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說的都說了,結果三人盡管並非能夠接受,仍答應暫時維持現狀。


    也就是願意保護空中花園與聖杯不受「黑」使役者的襲擊。


    隻要他們願意這麽做,即使不承認自己四郎是主人也無所謂。


    在某種意義來說已經度過最大的難關。英靈們的榮譽心強、想法陰晴不定、高尚且毫不猶豫。當自己報上名號、奪下主人權時,就算遭到誅殺也不奇怪。


    「……好。」


    他坐在本來是塞彌拉彌斯該坐的王位上,仰望高高在上的天頂。雖然目前還不是可以鬆懈的階段,仍然無法隱藏安心。


    「──好了,主人,坐在那王位上的感覺如何啊?」


    不知何時來到身旁的「紅」刺客化為實體。四郎說了一聲「失禮」打算起身,但刺客用手按住他的肩膀,接著繞到他身後,在他耳邊呢喃:


    「無妨,你坐。喏,你成為王感覺如何?想像一下聚集於此的英雄們低頭臣服於你的景象吧,不覺得愉快無比嗎?不覺得一股成王的榮耀湧現嗎?不覺得想沉醉在支配一切的快樂之中嗎?」


    四郎默默搖頭,順勢握住放在肩膀上的手起身。


    插圖022


    「很遺憾,並不會。我果然不適合支配他人,這裏還是讓你坐吧。」


    四郎這麽說完,盡管女王露出些許不滿的表情,仍坐上了王座。


    「……真是無趣。吾主明明可以說出──世界乃吾囊中之物之類的話啊。」


    「如果我是這樣的主人,隻會被你引導至破滅之路吧。你會說出此世不需二王之類的話。」


    見四郎一臉若無其事地如此指謫,刺客也毫不覺得抱歉地咂嘴。


    「……嘖,被看穿啦?」


    如四郎所說,在他的計畫之中,最終坐上王座的是「紅」刺客塞彌拉彌斯。四郎安排計畫、實行計畫、拯救人們,然後就「結束了」。因為他的目的就是救贖,在那之後什麽也沒有。


    「所以吾覺得都到了那一步,你可以成王啊。」


    「……等到了那一步再決定吧。」


    四郎笑了笑,說要去看看大聖杯後便離開了。女王的姣好麵孔上出現幾分憂愁。


    「哎呀呀,無欲的人真麻煩。對錢財沒興趣,覺得權力沒意義,沒想到甚至連女色都無法勾引啊。」


    對亞述女王塞彌拉彌斯來說,男人就是玩具。在她的言語教唆下被奪走一切的人真是數也數不清。


    而對她來說,所謂的女人隻有她一個。當然,為了繁衍子孫的雌性生物有其存在必要,但能作為一個女人行動,自由地玩弄男人,是屬於她個人的特權。


    ──原本她就隻能這樣活。


    她想起了剛出生時的事。雖然不甚明確,但她記得拋下自己,急忙逃往河川的女人身影。


    她的母親──魚神得耳刻托與敘利亞的男子通奸,懷下一名女孩,而這女孩便是塞彌拉彌斯。


    母親對她說:你是我的恥辱。她確實告訴塞彌拉彌斯:與人類生下的孩子是恥辱。塞彌拉彌斯事後覺得這真是一位愚蠢的女神,明明是你自己無法抵抗男人的誘惑。


    於是母親拋棄塞彌拉彌斯,父親則遭到倍感羞恥的母親殺害。但母親留下了一樣好東西給塞彌拉彌斯,繼承神明血脈的她一生下來便非常適應被拋棄的水邊環境,不隻如此,鴿子在聽到嬰孩的哭聲後竟主動前來養育她。


    無數鴿子聚集,包住因寒冷而發抖的塞彌拉彌斯,並在喙中裝滿不知從何取來的牛奶喂給她喝。


    塞彌拉彌斯就在不輸給任何風雨的鴿子羽翼保護下與取來的牛奶滋潤下成長。


    就這樣過了十年,她被一位男性牧人發現──塞彌拉彌斯被帶到了人類世界。但是,塞彌拉彌斯這個人大致已經成形,在那之後成為父母的人教導她的舞蹈或化妝等技巧,僅是她為了存活下去握有的武器、技術罷了。


    憎恨女人──即使對方是被男人玩弄的墮落女神也不留情。


    嘲諷男人──小看女人,說到底不過是滿腦子獸性的他們是該拿來玩弄的對象。


    這就是她的哲學,也是她對世界的認知。好了,那麽她該怎麽解讀身為她主人的言峰四郎──天草四郎時貞呢?


    「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唉,真是個麻煩的存在啊。」


    不會因為冶豔的笑容暈頭轉向,麵對權力誘惑也能明確地拒絕。人類雖然是充滿欲望的生物,但那個少年毫無私利私欲可言。拯救全人類可不是能用一句私利私欲打發的事情。


    若要說他是不是瘋了,那麽毫無疑問是瘋了。也因此,刺客覺得與那位主人同在正是如此愉快。


    如果六十年來的執著能夠實現,那也好。


    但若力有未逮而墮落了──也很有意思。看看夢想遭到剝奪的聖人將如何絕望,將走上什麽樣的末路,也是挺有趣的。


    「那麽那麽,究竟是何者較愉快呢?」


    「紅」刺客愉快地笑完之後消失了身影。她的寶具「虛榮的空中花園」並未被無關的人發現,持續飛翔於羅馬尼亞的天空。


    大聖杯依舊保持清廉的光輝。將之從靈脈上切除下來時魔力有些泄出,但量不會造成太大影響。


    言峰四郎──天草四郎時貞很熟悉這個大聖杯。他花錢向舍棄了聖杯,想嚐試透過別的途徑抵達根源的遠阪,以及家道中落,隻以口耳相傳的方式向後世傳遞聖杯情報的馬奇裏兩家,買下相關情報。


    雖然怎樣也無法從三大家之中唯一未放棄聖杯的艾因茲貝倫家獲得情報,但他仍取得了聖杯的架構與機能等相關有用情報。


    大聖杯花了六十年歲月吸取魔力,開拓了通往魔法的道路,即是穿出一個通往世界之外的孔洞。


    這個世界有所謂的「外側」存在,而據說萬能的力量與一切真理便在外側。也就是說,這即是被稱為「根源之渦」的存在。所有魔術師都以此為目標,但幾乎所有魔術師都失敗了。


    即使將希望寄托到下一個世代,甚至再下一個世代,仍是一條魔術師們打一開始就會被教導「要適時放棄」的絕望路途。


    這麽說來──在某些典籍中指出,世界也有所謂的「內麵」存在。而那裏單純是個異世界,如今為已消失於這個世界的幻獸移居之處。


    ……總之,聖杯能實現許多願望這點其實隻是其次,其真麵目是奉獻祭品給過去的英靈們,使之在世界上穿孔的終極魔導器。


    剩下的工作還有一個。


    一回神,發現自己手上已經冒出了汗。天草四郎時貞這雙引發眾多奇跡的手,現在已經升華為他的寶具。


    「右手,惡逆捕食right hand-evil eater。」


    「左手,天惠基盤left hand-anadu matri。」


    話雖如此,這寶具隻是輔助用的對人寶具。


    右手可利用未來視等能力在戰鬥方麵負責輔助,左手則負責補強自身。這本來並非天草四郎時貞擁有的能力,他的寶具將之以「奇跡」形式顯現。


    雖然這在各種場合下足以稱為萬能,但假如四郎是以一般使役者的身分被召喚而出,則會被評為缺乏最終手段的二流吧。硬要比喻的話,擁有不老效果的寶具雖然稀奇,卻不是能在戰鬥派上用場的能力。


    然而──就是因為擁有這兩種寶具,言峰四郎現在才能做出非常胡來的挑戰。


    「……我會成功,我一定會成功。『那段十七年與這段六十年』,我會用上所有神經、所有細胞、所有肌肉、所有魔力去做。」


    少年背對大聖杯。很遺憾,現在其實並未湊齊他能使盡全力的


    條件,還差一塊拚圖,隻剩下耐心等待這個部分湊齊了。


    ……就這樣,聖杯大戰暫時迎向了終結。千界樹坐擁的大聖杯被奪,而這場聖杯大戰中心的「黑」槍兵弗拉德三世與「黑」劍兵齊格菲遭到殺害,「黑」狂戰士弗蘭肯斯坦與「黑」術士亞維喀布隆則從這個世界消失。


    「黑」刺客完全與兩方陣營敵對──能算是「黑」陣營戰力的,實際上隻有兩位,也就是「黑」弓兵凱隆和「黑」騎兵阿斯托爾弗。


    但是,「黑」陣營現在有此次聖杯大戰的裁決者貞德?達魯克站在同樣陣線,還有「紅」劍兵莫德雷德算是利害關係一致的同夥。


    四位,加上──在危急時可拿來當作王牌使用,還可以用三次,每次可現身三分鍾的「黑」劍兵。包含他在內,這邊總共有五位戰力。


    另一方麵,「紅」陣營不隻將領使役者數量,在質這方麵也徹底壓過「黑」陣營,再加上待在空中花園這極為堅固的自律式移動要塞內貫徹防守。將領數量較少的一方必須包圍貫徹防守的要塞,而且這場包圍戰必須在短期間內分出勝負。


    若要單純計算有利與不利,首先「黑」陣營毫無疑問處於不利狀況。


    即使知道這些,「紅」陣營仍不可能大意輕敵。不管是「黑」陣營還是「紅」陣營,使役者都是一群聲名遠播的神話傳說的英雄們。


    所謂英雄,是在跨越許多苦難之後才得以冠上的名號。「黑」陣營也毫無疑問會再次挑起決戰吧──


    ──作了一場光輝閃亮的夢。


    那是光輝的榮耀,彷佛所有祝福都齊聚於此的儀式。皇太子查理七世凱旋回到蘭斯大教堂,正準備登基成為法蘭西之王。


    此乃全法蘭西人民的夢想,也是希望。貞德?達魯克突破了奧爾良的包圍,在那之後也持續與英軍作戰。


    隨後在帕提戰役戲劇性獲勝之下,終於實現了在蘭斯進行登基儀式。


    指揮軍隊的,是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小姑娘」。對口無遮攔的人來說,她隻是單純的象徵,看起來隻是擺飾罷了。


    但是,跟隨她的士兵,每一個人都會反駁相關言論。


    ──如果隻是象徵,那躲在後方揮舞旗幟就夠了。但那位少女不是躲在後方,而是來到最前線揮舞旗幟。雖然少女一次也未曾讓身上的聖劍出鞘,但確實挺身作戰。


    ……夢境流逝,榮耀漸漸轉倒、墜落。


    異端審判。被所有人嘲笑、虐待、複仇的那些曰子。


    雖然是一段疼痛的經曆,但最終這場拷問並沒有改變什麽。祖國獲得解放,貞德我夢想的光景得以實現。


    『你確實挺身而戰了。』


    她毫不厭倦地持續看著這以時間來算隻有短短兩年左右的時光。聽取神諭、投身作戰;自己選擇戰鬥,並知道了什麽是遭到背叛。就這樣,盡管如此,她還是決定戰到最後的最後。


    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會如此──曾經幾度如此自問。


    『是為了贖罪嗎?』


    為了補償──自己幫助殺害敵軍這種行為所犯下的罪過?


    『是因為想多拯救一個人嗎?』


    直到旗幟折斷為止,內心想拯救的是誰?


    『抑或是──』


    抑或是,相信這麽做乃正確。認識貞德我的人都說神背叛了我。


    ……我知道一個因為太過絕望而發狂的人。他說神欺騙了沒有任何罪過的少女;被神舍棄了──


    『你怎麽看待他?』


    很傷心。他舍棄了主讓我很傷心,「我無法讓他知道主沒有錯,所以很傷心」。


    貞德我是在知道最終會以那場火刑做結的情況下前往貢比涅包圍戰的戰場。


    『為什麽在知道結果的狀況下,還前往作戰呢?』


    因為我知道貞德我的死亡並非沒有意義,即使沒有回報,未來仍會來臨。貞德我之死將化為奪回故國的力量,終將止息持續流失的鮮血。


    這在曆史上,或許隻是開始之後並結束的事情。


    這在時間上,或許隻能拯救少數人的性命。


    這在一切上,或許隻是沒有任何意義、無謂的行為。


    『你不這麽認為?』


    ……是的,我完全不這麽認為。所以那個時候,被處刑的時候──我也不憎恨任何人、事。


    因我已將此身委於主。


    『你很堅強。』


    謝謝──若沒有你協助,我現在也不會在這裏。我打從心底感謝與你的相遇。


    『最後一個問題。帶「那個人」走,真的是對的嗎?』


    這句話化為尖棘刺入貞德我原本平靜的心中,閃過一陣悶痛,這就是我隱瞞了所有人的唯一猶豫。


    自豪地自稱齊格的少年,生澀與老練並存的矛盾生命體。在所有人都祈禱不要被戰鬥連累的情況下,仍自願投入戰鬥的主人。


    貞德知道這感情隻是一種感傷,也知道該把他算進戰力之中,更重要的是有個聲音在低語──他是必要的。那是過往從沒有錯誤,來自天上的進言。


    保有「黑」劍兵的心髒,並因遭到落雷劈中,甚至獲得了成為使役者的力量。不得不帶他上戰場的理由就是,必須先讓他死過一次後複生才行。


    也就是說,今後也持續需要他身為使役者的力量。隻有這最後的疑問不是貞德我可以回答的問題。


    「我不知道,隻有這點我真的不知道。」


    提問的少女歎息般陷入沉默。自己也切身體會,她是擔心他的安危。


    聖杯戰爭、使役者、魔術──少女蕾蒂希雅接受了各種非現實的事物並旁觀。她相信貞德我的話,並將一切委任於我。裁決者的選擇就是少女的選擇,少女隻是原原本本地接受。


    ……而這樣的少女隻有一件事情無論如何都無法退讓。就是盡管遭到命運擺弄,仍不改變其堅強意誌,持續前進的少年。


    少女隻是擔心少年的安危,少年並不知道自己體內有一位少女存在。少年看到的是貞德我,而不是少女。


    而貞德我對這點覺得很抱歉。因為比任何人都擔心、體恤少年的,其實是這個少女。


    『──是這樣嗎?』


    少女一副不可思議的態度詢問貞德我。這也難怪,名為貞德?達魯克的少女與名為蕾蒂希雅的少女,並不是感覺上「很相似」而已。


    她們擁有相似的肉體、相似的性格、相似的出身,甚至連靈魂的顏色都同樣。這也就是說,若給予蕾蒂希雅與裁決者同等的知識與力量,她就會「采取幾乎一模一樣的行動」。


    ……所以,蕾蒂希雅才會認為貞德我應該是擔心、體恤、關照著齊格。


    ──不過,不是這樣,並不是這樣。


    不期望戰鬥/然而不可能拋下不管。


    希望你不要戰鬥/然而需要你的力量。


    沒有說謊/但也沒有說出真相。


    這之中有難以忍受的矛盾與謊言,她隱瞞了真相,視而不見。


    對裁決者來說,有人能與自己並肩而行這般原本絕對不可能有的幸運,彷佛蒙蔽了她的雙眼。


    她知道自己該拋下他,也肯定他會跟上來吧。


    在聖杯大戰中,所有事情均有其意義,所有使役者都是必要的寶貴存在。


    留有三次,分別一百八十秒「附身」的齊格,毫無疑問是必要的因子。


    然後,這個想法就是貞德我德與蕾蒂希雅你之間決定性的不同。


    裁決者這位使役者毫不留情地徹底踐踏了少女淡淡的意念。


    所以,貞德我甚至沒有擔心、體恤、關照齊格的權利。隻能將這樣的想法深鎖箱底,


    裝入袋中緊緊捆住,放在倉庫不起眼的角落。


    避免被人發現、避免被人責難。


    ──作了一場無比厭惡的夢。


    母親對年幼的自己嘀咕。


    『親愛的兒子啊,你將成為騎士,並打倒王。身為我兒的你,擁有繼承王位的資格。然而,要是現在被察覺了,王肯定會■了你吧。所以,現在是雌伏的時刻,隻能靜靜等待。』


    雜音混入我不想聽、邪念進入我不想聽、想忽略我不想聽。


    人造生命人工生命體,出身扭曲的小孩,因此成長得比人類快、老化得比人類快,也比人類早死。在村子裏天真玩耍的小孩,跟正在揮劍的自己同樣年紀。當他們長成大人的時候,我已經老死了吧。


    ──真令人羨慕、真令人嫉妒、真令人憎恨。


    所以我發誓要成為比人類優秀的存在,因為我必須跑得比人類快,自然該認為自己比任何人優秀。


    我在母親帶領下,於暗處偷偷看著王的身影。


    勇猛、冷酷、穩健、剛毅。


    『那就是你的目標,必須打倒的敵人,必須■掉的王。』


    我心想不可能。


    因為他完美得甚至讓我覺得美麗。其判斷、劍術、戰術,一切的一切都完美得過於完美。


    所以,雖然對母親不好意思,但我放棄■了他。相對的,我想臣服於他,成為他的劍尖,決心當一個掃除汙穢者。


    ──成為騎士。


    轉眼間長大成人的我最終獲得一個頭盔,並且不可在人前摘下。隻要知道自己長相的人看到了,一切就會報銷。


    母親這樣交代,我於是戴上了麵具。即使如此,自身的劍術與騎士道精神仍是完美──所以獲得王賞賜寶劍,成為騎士。雖然敬陪末座,我仍獲得了圓桌武士的資格。


    然而,幸福的日子同樣轉眼即逝。我以騎士身分鏟除有害於王的對象,質問對方為何反抗王──並遭到反駁。


    『那個王太過完美了。』


    蠢材,王就是這樣才出色啊。在漫長的曆史之中,也未曾有過如此完美的王。


    大部分的王都是殘暴、傲慢、不遜,將龐大的私人欲望視為人民之喜悅。王是給予人們夢想、奪走人們的夢想,然而一旦自身夢想遭奪,就會一副我不管了的態度離去的災厄。


    『無論誰成為王都一樣,人民隻會遭到掠奪、進行掠奪。』


    騎士王沒有私人欲望,隻保有必要的東西,沒有任何不必要的。他不作夢,也沒有任何夢想。


    隻是為了統一故國不列顛而不斷奔走──就是如此純粹的生命體。


    他的生存方式有如打磨透徹的刀刃那般淒美,是我所向往、渴求,盡管認為自己的出身無比可恥,仍想貫徹騎士道。


    我能說那是我的人生中最閃耀、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宣告結束的日子很快造訪,等不下去的母親透露了自己的身世。


    不隻是亞瑟王的仇人莫歌絲之子這麽簡單。不知是以什麽方式獲得,總之這人工生命體是亞瑟王的嫡子,也是翻版克隆。


    當時的我感到無上歡喜。原來我所渴望的騎士王竟是如此親近的存在,而自己是繼承了他血脈的唯一騎士。


    也就是說,自己是唯一有資格「繼承」那個騎士王的人。


    我告訴亞瑟王一切,包括自己為何配得上成為亞瑟王繼承人,一切的一切,而王則以一如往常的平淡態度告知。


    「──原來如此。雖說是姊姊的奸計所致,然而你確實是由我而生。但是,我不承認你是我兒子,也不打算給你王位。」


    現在提王位可能太急躁了,現在談論繼承人或許太早了。


    但是,「不承認我是兒子」這番話深深刺傷了我。


    這就是一切的前提,我認為他起碼應該會認我,即使因為繼承人問題而無法公然認定也無妨。


    如果是我倆私下對話,他一定會表達出真心,會稱讚我是「值得驕傲的兒子」。隻要這樣──


    「──騎士王啊,你說,你不承認我是你兒子嗎?」


    我低聲說道。


    背對我的王講完,彷佛對騎士再也沒了興趣般漠不關心,隻是看著未來前方離去。我充滿怨憤的聲音顯露了自出生以來從未表現過的憎恨。


    仔細想想也是當然,誰會承認由仇人莫歌絲強行製造出的小孩呢?從王的角度來看,這小孩的存在簡直是詛咒。


    所以今後自己將會永遠、永遠、永遠、永遠就這樣區居最下位騎士,優秀之處不被承認、積極之處不被關心、努力不被重視。


    隻因為我是莫歌絲所生──隻因為這樣的理由,「我就不被認同」!


    「好啊,我一定會讓你後悔說了這句話。」


    當時我下定決心,因憎恨而重生的我將貶低父親的一切,無論是他的功勞、政績、戰果,要讓這個王花了十年得到的一切全變得毫無價值。


    王你會恨我吧──這也無可奈何。


    王你會懲罰我吧──做得到就試試看啊。


    王你會看我吧──為了能麵對彼此,我將舍棄一切。


    漫長的不列顛之戰即將宣告結束,跨越重重困難,統一的國家終於要在騎士王的率領下開始運作。


    戰爭為騎士帶來榮譽,為人民帶來貧窮與苦難。原本以為這樣的日子將要結束,沒想到不祥的動靜接連降臨。


    王不動聲色地打算處理一連串的問題,但他內心應該難過得快發瘋了吧──沒錯,我如此想像,忍不住竊笑。


    把當代豪傑湖之騎士蘭斯洛特與亞瑟王之妻格妮薇兒有染一事大肆宣揚的不是別人,就是我。


    亞瑟王沒有成王之器,甚至連妻子都被人搶走了──我放出這樣的謠言。我教唆對王有所不滿的騎士們,同時持續忠誠地臣服於王。


    從王的角度來看,想必覺得詭異吧。自稱兒子的騎士至今仍忠誠地臣服自己。


    啊啊──我非常能夠理解王有多苦悶,而亞瑟王多半在此犯下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致命錯誤。


    亞瑟王為了討伐叛徒騎士蘭斯洛特,決定遠征法蘭西,而受命留守的理所當然就是我。


    這結果說當然也是當然,我透過其他騎士跟大臣宣揚自身優秀之處,而更重要的是,能夠執行政務的騎士隻有自己這點,甚至連宣揚都不必。


    王任命我攝政後,前往法蘭西。對於即將前往討伐過往最信賴的湖之騎士,在他心中有多麽煩悶呢?


    我推測在法蘭西──與蘭斯洛特的戰爭應該會拖上不少時間,於是很快放出亞瑟王戰死的假消息,並召開緊急會議,促使眾人認同攝政的我足以成王。


    從寶物庫取得證明王之地位的大劍「燦爛閃耀王劍」的我,在坎特伯裏舉行加冕儀式,盡管僅是形式上,我仍成為了王。


    接著向格妮薇兒求婚。


    「你胡說什麽,可笑。」


    我笑著對表現出如此冷淡態度的格妮薇兒說:


    「可笑的是『你們之間的夫妻家家酒吧』。」


    我這麽嘲笑完,取下頭盔。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那一瞬間格妮薇兒臉上僵掉的表情。


    求婚原本就不是真心的。隻是,這樣王會更加憎恨我吧。這樣就好,憎恨吧,恨我吧,更加恨吧。


    理所當然,謊言被拆穿,亞瑟王立刻從法蘭西回到故國不列顛。原本我在謊言穿幫的時候就該被殺了,畢竟雖說是留守,我鬧出了這麽多事情,肯定是該處刑的對象。但被我威脅、被我勸阻、被我教唆的人們全都站在我這邊。


    這可能是我很懂得怎麽勸說,不過更根本的原因在於,王其實到處引人不滿。因


    為王太合理、冷酷,「隻要有必要」,無論是誰都能加以舍棄。


    他們說跟王相比,我是一個相當有人情味的騎士。愚蠢也要有限度,我從未喜歡過除了自己的任何人,人類是一種隻有會說話這個優點的畜生。


    不管是天真的小孩還是大人,這點都不會改變。隻要丟塊肉過去,人類想必會立刻開始爭奪。


    我之所以不會殺害人類,隻是因為我並不憎恨人類。盡管覺得成群的小蟲很令人煩躁,但我並不會憎恨。


    所以我隻按照我想做的方向去做,從沒替跟隨我的人著想,隻是徑自行動。但很神奇地,他們居然說我很有人情味。


    ──想盡可能多拯救一個人的王,被人類咒罵不懂人心。


    ──完全沒想過要幫助人的我,被人類稱讚體恤人心。


    可恨,我反叛並不是為了你們,隻是為了我自己。


    想跟隨我就跟吧,我才不管你們。我才不想管忘了那麽為你們著想的王,隻知道搖尾巴結我的你們。


    就這樣,最後之戰展開。盡管在多佛的一戰敗北,被對方登陸成功,但我仍消滅了疲憊不堪的高文。


    經過幾次小規模對抗後,我終於在卡姆蘭之丘與王對峙。在這個時間點,先不論誰會獲勝,這個國家的命運幾乎已經決定。


    盡管如此,王仍表現得徹底冷酷。


    我在戰場上不斷呼喚父親之名,而每喊一次雜兵就圍攻上來,於是我將之擊潰。


    殺、殺、殺了又殺,我突然想: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從他人的角度來看,應該會覺得這整件事都很愚蠢吧──誰管你。


    如母親所預言,我將成為毀滅國家的大罪人吧──誰管你。


    因為一己之恨就連累國家上上下下眾多人──誰管你、誰管你、誰管你!


    「亞──────────瑟──────────!」


    騎士王總算回應這呼喚──最後的一對一對決於此展開。


    ……爾後分出勝負,王的聖槍貫穿我的胸膛,我敗了,不,我勝了吧。


    結果,王所獲得的一切都經由我手徹底報銷。


    所以就是這樣,看著我,憎恨我吧。認為我的名字可憎至極、不想聽見,扭曲臉部表情怒吼吧。


    然而,結果從一開始直到最後,王甚至不認同我的存在。


    翠綠眼眸冷冷地確認我已死,並在這個瞬間立即轉身,沒有憑吊、沒有流淚,甚至沒有憎恨。


    插圖023


    我突然體悟了。


    ──啊啊,原來如此。


    ──人類說得確實沒錯。


    ──「王不懂人心」。


    承認吧,王直到最後都是完美的王,但就是因為這樣才可恨。完美的王啊,盡管你完美,你執政卻是種種不順。


    「我做得到」,我能做到王做不到的事情。父親啊,若說你是完美的王,那我就要超越你。


    啊啊,希望以後還能有一次,一次就好,給我機會吧。讓我像過去的王那樣拔出選定之劍吧。拜托,拜托了,一次就好──


    ──作了一場不可思議的夢。


    在大地上奔馳。無限拓展的翡翠色草原充滿無暇的美麗。景色流逝而去,盡管知道這是場夢,雙腿的感覺卻無比真實。


    奔跑。


    我在奔跑。


    隻是一心一意地直直向前,甚至發出丟臉的聲音。我從未想過靠自己的雙腿奔跑竟如此爽快、如此刺激。


    風景瞬間切換,最終我來到一處山腳下的洞窟。啊啊,等等,我確實知道這座山。沒錯,山的名稱叫皮立翁。在這座希臘著名觀光景點的山洞裏,住著一位聲名遠播的半人馬。


    半人馬名為凱隆,是教育出許多英雄,全希臘最值得誇耀的大賢者。


    來到這裏,身為凱隆主人的我也理解了,這是使役者的過去。因為跟使役者透過通路連結,會發生像這樣在睡眠途中讀取他記憶的狀況。


    當然,這可以刻意將之切斷,但覺得切斷很可惜的我反而調整了意識等級,使自己更沉浸於其中。這是我不習慣的行為,所以花了不少時岡──但今後隻要作夢就能看到凱隆了。


    能看到我所不知道的他。


    接近洞窟後,就看到一位少年奔了過來,見他口中喊了「老師」,應該是凱隆的學生之一吧。


    少年輕快地跳上旁邊的岩石,就這樣俯視凱隆,以帶著某種期待的表情宣告:


    「老師,去打獵!我們去打獵吧!」


    「不可以。」


    凱隆的回答顯得太不在意,少年立刻嘟起嘴。看少年這樣,我忍不住輕笑出聲。


    少年很美,或許該用眉清目秀形容,散發一股不像男生也不像女生的中性氛圍。盡管如此,他的說話方式與舉止毫無疑問屬於「男孩子」。我也有一個弟弟,所以我很清楚。


    「喜歡打獵很好。考慮到你的將來,練好打獵技術當然更好,但是,你的目標並非成為一個獵人,而是英雄吧?人們不會認可隻懂得暴動的人為英雄。除了要能閱讀文字,若不學點音樂及禮儀,隻會讓你自己丟臉。」


    凱隆如此勸誡,似乎仍無法消除少年的不滿。隻見少年板著臉,「嗯嗯」地低吟。他知道凱隆講的都是正確的道理,所以沒辦法耍任性。盡管如此,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對他來說又不是什麽值得興奮期待的狀況。凱隆見狀,帶著苦笑對少年說:


    「──話雖如此,一整天窩在洞窟裏對你來說也是無法忍受的痛苦。那這樣,我們折衷一下,你在今天之內記住所有剩下的文字,並刻在石板上。如果在入夜之前可以完成,我就會教你在夜晚作戰的方法。」


    「咦,真的嗎?」


    「雖然有點危險,但你應該沒問題。當然,最基本的條件是你得在傍晚之前記住所有文字喔。」


    少年當然不會反對。凱隆露出笑容,將手放在歡欣鼓舞、到處亂跳的少年頭上。少年害羞地笑著,沒有反抗。


    我覺得羨慕,同時受到衝擊。我曾聽說凱隆有妻子和女兒,但他的妻女應該都是接近神的存在,而這位少年毫無疑問充滿人類會有的光輝。


    不過,將手放在少年頭上的凱隆舉止就像一個疼愛小孩的父親。


    「好了,『阿基裏斯』,我們該開始上課了。」


    ──阿基裏斯。


    我驚訝地心想:怎麽會。但凱隆確實叫他阿基裏斯──而被喚作阿基裏斯的少年沒有否認。也就是說,那個少年的確是「紅」騎兵阿基裏斯。


    就是那個恐怕在這場聖杯大戰中最知名的大英雄阿基裏斯。


    沒錯,阿基裏斯的父親英雄珀琉斯與其妻子海之女神忒提斯曾為了爭奪阿基裏斯而對立。


    忒提斯想讓阿基裏斯完全成為神,但珀琉斯主張既然阿基裏斯生為半神,一旦使他完全成神,就等於消滅了身為人類的阿基裏斯。


    最終,忒提斯接納了珀琉斯的意見,但同時她也離開珀琉斯和阿基裏斯,回到自己的故鄉海底去了。


    就算拿小孩阿基裏斯當兩者之間的橋梁,神與人類要一起生活還是很難。


    珀琉斯決心將年幼的阿基裏斯交給自己的老友凱隆,因為阿基裏斯是英雄與女神之間產下的孩子,在珀琉斯所知範圍內,凱隆是最優秀的教師。


    凱隆爽快地答應老友請托,徹底教會了這個才華洋溢的少年各種事物,包括文學、音樂、詩詞、道德、禮儀以及狩獵和戰鬥技術、騎術,甚至醫術。


    對年紀小小就不得不與父母分開的阿基裏斯來說,凱隆正是嚴格又溫柔地守護少年的父親角色。


    ……或許因為這是場夢,過往轉瞬便過去了


    。


    阿基裏斯漸漸成長茁壯,原本生疏的槍術甚至將達到神技領域。隻要讓他騎上馬背,他便能在草原上無盡地縱橫,以那雙飛毛腿跨越所有障礙。


    當然,在知識方麵他也相當完美。他隻需要在野外觀察一輪,就可以找出能食用的野草和樹果,也充分理解受傷時該采取什麽樣的手段應對。


    作為一個英雄該怎樣待人處事以及在宮廷內的禮儀等也是完美,而令人驚訝的是,當時的阿基裏斯可能甚至還不到十歲。


    在這個時候就被凱隆宣告「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教你了」的阿基裏斯,究竟是怎樣的人物呢?


    總之,道別的時候到了。凱隆和妻子凱瑞珂龍一起目送即將踏上旅程的阿基裏斯離去。


    「老師、凱瑞珂龍師母,謝謝你們送我。」


    「阿基裏斯,你要保重,小心別生病了。」


    凱瑞珂龍眼中噙著淚水,緊緊抱著阿基裏斯。如果說凱隆教導了阿基裏斯許多,那麽或許她是教導了阿基裏斯一心一意傾注愛情有多麽可貴吧。


    「不用擔心,我會努力發揮,不辱凱隆學生之名。」


    此番話非常踏實,並不是像鸚鵡學舌那樣重複別人講過的話,而是自己思考過後以正確的話語說出口。


    ……才十歲就有這種表現,讓人充分理解他明明年紀還小仍被譽為英雄的理由。看到這樣的阿基裏斯,凱隆最後將手放在他頭上。


    「阿基裏斯,你很出色。但是,你剛剛的表現是在我們或珀琉斯以外的人麵前才該有的道謝方式。你不需要勉強,因為你──已經是英雄了。」


    聽到這番,阿基裏斯略顯驚訝,同時點了點頭,接著急忙轉過身,用手臂抹了抹眼睛。凱隆和凱瑞珂龍則慈祥地看著少年這樣的舉動。


    「那麽,老師,我走了!」


    成為英雄的少年直到最後都沒有讓人看到眼淚,踏上了旅程。在那之後,誠如凱隆所說。阿基裏斯成為出色的英雄,在各方麵都極為活躍。


    但也如同其母忒提斯的預言,阿基裏斯因在特洛伊戰爭中過於暴虐的行為,遭到太陽神阿波羅追究,被借助了阿波羅力量的帕裏斯射穿全身唯一仍是「人類」的腳跟部位後,接著射穿了心髒。身受致命傷的阿基裏斯在大鬧一番之後死於戰場上。


    這是熟悉阿基裏斯的每個人都知道的一段故事。沒錯,阿基裏斯在那之後再也沒有機會和凱隆見麵了。


    如同阿基裏斯迎接了悲壯的生命結局,凱隆也是死於非命。


    所以兩人這次道別等於是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麵了。


    當我察覺這點時,不禁愕然。凱隆與阿基裏斯之間確實存在親愛之情,那是他們身為父與子、兄與弟,以及家人的明確羈絆。


    那麽,現在正打算撕裂他們之間情感的是什麽?


    不用說,正是聖杯──聖杯大戰。換個說法,不就是身為主人的菲歐蕾我嗎?


    不對,即使作為使役者被召喚出來時並不知情,但在那之後他們曾交手過兩次。


    ──「並不是我的錯」。


    然而,那是因為他們是使役者──若不服從主人的命令,就會受到令咒強製,甚至被斷絕提供魔力而亡的奴隸servant。


    ──「我讓他們親子互相殘殺」。


    不過,弓兵應該能接受這點,如果他不願一戰,應該會告知我。


    ──「你對他一無所知」。


    我應該知道,我應該知道,我對他根本……!


    我遮住雙眼,希望能從夢境中醒來。即使膚淺、滑稽,我仍選擇了逃避。


    ──作了一場自由的夢。


    那位騎士似乎喜歡在天空遨翔,若問為什麽,則會得到在空中可以自由往上下左右移動這個答案。


    ……難道是覺得能前往的方向愈多愈好嗎?


    總之不用多說,那位騎士非常自由。盡管生為英格蘭王之子,卻全麵拋下王位之類麻煩的事情。


    簡而言之,應該是個會被人覺得討厭的家夥,但因為天生好個性,每個人都很喜歡這位騎士。


    天生不會遭人怨恨、天生能與人親近,而且靠的不是聰明才智,而是不知該說天真、憨傻,還是莽撞。總之,就是這樣的一個騎士。


    騎士沒什麽欲望,總是很隨性地把從敵人手中奪來的貴重物品贈與他人。騎士不懂絕望,因此被可怕的魔女阿厄琪娜變成一棵香桃木。


    ……不過騎士處之泰然,悠哉地等待總有一天會有人把自己變回來。


    騎士總是會因為某些小地方疏忽導致失敗,與強敵對峙也偶爾會戰敗──偶爾會戰勝。若論強弱這方麵,騎士的能力平庸,但若論經曆過時冒險的質與量,其非凡的成就不是一般騎士能夠望其項背。


    雖然勇氣十足,但很弱小,數度經曆挫折,卻一次也沒被打垮。


    他的死也是很乾脆明瞭。在隆塞斯瓦耶斯隘口戰役中,麵對突如其來的背叛,查裏大帝的勇士們仍持續奮戰。


    盡管如此,戰況是四十萬大軍對上兩萬,當一個人必須麵對二十名士兵前仆後繼的狀況延續下去,無論是怎樣的勇者都撐不了多久。


    驍勇善戰的勇士接連倒下──而這位騎士也在這些倒下的勇士之中。他歎口氣,想往空中伸手──接著露出笑容,停止了。


    那是沒有任何後悔的滿足笑容。騎士泡在從身上流出的血泊之中,盡管受到漸漸邁向死亡的痛苦所折磨,仍打從心底覺得愉快。


    隻是,如果。


    如果即將死去的自己能許下最後一個願望──


    『啊啊,好想再去一次那裏喔。』


    對騎士來說,那是最美好的一段回憶吧。據說地上沒有的一切事物均存在的無盡頭世界,沒有任何人看過的異次元另一端beyond。


    這或許隻是臨死之際意識迷糊中脫口而出的話語,不過這是正確的願望,該被實現的念頭。


    那麽,身為主人的我想實現阿斯托爾弗的願望。不管其他人抱持著怎樣高潔的願望也一樣──


    世界瞬間扭曲,那是一段不留下任何所謂夢境與深層意識等精神層麵的安全地帶的跳躍。在這可怕的強大力量掌握下,被拖了出來。


    皮膚火熱得快要灼傷,身體卻有如從體內往外凍僵一般。那麽,在這裏的當然就是──「那個怪物」吧。


    根本無法別開目光,也無法拿起武器抗戰──不需要這麽做。我理所當然般知道。


    我知道總有一天得麵對它,我早就知道它的真麵目為何。在聲名遠播的大英雄齊格菲的眾多冒險事跡之中,最有名的一段「屠龍」故事。


    據說齊格菲手握幻想劍巴爾蒙克,前往挑戰邪龍法布尼爾。沒有什麽故事比這更適合英雄了吧。


    咽下唾液。


    雖然這是一個廣大無比的洞窟,但同時又有種「難以言喻的狹窄壓迫感」。理由有二,一是占據洞窟一半以上麵積的財寶。隻需抓一把,就能保證一輩子富貴榮華的寶藏山。


    而另一個則是整隻俯臥覆蓋在那財寶山上的黑色質量。盡管身形完全與黑暗融合,仍能感受到那股可謂異常的沉重壓力。那股壓力刺激著想像力,黑色鱗片、火焰舌頭、蛇般的雙眼、毒氣──然後,一切的一切都非常強大的完全生命體。


    這恐怖強烈到甚至覺得不可思議,內心竟然沒有因此崩潰的程度。或者是其實已經徹底粉碎了,所以根本沒有自己已經崩潰的認知呢?


    那是隻允許一條生命存在的場所,也就是說,除「邪龍法布尼爾」以外的所有生命都將死絕的場所。


    現在在這裏隻讓人感到無比可怕,即使想逃,雙腳也像被定在地上動


    彈不得。一動就會死,甚至覺得「看到就會死」的念頭有如常識。


    龍張開下顎。


    更恐怖的是,龍果然是生命體,既然已經達到這種層次,要什麽都不吃地活下去應該並不難,這條邪龍純粹是為了玩弄其他生命才進食。就像持續玩弄老鼠的貓、慢慢消化青娃的蛇──這類的捕食者predator。


    恐怖緩緩灼燒皮膚。若這是夢,之後會醒來。但眼前的景象──真的是夢嗎?


    如果在這裏被吃掉,可以保證自己還是能醒來嗎?


    若無法便隻能一戰,但肯定無法戰勝。如果手中有一把劍,起碼還能選擇自殺……


    「……什麽?」


    這時我察覺我的右手握著一把劍,我的手臂戴著護手,然後醒悟──看樣子現在的我似乎是「齊格菲」。


    那麽就能一戰──心裏懷抱著類似這樣的渺茫希望,可以不別開目光,直盯著這條惡龍看。


    龍停下動作,膨脹而出的殺意收縮,轉化成謹慎觀察事物的眼眸。我緊緊握劍,甩開些許猶豫──一舉奔出。


    法布尼爾瞬間擺出應戰態勢,隨著足以捏碎我靈魂的咆哮,人與龍之戰於焉展開。


    砸在周遭的火焰遊渦瞬間點亮整片黑暗,但那肯定不是正確的光,而是為了顯露地獄而出現的地獄之火。


    在不知道該如何攻擊的狀況下,隻是一心一意地揮著劍。盡管每一劍都灌注了全身的力量,卻幾乎沒有「砍中」的感覺。


    彷佛無數蟲子鑽過背部的惡寒讓自己反射性地滾倒在地。接著一條尾巴粗魯地從頭上揮過。


    蒼蠅與人類……不,差距更甚於此吧。隻要擦到一下,就無關自身幸運與否,肯定會斃命。


    大聲怒吼以轉移自身恐懼,往身體一刀,再轉朝尾巴一擊。屠龍者感覺是那麽遙遠,自身死亡卻是如此貼近。


    ──不可能贏。


    這個念頭閃過腦海──實際上真的覺得不可能贏。立於眾多幻想種頂點的怪物,這就是所謂的龍種。能吐出火、冰或毒氣,強壯程度超過城堡,而且那些利爪能輕易撕裂鋼鐵,尾巴一揮,甚至連鑽石都能加以粉碎吧。


    但是,我的身體齊格菲確實收拾掉這條龍了。那麽,沒道理我打不倒它。


    ……照理來說是如此,然而我完全看不到任何通往勝利的道路。龍爪連同胸甲撕裂我的胸膛,身上的鎧甲就像紙屑那般粉碎,從胸口噴出鮮血,身上的肉大舉被刮走。


    這可不是痛這個字眼就能打發的感覺,我感受到的是一股決定性的喪失。這致命的重大打擊,滿溢而出的痛楚究竟有多劇烈,隻需聽那陣完全無法想像是自己發出的尖銳哀號便可明瞭。


    眼前一陣朦朧──法布尼爾為了給我更進一步的打擊而采取行動。我在足以讓意識遠離的強烈痛楚作用下,軟弱無力地揮劍。


    這一劍當然直接被彈開,被打飛的身體在地上打滾,遭到火焰灼燒。聲音早已沙啞,甚至連低語都辦不到。


    肉體根本就是在生存本能或除此之外的某事物強行驅策下行動。那某事物拚命告訴我不得不這麽做。


    我抬起臉──與異形團塊對峙。口中軟弱地嘀咕「不可能獲勝」,明明可以找出成堆失敗的理由,但獲勝的理由卻隻有「現在的自己是齊格菲」。


    不──或者是說……


    恐怕就連齊格菲都陷入苦戰、絕望,尋找著些微光明,在激戰後最終才得以成功討伐這條龍。


    但是,隻模仿了他外表的我──或許會跟那時候敗給「紅」劍兵莫德雷德一樣,無法戰勝這條龍。


    我顫抖著抹掉身上的血,盡管確定自己無法戰勝,仍站了起來。龍的眼神冷酷,不管我有沒有戰下去的意誌,它都將在幾秒後撲上來吧。


    以雙手握劍,強忍胸口的劇烈痛楚與不斷流出的血液。因為我是用雙手握劍、用雙腿跳躍,不管頭或胸口受到多嚴重的損傷都無關。


    自己也很清楚……這其實是很空虛的抵抗,但腦中莫名地並未浮現「逃跑」這個選項。


    心跳因恐懼而劇烈,膝蓋因恐懼而顫抖。眼淚流個不停,是因為自己一命將絕而悲傷嗎?


    盡管如此,還是──不能「逃跑」。龍張開下顎,自己發出不像樣的聲音,整張臉皺起,但雙腿仍然往前,一股腦地往前。鎖定的部位也很曖昧,在不知該瞄準什麽部位攻擊的情況下舉高劍。


    不過來不及,迸出的火焰如同洪水裹住全身的速度更快上許多……!


    然後,眼前又是一暗。


    當我回過神,一臉憂鬱的裁決者麵孔呈現大特寫。


    看樣子我順利從不是夢境也不是現實的那個世界逃脫出來,我呼著安心的氣,仍有一股心髒被一把掐住般的不安感覺。


    最後那團火毫無疑問殺死了「那一邊」的我吧。那麽在當時,「這一邊」的我怎麽樣了呢──


    §§§


    ──犯規。


    那個魔術師慘叫。也難怪,因為眼前有一名使役者,同時有一名疑似該使役者主人的女性。目前聖杯大戰打得如火如荼,所以不管在哪裏看到使役者應該都不奇怪。


    但──自己並不是主人。


    這個使役者堂而皇之地入侵自宅,並事先關閉所有警報。不僅如此,還把自己給「■■」了,完全不留任何抵抗餘地。


    別開玩笑了,難道忘記聖杯戰爭的原則了嗎?我並不是主人,隻是一介魔術師,怎麽可能與使役者交手。


    犯規,這樣違反規則。裁判在哪裏?快點懲罰這個使役者和主人啊,更何況自己和聖杯大戰根本沒有直接關係,隻是負責支援的人。


    喂,有聽到嗎?我抗議,強烈抗議。聲音沙啞、意識遠去,好奇怪,為什麽會這樣──就在這麽想的時候,那位魔術師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胸口。


    胸膛開出了一個大洞,心髒遭到貫穿。雖然試著利用魔術刻印強行複蘇,但僅靠已經衰退的自家刻印,光是延後死亡造訪的那一瞬間就無暇顧及其他了。


    ──啊啊,也就是說,看樣子我會死。


    這項事實促使腦部損壞,因為太過恐懼而失去意識。一旦斷電之後,就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確認魔術師已死,使役者說道:


    「欸,媽媽主人,這邊住起來應該很舒適吧。」


    「這個家很漂亮呢。不過傑克,不可以喲,這裏是魔術師的家吧……如果聯絡網遭到破壞,一定會先調查出問題的地方。」


    母親溫柔地提醒傑克使役者,少女則率真地點點頭丟下屍體。這裏的地理條件很不錯,但另找地方似乎比較妥當。


    兩人搜刮走一些必要的物品之後,準備往其他地方移動──就在此時,發現了過去闖入的家中都沒看過的珍奇物品。


    「哎呀,是鋼琴呢,我都不知道原來魔術師也會彈琴。」


    那是放在一個小房間內的平台鋼琴。房間周圍的牆壁較厚,可看出這間房應該有改裝成隔音間。牆壁上刻有幾種術式,並設置了魔導器。從這些安排來看,這位魔術師似乎在研究以聲音為媒介的魔術。


    說起來,對連魔術師都不是的主人──六導玲霞來說,這些安排毫無意義,重點是這裏有一架鋼琴。


    「媽媽主人,你會彈嗎?」


    「以前很常彈喔。」


    那是她的父母還在世時的事情。雖然有些懷念,但她並不想回到那段時光。玲霞認為自己配不上那麽幸福的生活。


    掀起琴鍵蓋一看,這架鋼琴雖常被使用,但也有確實好好保養。傑克興致盎然地看著琴鍵,輕輕用食指戳了一下。


    清脆的聲音「咚」地回蕩於房內,傑克似


    乎喜歡這音色,於是又敲了琴鍵好幾下。


    「傑克,我彈幾支曲子給你聽吧?」


    「……可以嗎?」


    傑克抬起臉,眼中閃爍著異常興奮的光芒。玲霞要傑克去關上門後,坐上椅子。


    接著將手放在琴鍵上──思索著有什麽曲子適合女兒她。盡管如此,玲霞本身會的曲子也沒多少,現在仍有自信可以彈好的的曲子更是屈指可數。


    「我說傑克,你有沒有想聽什麽?比方說悲傷的曲子、快樂的曲子,什麽都好。」


    「嗯~~……我想聽溫柔的曲子,不要悲傷,也不要快樂的。」


    母親玲霞嘀咕了一聲「這樣啊」,接著想到適合傑克的曲子,將手指放在琴鍵上。


    「那麽,這首曲子應該最適合你。」


    玲霞開始演奏鋼琴。如她所說,這曲子的旋律非常溫柔,並不悲傷,但有點揪心的感覺;並不快樂,但可以感受到一點安心感。


    傑克聽得出神,詢問這首曲子的名稱。


    「夢幻曲,是童年即景的第七首曲子。」


    「夢幻曲?」


    「記得曲名是采用了德文的『tr?umerei』,即『夢』的意思。」


    天真的小孩沉睡作夢。知曉所有善惡的大人作著回想自己過往的夢。這兩者之一,或者兩種解釋都正確──總之玲霞認為這首曲子非常適合傑克。


    傑克在鋼琴旁邊作夢般──聆聽著玲霞編織而出的音色,讓玲霞甚至不想結束彈奏曲子。


    結果,同一首曲子她彈了三遍。


    「還想再聽呢。」


    「等我們穩定下來,我可以盡情彈給你聽喔。」


    玲霞溫柔地摸摸提出要求的傑克的頭。


    這是──當那片草原處於激戰時,在托利法斯鎮上發生的事情。


    §§§


    裁決者在教會的閣樓房間醒來,大概睡了五個小時。或許因為睡得夠久,她的思緒沒有任何窒礙,非常清晰。


    她仔細打掃過這借住的房間後,剛好來到午餐時間。她向艾瑪提出願意幫忙,兩人於是一起做燉菜。


    當裁決者不斷攪拌開始冒出香氣的大湯鍋,在一旁烤麵包的艾瑪突然說道:


    「貞德,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是,請說。」


    「你相信主嗎?」


    這離譜的問題讓裁決者瞪大眼睛回過頭。艾瑪麵帶困擾的微笑,等待少女回答。


    「……我當然相信。」


    「信者才會獲得救贖,這是在人間常被拿出來挖苦的一番話。換句話說,不信者將無法獲得救贖嗎?也不打算救嗎?」


    「關於這點,應該是大前提就錯了……懷抱在大災難來臨之前就想被提的願望,便是一種傲慢。」


    與歡喜之人共同歡喜,與哭泣之人共同哭泣,這才是作為信徒的前提。


    「──是嗎?這果然還是『跟你沒有獲得救贖有關嗎』?」


    廚房突然被沉默籠罩。


    聽艾瑪這麽說,裁決者看著湯鍋,默默地搖頭。


    「不,跟我自己沒有關係。而且,火刑並不是因為神沒救我,那隻是──『我選擇了自身命運』得到的結果罷了。」


    燉菜終於完成了。


    ……艾瑪似乎是奉命監視千界樹一族的聖堂教會監視者。隻要有動靜便加以呈報,若沒有就在教會當個普通修女。雖然不輕鬆,但在她開始負責這項任務的二十年來,千界樹一族都沒有什麽像樣的動靜。


    而監視對象突然在幾個月前采取行動。族人從世界各地聚集而來,漏夜舉行儀式,運送大量資源入城,且明顯有使用過強大魔術的氣息。


    然而盡管艾瑪聯絡聖堂教會,卻沒能及時應對,導致在聖杯大戰開打之前,聖堂教會都無法介入。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我一開始以為你是千界樹的魔術師,畢竟這座城市真的沒什麽觀光客。後來收到聯絡之後,我也吃了一驚呢。」


    「唔,若你以為我是魔術師,怎麽還收留我住下來呢?」


    「哎呀,這個跟那個沒關係吧?這間教會永遠為有需要的人敞開大門啊。」


    艾瑪露出高尚的笑容,裁決者也跟著笑了。


    「我也可以問一下嗎?你為什麽不驚訝呢?」


    「我原本就不認為在托利法斯這座小鎮能有像樣的教會存在。先不論其他魔術師,千界樹是靠廣布血脈得以存活下來的一族。」


    話雖如此,裁決者也不是一直懷疑艾瑪直到剛才。


    「應該說,即使你是聖堂教會的成員,而且知道我是誰──這也不構成問題。」


    裁決者負責維持聖杯戰爭的秩序,換句話說是監督官。雖說此次聖杯大戰的監督官單方麵協助「紅」陣營,但剛來到托利法斯的裁決者也不可能掌握到這個部分。而到了現在,她已完全掌握現況,也知道那是言峰四服獨斷造成的失控。


    「所以說,艾瑪,你們究竟知道多少呢?」


    「大概隻知道我方派遣的監督官已經失控這點吧。」


    艾瑪表情和善地回答。


    「這樣嗎……嗯,若是這樣就沒問題。聖杯大戰屬於我的管轄,所以我會處理。」


    裁決者瞬間閃過請聖堂教會協助的念頭,但如果他們在這時候介入,恐將招致更混亂的局麵。天草四郎時貞絕非被認定為聖人,但考量到他隸屬於聖堂教會,不排除將演變成同樣組織之間的鬥爭狀態。


    「哎呀,是嗎?不過老實說或許該感謝你這麽做。畢竟我們現在跟魔術協會也起了一些爭執。」


    裁決者心想:這也合理。按照「紅」劍兵莫德雷德的主人獅子劫這男人所說,魔術協會也是以高昂的價格雇用了自由魔術師,在準備萬全的情況下投入作戰。


    卻沒想到會遭到監督官背叛,而且這是對方打從一開始就計劃好的,魔術協會當然覺得麵子掃地。如同獅子劫所說,若不是目前還算是合理範圍內的犧牲──也就是說,犧牲的不是自由魔術師的話,協會或許已經正式采取行動了。


    「那麽魔術協會與聖堂教會基本上還是保持觀望態度,不會采取行動嗎?」


    「……這個嘛,我想這樣認定應該沒問題。我們認為不需要如此拘泥在虛假的聖杯上。光是這項認知,就會讓我們覺得言峰四郎竟如此執著於想獲得所謂可實現許多願望的那個聖杯,實在令人遺憾啊。」


    艾瑪肯定地答覆裁決者的問題,這讓裁決者安心地呼了口氣。雖然希望對方能出馬協助,但真的幹涉又很麻煩。這場聖杯大戰的混亂狀況真可謂異常。


    「也是,我們其實沒有完全掌握狀況,要在派遣的監督官背叛的情況下介入──隻會招致無謂的混亂吧。」


    「請你們按兵不動就好……那個,我可以問最後一個問題嗎?」


    「嗯,什麽事呢?」


    「你為什麽要泄漏自己的真實身分呢?雖然不至於因為這樣就起爭執,但你應該也不需要表態。」


    「哎呀,貞德,你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喲。」


    裁決者歪頭,艾瑪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說:


    「貞德?達魯克,你是為這個世界帶來光明的偉大聖女。有想跟這樣的人說說話的念頭,難道是錯的嗎?」


    聽到這番話,裁決者睜圓了眼。


    「呃,啊,唔……這麽說來,的確是這樣呢。隻是……說偉大的聖女、給世界帶來光明什麽的,是不是有點太過了……」


    裁決者害羞地低頭。確實,自己的本名還算為世人所知,不然也不能作為使役者被召喚而出。


    但是這樣當麵


    聽到對自己的崇拜之情,實在不知該如何反應。


    「世上的人們知道你的奉獻無不流淚,也都感到憤怒。即使你並非刻意想做些什麽,但你的行動仍觸發了某些事物,我認為這部分值得自豪。實際上──我就是知道了你的事跡,才決定成為修女。」


    裁決者跟艾瑪開心地聊了一段時間後,才總算離開教會。雖然不舍,但也不能一直在教會逗留。


    話說回來──裁決者想起不舍地揮手道別的艾瑪,心想留名後世還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覺。


    這和率軍解放城鎮時,受到鎮上居民歡迎又不太一樣。他們是將解放故國、在戰爭中獲勝的夢想托付給我。


    不過,艾瑪不是。她知道貞德?達魯克最後的下場,對貞德這個存在抱持某種──類似信仰的情緒。被處以火刑燒死的聖女……這似乎就是流傳後世的「貞德?達魯克我」的標準形象。


    『你為世界帶來的影響遠超過你自己的想像喔。』


    艾瑪是這麽說的,這或許值得驕傲,但──覺得有點不對。


    當裁決者發現這一點時,稍微陷入了憂鬱的情緒中。


    所謂有影響,自己的存在「也確實給這個世界帶來了災難」。


    她搖搖頭──雖然不能忘記這件事,但也不需要太煩惱,於是切換想法。


    那些事情都已經結束了。即使被烈火燒盡,或許如果能跟他說說話就好了,或許能夠安慰他。


    但這都是在遙遠的過去已經結束的事情,無法解決,也無法交付給未來。


    即使如此,那位偉大的元帥後來變成那樣──仍讓人無比遺憾。


    裁決者重振精神,造訪千界城堡。從時間來算,與這些人道別後還沒超過半天,但黎明時分常有的那種陰鬱氣氛已消散不少。


    來到城門前,人工生命體開門迎接。


    「是裁決者閣下啊,請問狀況有什麽劇烈變化嗎?」


    人工生命體的眼神略顯銳利,手中握著戰斧──是那位負責指揮人工生命體的領袖少女吧。


    「不,並不是這樣……」


    「啊,你是來看齊格的狀況吧。請跟我來,我為你帶路。」


    「……其實也……可以算是這樣?」


    確實,沒盯著他會有點擔心。裁決者覺得齊格非常知性、溫和──話雖如此,他也是一旦覺得「要這樣做」就會一股腦蠻幹的類型。


    然後他的使役者又是公認的亂來莽撞騎士,阿斯托爾弗。


    「她不是負責限製,而是讓他運轉起來的那一個吧。」


    不是煞車,而是後燃器,不僅會容許齊格做出莽撞的舉止,還會在那上麵添柴火的使役者。


    就在裁決者茫然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引路的人工生命體停下了腳步。


    「就是這裏。也差不多到其他人工生命體該起床的時間,所以我要換班去睡覺了,就此失陪。」


    「謝謝你。」


    目送人工生命體離去後,裁決者重新麵對門板。試著敲了兩下,但沒有回應,難道還在睡嗎?裁決者猶豫了一會兒才戰戰兢兢地打開門。


    老實說,房間很亂。脫下來的衣服到處亂丟,還有好幾支喝光的紅酒空瓶。石牆上某些部分還有粉碎的痕跡,究竟為什麽會這樣呢……?


    房間中央有一張較大的雙人床,蓋著被子的齊格整張臉埋在枕頭裏麵睡覺。


    「原來還在睡啊……」


    裁決者出聲嘀咕,他仍睡得安穩。沒看到騎兵,但知道人就在附近,所以應該是靈體化了吧。


    「唔……」


    或許因為原本是人工生命體,齊格的臉跟城內的大多數人工生命體一樣,屬於偏中性的感覺──硬要說的話比較偏女性,臉上看不到一根胡渣。


    這麽說可能會讓齊格有些不開心,但他們真的有種人造物的美。


    如果說「黑」騎兵阿斯托爾弗是如清純綻放的花兒般美麗──那麽像齊格這樣的人工生命體,就是仔仔細細琢磨的精粹寶石,兩者間並沒有孰優孰劣之分。


    ……齊格睡得很熟,或許該讓他繼續睡到自然醒。


    之前是兩個人都累到極限,勉強在狹窄的床上睡去,所以就算他現在一個人占據一張雙人床,這點程度的小奢侈也是可以被允許的吧。


    平穩的呼吸就在這之後突然變化。


    「……齊格小弟?」


    齊格無聲無息地皺起臉露出苦悶表情,皮膚白得像大量失血的人。他的生命力瞬間虛弱得連裁決者都不禁嚇出冷汗。


    「齊格小弟!」


    裁決者急忙上前搖晃他的肩膀,並呼喚他的名字。待重複兩次之後,齊格才倏地睜開眼。


    「……是裁決者啊?」


    齊格以沙啞的聲音低聲說,將手朝她伸過去。裁決者急忙抓住這隻手。盡管軟弱無力,但發現齊格回握了自己的手讓裁決者安心下來。然而即使如此,仍不改目前狀況嚴峻的事實。


    「你還好嗎?我幫你治療──」


    「不,我隻是作了一場惡夢,隻是一場夢而已,我沒有外傷吧?」


    齊格這麽說罷,將手放在過去的英雄、現在自己的心髒上……確實如他所說,冷汗消退,身體也漸漸恢複血色。既然沒有外傷,一旦他說自己沒事,看起來也的確像沒事的樣子。死神已經遠離,他的靈魂在這裏。


    「真的沒事吧?並不是被施了類似詛咒的魔術一類──」


    「裁決者,不是這樣,這不是魔術……並不是魔術。」


    齊格仍將手放在心髒上麵如此嘀咕。既然不是魔術,那是什麽?正當裁決者想這樣提問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協調之處。


    睡在床上的齊格已經抬起上半身,換句話說,隻有剩下的下半身,也就是腰部以下整條腿的部分還蓋在被子下麵──不過感覺這部分的隆起「特別長」,並不是錯覺。


    「齊格小弟,騎兵上哪去了?」


    「噢,騎兵的話──『在這裏』。」


    齊格掀起被子,就看到「黑」騎兵緊緊抱著他的腿。盡管鬧出那麽大的騷動,但看她睡得那麽熟的模樣,實在與保護主人的使役者相去甚遠。


    然而,比起這個──


    「……齊格小弟,這片慘狀是怎麽回事?」


    裁決者發出前所未有的低沉聲音,那是與進入備戰狀態非常相似,足以震撼五髒六腑的低音。如果是夥伴,想必會受到聲音中的勇猛鼓舞──但若是敵人,就會因為其雄壯而顫抖吧。


    齊格覺得奇怪,為什麽現在的自己聽起來好像是後者?


    「這個……應該是他睡傻了脫掉的吧。」


    齊格瞥了一眼亂丟在床邊地上的衣服。騎兵在入睡時確實換上了應該是塞蕾妮可為他準備的睡衣。盡管想過隻要靈體化就好了,然而一旦齊格這麽說,騎兵就會哭訴「你覺得我不在比較好嗎?」之類的話。


    齊格欠缺魔術師相關知識,但畢竟是以魔術回路為核心打造的生命體,魔術回路的品質堪稱一流。


    因此,要持續讓騎兵實體化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我不是說這個。」


    「是。」


    好可怕。


    先不管這個,齊格推測裁決者介意的是騎兵幾乎半脫了睡衣。睡衣的扣子全部解開,露出白皙腹部,睡褲也已經滑到腳邊,看來應該是下意識脫掉的。


    嗯,確實這狀況有些不堪入目,甚至可算是半裸了。總之,應該叫他起來比較好。


    「騎兵,起來了。」


    「嗯?嗯唔。」


    騎兵發出小貓般的聲音,緩緩起身,裁決者見狀不禁驚呼一聲後倒抽一口氣。騎兵眯細了


    眼瞪了周圍一圈之後,才像是察覺了什麽般點點頭──


    「嗯。」


    然後又睡下去。齊格無可奈何,隻好扯著他的耳朵把他拉起來。


    「軟爛使役者,快點起來。」


    「才不軟爛咧!我可是坐擁許多寶具的能幹使役者啊!」


    反應超級戲劇性。起身的騎兵開始揮舞雙手,做出強烈的抗議運動。


    「騎兵,早安。」


    聽到這句話,騎兵「嗬嗬」笑著揮揮手。


    「啊,這不是裁決者嗎?早喲──……怎麽?發生什麽事了?」


    「要說有,的確是有,但可以先不要管那個,容我說句話嗎,騎兵?」


    「嗯,什麽呢──?」


    裁決者先清咳一聲,接著伸出手指指責騎兵。


    「騎兵,那身不檢點的打扮是怎麽回事?」


    「咦?喔喔,竟不知不覺脫了衣服……這樣很不檢點嗎?」


    裁決者點頭如搗蒜,騎兵先「唔」了一聲,一舉脫下整套睡衣──立刻換裝完畢。


    「複活啦──!」


    「騎兵,不要穿著靴子踩在床上啦!」


    「幹嘛啦,很囉唆耶,有什麽關係,又沒有弄髒……大概沒有。」


    「……所以說,為什麽呢?」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就是……你會跟齊格睡在同一張床上!」


    這回換騎兵露出搞不懂問題重點的表情,將頭歪了九十度。


    「因為齊格是我的主人啊,然後我是齊格的使役者對吧?」


    「可、可是啊,就算這樣也沒必要睡在同一張床上吧!」


    「──你不也跟他睡過?」


    騎兵以平靜的聲音說道,裁決者整個人僵住,先是有如金魚張口閉口一會兒後才轉而麵向齊格。


    「……你跟她說了?」


    齊格有些困惑地頷首。


    「我想說這沒什麽好隱瞞的……不應該說嗎?」


    「啊,不,那個,也沒什麽──」


    裁決者有些忿忿地看著齊格。


    「我們又沒做什麽虧心事,對吧──主人?」


    奇妙的是,騎兵的笑聲聽在齊格耳裏隻顯得無比空虛。應該說,瞪著裁決者的騎兵眼中完全沒有笑意,究竟是為什麽呢?


    「……唉,我也相信才過這麽短的時間,你們應該不至於做出什麽虧心事啦。」


    「不過明天會怎麽樣可就不保證嘍。」


    騎兵挑釁般笑著瞪了過去,裁決者也一臉正經地瞪回來。


    「……煩請你們注意不要做出違反善良風俗的事情。」


    「明明是英靈也要注意這個?這世上有很多全裸使役者耶。」


    「即使是英靈也一樣!遑論齊格小弟還是個小孩,當然是身為使役者的你該正經一點吧!」


    「主人才不是小孩!他是個可以自己判斷、自己行動的出色成年人!而且你又怎樣!一大早連門也沒敲就闖進我們的房間,不覺得羞恥嗎!」


    「我敲過門了!是你自己睡昏頭!而且現在已經中午了喔!」


    裁決者和騎兵持續對峙。這時齊格舉起手,希望能勸兩人冷靜下來,卻完全被忽視,讓他有些傷心。


    「……總之,煩請不要輕舉妄動。」


    「我拒絕!跟主人一起睡可以讓我更有鬥誌!」


    「哪有這麽惡心的鬥誌啦!」


    「哎呀,感情糾紛嗎?」


    ──一道聲音突然傳來,裁決者和騎兵同時回頭,就看到弓兵從門後露臉,並用手掩著嘴嗤嗤笑著……以他來說,這樣的反應或許相當罕見。


    「才、才不是感情糾紛……別說這些了,齊格小弟,我想重新跟你確認一下剛才的狀況。『黑』弓兵凱隆,我也需要你提供看法。」


    「……剛才?主人,你怎麽了嗎?」


    「嗯,是這樣──」


    齊格說明方才的「夢境」,當他說到胸口被挖開的時候,騎兵急忙扯破他的衣服,確認上麵有沒有傷勢。而齊格當下立刻用手遮住變黑的皮膚部分,因為他覺得要是這時候讓大家看到,隻會徒增混亂。


    「太好了,我還想說要是主人受了致命傷該如何是好。」


    「我覺得扯破衣服真的有點超過。」


    「騎兵……你為什麽老是……老是這樣……」


    裁決者忍耐頭痛般按著眉心,弓兵則完全不介意這些,開始分析齊格敘述的夢境。


    他擁有希臘諸神授與的知識,要分析夢境並非難事──但是……


    「我先聲明,我無法明確判斷。應該說,齊格,你毫無疑問是世界上獨一無二,在過去的聖杯戰爭曆史也是從未有過的存在。」


    弓兵先表示齊格的案例完全是未知領域。


    甚至無法用稀少來比喻,而是如字麵所示的唯一,沒有其他相同存在。


    「你因為『黑』劍兵齊格菲的心髒得以活下來,又因為『黑』狂戰士弗蘭肯斯坦使用的寶具複活。問題關鍵在於你的心髒,本來當『黑』劍兵離開這個世界時,你的心髒也會跟著消失,但因為與你的魔力和魔術回路連結,變成一種『道成肉身的狀態』。」


    艾因茲貝倫的人工生命體著實是高級品,以他們的技術,甚至能打造具有自我管理能力的聖杯容器,也就是擁有「小聖杯」機能的人工生命體。盡管戈爾德?穆席克?千界樹也察覺到這樣的可能性,但達尼克命他打造的人工生命體並不需要這樣的功能。


    即使是打造成用過即丟的人工生命體,在構造方麵還是設計成能容納「容器」,隻不過並未持有可容納使役者那般龐大靈魂的空間。


    千界樹的人工生命體甚至容不下一位使役者,但若隻是器官的一部分,而且是被賦予填補原本失去的器官的功用,同時當龍血這樣的不死象徵被注入體內時──所有原本不可能的事都有辦法變成可能。


    「我想你的夢境毫無疑問是『黑』劍兵造成的影響吧……問題在於那是否真的『隻是』一場夢。齊格,你自己怎麽認為?你感受到的那些,真的隻是一場夢嗎?」


    齊格默默搖搖頭。


    「──不,我想不是。那不是夢,在那之前體驗的才是夢境。」


    接著齊格瞥了騎兵一眼。就算是騎兵,應該也不喜歡自己的過往被隨意張揚吧,而且那也不是說了會有幫助的內容。


    「既然如此,我認為應當可以將之當作一種不好的預兆。這隻是我的推測,你──或許正要『成為』齊格菲。」


    「成為齊格菲?」


    「英靈的心髒這樣壓倒性的存在正在侵蝕你,這應該不值得驚訝吧?說起來,在那種情況下身體無法承受,侵蝕會引發崩潰,你會如字麵所述,『由體內開始毀壞』。」


    「可是──照我看來,心髒目前維持正常的機能。」


    「裁決者,你忘了嗎?他可是曾經『變成了』齊格菲喔。」


    這句話讓裁決者一臉苦澀地點頭。


    「你說得沒錯……那樣的附身隻能算是奇跡。」


    「何止奇跡。齊格,你確實兩度讓齊格菲附在自己身上吧?總計大概經曆了多少時間呢?」


    「變身一次可以維持三分鍾,這就是極限了。」


    「那麽,就是那三百六十秒侵蝕了你的身體。我無法得知你今後可以活多久,但齊格菲的三百六十秒應該可以比得上你的一輩子。你最好想成每讓齊格菲附身一次就會更接近死亡一步。」


    「龍告令咒」──如字麵所述,那是死之宣告。若能補充令咒,確實可以讓齊格菲多附身幾次。


    但每附身一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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