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希望對方能笑一個。


    ——隻是希望自己能笑。


    幸福又無聊的日子/為了賦予未來希望,獻身作戰的日子。


    雖然什麽也沒有,卻因此無比溫暖的周遭/拋開所有遺憾,我為了他人而活。


    我似乎不太喜歡人類這個種族,急於求生,隻是不斷增加數量,究竟想要追求什麽呢/我喜歡人類,那些掙紮、努力卻不停止向前,積極得甚至可悲的人們。


    我沒有談過戀愛/你也不懂戀愛為何。


    我認為這樣就好。戀愛屬於我之外的人管轄,因為愛著人類,所以沒有喜歡過人。


    這麽想著——


    啊,怎麽會落得這麽難看,甚至不肯正視受傷的內心。


    對於「黑」騎兵打下了「紅」刺客<塞彌拉彌斯>的所有迎擊兵器這點隻能感謝,但危急的狀況依舊沒有改變地持續下去。


    「紅」弓兵<阿塔蘭塔>笑了——她仿佛毫不在意。渾身染滿黑泥,臉上帶著笑的她想要殺了裁決者。


    盡管聖旗旗尖插在自己身上,「原本是」「紅」弓兵的人終於抓到裁決者的脖子。


    「啊…………………………嗚…………………………」


    「紅」弓兵緊緊抓住的臂力根本是壓倒性。


    裁決者因痛苦而皺起臉,想甩開掐著自己脖子的手但完全沒作用。看來對方不是單純增加了蠻力。


    執著。


    完全可以用單純的這句話道盡。現在對魔獸<阿塔蘭塔>來說,裁決者就是阻撓其夢想的象征。


    ——我要殺了你,你個臭聖女,我要殺了你。你這個殺了「我的孩子」、「我所愛的孩子」的臭女人。我要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無論參數或寶具之類,得以用來決定使役者強弱的參考依據都已經無關,憎恨才是力量,執著才是足以使她現身於世的因素。


    裁決者無法呼吸,意識漸漸遠去。


    小小的光閃爍,看到過去幻覺。蕾蒂希雅的過去和貞德·達魯克的過去攪在一起。


    回想起來。


    回想起死者的麵孔。


    血的氣味令人作嘔,堆積如山的屍體都是被自己的手弄髒的。


    你隻是揮舞旗幟——


    這無法作為借口。


    對手不是人類——


    怎麽可能。倒下之際微笑、死去之際抱著遺憾。他們不是狂戰士<berserker>,是為了錢、為了名譽,或者是某些相信的事物賭命而戰。


    今後,肯定會一直一直永遠持續下去的無辜犧牲者。


    有人說不要看比較好。


    但我想將之刻劃在心上。


    以這種方式做好覺悟,終有一天,這般遺憾會以最糟糕的形式、在最糟糕的狀況下落在我身上——


    差點要對這段記憶露出苦笑。


    原來如此,這真的是最糟糕的狀況。她的憎恨很正確,這毫無疑問是指謫聖女<貞德>罪孽的行為。


    但是,自己早已做好另一項覺悟。


    不回應指謫罪孽的行為——


    舍棄應當承受的罪過——


    現在,要完成使命。


    既然身為聖女,通常注定無法完成使命。正因為以悲劇收場而動容地悲歎,才是聖女該有的樣子。


    如果要完成使命,自己便將不是聖女——


    「阿塔蘭塔,你可別瞧不起裁決者<ruler>……!」


    放開握住聖旗的手,用雙手抓住她勒住自身脖子的手。


    紫水晶<amethyst>的眼眸中沒有一絲憂愁。


    正麵粉碎魔獸顯露的憎恨——沒多久,魔獸雙手就被拉開。


    接著握住旗杆,連同仍捅著的魔獸一起砸在巨無霸噴射機上。魔獸因為這動作擺脫了旗尖,在鋼鐵機頂上彈跳滑行,轉眼間墜落。


    這樣就結束了。既然這場戰鬥已經分出勝負,那隻魔獸也就等於退出戰線了。


    「……我得去空中花園。」


    花園近在眼前,如果從這邊應該一躍就能抵達,畢竟腳下這架巨無霸客機已經開始搖搖晃晃了。


    不管是敵人、夥伴,還是殺害對方,對裁決者來說,使役者都是很寶貴的存在。


    因此,她才有必須做個了斷的念頭。


    然而這仍是她將失去寶貴對象的行為。


    真正該做出了斷的對象是天草四郎時貞——


    突如其來的衝擊。


    「……『黑』弓兵<凱隆>。」


    「黑」弓兵消失了,迎接第二度死亡,離開了這個世界。


    這就代表強敵「紅」騎兵<阿基裏斯>存活了下來。當然這是個大問題,但更重要的是對我方來說,「黑」弓兵幾乎等於精神支柱。


    他已經不在了,身為主人的菲歐蕾應該會長歎不已吧……


    我方陣營隻剩下「黑」騎兵<阿斯托爾弗>和「黑」劍兵<齊格菲>。


    裁決者躍起,終於抵達了空中花園。雖然她也想過先與其他使役者會合,但仍判斷現在必須盡早一步前往大聖杯所在之處。


    「黑」騎兵和他的主人對「紅」陣營來說是不值介意的存在,恐怕會最優先被針對的就是自己。


    那麽會合隻會大大增加危險性。無論對方怎麽小看,都不會放過協助裁決者的他們吧。今後還是獨自作戰比較好,光是他們願意一起前來死地就已經非常令人高興了。


    ——我得快去。少女如此嘀咕,迅速前往中央高塔。


    心中滲出不祥情緒——簡直像無法再做些什麽,一步步走向致命終結的感覺。但這樣的感覺是正確的。


    §§§


    女王咂嘴。因為被「紅」劍兵<莫德雷德>劃傷的肩頭淌血,弄髒了衣服。


    無與倫比的自信與符合這般自信的實力。原來如此,不愧是頗負盛名的反叛騎士<莫德雷德>,確實具有終結亞瑟王傳說的實力。


    「——然而,一介莽夫竟然傷了吾一刀啊。」


    被砍中所產生的憎恨,以及逃跑所產生的屈辱已不複在。該恨的,是因為支配了這座花園就鬆弛下來的自己的頭腦。


    因為沉浸在這座花園的強大之中而大意,所以發誓下次見麵一定要使出全力烹殺作為回禮。


    ……仔細想想,打從第一次見麵開始,她就是個討人厭的家夥。


    這當然會敵對。對塞彌拉彌斯來說,反叛王<主人>的使役者是該最優先肅清的對象。


    她邊歎氣邊傳送念話給術士——沒有回應。


    對方似乎無視了此次念話。塞彌拉彌斯瞬間心想他該不會產生反叛意圖了,但立刻打消念頭。恐怕是正忙著準備寶具吧。


    「紅」刺客<塞彌拉彌斯>可沒有神經大條到跑去打擾人家啟用寶具。


    接著她發現自己又下意識地用手指敲著扶手。她很清楚自己情緒煩躁,都是因為方才的大意造成。


    還沒嗎?還沒嗎?還沒嗎?


    吾主尚未回歸嗎——


    想知道結果。


    那個會失望嗎?會挫折嗎?會絕望嗎?或者——實現第三魔法,找出了希望呢?


    讓所有人類抵達天之杯,人將成為不死存在。據說激情將會淡化,且欲望將不再支配人。


    這麽一來——沒錯,說穿了人類將變成像「他們」那樣,而塞彌拉彌斯並不知道這樣是好還是壞。


    人類的曆史高聲主張。


    戰爭,是戰爭培育了人類。因為有戰爭、有持續在世界上打造極小<minimum>地獄,現實才會存在。


    這是人類的業嗎?或者該說必然?能夠很有效率地破壞人類的兵器,有時會打造出與想象中用途相反的未來。


    少年<主人>說過。


    聖人即使能從現實中拯救人們,也無法獲得未來。


    戰爭使人類成長,這或許是事實。但是這麽一來——這麽一來,就會變成弱者持續遭到踐踏的世界。


    所以要拯救。


    拯救一切——


    使役者一笑置之,認為這根本在說笑。


    主人一臉正經地點頭,說或許如此。


    但這是他活了六十年所得出的結論,無論碰到怎樣的障礙都要加以克服——


    被召喚出來後,如此得知了他的目的。


    ……雖說是在訂定契約之後才被告知。


    他說若沒能獲得自己同意,計劃毫無疑問會瓦解。原以為他會安排出自己不存在的備案,但四郎露出破滅性的笑容說了。


    ——在沒能獲得算是我半身的你<使役者>協助的當下,就已經澈底走到死路了。所以這次我會放棄,等待下一個機會。


    他很平常地說出等待下一個機會。


    拯救全人類的心願澈底刻劃在他的靈魂上,死後被召喚到英靈座,即使激情隻是化作單純的紀錄,他似乎也持續等待著下一個能作為使役者被召喚的機會。


    當然大可笑他活得沒意義。


    但若要說活得沒意義——現在這個瞬間確實「活著」的刺客<自己>也一樣。


    第二人生,被召喚、被利用,接著消失,名為仆人<使役者>的奴隸。


    有些人覺得這樣就好,曆史就是累積過去的工作,未來的人類有厚顏無恥地利用的權利,所謂英靈就是為此而存在。


    但塞彌拉彌斯不這麽認為。無論如何,自己隻為了自己而生,要為了別人、為了將來使用她的力量——說穿了就是從屬。


    她雖然沒打算當個奴隸,卻無法阻止召喚本身執行。


    那麽——借由反複永遠無意義的生,自己便能持續作為「最古老的毒殺者<塞彌拉彌斯>」存在。


    這一點也不好笑。至少吾主想掙紮反抗。


    ……曾經猶豫是否找出機會將之變成傀儡,或者讓他把令咒轉讓給其他傀儡<主人>。無論哪種做法,隻要憑自己的力量,這點小意思都能輕鬆辦到。


    但是,當察覺了他掙紮的瞬間。


    她發誓會協助主人。當然這是充滿了欺瞞的誓言,是以若他派不上用場便會立刻將之放逐為前提的誓言。


    主人明明也理解這一點,但當女王發誓會協助時仍鬆了一口氣——以太沒有防備的笑容低語了一聲「非常謝謝你」。


    ——這是何等偽善又偽惡啊。


    他帶著毫無防備的笑容接受了她下的毒。


    盡管肚子裏滿是壞水卻體會到了最終仍無法加以實踐的愚蠢女人。


    咚、咚、咚。


    手指又開始敲著扶手。四郎應該還在大聖杯裏奮戰,沒有失敗。若他失敗了,應該很明顯能感受到因果線<line>發生異常。


    但主人現在在大聖杯內部,可能無法感受到異常——


    「愚蠢至極。」


    即使如此,該做的事情仍沒有改變。控製大聖杯,支配地表,以永遠的女王立場君臨現世。


    抑或……若覺得這一切都變得無趣,要舍棄所有也行。


    甩開苦澀記憶,像某處的女王那般被蛇咬了等死便成。但說起來,自己不會被毒蛇毒死就是了——


    「……哼。」


    丟開敗犬般的念頭,無論最佳結局或最糟結果都能接受才是英雄。現在總之去做能做的事,隻需要完成身為使役者的任務。


    「紅」刺客在空中映出兩道幻象<vision>,一邊是「紅」劍兵,另一邊是裁決者。一位想要聖杯,另一位則是想阻止聖杯而向前奔馳。


    女王沒有看向裁決者,而是瞪著方才傷了自己的劍兵。


    「就跟你玩玩排解無聊吧。盡量享用最古老毒殺者塞彌拉彌斯端出的美酒。」


    「紅」刺客淡淡地笑,開始重組尖塔構造以將這兩位引導至理想的地點。


    §§§


    「紅」弓兵<阿塔蘭塔>無法飛翔。即使是使役者,也有辦不到的事情。無論怎樣優秀的劍兵,都不可能像擁有飛空戰車的騎兵那樣,在沒有輔助的情況下飛翔天空。


    弓兵也一樣。阿塔蘭塔身上沒有關於飛翔空中的傳說,也沒有相關寶具和技能,隻要躍入空中,就會直直下墜到落地為止。


    這就是道理,這就是「常識之內」的範疇。


    但是——現在的她卻是身於「常識之外」的存在。


    沒錯,「紅」弓兵無法飛翔,但魔獸可不同。她身上所披的「神罰之山豬」是一塊以憎恨與欲望織成的布。


    如果無法飛翔——


    隻需要把身體改造成能飛翔便可。


    「裁……決者!裁決者啊——!」


    發出可怕的呻吟,她的雙手扭曲變形。盡管因為痛楚而慘叫,阿塔蘭塔的黑色手臂仍以扯開的皮形成翅膀,朝天飛去。


    當然,這不是能維持多久的翅膀,隻是臨時構成,隻要能往上飛個一千公尺就夠了的玩意兒。


    張開雙翼,強行讓自己的肉體上升——神經、肌肉斷裂,並馬上修補。


    即使如此,她這對難看的羽翼仍利用偏執這種燃料,做出簡直可謂強行的加速與爬升。變化成異形怪物將永不停止地給「紅」弓兵帶來痛苦。


    但這點痛苦算什麽?


    若是為了作戰所必須承受的痛苦,無論多少都接受。爬升一千公尺之後,勉強回到花園。


    纖細美麗的兩條手臂已經變成擰爛的抹布那樣,血液源源不絕流出,無法抑止。


    「——哈——哈、哈、哈——嗚、咿——」


    「紅」弓兵笑了。


    看見自身雙臂的瞬間,稍微找回了一點理性。怎會如此醜陋、如此難看啊……不過這也不重要。外表怎樣無所謂,身為英雄的榮譽原本就不關我的事。


    理性刷淡,隻有暴虐占據腦海。我還能戰、還能追、還能殺。


    慢慢地一步一步追上裁決者之後。


    沒問題,我記得她的氣味,一切的一切全都記得,這場戰爭還持續著。


    「——喂,大姐?」


    那頭傳來聲音。


    這種聲音我才聽不見,即使聽見了也沒有義務回應。


    中央尖塔——在抵達大聖杯所在處之前,一定要追上裁決者。


    不管扭曲變形的雙臂,也不回應呼喊自己的聲音,魔獸往前奔出。


    §§§


    ——抗衡著。


    壓迫而來的黃昏色極光與不輸給這道光的鮮豔紅蓮火焰,無法侵蝕彼此的領域,四散黑暗之中。


    齊格落地,「紅」槍兵<迦爾納>將槍插在石地板上。


    「——三分鍾了。」


    「紅」槍兵淡淡述說的聲音隻是單純地道出事實。如他所言,結束三分鍾作戰的齊格瞬間變回了原本的肉體。


    「嘎、哈……!」


    齊格跪地咳血。雖然這是變回原有肉體時造成的反動,但症狀變得更加輕微。現在他隻是稍微咳出幾口血就已經可以活動,甚至能


    再次變身。


    當然,這不代表他有足以鍛煉自己的時間。


    這果然是一種預告。雖然可能不是預告死亡,但或許是死亡以上的——


    ——無聊,現在隻需專心考慮眼前這個男人。


    齊格激勵自己。即使戰了三分鍾也無法擊倒對方,但他還能再戰六分鍾。


    這位「紅」槍兵毫無疑問是強敵,自己無論如何都得打倒他……!


    「——等等,不好意思,請你等一下再變身。」


    「……啊?」


    齊格實在免不了傻眼,停下動作。「紅」槍兵著實一副很抱歉的樣子搔了搔頭說:


    「其實我有事情想拜托千界樹的魔術師,希望能在這請托完成之後再開戰。畢竟難得——有兩個人在那裏啊。」


    「紅」槍兵看向旁邊的石牆,齊格也跟著看了過去,躲在牆壁後麵的佛爾韋奇姐弟於是露臉。


    「……麵對使役者,躲起來也沒用。」


    「我隻是沒有勇氣讓身體暴露在外。」


    卡雷斯聳肩說道。齊格發現在他身後的菲歐蕾正抽動著肩膀哭泣——因此體悟「黑」弓兵<凱隆>已經過去了吧……這麽一來,就代表「紅」騎兵<阿基裏斯>還活著,或是兩敗俱傷。


    「所以……方便嗎?」


    「紅」槍兵凝視齊格的雙眼。他的眼睛妖美得令人發毛,但話語明顯別無他意。


    「我明白了,麻煩請盡快。」


    「嗯,這是當然。千界樹的魔術師,跟我來。」


    「紅」槍兵率先邁出腳步,卡雷斯推著菲歐蕾的輪椅跟上。齊格猶豫了一下,但因為想知道槍兵期望些什麽而跟著三人過去。


    走下外圍的日曬磚瓦樓梯,來到一個小小的房間。這裏就是「紅」槍兵的目的地。入內後的卡雷斯等人不禁抽了口氣。


    「這是……」


    五位男女坐在五張椅子上,圍繞著一張圓桌。


    口中分別嘀咕著毫無脈絡可言的話語。


    「聽好了,比起明確的式子,東洋術式更注重柔和——」


    「我拜見了傳說中的伊凡雷帝書庫,這麽一來應能理解俄羅斯一帶的魔術師究竟經曆了怎樣的變遷——」


    「吾兄啊,明明獲得了聖杯,為什麽願望沒有實現呢?」


    「吾弟啊,這不是當然嘛,因為我們沒有獲得聖杯啊。」


    「啊啊,想工作、想工作,什麽都好,必須工作——」


    這是某種活祭品還是什麽嗎?既然能開口說著莫名其妙的話,這些人肯定還活著,但這個狀況真的能說是活著嗎?


    看看他們的服裝,所有人身上都確實穿著魔術禮裝,從稍可瞥見的手臂咒術性防護刺青來看,他們明顯是魔術師,而且都是一流。


    「這些家夥——該不會……」


    卡雷斯抽了一口氣,菲歐蕾的臉色也略顯慘白。卡雷斯他們似乎理解了這些人是什麽人。


    「沒錯,這才是我們『紅』陣營原本的主人們。」


    聽到「紅」槍兵這句話,齊格也總算能理解。原來如此,確實「紅」陣營也不是一開始就由四郎召喚出所有使役者。起初應該是由「紅」陣營——也就是魔術協會召集的主人們召喚出使役者才對。


    「他們……還活著嗎?」


    菲歐蕾這麽問,「紅」槍兵點點頭。


    「是的,刺客為了讓他們和平地轉讓令咒,下毒降低了他們的思考能力,因此我想應該能加以治療,我不認為這樣的毒素會永遠有效。」


    卡雷斯詢問:


    「——所以說,『紅』槍兵,你希望我們怎麽辦?」


    「紅」槍兵說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們能救助這五人。雖然他們與聖杯大戰有關連,但已經處於敗退狀態,不能就這樣一直讓他們待在這裏。」


    「……說要救助,但這對我們沒有好處啊。」


    卡雷斯這麽說。「紅」槍兵直直地看著他,他的額頭馬上冒出汗水。


    沒錯,不可能沒有好處,應該說有太多好處了。


    這些人接下魔術協會暗地裏的工作,是台麵下的魔術師,其中一位甚至是鍾塔都報以期待的菁英。


    說白一點,救助他們隻有好處,對現況被逼到絕路的千界樹而言,這簡直可謂天上掉下來的救命繩,能用來交涉的籌碼當然是愈多愈好。


    「或許是這樣,但這邊隻能拜托你通融一下。」


    「……『紅』槍兵,如果我們救了他們,你願意做什麽?我認為身為施予英雄的你,不可能沒有準備任何回報給我們才對。」


    菲歐蕾精準地要求起更多好處。卡雷斯心想:這樣「紅」槍兵應該會動怒,但他卻以嚴肅的態度接受了這個要求。


    「確實如此,但很遺憾,我沒有什麽能夠給你們的。」


    「那麽,你覺得——那把槍如何?」


    菲歐蕾戰戰兢兢地提出厚臉皮的要求,「紅」槍兵難過地搖了搖頭。


    「——很遺憾,把槍給你們就等於表達將勝利交給你們的意思,所以我做不到。因為我發過誓,要全力與『黑』劍兵<齊格菲>一戰。」


    這再合理不過的理由讓菲歐蕾困擾地垂下眉。


    聽到這句話的卡雷斯直截了當地問:


    「『紅』槍兵,你說你發誓要跟『黑』劍兵全力交戰,是真的嗎?」


    「是的,我早就知道『他<齊格菲>』隻剩下心髒,以及這個人工生命體隻能變身為『黑』劍兵三分鍾。」


    卡雷斯瞥了齊格一眼。


    「這麽一來就好說了。既然你發誓要全力而戰,那如果你不能在三分鍾內打倒這家夥,能不能放過我們呢?」


    「……唔。」


    「因為不就是這樣嗎?『黑』劍兵隻能存在於這個世界三分鍾,他把這寶貴的三分鍾獻給了你。那麽無法取勝的當下,不覺得就等於你敗北了嗎?」


    「紅」槍兵<迦爾納>難得說不出話。齊格認為按一般常識來思考,會拒絕這項提案。說穿了,隻要沒能在三分鍾內打倒自己,實質上就等於「紅」槍兵敗北。


    「……確實,麵對在三分鍾內出盡全力應戰的戰士,卻得花超過三分鍾才能將其打倒,也沒什麽榮譽可言。我了解了。」


    不過「紅」槍兵似乎有自己的一套原則。


    令人驚訝的是,他接受了卡雷斯的提議。而當然齊格隻要能戰滿三分鍾,就等於獲得實質上的勝利。


    「等一下……『紅』槍兵,你不認為我會想辦法把戰鬥拖延到超過三分鍾嗎?」


    齊格這麽問。


    這對槍兵來說應該是最不樂見的發展。無論他怎麽想全力交戰,隻要齊格拒絕——


    但「紅」槍兵以一派平常的表情點頭。


    「這也無妨。我發誓要全力而戰,跟你選擇不使出全力,隻打算戰成平手的戰術是兩件事情。說來在這種情況下,沒能在三分鍾內收拾你的我才是最有問題的。」


    強大的自信。


    以及非常高尚的英雄理念。


    「你不會全力奮戰……要選擇逃避嗎?」


    迦爾納詢問。


    那對眼眸深邃、穩重,裏麵不帶一絲非難的情緒。


    如果想逃避也沒關係,他本人比任何人都深知誓言之類都很自我。


    那隻是——靜靜地認為這也無可奈何並接受一切的眼神。


    在印度最古老且最壯闊的史詩《摩訶婆羅


    多》裏,背負著遭到大英雄阿周那討滅的宿命的悲劇英雄,迦爾納。


    所有悲傷與所有詛咒降臨其身。


    在迦爾納繈褓時代便拋棄他的母親懇求他與其監護人難敵不要與敵對的般度族五兄弟交戰。


    ——那麽,除老三阿周那之外,我不交戰。


    身為般度五兄弟父親的雷神因陀羅因為護子心切,便玩弄奸計剝奪了迦爾納身上的黃金鎧甲與耳環。既然能擋下各種攻擊的鎧甲遭奪,將來便隻有一死等待著迦爾納。


    ——不,我不能逃避。


    甚至受到詛咒,在最關鍵時刻忘記必殺劍梵天法寶的用法。


    ——這也無可奈何。


    而現在,他正打算以不同形式接受詛咒。


    麵對能確實取勝的對手,被迫發誓要放棄這份勝利。


    「……在那之前我想問一件事。你為何要救他們?」


    「持有『黑』劍兵心髒的人工生命體啊,我想救他們很奇怪嗎?」


    不奇怪。


    如果是慈悲為懷的英雄,就會想拯救他們吧。


    但事情總有個限度,即使富人想援救窮人,也不至於想要因此導致自身破滅。


    「不奇怪,但是——為什麽?」


    「他們曾經是我的主人,理由這樣就夠了。我無法保護他們。盡管身為使役者,卻沒能完成這項任務。即使他們脫離了聖杯大戰,我仍想救他們的性命。我自己也覺得這個願望有點撈過界、傲慢……」


    ——三人隻能愕然。這到底哪裏傲慢了?


    「紅」槍兵以甚至令人覺得尊貴的眼眸看向仍嘀咕著莫名其妙話語的五人。


    「即使如此,我也隻能以這種方式活下去。而且,這種生存方式……意外地挺暢快的。」


    齊格的邏輯性思考訴說著。


    這真是大好機會。隻要在這三分鍾內逃跑、逃跑再逃跑,用寶具抵銷對方的寶具,便能取勝。


    畢竟對手是大英雄迦爾納,采用這種戰術絕不可恥,甚至是值得讚賞的策略。


    然而,另一種思考訴說著。


    這是一種丟臉的策略,難道不應該以自己的全力回應他的全力嗎?


    理念與信念不合拍,齊格拚命壓抑混亂,起碼不要表現在臉上。


    ——於是,卡雷斯清了清嗓子,打開局麵。


    「我知道了。不過魔術師無法帶著這五人下去,必須請『黑』騎兵<阿斯托爾弗>協助護送——」


    「這點不成問題,有個房間可以傳送到地麵。隻要使用魔力,就連我都能把你們送回地上。」


    「——等一下,這應該任何人都可以完成吧?」


    迦爾納點頭表示當然,卡雷斯看了看菲歐蕾。


    「……姐姐,到此為止了。」


    這句話令菲歐蕾猶豫了一下——然後悲傷地緩緩頷首。


    「是啊,我們必須與戈爾德叔叔取得聯係,並好好保護、管理他們,所以我們得回到地麵上。」


    「黑」弓兵<凱隆>已亡,令咒也消失,菲歐蕾·佛爾韋奇·千界樹等於在這場聖杯大戰敗北了。


    也就是她在這裏並沒有意義,隻消多待一秒,死亡就會更加逼近。


    ……明明是這樣,卡雷斯卻很平淡地說:


    「嗯?回去的隻有姐姐喔,我要留在這裏。」


    「……咦?」


    「我不是說過了,我要成為千界樹,所以我必須好好見證這場戰爭的最後結果。」


    身為千界樹一族之長,有義務見證到最後的最後。


    「可是……可是!」


    卡雷斯一副議論到此為止的態度冷淡地別開臉,對「紅」槍兵說:


    「『紅』槍兵,麻煩你帶我們到傳送房,畢竟我們得帶這些主人走吧。」


    「——了解了。」


    迦爾納扛起三個人,剩下兩人則由齊格和卡雷斯各負責一位。


    奇妙的四人組向前。


    石造回廊綿延不絕,或許因為施加過某種魔術,天花板散放著淡淡光芒。菲歐蕾心想:比起希臘,這風格更像殘存於墨西哥中央的阿茲特克人神殿。


    她發現自己正下意識地追著弟弟的背影。她看著弟弟扛起被施予輕量化魔術的魔術師並默默向前走,心想:自己為什麽無法反對呢?


    覺得現在的他跟自己熟悉的他有著什麽決定性的不同。


    ……或者、或許,其實開始有所不同的是自己嗎?因為再也不當魔術師了,便開始無法理解仍是魔術師的他了嗎?


    想要往那遙遠的背影伸手,但停下了。


    這和失去「黑」弓兵造成的悲傷不同,感覺好像被高聳牆壁圍繞,有種難以言喻的寂寥。


    卡雷斯真的要——盡管毫無意義,仍要留在這座戰場上嗎?


    「就是這裏。」


    「紅」槍兵<迦爾納>停下腳步,打開房門,地上刻著形狀複雜的魔法陣。槍兵細心地將扛來的三人放在地板上。


    卡雷斯和齊格也跟著做。


    「姐姐。」


    在這句話催促下,菲歐蕾抱著不甚踏實的心情進入房間,並感受到地板流竄的龐大魔力。這種簡直像站在炸彈上的感覺讓她坐立難安,不安地看向卡雷斯。


    「別擔心,我認為『紅』槍兵沒有說謊。」


    「嗯,我不記得我說過謊。」


    「紅」槍兵老實地同意。


    「不是這樣——」


    不是這樣。這樣真的好嗎?


    卡雷斯也搔搔頭。


    「……雖然我也應該一起回去比較好,但畢竟這是我們挑起的戰爭。主謀是達尼克,然而我們無法違抗。即使如此,我們還是開戰的那一方,所以我覺得起碼要有一個人見證到最後。」


    「既然這樣——」


    既然這樣,自己留下來也——


    正想這麽說的菲歐蕾看到卡雷斯的眼神。那是比起自己的性命,更想追求神秘的魔術師眼神。


    是自己終究沒能抵達的領域。


    「……對不起。卡雷斯,拜托,你要活著回來。」


    「我知道,都來到這裏了,根本不可能下場作戰。我會盡全力活著回去。」


    菲歐蕾無力地笑。「紅」槍兵關上門。


    突然,一股周遭魔力爆炸的感覺——很刺眼,讓她不禁閉上眼睛。


    不過,能感受到的魔力隻有一瞬間。


    馬上抹消的同時,空氣變成了某種冰冷的東西。


    「啊……」


    環顧周圍,自己在一座很普通、隨處可見的小山丘上。拓展在眼下的是一片黑色漩渦,菲歐蕾推測那應該是黑海。


    周遭沒有人影,沒有看見自己會騷動的人。隻是除了自己,還有五位「紅」陣營的魔術師依然持續碎碎念。


    菲歐蕾立刻透過念話聯絡戈爾德,請他派出大型車輛來接人。


    這麽一來就算是——平安逃脫了吧。沒想到自己竟會如此幹脆地接受到接近魔法領域的大魔術效果。


    雖然是寶貴的經驗,但對將來卻沒有任何意義。因為菲歐蕾·佛爾韋奇·千界樹已不再是魔術師。


    啊啊,我的聖杯大戰就此結束。


    握緊拳頭,覺得好不甘心,沒能好好跟「黑」弓兵道別真的非常遺憾。


    不過,那個使役者毫無疑問地,毫無疑問不會白死。


    「紅」騎兵<阿基裏斯>應該也已經死了,或


    者處於快死的狀態。


    ……那個人的寶具<王牌>就是如此優秀的武器,從召喚出來的瞬間便已裝填完畢的那枝箭肯定會分毫不差地命中「紅」騎兵獨一無二的弱點。


    然而,這一切都已從自己的手中離去。


    之後隻剩活下去,放開至今握緊的手,挑戰不同的生活方式。


    ——我將走上不同道路,他將走上不同道路。


    這雖然是好幾次在腦海中反複的嚴正事實,然而一旦這樣遠離便理解了。


    「……好寂寞呢。」


    弟弟正在過去自己所走的道路上前進,不回頭,直直向前。


    若自己還有些割舍不下地不時瞥向過去所走的那條路——會失望,也會安心吧。


    ——這樣就好。


    想起之前曾被「黑」弓兵這樣提點過。


    割舍不下是當然。


    認為自己做錯了也是當然。


    然而,這項選擇並沒有錯,有的隻是對於自己放下的事物的鄉愁罷了。


    ——這場戰爭結束後,主人一定會發現另一項失去的事物吧。


    ——但那並不是失去,隻是再也看不到罷了。


    原本覺得他這番話很神秘,到了現在就能理解。


    當卡雷斯毫不猶豫決定留在那座花園的瞬間,感覺弟弟好像變成了離自己的認知非常遙遠的存在。


    再也看不到與弟弟之間的羈絆了。


    那並不是失去吧。正因為有事先被告知,所以能夠理解。


    但依然不改寂寥的事實。


    菲歐蕾·佛爾韋奇·千界樹敗北了。


    選擇不當一位傑出的魔術師,而是一介平凡人類——埋沒在世界而活。


    凝視著眼前拓展的漆黑大海。


    菲歐蕾靜靜地落淚。認為失去的東西、取回的東西、再也看不見的東西、變得能看見的東西都非常值得愛憐。


    §§§


    「——感謝你,這樣我總算卸下肩上的重擔了。」


    「紅」槍兵帶著平靜的表情向卡雷斯致謝。卡雷斯聳聳肩,嘀咕了一聲「是無所謂啦」。


    「……那麽,按照約定來分勝負。我們要換個地方,沒問題吧?」


    「嗯。」


    齊格毫不猶豫地點頭。


    「紅」槍兵看向卡雷斯。


    「千界樹的魔術師,你打算怎麽辦?」


    「你問我怎麽辦……我原則上打算跟去。」


    「你最好小心不要被波及,畢竟對軍寶具無法控製力道。」


    「我知道啦。」


    三人邁開腳步,齊格看向走在身旁的卡雷斯。他原本以為卡雷斯會理所當然地跟姐姐一起逃離。


    他之所以來到這裏,是因為身為姐姐的菲歐蕾要跟「黑」弓兵<凱隆>同進退,齊格覺得既然她要逃脫,卡雷斯也會跟隨而去。


    「……你真的要見證嗎?」


    齊格這麽問,卡雷斯點點頭。


    「嗯,我要……雖然我什麽都做不到,但也不能因為做不到就拋棄義務吧。」


    「義務?」


    齊格歪頭。卡雷斯搔搔頭,猶豫著該怎樣說明才好。


    「因為是我們開始的啊。雖然整個戰局轉向意料之外的方向,但如果因為這樣就逃跑,我就不能算是主人了。」


    「……你確實不是主人了吧。」


    齊格淡淡地說,卡雷斯搖頭否定。


    「直到這場聖杯大戰結束,我都必須以主人自居。我打一開始就這麽決定了。」


    卡雷斯下意識地撫摸手背……之前令咒所在的位置。


    齊格這下更不懂了。一般來說,在使役者消失的時間點就算是從聖杯戰爭落敗。盡管緊急與其他使役者訂定契約的發展少見,但並非沒有——然而以現況來說,不太有這樣的可能性。


    「……說得也是,哎,該怎麽說……啊,不行啦,說穿了就是要拚一口氣。」


    「隻為了這一口氣,你就要前往死地?」


    聽到齊格這個問題,卡雷斯繃起一張嚴肅的臉保持沉默……實際上,他本人也很難解釋這種被逼急了的情緒。


    逃跑也沒關係、逃跑很合理、逃跑是當然。


    這裏是使役者與使役者相爭的場所,不是區區一介連主人都不是的魔術師該存在的地方。


    卡雷斯覺得齊格話中似乎有這層含意……所以他才拚了一口氣也要留在這裏。即使派不上用場、無能、可能會死,也一樣。


    即使如此,這裏仍是自己該來的地方——


    走在前麵的「紅」槍兵<迦爾納>回頭說:


    「那邊那個魔術師的決定或許不聰明,但我認為身為一個人,這是很高尚的行為。你別太苛責他了。」


    「不,我不是在苛責他——」


    卡雷斯歎氣大喊:


    「好啦,這話題到此為止!『紅』槍兵,你快點帶路吧。」


    「嗯,已經到了。」


    走在前方的「紅」槍兵停下腳步,不當一回事般打開厚重的石門,將兩人引入那非常寬廣的地方。


    「這是——」


    微暗房內的寬敞程度明顯異常,看不到天頂,讓人覺得沒有盡頭的地平線不斷延續。恐怕是利用魔術進行過空間擴張吧。


    「紅」槍兵表示:


    「如果是在這裏,不管我們怎樣大鬧都不會造成多大傷害。魔術師,你盡量離遠一點。」


    「……好。」


    卡雷斯頷首,然後盡可能與他們拉開距離,深呼吸一口氣——發誓絕對要好好看著他們。


    ——接下來要和「紅」槍兵交戰,這是從之前就決定好的事項,齊格也沒有任何不滿。但真的該與他一戰嗎?


    這是一場隻要在三分鍾內全力逃跑就一定能獲勝的戰鬥。


    若要問自己是否憎恨「紅」槍兵,答案是否定的,但兩者之間有著約定。


    隻為了一個人工生命體,毫不躊躇地獻出心髒的劍士。


    這是他所期望的戰鬥。


    裁決者給了自己即使逃避也沒關係的選項,自己完全不需要作戰,就算逃跑了也無所謂。她說——沒有人會責怪你。


    雖然不恨,但若不交手就不會開始,無法前進。


    ——也是會有這樣的戰鬥要麵對。


    那麽,自己要怎麽選擇?不是問何者正確,而是想選擇哪一個。


    「怎麽了,你不變身嗎?」


    「紅」槍兵疑惑地問。決定了,下定決心了。說不定這是太不合邏輯又最糟糕的選項。


    不過——


    總覺得若不這麽做就會失去稍微在自己心中生根的這股情緒。


    「……我有一事請托。」


    「嗯。」


    「紅」槍兵默默地催促齊格「說說看吧」。畢竟他是個不惜一切持續造福他人的施予英雄<迦爾納>,並不會躊躇。


    「我給自己取名為齊格,這名字來自賜予我生命、默默地要我『活下去』的男人。所以,我希望你也能這樣稱呼我,然後——」


    啊啊。


    真是的。


    怎麽做出如此愚蠢的選擇啊——


    「為了報答你,我會盡全力作戰。雖然隻有短短三分鍾,但我會像原本應當與你交手的那個男人那般作戰。」


    「紅」槍兵稍微睜開了雙眼。


    場麵沉默——這真是個愚蠢的選擇。明明


    這麽想,但不知為何有股沁涼的風吹入心底。


    很舒暢。自己的選擇、自己的愚蠢令自己感到舒暢。


    感覺槍兵稍微浮現了笑容……雖然可能隻是錯覺。


    「……這樣嗎?那麽齊格,就讓我們彼此拚盡全力吧。」


    此話一出,齊格用掉第四道令咒。


    龐大魔力包住他。如果這是最後一次就好了……但心中某處浮現了事情應該沒有這麽簡單的念頭。


    雙手握住幻想大劍。


    「……齊格,我要攻了。」


    「——來吧!」


    在瞬間沸騰的空間內,最強的劍兵與最強的槍兵激烈衝突——!


    §§§


    醒來後,「黑」騎兵<阿斯托爾弗>落單了。


    「咦?哎、呀、呀?這裏是……哪裏?」


    「……什麽,你醒了啊?」


    「黑」騎兵到處摸摸拍拍自己的身體。雖然他算不上聰明,但他也知道醒來前的記憶竟然忘得這麽透徹絕非一般狀況。


    「呃——啊——我記得我——啊,對了,想起來了!」


    「……喂,你有在聽嗎?」


    急忙起身東張西望,確認周遭狀況。應在遠處飛行的飛機已經全部消失,看來是完成任務了。


    主人————不要緊,還活著。


    雖然活著,但不在身邊。


    「呃呃呃呃呃……?」


    得追上他,但不知道他在哪裏。該怎麽辦才好呢,找到線索就追上去嗎?好,那麽事不宜遲——


    「阿呆,聽我說話啦!」


    「哇呀啊!」


    整個人彈起,然後往旁邊一看,一臉不耐煩的「紅」騎兵<阿基裏斯>就在那裏。


    ……「紅」騎兵?


    「你、你不是敵人嗎!」


    「喔,是啊。」


    「黑」騎兵手忙腳亂地從他身邊離開,準備抽劍——但沒有配劍,隻能出槍——卻想起槍被自己丟了,隻好先雙手握拳擺出架勢。


    「……你該不會是笨蛋吧?啊啊,抱歉,你就是笨。」


    「囉、囉唆耶,什麽啦,你活著就代表——啊啊,王八蛋,我們這邊的弓兵被幹掉了喔。」


    「紅」騎兵聽了「黑」騎兵這麽說,移開目光,眼中充滿壓倒性的悲傷神色。他仿佛沒有一絲喜悅般難過地說:


    「——嗯,沒錯,我打敗老師了。長年抱持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這樣啊。」


    原本架起的手臂無力垂下。如果「紅」騎兵出言侮辱打倒的對手,即使要挑起絕望一戰,「黑」騎兵也會勇於執行吧。


    但「紅」騎兵的態度澈底相反,因為老師的死亡而悲傷,悼念恩師。


    「紅」騎兵所說的「願望」應該沒有虛假,打倒老師、超越老師,這是許多當徒弟的人心中描繪的理想。


    但是,實現這願望之後留下的不是喜悅。打倒心愛的對象之後,抱持深切悲傷也是理所當然。


    場麵一片沉默。「黑」騎兵甚至有想與「紅」騎兵共享悲傷的心情,因為「黑」弓兵就是個這麽有魅力的人。深思熟慮、穩重,而且在最後的最後天真無邪地朝夢想邁進的男子。


    「我得與你一戰嗎?」


    麵對「黑」騎兵提問,「紅」騎兵傻眼地聳了聳肩。


    「……我覺得還是不要比較好喔。應該說——你打不贏我吧?」


    「誰知道呢?如果是現在傷痕累累的你,說不定有機會呢。」


    「黑」騎兵很幹脆地看穿「紅」騎兵腳跟已遭射穿的事實,「紅」騎兵不禁佩服地低聲「喔」了一聲。


    「黑」騎兵阿斯托爾弗盡管屬於騎兵這個要在前線作戰的職階,卻是個被貶低為弱小的使役者——即使如此,仍因為長於戰鬥而受到召喚。


    「——但很遺憾,我趕時間。抱歉,麻煩你找別人吧。」


    雖然要打也無所謂,「紅」騎兵有自信不會敗,或許還可以打出一場不錯的戰。但他不想打了,已經滿足了,現在的自己跟死人沒兩樣,隻是願望實現之後還活著的——


    「這樣啊。那我要走嘍!」


    「……不,等一下。」


    「紅」騎兵反射性叫住立刻轉身打算邁步奔跑的「黑」騎兵。


    「怎樣啦?」


    「你的主人——就是那個『黑』劍兵<齊格菲>的『仿冒品』。」


    「不要說仿冒品啦!主人有齊格這個很棒的名字!」


    「黑」騎兵立刻反駁,「紅」騎兵一副嫌麻煩的態度搔搔頭。


    「啊啊,好啦好啦,你的主人齊格啊……那家夥正在跟我們的槍兵交手吧。」


    「嗯——大概,畢竟他們之間好像有約定。我最後有印象的就是正在與『紅』槍兵<迦爾納>交戰的主人身影。」


    「——這樣啊。」


    「紅」騎兵迷惘了一會兒後下定決心。雖說自己這雙拳頭打倒了老師<凱隆>是事實,但他之所以答應與自己決鬥,也是因為兩人約定好了一件事。


    一時迷惘、背叛……不,不是這樣,這是對願意配合自己目的的「黑」弓兵所能致上的一點點謝禮。


    「你幹嘛啦,是你叫我等等,我才等你的喔,我要走嘍?」


    「黑」騎兵一副等不下去的樣子轉身,「紅」騎兵又叫住了他。


    「就叫你等一下了!」


    「……煩耶……」


    不耐煩地回過頭來的「黑」騎兵視線明顯帶著不悅。


    但或許「紅」騎兵已經打算要這麽做了。他顯得格外神清氣爽地說:


    「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我覺得你聽聽不會吃虧喔。」


    「紅」騎兵目送爽快地答應這項「請托」的「黑」騎兵離去後,重新轉向位在中央的倒立尖塔。


    §§§


    ——對雙親的回憶有些欠缺。


    或許因為出生沒多久就被送走了,自己的記憶絕大多數都被與恩師凱隆之間的回憶占據了。


    然而,要說雙親是拋棄了自己嗎?倒也不是。盡管父親珀琉斯非常愛母親忒提斯,仍深痛地感受到人與神之間無法跨越的高牆而離別。


    並不是因為他憎恨妻子,更不是因為他憎恨兒子。


    隻是他體悟了——「不可能在一起」。


    對年少的阿基裏斯來說,聽聞這些關於父親的回憶是一項樂趣。


    珀琉斯的個性謙虛純樸,但仍是一位立下許多戰功的男人。在戰場上的英勇事跡、笑話、不禁令人淚灑當場的故事……


    其中,珀琉斯說得比其他話題都更起勁的——是關於一位女獵人的故事。


    他說她很美,而且不是隻會在王宮欣賞花、蝶的那種美。


    那是如同馳騁平原的駿馬般的美麗。


    特別強化在某一點上的身體性能——她身上沾淤泥、染滿了血,完全看不到像王宮內的公主那樣的楚楚可憐。


    然而她所有的不是一觸即彎的纖弱。珀琉斯說那種不把所有苦難當一回事的堅強有著足以撼動人心的美。


    「……所以,你被摔出去了?」


    「嗯,應該是我心懷不軌吧。我就整個人被摔出去,根本無法辯解。」


    珀琉斯苦笑著回答阿基裏斯的提問。


    她名叫阿塔蘭塔。


    希臘最優秀的獵人,同時是不與任何人相容的野獸——


    她說她有個夢想。


    她希望所有小孩都能被愛。雖說生前沒聽她提過這個願望,但如果真心問了,自己或多或少會做出跟「紅」刺客<塞彌拉彌斯>同樣的反應吧。會因不可能達成而放棄,並笑她這夢想太愚笨。


    自己也是這麽認為的人之一,會說所有小孩都能被愛的和平世界根本不可能到來,這是愚蠢的夢話,並對身旁的不幸視而不見。


    但是,盡管她的夢想會被嘲笑——仍不改這是很美妙的夢想這個事實。盡管知道永遠無法達成這項理想,阿塔蘭塔仍選擇走上這條路。


    那麽究竟誰有資格笑她呢?


    盡管知道這是很美妙的夢想卻對那段艱苦道路視而不見的膽小鬼,根本沒有權利貶低她的夢想。


    ——明明真心覺得那個夢想、那個自己走不上的道路非常尊貴。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弓兵<阿塔蘭塔>把自己獻給了魔性,那毫無疑問是區區一頭山豬披上了就讓一個國家陷入恐慌的卡利敦魔獸皮。


    「紅」騎兵並不知道她將之當成寶具帶了過來。既然他都不知道了,應該也沒有其他人知道吧。


    這隻是從老師<凱隆>那裏聽說的故事,卡利敦魔獸是月女神<阿緹蜜思>派遣下來的,隻不過那原本隻是單純的山豬。


    但是,當月女神把那塊布披在它身上的瞬間,它就化身成魔獸。


    應該是月女神想威脅人類。


    ——隻要沒能好好獻上活祭品,你們國土的所有野獸都會變成這樣。


    好,問題來了,如果是現在世界上速度最快的「紅」弓兵<阿塔蘭塔>披上這塊皮。


    究竟會變成什麽樣的生物呢?


    那已經不該以「紅」弓兵稱之,而是被貪念迷惑,已經迷失了最初目的的悲哀且最強怪物。


    既高尚又勇猛的希臘最強女獵人阿塔蘭塔已不複在。


    所以,該怎麽辦?


    「……啊啊,真是的,這第二段人生也不會都是好事啊。」


    「紅」騎兵<阿基裏斯>歎氣,過去師父的教誨浮現腦海。


    『你對待自己認定為敵人的對象是無比苛刻,然而即使不是當成同伴,隻要被你認定為「好人」的對象,你就會非常善待他們。』


    「老師,您所言甚是。不過……」


    生前父親曾對這樣的自己說過。他將手放在告誡自身要當一個英雄的自己頭上,於道別前說出了這番話。


    『這是爸爸我最後給你的忠告,不可以基於身為英雄的義務而戰。你必須出於自身所想而戰,千萬別忘了這點——』


    「紅」騎兵不知道自己是否正確。或許他做錯了所有事情,即使如此仍發誓要順從自己的心意而戰。而自己的願望毫無疑問是要拯救她。


    所以他全力狂奔而出——腳跟傳來的疼痛對他來說早已不是障礙。


    結果,阿基裏斯<自己>隻能作為一個英雄持續奔走。


    §§§


    裁決者正持續往目的地奔去,不管這裏有多寬廣,空間怎樣被魔術竄改,她都不會弄錯自己的目的地。


    而既然主人不在了,也不需要費力應對沒用的陷阱。


    這點「紅」刺客應該也心知肚明。她似乎隻專注在利用距離爭取時間,但說到底這做法仍有極限,因此使役者們應該毫無疑問等在前方了。


    「紅」弓兵、「紅」騎兵、「紅」槍兵<迦爾納>在外麵執行奇襲,但「紅」刺客與「紅」術士<莎士比亞>兩位使役者至今仍未現身。


    尤其是刺客——身為這座「虛榮的空中花園」主人的塞彌拉彌斯,恐怕就在非常接近大聖杯所在處等著吧。


    術士則不明。畢竟在那片戰場上,以及首次與天草四郎時貞見麵時,這位使役者一次也沒有露臉。有可能在某處設下了陷阱,或者——


    裁決者邊思考如何對應各個使役者邊快步奔跑,毫無遲疑,即使眼前有一百個入口,她也不會猶豫地選出其中一個。


    ……齊格沒事嗎?


    因為「黑」劍兵<齊格菲>的反應還在,她知道齊格還活著。但裁決者隻能判斷「是否還活著」,沒辦法知覺到這條生命下一秒是否會死亡。


    如果停下腳步,用聖水描繪地圖,或許就能知道他是否在活動——


    瞬間舍棄這無聊想法,這想法實在太過愚蠢了。明明自己是為了不要在這裏停駐、要在這時候持續奔馳才走到這一步的。


    ——我要阻止。


    我要阻止天草四郎時貞,我非得阻止他不可。利用大聖杯拯救所有人類這種事情不可能辦到,絕對不可能——


    『他本人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這點。』


    『但為何他還是選擇了救贖呢?』


    曾經好幾度浮現並遭到駁回的思緒再度閃過腦海。


    他真的對人類如此絕望嗎……雖然不是不能理解他對人類絕望的心情。


    盡管人類的本性亦正亦邪,卻是一種無法忍受自身是邪惡的存在。所以人類會以正義自居、執行正義、讚揚正義。


    因為不這麽做就無法承受。


    不過,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天草四郎應該毫無疑問是正義的一方。他並不是為了出頭當官,是為了遭到欺壓的弱者而起義。


    然後他失敗了。對他來說這等於邪戰勝正,所以才對人類失望,選擇救贖。


    貞德心想。


    為了拯救法蘭西挺身而出的自己和他<四郎>,在本質上並沒有任何差別。


    自己是聽見主悲歎著什麽也做不了,少年則是承受了民眾的悲歎。


    但是,兩者之間對人類的解讀有落差,而且是致命性的落差。


    強者並非永遠為強,也並非邪惡。


    自己知道。


    知道蹂躪、嘲笑自己的人類在心愛的人麵前也是會溫柔地笑。


    自己知道。


    知道與自己並肩而戰的人也會無法看清而墮入邪道。


    即使如此——————自己知道即使如此,人類仍值得愛。


    所以要戰。


    所以要殺。


    所以要救。


    正因為事先已下定決心,她的心堅如鋼鐵。無論何種苦難、何種誘惑都對聖女<貞德>起不了作用,這點是確實。


    ……然而,但是,另一方麵,她的心裏一直有一股風,那是她平常完全不會在意的弱風。


    不過,這陣風一直吹著理應化為鋼鐵的內心,仿佛想表示既然她的心是鋼鐵,隻要利用更強勁的風吹送便能輕易折服一般——


    裁決者接下來衝進的房間隻能用廣大形容。這大小粗略評估大概有一座棒球場大。


    有一點奇怪的地方,應該就是有許多石柱詭異地聳立著,讓人聯想到樹林吧。柱子上施加了魔術——並非攻擊性,應該是竄改空間,仿佛迷路森林那般迷惑人的機關。


    當然對裁決者來說這毫無意義,她隻需要順從直覺往前衝便可。


    往前衝便可——


    「……!」


    突然,奔跑的裁決者背後竄過一股寒氣。


    那是絕望性的魔性生物,對她的憎恨足以使人惡心嘔吐。


    盡管裁決者心想不可能,但她仍立刻切換思考,以雙手握住聖旗,順從自己的感覺躍起同時回頭,揮下旗幟。


    彼此都算是偷襲。


    「原本是」「紅」弓兵<阿塔蘭塔>的魔獸<卡利敦>逼近到身旁,並在空中修正姿勢,千鈞一發之際


    閃過旗杆。


    對雙方都該覺得可怕吧。


    隻憑借自身的感覺便能針對無聲偷襲加以反擊的裁決者。


    而盡管無聲偷襲在空中遭到反擊,仍能避開的魔獸。


    「『紅』弓兵————阿塔蘭塔……!」


    「『還沒完』!我才……我才不會,讓你阻撓……!」


    她為了追求自身夢想,已經澈底走歪了。即使如此——正確的慟哭至今仍未停歇。


    「我要拯救,一定要拯救!用不可能存在的聖杯實現不被允許的願望……!不要妨礙我實現夢想啊啊啊啊——!」


    魔獸踢蹬石柱,並利用反作用力跳得更高。這柱子有如茂盛生長的樹木,對使用長柄武器的裁決者來說較為不利。


    相對地,這對魔獸而言是壓倒性有利的地方,除了因為她是不把任何障礙物放在眼裏的傳說中的飛毛腿阿塔蘭塔之外,還有一點。


    破風聲。


    認知此為何的裁決者立刻躲到柱子後方。這是對剛才這道聲音有反應的人理所當然會采取的對應方式。


    但是麵對這魔獸——完全不該采取這樣的措施。


    「唔——?」


    黑色箭矢正確地貫穿石柱,插進裁決者的肩膀。裁決者從破風聲知道她放了箭,也認為躲在石柱之後就能防範。


    或者,就算是引誘她躲到石柱後方的箭,她也還能應對。


    但沒想到——竟是速度完全不減,以音速貫穿石柱的箭,這究竟該怎麽應對……?


    「這裏是我的狩獵場!裁決者,這裏是我的森林、我的狩獵場啊!」


    詛咒般的聲音從黑暗的某處傳來,這句話令裁決者毛骨悚然。裁決者認為卡利敦獸皮透過讓阿塔蘭塔發狂的方式,催出她身為使役者的力量直到極限。


    這點恐怕沒有錯,那更接近所謂的反英雄或魔獸,但她不僅擁有狂奔的力量,也還存在邏輯性思考。


    目前無法得知這是因為她是阿塔蘭塔,還是卡利敦的特性造成,但這仍舊是可怕的事實。


    ……魔獸恐怕隨時都能追上裁決者,她卻壓抑自身氣息專注在追蹤上,並且認為這個房間是最棒的狩獵場,於是出手偷襲。


    不能忽視。若能這麽做,打一開始就逃跑了。


    所以從剛才起每過一秒就陣陣發寒,並因為遲了好幾拍才發出慘叫——!


    §§§


    ——頭好暈,覺得世界嚴重萎縮。


    敵人,敵人在眼前,發現敵人了……得殺掉,必須殺掉。為了某人、為了某物。


    「肚子餓了」——非常饑餓,必須以殺意……填飽肚子。


    景色渾濁,無法判斷是哪種生物,隻要能判斷對象是否為生物就夠了。反正,全都要殺了吃掉就是。


    從柱子移往另一根柱子,敵人應該就在這房內某處。


    「……了你……殺了你……殺了你,實現我的願望……!」


    ——找到了。


    紅色的、火紅的顏色,魔獸<阿塔蘭塔>的雙眼確實掌握了人體散發出的熱度。


    是敵人。


    敵人就在那裏……!


    「死吧——!」


    在石柱林木間跳躍穿梭的模樣有如山中野猴,魔獸將柱子當作立足點放箭。


    瞬間放出的五枝箭每一枝都灌注了必滅願望,即使躲在石柱後,這些黑箭也有連同柱子一並貫穿的威力。


    仍身為「紅」弓兵時那種馳騁荒野的野獸般的美麗已經消失,相對地是非常扭曲不祥的東西構成了現在的她。


    舉動也與過往大相徑庭,說到底野獸仍是生物,絕對不會做出極度損傷關節的非現實動作。


    親自把手臂變形而成的翅膀像擰抹布那樣擰緊,在黑箭上加諸扭轉力道後以音速射出。這是一種模擬性的膛線<rifling>效果,是生物絕不可能使用的射箭方法。


    魔獸絕對不會抗拒這時候產生的劇烈痛楚。


    『痛苦才是給予存在本身的凱歌。』


    對卡利敦魔獸而言,痛與苦才是世界的一切。因此它們很強,不抗拒被賦予的痛苦,在歡欣之情下接納被賦予的痛苦。


    「這……!」


    因為太過驚訝而往後一躍,拉開距離。放出的五枝箭,每一枝都帶著與寶具匹敵的破壞力殺向敵人————————悉數遭到擊落。


    是誰?能夠平常地實現這般奇跡的敵人究竟是誰?


    視野模糊……聲音不清。


    「好啦,■先■吧,這是我和■■做個了斷的■■。」


    「……我■■了,那麽■■■了,■■,祝你順利。」


    「■死了,別磨蹭了————你快■■■■————————」


    寂靜無聲。


    言語已然化為聲音的羅列,甚至無法解釋其中含意。這也是當然,因為她選擇了成為魔獸。


    『隻要能殺,就夠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曖昧,一切的一切都已往濃霧彼端而去。留下的隻有殺意,以及變得模糊不清的——「夢想」而已。


    來吧,為了實現夢想,隨著狂亂的低吼消滅敵人吧。


    魔獸奮發。


    §§§


    ……男子不把劇烈痛楚當一回事,擊落了五枝箭。能如此簡單地完成即使在萬全狀態下也堪稱奇跡的成果,完全是基於其硬實力之故吧。


    男子被稱為英雄,也活得像個英雄。


    但即使是英雄,也不代表能夠拯救一切。有如過去因為自己一時逞勇,招致盟友死亡那般——男子無法拯救眼前的她<怪物>。


    在這場聖杯大戰中,最優先的事項是與師父對決,他隻專心致力在這一點上。若要說沒有發現她產生異常當然是謊言,但他確實忽略了這些異常。


    說穿了,「男子以自己為優先了」。


    男子很想單純地看待事物,這之中沒有善惡之分,沒有法律與混亂,自己的願望與對方的願望等值,剩下就是彼此比較「力量」強弱以決定誰能實現願望。


    世界以單純的競爭原理建構,憎恨與愛不過是附屬品,不該一直牽扯。


    這是過去他所生活的世界<希臘>中的道理。


    她也活在同樣的世界,所以他擅自認為應該是一樣的。


    即使知道女子那單一而純正的愛,以及因此產生的絕望,仍沒能真正理解。


    男子完全沒能想象那竟然強大得可以讓她輕易拋棄身為英雄的榮譽。


    ——這是何等無知、傲慢且怠惰啊。


    男子的罪過多不可數,所以即使是錐心之痛,即使是每當作戰便會噴發的肉體之痛,都是對他的懲罰,他必須加以贖罪。


    平常覺得輕盈的槍無比沉重,每彈開一次箭的衝擊影響全身,一點都不想戰勝,或許幹脆敗了還輕鬆點。


    ……然而,不能這麽做。


    變成那樣是她的選擇,而看不過去則是自己的責任。


    所以,該與她分出勝負的不是裁決者——


    「要打敗你的是我。」


    如此嘀咕的男子以石柱為立足點躍起,展開雙翅的魔獸發出擠壓般的叫聲。


    放出的箭無視一切衝向男子,與其說這是出於計算,更像是憑借一股蠻力。男子判斷出由無數箭矢編織而成的軌道,在評估過應接招的箭數與接近對手的必要性後,選擇了後者。


    跳躍——再次踢蹬石柱,迅速修改軌道。


    沒能躲開的一枝箭插入肩頭。


    但無論劇痛與損傷,對現在的男子來說都毫無意義。他要做的,隻有打倒這匹魔獸。躍起的男子付出肩膀中箭的代價,換來貼近魔獸的機會。


    男子心想自己沒有資格為這澈底改變的樣貌哭泣。


    與自己共度一生的槍流暢地舞動,直接命中魔獸的翅膀。男子動身追上被打飛後倒栽蔥下墜的魔獸。


    但她在往下墜落,直接摔在石地板上的前一瞬間,強行扭轉全身,維持頭下腳上的狀態,用雙腳將自己固定在石柱與石柱間的夾縫中,並在這樣的狀況下對男子放箭。


    男子在前一秒察覺這胡扯到極點的「炮擊」,千鈞一發地閃過了。


    脖子被劃開,滲出鮮血。


    彼此都在危急之際做出幾乎不是人所能做出的動作。魔獸怒吼,但男子並沒有退縮或畏懼,直接刺出槍尖。


    幾乎等於手槍的快速拔槍<quick-draw>擊出的黑箭,和如紫電般的槍擊交錯。


    劇烈衝撞的巨響撼動彼此的耳朵。


    彼此都同樣嚐到差點要嘔出來的痛。


    「嗚——!」


    「咕、唔……!」


    壓下痛苦的聲音,拉開距離。男子的傷明顯輕上許多,或許因為擊中胸甲,傷勢並不嚴重。


    但對魔獸來說,傷勢嚴重與否並不重要。正因為直到斷氣之前都會持續活動、持續完成被賦予的任務,所以才是怪物。


    男子歎了口氣,看看自己的長槍。他用這把槍打倒過許多豪傑,然而這把槍卻受到了一項詛咒。


    終有一天,會以這把槍殺了心愛的對象——


    男子甩開多餘的念頭再次奔出,但被射穿腳跟的他與被譽為最快飛毛腿的獵人之間存在壓倒性的差距。


    男子眼中所看到的隻有模糊的身影,些許破風聲從右斜上方傳來。


    男子再次擊落了看不見、無法察覺的幾枝箭。


    魔獸掌握到了。


    男子的槍擊明顯慢了下來,腳跟的傷勢有如詛咒般侵蝕著他。照這樣下去,他應該無法再熬過三枝箭吧。


    魔獸立刻下定決心,為了合理且毫發無傷地拿下這個男子而拉開距離。即使看不見他,也能透過熱度追蹤。


    ——魔獸並不在乎男子是什麽人。


    隻要他是可以拿下的對手就夠了。搭起的箭扭轉後高速射出。男子保持沉默打落了這枝箭。


    從腳跟冒出的鮮血染紅了石地板,魔獸繞到男子身後放出第二箭。


    當然,男子的槍依然管用,他打落了這第二枝箭。


    不過非人的魔獸很清楚,他隻能再忍受一次這般竄過全身的衝擊與痛楚。她在石柱之間奔走,選擇放出最後一擊的位置在男子正上方——瞄準了腦門。


    旋轉的漆黑箭矢輕易突破音速這堵高牆。


    如果被這箭貫穿很好,但即使無法貫穿,采取迎擊或閃避行動也同樣將連結到男子的死亡。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男子大喝。怒吼著,灌注渾身力量迎戰瞄準腦門飛來的這一箭。


    不僅從腳跟,他全身噴出鮮血,迎戰之際產生的震動使五髒六腑重重受創,甚至從口中與眼窩冒出了血。


    無關乎是不是英雄。


    現在他這副渾身是血的模樣,隻要是生物,認定已死也絕不奇怪。


    ……然而,男子站著。


    呼吸急促。從他的氣息來看已經瀕臨死亡,放著不管也無所謂。


    雖然無所謂,但這男子是使役者,無論怎樣瀕死,隻要沒有死透,就有機會翻轉勝敗。


    魔獸立刻合理地判斷,從石柱上滑下,在男子正前方落地。男子別說閃躲了,甚至連動一下也無法,五感恐怕幾乎都喪失了。


    呼吸細如絲。


    心跳聲早已消失。


    沒有猶豫、不舍、留情,魔獸將最後一擊————釋放出來。


    侵蝕這個世界,嘲弄這個世界吧。魔獸乃為此而生,直到消滅為止都會這麽做。


    「『暗天之弓<陶羅波羅斯>』——貫穿吧!」


    漆黑的箭射出。男子一動也不動。瞄準了靈核。能從一切惡意之下保護自己的母親的祝福<鎧甲>已不複在,隻要中箭將會非常理所當然地被死亡囚禁。


    如同過去受到太陽神<阿波羅>祝福的英雄<帕裏斯>用箭射穿他的腳跟與心髒那時一般——男子將迎接第二度死亡吧。


    男子已經接受了這點。


    盡管接受了……仍有一件事無法退讓。


    『男子的槍受到了詛咒。』


    男子忽視了一秒之後將到來的死亡,他所追求的是在更之後的事物——


    高聲地喊出:


    「——去吧!『穿梭天空群星之尖』!」


    流星之槍與漆黑之箭交錯,下定決心的男子心甘情願地承受黑箭,驚愕的魔獸嚐試回避,但慢了的這短短幾秒決定了成敗。為了給敵人最後一擊而全力放出的這箭,讓魔獸的回避動作慢了一點點。


    「嘎……!」


    腹部遭到貫穿的魔獸發出痛苦呻吟,雖然是致命傷,但不至於死亡。


    ……男子也很理解這一點。


    這不是說他擁有預知未來的誇張能力,隻是他身為戰士的直覺這樣告訴他,所以男子毫不猶豫地奔出。


    就算腳跟被射穿,再也不是速度最快的人類——即使如此,我仍是最快。在他眼中隻有看到墮落為魔性的一匹野獸,以憎恨為糧食,想實現夢想的少女身影。


    「唔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子的飛毛腿瞬間奔過戰場,魔獸雖想迎擊,卻被刺入的槍完全封堵了動作。


    魔獸心想那就換方法,於是再次召喚出箭矢。即使沒有方才那般威力也好,隻需要讓他停下腳步一瞬間就夠了。


    之前那箭已經貫穿靈核,隻要再稍稍推一下這個已經站在死亡深淵邊緣的男子。


    最終她放出了三枝箭,男子甚至沒有表現出要躲開它們的意圖。


    腹部、大腿、胸腔三處中箭——現在甚至不是說是否為致命傷的階段了,他的傷勢已經嚴重到死了也不意外的狀況。


    但是,這樣的箭甚至連牽製都做不到。男子奔跑的速度並未減緩,甚至還加速了。與方才的槍同樣,有如慧星一般的狂奔。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麵對怒吼的男子,魔獸做好覺悟,看他是要抓住槍、折斷脖子、挖出心髒還是打碎頭骨——做得到就來試試看啊。


    別以為這點程度就能擊敗自己,我可是卡利敦的魔獸。隻要這份詛咒還在,就絕對不會死透。


    男子躍起,用一隻手抓住魔獸的脖子,同時另一手打算扯下從背後長出的雙翅——這動作令魔獸愕然。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這男子<敵人>——


    「閉嘴,不準再玷汙她。」


    打算把魔獸<我>「整個扯下來」————!


    男子灌注了即將致使肌肉破裂的強大力量,強行扯下這張髒汙的薄皮。被扯碎的皮先是劇烈地抽搐了一下,接著化為塵埃消失。她之所以會變成魔獸,就是因為擁有寶具「神罰之山豬」。


    隻要失去寶具,她就隻能變回「紅」弓兵<阿塔蘭塔>。而在那之後,她想起了眼前的男子是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Fate Apocrypha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東出佑一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東出佑一郎並收藏Fate Apocrypha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