師來了喔。」


    猶豫要不要前往托利法斯的兩人,總之先得出這個結論。


    「哎呀,是嗎?那要不要享受一下錫吉什瓦拉的最後晚餐?」


    「……嗯,就這麽辦。不過媽媽【主人】,今天你不能來看,因為可能會比平常危險。」


    「我知道了,那我就在這裏等,慢走唷。」


    「嗯,我出發了。那個、那個啊,我回來之後還想吃漢堡肉……可以嗎?」


    「當然嘍,我買好材料了,借用一下廚房喔。」


    聽到這句話的刺客高興地微笑,接著跳出三樓窗戶。玲霞麵帶笑容揮手送行。


    好了好了,雖然不知道刺客什麽時候回來,但總之得為了那個可愛的少女準備美味的餐點──


    §§§


    如果不單從羅馬尼亞,而是整個歐洲的角度來看,也沒有多少城市像錫吉什瓦拉這樣特殊。這邊的特殊是指「沒有變化」。雖然是個人口約三萬的小城市,但來觀光的人們光是走在登記為世界遺產的曆史地區,就會有種彷佛穿越到中世紀的錯覺。


    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路旁是一整排從十六世紀開始就沒有改變的民房,過去執行魔女審判的廣場也保留著。


    除此之外的觀光名勝還有弗拉德蘭世的老家(現在是餐廳),或者地標的鍾塔建築、在舊市鎮最上麵的山上教堂等。總之,這裏是被外國人譽為最適合體驗「古代歐洲」的觀光地。


    然後錫吉什瓦拉現在正因連續殺人魔案件陷入恐慌。造訪的觀光客接連遭到殺害,而且每具屍體的心髒都被挖出,死狀無比淒慘。


    除了屍體以外沒有任何證據,受害者之間也看不出什麽關連性。但隻有極為少數人士知道真相,每個犧牲者都是魔術師──也就是說,錫吉什瓦拉正處於某種非常「異常」的狀態。


    獅子劫與「紅」劍兵在鈉燈朦朧照亮的街道上悠哉地走了約一小時。雖然劍兵身上的鎧甲鏗鏘作響,但很幸運的是沒有任何人攔阻兩人,隻有一隻手拿著酒瓶的醉醺醺遊民一臉愣傻地看著獅子劫與劍兵。獅子劫心想甚至不需要給遊民下暗示地揮揮手,遊民也用拳頭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又開喝了起來。


    雖然遇過幾次警察,但在獅子劫的暗示之下很快就趕走他們。警察應該也不想負責戒備殺人魔案件,獅子劫不需要太強製,很輕鬆就趕走了他們。


    更重要的是現在劍兵的狀況。直到剛剛她還不斷反覆抱怨著好無聊、沒意思、還沒來嗎之類的話,現在卻一聲不吭。


    「劍兵,怎麽了?」


    「……抱歉,讓我集中精神。一股不祥的預感揮之不去啊。」


    這句話讓獅子劫也因緊張而繃起了臉,劍兵會如此戒備的對象毫無疑問是使役者。


    兩人放慢腳步慎重地前進,環顧周遭路燈的微暗亮光反而擾亂了兩人的視野,冰冷的空氣舔舐般滑過獅子劫的頸項。


    「……起霧了。」


    就如同劍兵所說,兩人身邊不知何時起了霧,這樣一來,視野會變得愈來愈不清晰──────────不對,等等。


    「起霧……?」


    直到剛剛還一片晴朗的天氣,真有可能突然就產生足以妨礙視野的濃霧嗎……不合理。


    獅子劫跟劍兵幾乎同時停下腳步。劍兵已經拔劍,獅子劫也將手按在愛用的霰彈槍槍套上。


    「這片霧氣……」


    當獅子劫打算嘀咕些什麽的瞬間,鼻腔深處竄過一股火花迸裂般的痛楚。他反射性地咳嗽,按住了嘴。


    「主人!」


    「劍兵,這有毒!不要吸!」


    獅子劫掩著口鼻蹲下,隻是稍稍吸口氣也會在鼻腔感到劇烈痛楚,視野開始朦朧。


    「喂,主人,你振作點!」


    獅子劫當機立斷脫下外套掩住口鼻。這件以魔獸皮縫製而成的外套,可以讓一動【siion】程度的魔術幾乎失效。隔著外套呼吸減輕了一些痛楚,這果然是以魔力產生的霧氣。


    「……可惡,總之先逃離這片霧吧。」


    「嗯,如果逃得了啦!我要拉著你走喔,跟上來!」


    劍兵右手提劍,左手握緊獅子劫的手跑了起來。幸好因為劍兵的反魔力等級夠高,這片毒霧幾乎沒給她造成多大損傷,她也不太介意視線不佳的問題。她敏銳的「直覺」,根本不把這片霧的妨礙當一回事。


    但劍兵和獅子劫都很清楚,既然這不是普通的霧氣,就一定還有「下一招」。問題在於下一招何時會殺來……劍兵一邊跑離霧氣籠罩的範圍,一邊慎重地評估時機。


    或許是因為選對逃脫路線,霧氣漸漸變淡了。


    ──人隨時在尋求安心。一旦陷入危機,無論怎樣冷靜地處理,一定會在擺脫危險狀態的當下放鬆精神。


    ──從虎視眈眈的死亡之嘴逃離後的短暫時間,不管怎樣的人類都會呼出原本憋著的氣息那一段內心的空檔。


    ──連續殺人魔不會放過這個空檔,手中握著吸飽人血的凶器,悄悄接近背後。


    「好,擺脫了……!」


    劍兵與獅子劫兩人成功逃離毒霧。這一瞬間,獅子劫的腦子裏隻有想吸滿一口新鮮空氣的念頭。擺脫死亡的恐懼,精神稍稍放鬆,殺人魔【刺客】從背後悄悄逼近,準備割開他的喉嚨──


    但是,站在獅子劫前方的劍兵轉身順勢橫砍出右手的劍,同時一個掃腿讓獅子劫跌倒在地。


    刀光一閃。


    石板地發出清脆聲響,劍兵一舉砍掉刺客手中的小刀。


    「……啊。」


    「──很遺憾,這家夥是我的主人,你的對手是我。」


    獅子劫回頭,發現有個人佇立在自己正後方。盡管對方靠得這麽近,但他還是沒有發現──完全沒有發現。


    值得驚歎的事情還有一樣。


    站在獅子劫背後的是一位少女,年紀看起來比他的使役者「紅」劍兵還小個兩三歲。頭上頂著隨便紮起的雜亂銀發,冰藍色的眼晴正因些許驚訝而睜大。腰部掛著好幾個刀鞘卻沒有穿裙子,搭配上半身的皮製上衣。盡管容貌稚嫩,仍散發一股妓女那樣的煽情氛圍。


    「被砍了,好過分喔。」


    對方這樣嘀咕,並直直看著劍兵的臉。


    「──過分個屁,我才不想要被明明是使役者卻搞什麽食魂狗屁的你這個垃圾說嘴啦!」


    劍兵絲毫不掩飾不悅,舉劍指著刺客,但刺客也沒有表現出害怕劍的樣子,用純真的表情歪頭回答:


    「又沒差……吧?」


    下一瞬間,劍兵以護手彈開朝自己臉部射過來的刀刃。刺客一邊說話,一邊在不動到手臂的情況下,以很自然的動作擲出刀刃。


    之所以能應對這突如其來的偷襲,應該全拜劍兵的直覺敏銳之賜。但刺客抓準劍兵以護手彈開刀刃的瞬間空檔往後方跳開,那個地方還充滿了濃濃霧氣,瞬間遮蔽了她的身影。


    「主人,在這等我!」


    劍兵留下這句話,再次衝進濃霧之中。雖然吸入霧氣多少覺得身體變得沉重一些,但劍兵判斷隻是這樣不會構成太大影響。


    豎耳傾聽細微的聲音,憑藉本能揮劍,跟方才一樣的聲音接著響起──打落了射過來的手術刀。


    「哇,很有本事耶。」


    聽到少女的聲音,劍兵咂了嘴。因為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無法判別聲音來源。


    「聽你放屁,連個英靈也不是的『清道夫【刺客】』大言不慚個鬼。不,你連清道夫都不是,隻是個殺手,就是個殺人魔啊!」


    「咦?為什麽知道?」


    「什麽──?」


    劍兵的精神瞬間因驚歎而凝固。


    「我們的真名是『開膛手傑克』。欸欸欸,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聲音在耳邊呢喃。劍兵雖立刻以劍砍往那個方位,但她隻砍到霧氣,沒有砍中東西的手感。比起這個,現在更重要的是知道了對方的真名。


    ──那是距今約一百二十年前的事,英國霧都【倫敦】的人們陷入恐懼之中。「那個」鎖定的目標都是些東區普通妓女,而被認定為那個殺害的對象有五位。盡管如此,那個還是留下了許多傳說後消失,為世界首見的連續殺人魔。


    從投稿到報社的署名來看,人們稱呼他為開膛手傑克。


    而這不過是一百二十年前的事情。從愈古老的神秘愈強大的觀點來看,在此次聖杯大戰中,這個使役者八成特別弱小吧。


    亞瑟王可是在幾次遠征中獲得華麗的榮譽與功績,莫德雷德本人則是曆史留名的叛變騎士,其他使役者的狀況也大致類似吧。盡管存在的時代與世界不同,但應該都是在榮耀的戰鬥中獲勝而千古留名。


    相比之下,她不是英雄,隻是殺害了幾位妓女的骯髒殺人魔。


    但──劍兵重新握好劍柄,集中精神。


    為什麽區區殺人魔可以作為使役者被召喚出來?


    ……除了因為殺人魔的一生太過神秘,而且給世人帶來莫大恐懼,別無其他。人們看到英雄的戰鬥或許會振奮、鼓起勇氣,並接二連三舉起手跟隨。但她不一樣。


    她以單方麵、徹底、絕望的殺戮留名世界,若有信奉她的人,那一定也是殺人魔。


    原來如此,她確實很適合作為刺客。因為她就是無聲無息地殺害目標,沒有多少存在像她這樣如此專精於殺害主人。


    對劍兵而言,這場霧不算什麽妨礙,但因為刺客擁有「斷絕氣息」技能,劍兵完全掌握不到對方行蹤。既然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那麽對方肯定在不遠之處──


    「噢,果然!『你是女人』耶。」


    這句話讓劍兵稍稍咬緊牙根。


    「既然這樣──」


    「嗯,既然這樣──」


    「『就這麽辦』。」


    ──像是跟誰對話的聲音。許久不曾感受到,一種像括蝓一樣有點惡心的情緒稍稍竄過劍兵心裏。


    那是恐懼。對方是潛藏黑暗之中、真相不明的殺人魔。不打算正麵對峙,總是偷襲,總是被搶得先機。隻要錯判一次對方的手法,就會馬上被殺死吧。


    那麽──該怎麽辦?


    「……哼,『死小鬼』,別瞧不起人!」


    當機立斷。劍兵有如將纏上的恐怖連同皮膚一起剝掉一樣,將頭盔收進鎧甲裏。當她姣好的麵貌暴露在外的同時,也架起了手中的劍咆哮:


    「……紅雷啊!」


    「───!」


    如果這是一片有些詭異的黑暗,用名為自身的光芒吹散便可。劍兵將魔力全數灌入劍中,朝周圍噴出紅色雷光。


    正是煙消雲散刺客一臉傻愣地看著劍兵。


    「刺客,結束了。如果你想大哭一場,可要好好把握現在這個機會喔。要是頭被砍下來,就連慘叫也發不出來了。」


    「我不要,我肚子還很餓耶。」


    她以孩子般的口氣這麽說,將兩把切肉菜刀握在手中。劍兵帶著不遜的笑容一邊心想總比她死心逃走好,一邊評估著使用「魔力放射」的時機。


    或許因為霧氣消散,身體沉重的感覺已經消失。那麽,最優秀的劍兵怎麽可能輸給潛藏黑暗中的區區殺人魔呢?


    觀望著兩人之戰的獅子劫在這方麵完全信任劍兵,隻是還有一個擔心的點。他在離開霧氣籠罩之後,從外套內袋取出一樣祭具。


    那是已變成死蠟的魔猴手腕。若情況逼得他必須留在當場,他就會用這個迅速架設趕人結界,而且效果範圍非常廣。能夠自行活動的手腕像老鼠那樣在地上爬行,並像是切出空間一樣弄出一個徹底的封閉空間。


    雖然獅子劫沒試過,但就算在夜晚的紐約或東京澀穀街口,他也有自信可以用這個把場地淨空。不過那樣的鬧區都有監視攝影機之類的東西,所以他也不會執行就是了。


    ──所謂擔心的點是……


    也就是說,如果「有人闖入」這個排除了自己和她們以外所有人的空間裏,就是非常糟糕的狀態。


    手掌感覺到一股被縫衣針刺的痛楚,獅子劫感測到有人入侵了結界之內。


    「劍兵!」


    他的話讓一觸即發的空氣爆開,「紅」劍兵和「黑」刺客【開膛手傑克】朝著彼此衝刺。


    劍兵打算由上段往下劈砍,如強勢波濤的一刀兩斷。另一方麵的刺客則以滑順到詭異的動作采取近身戰,並瞄準脖子這個弱點。如果劍兵的衝刺超越了人類領域,那麽刺客的動作就是完全舍棄了人類因子,達到了怪物【野獸】的境界。


    ──打得贏。


    衝出去的瞬間,劍兵如此確定。這一擊毫無疑問可以給刺客造成致命傷,不論時機、速度、力量都搭配得天衣無縫。


    ──但是……


    獅子劫的呼喚同時影響了劍兵。這一聲呼喚肯定有其意義,不然他不會呼叫自己。想到這邊,伴隨一股寒氣的感覺讓劍兵同時想通。


    雖然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但自己肯定被鎖定了。


    從遠距離殺來的投擲或者射擊,對手可能是槍兵或弓兵。不管是哪個,這樣下去會被吃掉……!


    身體搶在邏輯思考前先動了。劍兵給猛力衝刺踩了煞車,強行扭身。現在的自己隻能做出這個動作,在身體倒下的方向可以看到這座都市著名景點之一的鍾塔。


    劍兵瞠目結舌,因為鍾塔的尖塔上麵有兩道人影。在淡淡月光映照下,拉起弓對著這裏的毫無疑問是個使役者──!


    瞬間,爆風和巨響砸在劍兵全身。


    §§§


    射出的箭幾乎命中瞄準的點,但目標沒有照著我方的推測行動。弓兵沒有放下弓,立刻搭起了下一枝箭。


    「成功了嗎?」


    身為主人的菲歐蕾這麽詢問,弓兵搖搖頭回應:


    「不,很遺憾,劍兵躲開方才那一箭了,不愧是被評為最優秀的職階。」


    「刺客呢──」


    「刺客也沒能收拾,不過使之負傷了。」


    錫吉什瓦拉著名景點鍾塔高六十四公尺,是城市內最高的建築物。不僅能夠一眼望盡整座都市,從這座城市的任何角落也都能看見這座鍾塔。


    中央的尖塔被四座小塔圍繞,兩人就站在中央尖塔最頂端回廊的更上方,小到甚至不能算上立足點的位置。


    之所以能夠正常地站在這種一般人根本撐不過幾秒的位置,是因為弓兵天生擁有超優秀的平衡感吧。以他的本事來看,這點小把戲根本不足掛齒。


    問題在於主人菲歐蕾。她因為魔術回路變異,導致雙腿不良於行,平常甚至連站立都沒辦法,且這裏根本放不下輪椅。盡管如此,她還是存在於此地,不過不是站著。


    她的雙腳懸在空中,金屬製的長手臂從背部伸出,構成立足點支撐她的身體。


    「──主人,『黑』刺客似乎打算撤退。」


    「那就按照預定轉到與『紅』劍兵的對戰上吧。弓兵,麻煩你對付劍兵,我去應付主人獅子劫界離。」


    如果可以,當然希望剛剛那一記直接一起收拾「黑」刺客和「紅」劍兵。若要問「黑」刺客和「紅」劍兵該優先處理哪邊,答案毫無疑問是劍兵。既然我方已經失去劍兵,「紅」劍兵就是無論如何都想在這裏收拾掉的使役者。


    「主人,請你務必不可勉強。」


    「嗯……我明白。」


    按弓兵看來,劍兵的主人獅子劫界離和自己的主人菲歐蕾大概旗鼓相當。獅子劫經驗豐富,但菲歐蕾的靈感比較強。剩下就是看能夠多冷靜對應戰況了。


    劍兵憤怒的視線貫穿弓兵,暴露在外的容貌年輕貌美得令人訝異。但看過許多英雄的弓兵知道,她毫無疑問有著英傑之相。


    胃部深處發熱起來的高昂感覺──弓兵苦笑,看來自己還很嫩呢。或者因為自己是以全盛時期的外貌被召喚於世,現在的弓兵喜於采取無謀戰法的程度,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劍兵跟主人獅子劫互相使了個眼色之後,立刻朝弓兵飛奔而去。她不用花上十秒就可抵達鍾塔吧。


    菲歐蕾配合劍兵的行動,一邊迂回一邊往獅子劫所在之處前進。


    劍兵的眼光瞬間看了菲歐蕾一下,但弓兵彷佛不許她這麽做一樣立刻放箭。


    劍兵一揮劍打落這枝箭,然後下定了決心,之後根本不管菲歐蕾怎樣,一直線往弓兵撲去──


    §§§


    劍兵從弓兵的攻擊下重整旗鼓需要花五秒時間,但這五秒一過,刺客已經撤退了。


    咂嘴──沒能收拾的悔恨跟最終妨礙自己收拾刺客的憎恨,讓劍兵憤怒得皺起臉。


    「主人,逃走的刺客跟那邊的弓兵該處理誰?我個人建議先解決在鍾塔上囂張的弓兵。」


    劍兵拿劍指著鍾塔詢問,獅子劫無奈地搔搔頭。其實他早已決定要怎麽回答。順便補充一點,要追上已經逃跑的刺客非常困難,畢竟對方擁有「斷絕氣息」技能,如果看不到對方的身影,根本無法追蹤。


    「……你不就是想跟弓兵大幹一場嗎?不過,這是正確答案啦,我會想辦法料理主人。」


    「不好意思啦,主人。那我去搞定那個弓兵嘍。」


    滿臉喜色。劍兵也看出弓兵已經搭好第二枝箭,就算使出全力奔跑還是不夠快。但是──


    劍兵擁有「魔力放射」技能。卸除作為寶具的頭盔,可以在身上賦予更多魔力,隻要使之一口氣噴發便可爆發性地加速。


    「好……劍兵,去吧!」


    「喔!」


    配合獅子劫的聲音一鼓作氣,強而有力地踏出一步。那幾乎等於人形炮彈,朝著位於遠方的弓兵直直飛去。


    弓兵文風不動。劍兵用眼角餘光瞥見迂回走向獅子劫的弓兵主人,但箭彷佛不許她這麽做般放出。


    劍兵以劍將之擊落後笑了。


    ──弓兵,你大可放心,我想幹掉的是你啊。


    自己的主人獅子劫負責料理弓兵的主人,他不可能會輸。劍兵驚訝於自己竟會完全相信這點。過去自己從未信賴過魔術師這種存在,並且認為魔術師淨是些個性扭曲的家裏蹲。不,應該說直至目前為止,自己所遇到的魔術師大多是這類人。


    但沒想到也有跟自己這麽合拍的魔術師。橫衝直撞,思維模式是九成攻擊、一成防禦。


    對了,召喚自己出來的觸媒是圓桌的碎片。換句話說,圓桌武士之中無論誰被召喚出來──比方侮辱了父王的蘭斯洛特,或乖乖牌高文出現──應該都不奇怪。


    即使如此,召喚出來的是自己。她思考起這個中含意,並覺得為了取得聖杯,總有一天要好好想個清楚。


    劍兵在這時停下額外的思緒,朝有六十公尺高的鍾塔前進。她需要跨出十二步,並且不是用上四肢攀爬,而是身體與牆麵垂直,直接以雙腳往上疾衝。


    弓兵已經近在眼前。不光是身影,還可明確觀察到對方的表情,是一個身穿皮製鎧甲的暖男。原來如此,外貌看起來就是一個弓兵樣。但被貼到這麽近,弓兵就沒有手段抗衡了。


    以遠方狙擊來說,弓術是一種最優秀的技術,就算與現代火槍相比,也擁有能做到無聲放箭這樣的大優勢。當然,要用箭射中目標,需要進行難以想像的嚴苛訓練與具備天生才能。但既然是能以弓兵身分召喚而出的英靈,自然不可能不具備這些能力。隻要居於遠方,弓兵這個職業幾乎可謂無敵。


    不過,若有使役者擁有能夠一口氣從遠方拉近距離的速度,狀況就會截然不同。


    弓術自然有幾個缺點。一、幾乎不可能連射;二、容易因箭的軌道泄漏自身所在地點;三、近距離下的弓太過脆弱。


    無怪乎劍兵幾乎確認自己將會獲勝。既然都貼近到這裏了,弓兵已無計可施──理應如此。


    弓兵麵對劍兵猛烈的衝刺卻絲毫不慌亂,動作流暢地搭起下一枝箭。


    拉滿的弓雖然朝從正下方殺來的劍兵臉部放箭,但她以雙手握持的劍將之彈開。


    「弓兵,逮到你啦……!」


    弓兵已經沒時間再搭下一枝箭。與方才的刺客相同,劍兵有自信一擊收拾他。但弓兵也是身經百戰的英雄,他在這時做出超越劍兵直覺的行動,毫不猶豫地從狹小的立足點──跳入空中。


    弓兵一邊朝驚訝的劍兵下墜,一邊搭弓引箭,瞄準了劍兵鎧甲最厚實的胸口部位。但弓兵──射手座凱隆射出的箭當然全都達到必殺領域。


    夾帶星光的箭強行擊穿劍兵的鎧甲。冰冷的物體貫進肩窩,接著一股足以讓眼前閃爍的痛楚竄過全身。但幸好劍兵身穿重甲,原本應瞄準胸口的箭偏離軌道,射進肩膀。


    不過,這對原本認定自己獲勝


    的劍兵沒有任何幫助。


    「你這家夥…………!」


    劍兵憑藉一股怒氣壓下從肩膀擴散到全身的劇烈痛楚,並毫不猶豫朝著持續下墜的弓兵使出「魔力放射」做出槍彈下墜──!


    弓兵心想:這好像繁星隕落。雖絕不優美,卻因太過強烈、太過激烈而引人入勝的光芒。


    原來如此,劍兵是個值得讚歎的英靈。吃了那一記還能立刻采取反攻,就代表對方擁有不把那痛楚與衝擊當一回事的強烈意誌力。


    數秒之後──在落地的同時,劍兵這次想必會一刀斬斷自己吧。好了,該怎麽防範這一記呢?


    不能靠弓術。不管動作多快,實在無法與隻消揮一下就結束的劍抗衡。自己手上沒有劍、沒有槍、沒辦法用弓、沒有可以騎乘的對象,更不可能發狂,就算使用魔術或短劍也阻檔不了對手。


    ──那就隻能用最後的武器迎戰了。


    墜落六十公尺後落地──前一瞬間順勢將單腳砸在地麵,讓身體往旁邊稍稍錯開。


    接著伸出雙臂。怒吼的劍兵雖然察覺了他奇怪的舉動,但現在沒有餘力將之考慮進去。


    從上往下一劈,加上「魔力放射」帶來的爆發性加速,除了使用寶具之外的一般狀況來說,甚至沒有任何攻擊能超越這一擊。


    但麵對這隻要挨了肯定造成致命傷的一劍,弓兵采取可怕──按劍兵的說法是「瘋狂」的行動。


    他伸出雙臂,在劍兵揮劍之前先纏上了她的雙手。當劍兵的手腕被製住的瞬間,她的神經發出警報。揮下的劍砍到肩膀便被強行停止,弓兵並沒有阻擋劍兵前衝的力量,隻是巧妙地轉移體重──


    (摔投技……?)


    在劍兵發現弓兵的動作是什麽的瞬間,她已經頭下腳上地浮在空中。這雖然有點像柔道的過肩摔,但因為扣住了手腕關節,所以比柔道的摔技更不留情。


    弓兵……凱隆是半人馬族第一賢者,向太陽神阿波羅學習醫術與音樂;向女神阿緹蜜思學習狩獵技術等,獲得諸神傳授許多技術與智慧。因此許多年幼的英雄聚集在他身邊,學習各式各樣學問與武術。


    劍、槍以及弓──除此之外,凱隆當然也習得徒手空拳搏鬥的技術,那是融合了拳擊與摔角的完美格鬥技術。


    也就是古希臘語所說的潘克拉辛【所有的力量】──世上最古老的綜合格鬥技。


    「嘎……!」


    劍兵整個人砸在名為大地的凶器上,撼動五髒六腑的衝擊讓她睜大了眼,全身像被鎖煉束縛一樣凝固了幾秒。這狀況太過致命──但弓兵雖已經放倒劍兵,卻沒有使出最後殺招,而是痛苦地跪地。吃進肩膀的一劍雖然不是致命傷,但也極為接近致命了。


    原本弓兵判斷靠近劍柄的位置比較使不上力,應該頂多砍穿皮甲,但他想得太天真了。盡管以最佳的狀態接下劍兵這一劍,肩上的傷仍太過深入。


    恐怕在用治愈魔術恢複之前,右手臂都無法動彈吧,也就是將無法用弓。弓兵苦笑,原本想逼死對方,結果自己反被逼死了。獲得的決定性機會,就這樣反而把自己帶入致命的狀況之下。


    他毫不猶豫決定,不管怎麽動、不管怎樣打,都想不到可以在這個狀態下給出最後殺招的方法。想善用劍兵起身之前不到三秒的短暫時間,撤退應該是最理想的方案。


    弓兵決定向激戰中的菲歐蕾報告狀況,並提出撤退申請。


    §§§


    死靈魔術師的修行從看清自身死亡開始,對自己施加幻覺,反覆觀察自身肉體漸漸腐敗的樣子。隔著鏡子看到的自己逐漸腐朽到駭人的程度──並且習慣它。凝視死亡、擁抱死亡,了解生命伴隨著死亡。


    而所謂死靈魔術,就是駕馭死亡的術式。


    獅子劫界離一邊抽菸一邊等她到來。他沒有架設探測和防禦結界,毫無防備地將自身暴露在外。


    因為獅子劫理解如果對手是她,這類玩意兒根本派不上用場。事情走到這一步,架設結界隻是浪費魔力和道具罷了。


    獅子劫察覺風向改變,丟掉還沒燒完的菸屁股。


    他抬起頭,對飄浮在空中的少女說:


    「好啦,我們可以省略自我介紹吧?」


    男人笑道,少女也微笑。


    夾在兩棟建築物中間略顯狹小的巷子裏,菲歐蕾?佛爾韋奇?千界樹讓從背部伸出的兩隻「手臂」刺進建築物外牆上。那手臂給人一種滑溜堅固的印象,很像蜘蛛腳──獅子劫心想。


    「……說得也是呢,我們不可能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但原則上還是可以讓我警告你一下嗎?」


    「請說。」


    「──速速離去吧,死靈魔術師。這整片地區都是我千界樹的大地,我可以不追究你隨意闖入的責任。若你無視警告,就請你支付自身的死亡作為愚蠢行為的代價吧。」


    「哦……是說,你認為我會聽嗎?」


    插圖013


    菲歐蕾露出滿臉笑容回應獅子劫這番話。


    「不會。但沒有這樣宣告,我過不了自己心裏那一關。」


    原來如此──獅子劫苦笑。換個方式說,既然她都宣告了──表示她會毫不猶豫下殺手。


    而獅子劫當然沒打算遵從這警告,伸手摸向槍套裏的霰彈槍就是他的答案。周圍一帶的魔力濃度突然加高。


    彼此都沒有耍嘴皮子的餘力。菲歐蕾知道獅子劫界離是自由魔術師,且戰鬥經驗豐富。獅子劫也知道菲歐蕾?佛爾韋奇?千界樹是肩負千界樹一族下一世代的優秀人才。


    ──這個人使用的是死靈魔術,但不是把死者變成食屍鬼後操使這麽簡單的做法。比方看他手上那把火槍……


    ──這位小姑娘使用的魔術是降靈術與人體工學……記得那好像叫連接強化型魔術禮裝吧。


    吹散兩者之間凍結空氣的,是附近垃圾桶的金屬蓋子。似乎在強風吹動下發出清脆聲響落地的蓋子,促使彼此的緊張爆發。獅子劫以俐落的動作抽出削短型【sawed-off】霰彈槍,菲歐蕾則勇猛果敢地從天空飛舞而下。


    扣下扳機──用切下來的魔術師手指加工過的槍彈嗅到魔術師的氣息,準備吞噬其腦門襲擊而去。


    「──守護之錫腕【jupiter】,迎擊命令。」


    除了精準地鎖定敵人頭部貫進腦袋外,絕對無法躲開的必殺魔彈不會得出其他結果。但從菲歐蕾背部伸出的手臂毫不猶豫地抓住了子彈。


    獅子劫隻驚訝了瞬間,立刻以靈巧的動作一邊後退,一邊躲進停在路旁的汽車暗處。從菲歐蕾背後伸出的兩隻義手分別一分為二,這麽一來她的「手臂」就變成了四隻,其中兩隻作為她代用的雙腳刺入石板地,另外兩隻則像威嚇獵物的蛇一般,直直地對獅子劫張開下顎。


    「──戰火之鐵腕【mars】,射擊命令。」


    「光彈」伴隨類似開槍的聲音從手臂開口處射出,速度與威力都不輸火槍子彈的光彈粉碎了獅子劫腳邊的石板地。


    「去你的,那手臂無所不能喔……!」


    獅子劫先不考慮自身狀況,把汽車當成擋箭牌承受有如機關槍的咒彈掃射。他丟掉空彈匣,從腰部口袋選好子彈重新裝填。


    射出一發牽製用的子彈後,獅子劫取出加工過的貓頭鷹眼球,從車輛縫隙中拋出。眼球連接他的右眼,使他得以觀察菲歐蕾的狀況。他首先重新看清楚菲歐蕾身上的魔術禮裝。


    以獅子劫事前獲得的個人資料來看,她身上的特徵之一就是因為魔術回路異變導致雙腿不良於行,這應該會對她造成一些負麵影響。


    但隻要有那禮裝,雙腿根本就不是問題。對她來說,


    魔術禮裝就是極為優秀的「手腳本身」。雖然速度不到音速,但從她可以毫無問題地抓取槍彈這點來看,在精密動作這方麵同屬出類拔萃。


    ──那自動防衛的反應速度也幾乎完美,恐怕能與艾梅洛的「公主」帶著的自動女仆魔像月靈髓液【volumen hydrargyrum】匹敵。


    話雖如此,一方是水銀方是金屬手臂,兩者在性質上應該都不擅長應付不是攻擊單個點,而是攻擊整個麵的闊刀地雷一類武器吧。


    「──也就是說,要用這個了。」


    獅子劫從內袋取出魔術師心髒,裏麵埋了魔術師牙齒和指甲的這個器官最適合用來對付魔術師。飛散而出的牙齒和指甲裏麵灌滿彷佛怨念的魔力,一旦插入體內便可產生一種類似「魔力彈【gandr】」的作用。但也許因為這邊用的素材已死,所以效果更加強大。


    說得白一點,隻要牙齒或指甲嵌進皮膚就能導致潰爛。


    抽掉彷佛插銷的肌肉纖維後,原本停止跳動的心髒瞬間開始鼓動。獅子劫透過貓頭鷹眼掌握了菲歐蕾的位置,他依然躲在汽車之後,快速操控氣流,將手榴彈【心髒】拋至絕佳位置。


    「唔────!」


    獅子劫唯一失策,就是在對抗人工生命體時使用過一次這種手榴彈,並且被菲歐蕾看個清楚了吧。千界樹調查過回收來的人工生命體屍體,從腐敗的狀況推測手榴彈威力後,菲歐蕾認定這手榴彈是一種致命的威脅。


    「──轟然之鉛腕【saturn】,壓潰!」


    代替她右腳的金屬手臂突然變化成像「鍋鏟」一樣的扁平狀,接著馬上從正上方壓扁地上的心髒。原本應該因爆炸的衝擊四散周圍的牙齒和指甲被整個按下,無法傷及菲歐蕾的身體。


    但對獅子劫來說,爭取到一點時間也很重要。躲在汽車後方的他從遮陽板取出備用鑰匙後,迅速啟動引擎。


    菲歐蕾聽到引擎發出的巨響,急忙回頭的瞬間──踩滿油門的汽車從她正前方猛力衝撞過來。


    ──天啊!這個人怎麽這麽亂來!


    抓在引擎蓋上的菲歐蕾沒怎麽受傷,因為四隻義手瞬間護住了她。


    但這樣下去很可能會被撞爛在牆壁上。她用義手插進引擎蓋抬起自己的身體,跟坐在駕駛座的獅子劫四目交會──他想甩掉菲歐蕾而把方向盤猛力往左打。


    菲歐蕾除了用兩隻義手貫穿引擎蓋,牢牢固定好身體之外,還用剩下的義手掀了車子的擋風玻璃和車頂。


    盡管獅子劫變得毫無防備,但他手中不知不覺已握住削短型霰彈槍,且打從心底笑了──接著猛踩煞車。勉強抓著引擎蓋的菲歐蕾被這突如其來的反作用力甩飛出去。


    四隻義手察覺危機而貫穿石地板以做出緩衝效果,但菲歐蕾瞬間理解,這樣自己就無法使用義手迎戰了。


    駕駛座上的獅子劫抽出霰彈槍,死亡氣息讓菲歐蕾汗毛直豎扳機扣下,亞音速子彈襲來,菲歐蕾想不到應對方法。


    『糟糕……!』


    這時,一道動物影子迅速介入。


    「什麽!」


    魔彈打碎動物的腦袋,結束了它的使命。一個躲在建築物後方的人對愣住的菲歐蕾喊道:


    「姊姊,別發呆!」


    「啊,喔,好!」


    菲歐蕾急忙起身,義手已經為了保護她而恢複成萬全狀態。收到命令的義手同時發射光彈,準備一口氣炸飛汽車。


    獅子劫一邊咂嘴一邊迅速躲回汽車後方,跟著確認方才那道聲音到底出自誰口。


    「姊姊、姊姊、姊姊……你是卡雷斯?佛爾韋奇?千界樹嗎!」


    「沒錯!」


    建築物暗處傳來回應的喊叫,獅子劫心想這下事情麻煩了。魔術師必須盡量製造一對一,甚至是有利的場麵。一個人挑戰兩位魔術師,隻能說是再愚蠢不過的行為。


    就算考慮到參戰前收到的個資裏麵,寫到這個弟弟在魔術方麵的實力比姊姊差很多也一樣,魔術實力差並不代表在戰鬥上會屈居劣勢。


    甚至該說獅子劫很清楚,為了補強差勁的魔術實力而「什麽都做」的魔術師類型才真的難纏。而且這根本不是魔術對戰,而是戰爭──彼此廝殺,不管魔術方麵多麽優秀,死了就輸了。


    「滾出來啦!像個魔術師堂堂正正報上名號如何!」


    卡雷斯很規矩地回應獅子劫的挑釁:


    「我拒絕!要自我介紹去找別人,你這肌肉男!」


    麵對這沒好氣的回應──獅子劫盤算著該怎麽辦。畢竟現況大轉變,陷入了膠著。要是貿然采取攻勢,毫無疑問得與菲歐蕾打近身戰,老實說獅子劫沒自信可以在近身戰上取勝於她。盡管他算是鍛煉過身體的人類,但根本無法對抗那些可怕的義手──連接強化型魔術禮裝。除此之外還有卡雷斯這個最大障礙,他會讓獅子劫沒辦法集中在一對一戰鬥上。那麽一邊跟菲歐蕾交手,一邊留意卡雷斯的動靜呢?駁回,辦不到。


    ……也就是說,需要找出能一擊收拾菲歐蕾的東西。


    「我也不能壓著王牌不用卻弄死自己啊。」


    他慎重地從內袋取出「那個」,那是一把很細、很難說具有實用價值的奇妙小刀。這把小刀不像他方才使用的那些魔術師手指一樣會自動瞄準頭部,但打中就足以致命。不,「碰到就會死」。


    獅子劫參加這場聖杯大戰之際,先拿了泡福馬林的九頭蛇幼生當報酬。他將九個頭分別加工成適合的武器或輔助道具。既然他以魔術師身分作戰,這些東西就是「最壓箱寶」的魔毒禮裝。


    但──不管怎樣,這狀況拖下去也是沒法解套,就在他考慮要不要下定決心賭這一把的時候──掃射突然停止。


    「……?」


    獅子劫覺得奇怪,偷偷觀察菲歐蕾的狀況。她臉上帶著完全不像作戰到一半的平穩表情輕輕點頭,接著對獅子劫說:


    「看來到此為止了。」


    「我還可以打啊!」


    獅子劫握緊小刀回應,但菲歐蕾隻是緩緩搖頭拒絕。獅子劫見狀,知道自己錯失拿出法寶的機會。


    「下次我會在托利法斯,我們的城堡等你。獅子劫先生,下次可要一分高下。」


    菲歐蕾說完很乾脆地撤退了,她的表現非常果斷,完全沒有留下無法解決獅子劫而遺憾的態度。


    獅子劫很快放棄追蹤。雖然戰鬥中追擊方有利是千古不變的道理,但無法消弭人數上的不利。追擊有利與人數不利,要選哪一方呢?根本不需要拿到天秤上評估。


    「……使役者那邊有什麽狀況吧。」


    既然這樣也算不上平手。獅子劫呼了一口氣,從內袋掏出香菸,準備等劍兵回來。


    大戰一場後來根菸通常都很好抽──


    「不行,這菸真的很難抽。」


    獅子劫繃著臉,用肺部感受世間無常。


    §§§


    菲歐蕾接受了弓兵提議,看來她那邊的戰況似乎陷入一點膠著。


    『那麽,我們到指定地點會合吧。原本這趟的意圖就是偵察而已,不需要拘泥在這時候分出高下。』


    『了解。主人,謝謝你。』


    劍兵起身的同時,弓兵已經拉開足以逃脫的距離。


    「弓兵,你要逃了嗎!」


    看到他的樣子,劍兵忍不住怒氣大喊。


    「沒錯,這樣下去我隻會輸,就當作我們兩敗俱傷吧。」


    弓兵留下這句話後順勢消失在黑暗的巷弄內。盡管不像刺客的「斷絕氣息」那樣徹底,但弓兵似乎也擁有某些隱藏身形的技術。


    劍兵猶豫了一下要不要追──現在他


    無法使弓,劍兵有自信隻要追上,肯定能收拾他。但問題在能不能追上,而且他說不定保留了類似剛才那種摔技的「某些技巧」。


    劍兵當然覺得屈辱,而且這屈辱足以令她把對手大卸八塊,但她還是忍住了。


    「……好啦,主人那邊怎樣呢?」


    她不太擔心,因為若主人陷入危險狀況,會立刻透過令咒通知劍兵。如果麵對非常危急的情況,他肯定會用令咒呼喚劍兵。


    站起身子走了十分鍾,就看到獅子劫放鬆地倚靠在破壞殆盡的古老建築物上。


    「弓兵撤退了嗎?」


    獅子劫果然沒有受什麽明顯的傷。雖然臉和腹部正在淌血,但那應該都是小擦傷。


    「是啊。」


    「首戰打平啊。劍兵,與使役者對陣如何?」


    劍兵沒有回答,隻是不發一語望著天空,懷著燃燒肺腑的熱烈感情的她不怎麽在意寒冷的秋風。為什麽覺得凜冽的蒼藍月光這麽耀眼呢──


    獅子劫露出理解的笑容點點頭。


    「看樣子彼此都充分體驗了聖杯戰爭的醍醐味啊。」


    「唔,我啥也沒說耶。」


    「這種事看你的臉就知道啦。好啦,要追上決定撤退的刺客很難,而且我們也不能一直被絆在錫吉什瓦拉……既然弓兵賞了那個刺客一記,看來刺客也不算屬於『黑』陣營。還有機會收拾啦。」


    或者也有可能被其他使役者收拾。狀況恐怕是第三者殺害了原本的主人,並奪取了使役刺客的權力吧。對方該不會打算利用打好遊擊的方式獲得聖杯?或者──從這連續殺人案來看,根本什麽也沒想。


    獅子劫個人希望是前者,那樣比較好,至少還能推敲對方的行為模式應戰。但如果對方什麽也沒想,隻因為想殺就殺──毫無疑問會是此次聖杯大戰最難搞的強敵。


    說起來,包含托利法斯在內的整個羅馬尼亞正如菲歐蕾所說,屬於千界樹管轄之地,不然管理者【sed owner】之名可是會哭的。


    「事情就是這樣,劍兵,咱們回托利法斯吧。」


    「好唷……是說我們要怎麽回去?搭來這邊的巴士已經沒班次了吧。」


    「這還要問──用借的啊。」


    獅子劫大步走到大馬路上,敲破停在路旁的汽車車窗,打開門鎖。話說他沒有歸還的意思,基本上這是竊盜行為。


    「好啦,上車。」


    「……主人,你可別因為偷車而落得退出聖杯大戰的下場啊。」


    劍兵傻眼地歎息。


    §§§


    「黑」刺客【開膛手傑克】在出門過了一小時之後,帶著撕裂的右手回到當作住處的地點。


    「……好痛喔。」


    她眼眶泛淚,把右手給主人六導玲霞看。傷勢深可見骨,肌肉纖維也支離破碎。如果是一般人,這條手臂肯定廢了。


    「哎呀,我的天!」


    六導玲霞一臉蒼白地急忙想找出急救箱,但很快就發現這麽做沒有意義。刺客是使役者,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存在,隻能仰賴魔術治療她的傷勢。而徹底是個外行的玲霞不會使用魔術。


    玲霞無可奈何,隻好拿出乾淨的手帕包紮傷口,除此之外也沒辦法多做什麽了。


    「還痛嗎?」


    玲霞不安地詢問,刺客搖搖頭回應,一副要她不用擔心的樣子笑了。


    「嗯……已經沒問題了。是說媽媽【主人】,我肚子餓了。」


    「我知道了,等我一下喔,我去重新加熱漢堡肉。」


    因為刺客的右手不能用,玲霞把重新熱過的漢堡肉用叉子切成小塊,逐一送到刺客嘴邊喂她吃。


    討漢堡肉吃的刺客就像嗷嗷待哺的小鳥一樣張著嘴,她似乎已經忘了右手的傷勢,臉上帶著發自內心的笑容。


    「好吃嗎?」


    「嗯!」


    盡管玲霞因此覺得安心了一點,但一想到刺客右手的傷,她還是開心不起來。


    「所以說傑克,那傷到底是怎麽回事?」


    「啊,嗯,跟使役者打起來了。」


    「哎呀……使役者是跟你一樣的人嗎?」


    刺客首肯。玲霞起碼從刺客身上獲得了一些聖杯戰爭的知識,所以知道這些使役者對手相當強悍。


    「你輸了嗎?」


    「沒有……中途被別人介入所以沒有明確的結果,打到一半偷襲真的很卑鄙耶。」


    「是啊,因為這是戰爭,所以很多人會耍小手段吧,這樣很不好。」


    「就是啊──」傑克笑著說完再次張口,玲霞把漢堡肉送進她嘴裏,一邊問:


    「傑克啊,我們該怎麽辦才好?」


    「我的右手嗎?」


    「嗯,看起來很痛,而且你的手很漂亮啊。」


    「嘿嘿嘿……這個嘛,還是『吃飯』最快吧。」


    刺客一邊害羞地笑一邊回答。玲霞雖然與刺客締結契約,但她並沒有供應魔力給刺客。刺客自然得靠「吃飯」來補充魔力。


    「啊,那就先吃了之前留下來的魔術師心髒吧?」


    「嗯,先這樣。」


    玲霞從冰箱取出放在白色盤子上,用保鮮膜包好的紅黑色心髒。刺客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連同保鮮膜拿起心髒,一口吞下。


    魔術師的心髒魔力比一般人類豐富許多,補充漸漸枯竭的魔力後,刺客稍微活過來了點,撕裂的右手也已經重生。


    「呼,總之可以先安心一下。」


    「嗯……不過已經沒有心髒了。媽媽【主人】,該怎麽辦?」


    「這個嘛,繼續留在這裏可能又會被找上門,而且我覺得警察也變得麻煩起來了,要不要乾脆去托利法斯看看?」


    刺客雙手抱胸,嗯嗯有聲地開始思考……劍兵雖然是強敵,但以聖杯戰爭的性質來說,應該很難有在那之上的使役者。當然若對方用上寶具,我方肯定會輸;但我方也有必殺的寶具,而且這次還沒有啟用。


    劍兵恐怕可以靠本身實力打遍所有使役者,但應該不可能完全不用寶具。隻要抓準這個機會──「就能吃到」。


    「嗯……說得也是,去看看吧。」


    「是啊,我看你也累了,先睡一覺再出發吧,傑克?」


    「嗯!」


    刺客腳步輕快地跳上床,拉開棉被,像「蓑衣蟲」一樣卷起自己。


    「哎呀呀。」


    玲霞一邊笑一邊疊好盤子收到廚房。雖然起床後就要離開,但離開前打點好環境才是合乎禮節的表現。


    但住在這房子內的男人們不久前才被挖出心髒後肢解,並且埋在地下室裏,所以永遠沒機會使用這些盤子了。


    「媽媽【主人】,快點──」


    在床上卷成蓑衣蟲的刺客踢著腳,玲霞苦笑著回應她,迅速洗好盤子後走向床。


    玲霞脫掉衣服往床上一躺的瞬間,刺客就用卷著的棉被蓋住她,一邊純真地笑著一邊抱上來,把臉埋在腹部。


    「媽────媽────」


    低語顯得有些悠閑、怯懦,玲霞為了讓她安心而緊緊抱住她,摸了摸她的頭。


    「好乖好乖。」


    玲霞並不覺得像個孩子撒嬌的她哪裏異常。玲霞不知道聖杯戰爭是什麽、不知道主人是什麽、不知道使役者是什麽。使役者是英靈,是被人們信仰的存在,總是以全盛時期的姿態被召喚而出。


    因此基本上不會召喚出小孩。「黑」刺客──開膛手傑克並不是精神有什麽異常,而是她真的純真得跟個孩子一樣。


    ……說起來,傑克生前就不能算是「人類」。


    一八八八年的倫敦有幾萬


    個妓女,當時的墮胎技術還太過拙劣粗暴,那些原本應該生下來的小孩被「當成垃圾」處理。屍體丟進流經妓女們居住的東區河川裏,怨念堆積在渾濁的河水中。


    無法順利誕生的幾萬個嬰兒產生的怨念漸漸變成人形,後來算不上妓女的幼小少女不明就裏地徘徊在東區,不知道自己為何出生、為何悲傷、為何冰冷──什麽都不知道。盡管不知道,卻很清楚自己想要獲得點什麽。


    就在此時,傑克與一位女性相遇。


    不禁對著女性喊出「媽媽」的傑克被臭罵一頓。挨罵讓她很難過、很痛、很傷心,「所以就殺害了對方」。


    殺人意外地簡單,肢解之後取出的器官有如愛情那樣溫暖。


    隔天屍體被發現後引發大騷動。


    之後殺了第二人、第三人,不知不覺間她被人們取了名字。


    「開膛手傑克」──她很高興,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叫什麽。


    「從傑克肢解人類的技術看來,她一定是醫生」這種謠言傳開後讓她很高興。這世界上她最討厭的就是醫生──因為就是醫生持續扼殺了她們。


    她在殺了幾個妓女之後死了。原因沒什麽特別,就是某個魔術師察覺這一連串連續殺人案是由魔性之士下手後,早早出麵收拾了她。


    犯案到此結束,開膛手傑克消失於黑暗之中……但她犯下的案件太獵奇、難以理解且過於成謎。


    這是一種奇妙的顛倒現象。盡管犯案停止,開膛手傑克之名仍留存於世,在倫敦市民心中刻下無法抹滅的恐懼。其名號過了一百年仍沒有消失。


    因死後持續帶給人們恐懼而誕生的連續殺人魔反英靈──就是這位少女。


    哼完幾首歌之後,傑克似乎完全進入了夢鄉。見傑克沉沉睡去,六導玲霞也安心地閉上雙眼。


    六導玲霞原本是千界樹魔術師相良豹馬執行召喚儀式時的活祭品,卻因刺客背叛而成為主人。在那之前她一直過著隨波逐流的人生。


    不,現在或許也是。可能隻是在非現實的狀況半推半就下,覺得好像該去奪取聖杯。她想靠聖杯實現的願望隻有想要幸福。如果隻是這樣,隻要繼續活下去應該都有機會實現。然而她究竟為什麽拒絕那麽做,並主動投入戰場……甚至殺人呢?


    「我一定是覺得無聊吧。」


    悲慘的女人。玲霞自嘲。但她絕對不會阻止傑克殺人,因為在眼前沉睡的少女無論如何都需要糧食,是為了活下去的必要行為。


    對玲霞來說,傑克就是自己的女兒,因此任何基於倫理道德的意見都會被她駁斥。如果是為了小孩,每個母親都願意化身為厲鬼。


    §§§


    雖然背上少女輕盈的程度令人驚訝,但她所敘述的自身狀況更令人驚訝。現在的她褪去身上的鎧甲,隻穿著便服。畢竟就算在鄉下,那身打扮還是太過可疑。


    「……唉唷,丟臉死了。」


    「別介意。既然原因是那樣,也是沒辦法的事。」


    齊格這麽說,腳步強而有力地踏在大地上。如果她所說的「附身在人類身上的召喚」狀況屬實,也難怪她會倒下。


    「也就是說,你雖然擁有使役者的身體能力,但因為在下意識層級與人類的肉體連結,所以必須過著跟人類一樣的生活。」


    「就是這樣。除了無法靈體化之外,若沒有吃飽睡好就會搞壞身體,而且以使役者身分活動的期間,熱量消耗特別快。」


    「還真不方便……」


    就算外麵蓋了一層皮,說穿了依然是過度使用了普通人類的肉體。盡管神經和肌肉組織等部分有鍍膜強化,因而可以承受超乎想像的狀況,但無法避免隨之而來的大量消耗熱量。


    當然,雖說不至於因為這樣死掉──


    「我從沒想過肚子餓是一件這麽痛苦的事。那個,我快要開始覺得隻要能吃下去,就算要我啃樹根也無所謂了,該怎麽辦才好?」


    聲音中蘊含非常認真的態度,齊格一邊加快腳步一邊說:


    「……麻煩你再忍耐一下。」


    齊格雖然覺得再怎麽樣也不至於要啃樹根,但裁決者隻是有氣無力地回了他一聲:「好……」這樣下去恐怕要不了三十分鍾,她真的會啃起樹根來。


    天色已經完全亮起,也開始能零星看到早起的村民出外活動。齊格奔進離山區最近的一家農戶,詢問年老男性這座村莊有沒有提供食材的店家。


    「倒在路邊嗎?」


    男子似乎剛做完一段早工,一邊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一邊擔心地詢問。


    「不,似乎隻是餓到動不了。」


    「這可不成……我正打算吃早餐,要不要一起?」


    「……謝謝,那麽我們就先不客氣了。」


    齊格原本想說有什麽狀況可以用暗示解決,但事情進展得比他想像中順利很多,完全找不到這麽做的時機。老人很快回到自家裏,齊格也跟著過去。


    「唔,好香喔……」


    差點要昏過去的貞德醒了過來,齊格把背上的她放到餐廳椅子上,老人立刻在她眼前放上盤子與湯匙。那是一碗咖啡色且顯得黏稠的粥。


    「這是……」


    「蕎麥子做的粥,總之吃吃看吧。」


    裁決者一副快斷氣的樣子自起一匙粥送到嘴裏,然後立刻複活的她瞬間喝光整盤粥,眼光泛淚地要求再來一碗。


    旁邊的齊格無可奈何地將自己的份遞給裁決者,被她幾乎一口氣喝個精光。


    「你真會吃呢。」


    「是、是啊!不,那個,該怎麽說……真的很不好意思。」


    裁決者的肚子安分下來之後,似乎能將力氣用在思考上,隻見她紅透著臉深深低頭致意。


    「不不,既然這樣就多吃點,那邊的小哥也別客氣。」


    盤子再次送到齊格和裁決者麵前。齊格顯得困惑,裁決者則決定開心地接受對方的好意。


    老人名叫賽奇,在這座村莊出生、長大、產子、送走孩子,現在靠種田生活。一路過下來沒什麽特別之處,是一段平凡的人生。


    「這座村莊已經很久沒有年輕人造訪了。」


    餐後老人送上咖啡,兩人戒慎恐懼地享用加了大量砂糖與牛奶,變得很甜的飯後飲品。


    「您不問我們身上發生什麽事嗎?」


    裁決者這麽問,賽奇溫和地搖搖頭。


    「……哎,看到兩個年輕人連行李都不帶,就跑到這什麽也沒有的鄉下地方,我也猜得到八成有些隱情啊。」


    齊格怔了一下僵住。


    「哎,你們還年輕,我想也是沒辦法。但下次記得做好準備再跑喔。」


    齊格心想,看來賽奇已經看透了一切。他側眼看看裁決者,隻見她用一臉困惑的表情看著齊格。


    「知道了,我們下次會注意。」


    「哎呀呀?」


    裁決者對齊格的回覆表現出意外驚訝的態度,讓齊格覺得很奇怪。


    「所以之後你們打算怎麽辦?」


    「當然要回去……有人在等我們。」


    這個答案似乎讓賽奇有些驚訝。過了一會兒之後,他似乎理解地點了好幾次頭,並津津有味地啜著咖啡。


    「……是嗎?這樣很好,果然能受到大家祝福才是最重要的啊。」


    「?」


    齊格不懂他話中含意,瞥了旁邊一眼,裁決者不知為何眼神遊移。齊格搞不懂,隻能先專注喝咖啡了。


    ……結果,因為齊格也累慘了的關係,兩人先在賽奇家裏休息到過了中午。賽奇很慷慨地把自從兒子離家以後就沒使用過的房間借給兩人休息。


    「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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