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生前的故事。


    這是看過好幾次的夢境。她<我>站在堅硬的岩石前,身旁有一位不知是年輕還是年邁的魔術師。一把劍插在岩石上,魔術師高聲對這個國家的騎士們宣告。


    拔出這把劍的人,就能成王。


    勇敢之士、對自身力量有信心之士、聲名遠播的騎士挑戰這把劍,卻因分毫不動而放棄。她<我>,真是一群蠢材。這把劍是為了選出王者而存在的武器,隻有拯救這個國家、被選上的人才拔得出來,竟然隻想憑借一股蠻力抽出,傻也要有個限度。於是,她<我>來到已經沒人關心的劍前方。


    魔術師以平穩的態度說:


    「在握住那把劍之前,先好好考慮清楚。」


    她<我>考慮過了,每一次都考慮過。


    拔出這把劍的意義。


    成為出色的王是什麽意思。


    所以伸手——有如不需要回答那樣。


    魔術師於是歎了口氣,一個揮手。原本夢境總是到此結束,即使朝劍伸出手也無法觸及。明明發誓要成為出色的王——夢境卻一如往常地告知「你沒有資格」。


    我因此焦躁、激動,最終懇求。讓我拔劍、讓我成王,我不可能拔不出。


    『那麽,你要對這把劍發下什麽誓?寄托什麽?』


    正確地回答魔術師的問題。


    成為一個好王。


    正確施政、采取正確戰略,以正確的力量支撐國家。絕對性正義和絕對性權力究竟哪裏有謬誤呢?


    明明這樣伸手了,卻連劍柄都無法碰觸。明明隻差一點點,隻要握住劍柄,自己一定能拔出這把劍。因為我是亞瑟王的庶子莫德雷德啊。


    我應當不輸給任何人,甚至能成為超越父王的存在——


    『還不明白嗎?』


    這是誰的聲音?


    自己的聲音嗎?父王的聲音嗎?或者是魔術師的聲音呢?


    就在連這也不確定的情況下醒來——


    「紅」劍兵<莫德雷德>大吼。


    「紅」刺客<塞彌拉彌斯>處之泰然地接受那股迸出殺意般的咆哮。女王坐在王座上,麵帶嫣然笑容看向「紅」劍兵。


    兩次。「紅」劍兵已經對她發動了兩次攻擊。


    然而這兩次,「紅」刺客都是維持坐在王座上便擋下劍兵的猛烈攻勢。彼此沒有受傷,隻是浪費了時間。


    「你的殺氣簡直如微風啊。抱持憎恨來討伐吾吧,否則你隻會被淩遲而死喲。」


    淩遲老鼠的貓;被蛇吞食的青蛙。女王毫無疑問是獵捕的一方。但「紅」劍兵也不是乖乖等死的老鼠,即使是老鼠,也是擁有能咬死老虎的利牙的老鼠。


    「吵、死了……!」


    衝刺,利用踢蹬牆壁的反作用力接近的態勢有如跳彈。以音速接近王座,應當能不給女王任何猶豫時間,取下她的首級吧。


    但女王隻是百無聊賴地動了一根手指。


    攻擊動作於是告終,從黑暗竄出的深綠色鎖煉準備擒拿「紅」劍兵。


    勇猛衝刺的「紅」劍兵一刀斬斷率先殺來的鎖煉,接著更是往前,以驚人的反射神經悉數砍掉鎖煉。


    但實際上——這樣的攻擊已經是第三次了。


    鎖煉如蛇一般攢動,如鷲一般飛舞,鎖煉前端帶有鉤爪,「紅」劍兵擊落了過百鎖煉中的九十九條多,但那唯一一條纏住了她的腳,延緩了她的動作。


    「唔……!」


    「——喏,開始了。」


    大量鎖煉瞬間殺來——女王再次動了一根手指。


    交纏的鎖煉立刻把劍士打飛到後方。


    砸在石地板後被拋上空中——落入天花板的湖裏,知覺混亂。自己明明被砸到天花板,現在卻沉到無底水坑內。


    「紅」劍兵憑著直覺分出上下,以「魔力放射」一舉鑽出湖水。


    衝散華美的睡蓮<lotus>,一蹬石柱後落地。


    呼吸急促。這種狀況反複了三次,會這樣也是當然吧。但不單是如此。


    「反叛騎士啊,你似乎有些呼吸困難啊。」


    女王愉快地嘲笑。如果有露出臉來應該就會吐她口水,但現在「紅」劍兵戴著頭盔才能勉強隔絕外界毒氣。原本她的鎧甲與頭盔就是莫歌絲送給她的,不僅是魔術,麵對各種來自外界的幹涉都具有很高的防禦能力。


    盡管如此,她全身仍一點一點地犯疼——毒素正在擴散,不過還不至於影響戰鬥。


    「……聽說環境不衛生有利鼠輩繁衍,現在的狀況應該類似那樣吧,臭老鼠。」


    「那麽閣下又算什麽呢?隻能到處亂飛的蒼蠅?不,或是說——」


    「紅」劍兵丟出一句「囉唆」又愚昧地衝了出去。利用「魔力放射」衝出最快速度,邊扯斷成堆鎖煉邊狂奔。


    「——是被魚兒吞食的飛蟲?」


    女王與劍兵之間突然出現一條巨大鯙魚。它張大了嘴,打算連同鎧甲咬碎「紅」劍兵。


    鎧甲發出嘎吱擠壓聲,女王召喚出的是古老品種的神魚,是隻有母親為魚神的塞彌拉彌斯才能召喚出的無比凶猛的魔獸。


    「嗯,果然是飛蟲啊。」


    「紅」刺客哄笑,光是這樣便足以讓「紅」劍兵的怒氣爆發。


    「這水生動物很煩耶……!」


    立刻掌握適宜行動、做出判斷——改以單手持劍,毫不猶豫將穿戴著鋼鐵護臂的手臂貫進神魚的眼球。


    神魚因為劇烈痛楚而狂躁,「紅」劍兵則不在乎地挖出其眼球,然後用雙手握住「燦爛閃耀王劍<克拉倫特>」,把劍從眼窩送進腦髓裏。


    哄笑停止——「紅」刺客傻眼地看著「紅」劍兵。


    「閣下殘忍如狂戰士<berserker>啊。」


    「紅」劍兵逃出已經斷氣的神魚嘴裏,緩緩起身。雖然隻有輕微損傷,但這已經是她第四度衝刺失敗。


    幾乎無窮盡的鎖煉;如此輕易便能召喚出的魔獸——但比什麽都麻煩的是這毒氣。


    原以為不影響戰鬥,但衝刺的速度的確有些遲緩。雙腳帶有些微麻痹,這造成了踏步時的鬆弛。


    ……神經受到影響了。這樣下去隨著時間經過,我方會愈不利。「紅」劍兵沒有餘力說笑,架起了劍。


    「怎麽著?連說話的餘力都沒了?若不像我們這邊的小醜那樣說些無聊笑話,就算不上餘興節目了啊。」


    「你這樁象女,囉哩囉唆的很吵耶!」


    「樁……?」


    劍兵高聲嘲弄這下真的說不出話的「紅」刺客。


    「看你放了毒之後得意洋洋的樣子,說你是樁象就是樁象啦!你繼續囂張啊,我下一招就拿下你的頭!」


    「紅」刺客咯咯笑了。盡管她笑得愉快,眼中卻充滿凍結般的惡意。


    「……原來如此,果真很會吠。吾中意,吾很是中意啊。就取下閣下的雙手雙腳,毀掉喉嚨,當成毛毛蟲豢養吧。」


    「這家夥喜好真惡。」


    「紅」劍兵嘴上這麽說,仍迅速思索戰術。隻是正常跑過去來不及,踢蹬柱子加上「魔力放射」的衝刺也會慢一拍。


    那麽——


    那麽,答案隻有一個。


    為此必須付出代價,如果這招失敗就死定了吧,要賭一把隻能趁現在了。既然不能退,也不能停下,就隻能往前進了。


    「我要用這把王劍<克拉倫特>劈開你!」


    「紅」劍兵


    將頭盔收入鎧甲,露出臉孔。女王的臉扭曲——自己離王座還太遠,必須再拉近十公尺才行。一旦踏進那個範圍,就釋放出這股憎恨吧。


    因為毒氣影響,劍兵的臉明顯開始抽搐。勉強隔絕開的痛苦如雪崩般湧上,但並不影響前進。


    「紅」劍兵決心衝刺,並有所覺悟。專心致誌前衝的槍彈,並不會因為一點痛楚而墜落。


    九公尺。


    召喚出的鎖煉來襲,「紅」劍兵輕易擊落它們。


    六公尺。


    那麽,下一步召喚出的將是方才的巨大神魚。然而已經看穿接下來將有什麽來襲的「紅」劍兵以劈開下巴的方式化解了神魚的猛咬,並奔過化為單純木偶的神魚背部。


    三公尺。


    「水之王<a lugal>。」


    女王在自身跟前投影出如鱗片的盾牌。在「紅」刺客的認知當中,優雅徜徉於原始大洋中的神魚鱗片正是最堅固的盾。


    這也是她理解無法擋下「紅」劍兵而采取的行動。


    零。抵達之後,「紅」劍兵毫不遲疑以上段動作舉高劍。原本這應是一把證明王權的劍,卻因呼應少女的憎恨而化為邪劍。


    空間扭曲,遠處雷聲般的聲響回蕩於女王的謁見廳。


    ……原本「燦爛閃耀王劍<克拉倫特>」並不是莫德雷德能用的劍,這是為了證明王位而存在的劍,是「隻有成王之人」才能握住的劍。


    但是從亞瑟王的寶庫篡奪了這把劍的莫德雷德以壓倒性的力量收下了劍。她並非因為這是一把符合王者的劍而選擇它,隻是單純想要這把劍的力量。


    作為增幅王者力量的「觸媒」,把最優秀的「王劍」打造成邪劍。


    之後,莫德雷德在劍欄之戰中揮舞此劍,並以自身性命為代價傷了亞瑟王。


    隻有夠古老一項優點的女王實力當然不足以與傳說英雄亞瑟王比擬——!


    「『向崇高的父親掀起反叛<rent blood arthur>』——!」


    招來的憎恨紅雷以絕望性破壞力衝向王座。


    紅雷朝著層疊張設的盾牌露出利牙,並把應是最堅固的鱗片當成紙屑那樣撕碎。「紅」劍兵<莫德雷德>相信自己得手了,不管這刺客能用出怎樣的大魔術,都沒道理顛覆現況。


    唯一剩下的手法就是傳送。但既然她都一舉在前方架設那麽多麵盾牌了,應該就打著要接招的盤算,那麽即使在被衝破的當下進行轉移也來不及。


    勝券在握的情緒卻被突如其來的寒顫打斷。


    翻轉的感覺,視野有如被一片霧氣籠罩般扭曲。「紅」劍兵認為這應該是毒素影響,但和已出招的劍無關。那麽,為何打了寒顫呢?若要說「紅」刺客<塞彌拉彌斯>能在這狀況下閃過,那就是——


    巨響。


    王座的確毀了,但「紅」刺客不在那裏。


    『傳送……?』


    雙腳無力,即使在亞瑟王跟前也沒跪地的膝蓋有如取笑自身一般顫抖著。


    「——閣下似乎犯了致命的錯。」


    「紅」刺客打從心底開心地笑著,像要玩弄劍兵的頭似的以雙手觸摸她的頭發。


    「你這王八……!」


    一個回頭順勢砍去,但沒有相應的手感,隻是砍過了空氣。總之,「紅」劍兵這下理解了。


    那盾牌不是為了防禦,而是為了隱瞞自己已經傳送躲到他處。「紅」劍兵因為架設盾牌的術式複雜程度就斷定「紅」刺客確實正麵接招,這就是她犯下的致命錯誤。


    「嗨,反叛騎士啊,閣下為何認為吾要堂堂正正當麵與閣下互相廝殺呢?是因為至今阻撓於閣下跟前的敵人皆是這類蠢材嗎?」


    刺客在「紅」劍兵身邊嘀咕,聲音帶有無法隱瞞的喜悅。


    「哼,沒有身為英靈的榮譽感,隻會逃跑的家夥真敢說……!」


    「紅」刺客或許感覺到劍兵在逞強,隻見她更是笑著說:


    「——笑話,吾可是最古老的毒殺高手,正麵迎戰什麽的交給那些看門狗便成。居於上位者為何得競爭勝負呢?吾不是與閣下廝殺,也不是與閣下交手,隻消——等待閣下中計便成啊。」


    女王訕笑因羞辱而憤怒顫抖的「紅」劍兵。


    「那麽,『紅』劍兵,讓吾單方麵淩遲你致死吧。」


    鎖煉纏住「紅」劍兵身體,在她還來不及抵抗時就被拋到高空,鎖煉接著進一步纏上手腳。在離心力作用下,她的背直接被砸在石柱上。


    「咳……!」


    「紅」劍兵的直覺發出警告:這樣不妙。但視野仿佛被濃霧籠罩般封鎖,即使揮劍也隻是砍了好幾次空氣,同時增加更多糾纏的鎖煉。


    「吾修正一下飛蟲這個比喻吧。現在你就像條上鉤的魚那樣淒慘啊,反叛騎士。」


    全身穿戴鋼鐵鎧甲的人像顆皮球那樣彈跳。


    掙紮的模樣的確有如上鉤的魚。


    「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紅」劍兵隨著大吼扯斷鎖煉,隻能專心致誌地衝刺。但她敏銳的直覺訴說著這樣沒用,完全無計可施。


    即使如此,除了像個隻懂向前的人單純地衝刺外,沒有其他手段了。可是,就連要做到這點也愈來愈困難。


    「唔……?」


    視覺被強行奪走,熱辣的刺痛感後來轉變成火燒般的痛楚,甚至無法閉上眼睛。若是一般人早就會發瘋的劇烈痛楚襲來,但「紅」劍兵可是擁有超一流本事的劍士。


    「嘖……」


    她經曆過幾次無法仰賴視覺的戰鬥,澈底打磨過的神經甚至能辨別些微的呼吸聲,如實告知了女王的所在之處。


    不,即使掩蓋這些聲音,她也能憑借敏銳的直覺探索吧。


    因此,讓她失明根本沒有意義。


    ——理應如此。


    「……差不多了吧。」


    女王出聲。或許因為劍兵失明使她大意,這下劍兵就知道女王身在何處。距離超乎預料的近,這麽一來可在她傳送之前砍中。


    「紅」劍兵認為不能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正準備以「魔力放射」加速時——


    「…………啊。」


    下一秒,石地板崩塌,無法使力、無法呼吸,甚至無法思考。


    「紅」劍兵有自覺,自己很習慣痛楚了。被銳利刀刃砍傷的痛、被鐵錘重重砸到時那甚至無法呼吸的痛、被火焰灼燒、遭到魔術直接命中、被箭矢射穿的痛,以及生命的最後一瞬間被那把槍刺穿致死時的痛,她都體驗過了。


    痛覺是該被操控的,不能被它左右行動。這不僅對莫德雷德、不僅對騎士,對所有戰士而言都是基本。


    可是,今天,就在這時,顛覆了這項認知。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因為太刁鑽、太劇烈的痛楚襲擊全身,狠狠地痛揍了「紅」劍兵一頓,使她無法順利思考。有如硫酸灌注體內的痛讓她淒慘地哀號,除此之外,她完全沒有能夠采取的行動。


    「紅」刺客開心地咯咯笑著。


    「此乃吾之第二寶具『驕慢王之美酒』。隻要待在這座謁見廳裏,吾便擁有對各種毒素的抗性,並會在空氣中製造、散播各式毒素,吾之魔術生出的所有物體——即使是小小的火焰也有『毒』。如何,痛嗎?」


    送給「紅」刺客的回應隻有痛苦的哀號。


    「然後,不知道你是否聽得見,但還是告知一下吧。方才說過吧?


    這毒本來不是用來對付你,這個啊,『是為了凱隆準備的毒』。你知道他因為中毒太痛苦而舍棄了不死之身嗎?這毒可是海克力斯收拾的九頭蛇這魔獸之毒,也是讓海克力斯最終自滅的毒。希臘自豪的英雄們都是被這種毒所殺——而且是其中一人盡管擁有不死之身仍不禁求饒的程度。如果『黑』弓兵<凱隆>中了這毒,應該是挺有趣的——」


    「紅」劍兵<莫德雷德>持續慘叫、打滾,應該不用一分鍾就會痛苦死亡吧。


    然而,總之「紅」刺客的施虐心大大獲得滿足,隻見她點點頭,以優雅的腳步走回王座。


    「閣下會在幾分鍾後死去或者求饒呢?吾就悠哉地等待這一刻到來吧。沒什麽,如果不想死,很簡單——用那把誇張的劍自刎,這樣一切都會結束了。」


    沒有回應。


    喉嚨是否毀了呢?隻有幹啞的聲音回蕩在廣大房內。


    盡管混亂的思緒總算開始能統整了,但「紅」劍兵能認知到的事實隻有一個。


    『可惡,無計可施啊……!』


    劇烈痛楚同樣持續,「死」分秒逼近。對她來說,連整理思緒都是一場戰鬥了。


    §§§


    石地板通道仿佛無窮盡地延展,這恐怕是「紅」刺客<塞彌拉彌斯>的魔術造成。但裁決者確定終點已近,自己接近到可以察覺大聖杯氣息的程度。


    通道狹窄,頂多容納兩人並肩通過。相對地天花板高得看不見,空氣中飄散著些許冷土氣味,讓裁決者有種懷念的感覺。


    到目前為止沒有受到任何妨礙,即使現在派出龍牙兵也爭取不了時間吧。話雖如此,對麵還有「紅」術士以及言峰四郎。尤其術士是個問題,裁決者能透過本身的知覺機能知道對方「存在」,盡管如此,該術士從未露臉過。


    可能性有二。他們安排了什麽對策對抗自己<裁決者>,即使術士使役者本身並非戰鬥型英靈,但使用的魔術的確很可能造成威脅。


    若是單純攻擊魔術,即使是神話時代的產物也能破除。但所謂的魔術深淵,有時可將幾乎不可能的事情化為可能。


    可能召喚出可怕的魔獸,可能是一改此處環境的強大術式,也可能是完全無法想象的「某事物」——


    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性,就是亞種聖杯戰爭中常發生的「下下簽」使役者。沒有召喚出英雄,隻是湊巧叫出了符合術士資格的某人,寶具派不上用場,也不會魔術。


    如果是後者,那還簡單,但若是前者,毫無疑問會在抵達前夕出手妨礙,所以裁決者不認為是後者。好歹是透過魔術協會收集來的聖遺物召喚而出,抽到下下簽的可能性實在很罕見。


    雖然隻是有種預感,她覺得自己快要抵達大聖杯了。這麽一來,術士應當是等在大聖杯之前……


    來到幾乎以為無限延伸的走廊終點的裁決者站在一道門前。


    修羅與終結就在這道門後,裁決者甩開些許遲疑,打開了門。


    原本預料應該會用魔術上鎖——但相反地,她隻輕輕碰了一下,門就輕易打開了。


    「這裏就是——」


    裁決者環顧周圍,是一個看不見邊緣的碗狀廣大空間。從裁決者這邊來看,也能明確地看到位在中央的大聖杯。


    她感應到的使役者有一位。因為言峰四郎不屬於這場聖杯大戰的使役者,她原本就察覺不到——但他不可能不在這裏。


    「『紅』術士,快出來!」


    『喔喔,喔喔!既然你都這樣呼喚了,我當然該現身!加入了誠心、專注、純真,還有其他各式各樣要素的吾輩著作將在此完成!』


    原本靈體化的「紅」術士現身。他一身灑脫的中世紀貴族風打扮,手中握著筆,腋下挾著厚重書本。


    裁決者因為自己看破的對方真名而啞口無言。


    「英國<ennd>的——莎士比亞?」


    距離很遠,「紅」術士以像在舞台上說話的態度深深鞠躬。


    「你好,瘋狂的鄉下姑娘!哎呀,失禮了,一個不小心就表現出平常的態度。沒錯,吾輩乃『紅』術士。如何,失望了嗎?


    『貞德·達魯克啊,天地之間有許多事情是你的哲理無法想象的<there are more things in heaven and earth, joan of arc, than are dreamt of in your philosophy>!』」


    裁決者聽到這唱大戲般的口吻後,清了清嗓子喊道:


    「雖然我想應該沒用——你是否該投降?」


    目前至少能確定莎士比亞這位英靈不可能對抗裁決者,他恐怕也無法使用魔術,甚至隻有知名度能淩駕貞德·達魯克。但是——


    「哦~~投降——這很難呢。因為你完全沒有滿足讓我投降的條件啊!」


    「……條件,是嗎?」


    「紅」術士頷首,以羽毛筆在空中書寫——文字浮現,躍動起來。


    「條件其一,情緒層麵的問題。如同『看這些狗彘不食其餘的人<o, see the monstrousness of man when he looks out in an ungrateful shape!>』所說,吾輩可是在『紅』陣營當官,吾輩對自己花花公子的程度有自信能在『紅』陣營爭上前兩名——一點也不想成為沒有智慧的怪物!」


    「而條件其二,娛樂層麵的問題。『詩人的眼睛在神奇狂放的一轉中,<the poet’s eye in fine frenzy rolling,>,便能從天上看到地下<doth nce from heaven to earth,>,從地下看到天上<from earth to heaven.>』,吾輩雙眼現在可是雪亮無比!正是獲得靈感<spirits>的創作家<creator>。換句話說,現在這個瞬間、這個時刻極其愉快啊!」


    「最後,條件其三,戰力層麵的問題。我們的戰力遠遠、遠遠超乎你想象地令人絕望喲。盡管你努力趕啊趕,也是沒趕上。不,應該說無論你怎樣追趕,都剛好會趕不上你努力追趕的份!就像阿基裏斯和烏龜那樣。而既然沒能趕上,你就會在這裏————死去。」


    最後的「死去」兩字確實帶來了強烈印象,裁決者狠狠地瞪了過去。


    「……那麽,究竟是什麽帶給我死亡呢?」


    一股出乎意料,有點惡心的感覺。


    像是用濕潤的手摸在脖子上,或者一根小小的針戳在心髒上那樣。


    「紅」術士誇大地舉起雙臂,手中拿著他原本挾在腋下的書本。


    「當然,隻有吾輩寶具『開演時刻已至,給予此處如雷喝采<first folio>』!


    那麽,請容吾輩說明。其實這寶具——」


    裁決者沒有聽他說,徑自跑了起來。


    「很抱歉,我沒興趣聽你說故事……!」


    如槍彈的狂奔。都已經知道「紅」術士是莎士比亞,就完全無須害怕他本人。雙方既然處於敵對狀態,當然沒義務等他啟用寶具。


    他說了,寶具名是「第一對開本<first folio>」。這名稱與莎士比亞死後發表的劇本合集相同。


    能推測出的寶具能力——既然是作家英靈,大多是能把故事


    實現的寶具。假使是故事裏麵的英雄,隻要作家本身是英靈,就有可能召喚來這個世界。


    而若是莎士比亞,就根本不缺能召喚出來的英雄。無敵的馬克白,或者取曆史劇的理查三世,除此之外從妖精王<奧伯隆>或三女巫之中選擇也行。


    還有一種是改變因果或世界的寶具。基於一定能貫穿心髒的傳說,所以能顛倒因果的槍——或者類似改變時間、改寫<塗改>世界本身的寶具。


    麻煩的當然是改變型寶具。召喚還好,無論是怎樣的英雄,說穿了畢竟還是故事裏的存在,隻要能認清這一點就很容易擊退。


    但改變因果關係這類,采用的是不同次元的術理。對時間、空間,甚至世界本身說謊,這類改變沒有所謂的不可能。


    因此裁決者專心地向前跑。在「紅」術士啟用寶具、改變了些「什麽」之前打倒他,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裁決者的擔憂是對的。「紅」術士的寶具「開演時刻已至,給予此處如雷喝采」是改變世界的寶具,但它並不會修改世界本身——


    「好了,吾輩寶具揭幕!快入座!別抽煙!拒絕拍照攝影!更不要野蠻噓聲!世界乃吾手、吾之舞台!開演時刻已至——給予此處如雷喝采!」


    而是封閉這個世界,產出劇本<秩序>,讓故事<道路>強行推展的舞台寶具。當裁決者打算以聖旗貫穿「紅」術士的瞬間,他的寶具已然啟用。


    「咦……?」


    風景切換。在理解到這點之前,懷念的草香搔過鼻腔。


    「這裏是,我的故鄉……?」


    看著自己的雙手。因為從小幫忙家務,關節粗大——讓她覺得有些丟臉的手掌。身上的鎧甲、旗幟都消失了。


    「……這是……幻覺嗎?」


    裁決者皺眉,心想對方的喜好真沒品。這裏確實正是裁決者的故鄉棟雷米村。自己在這裏接受神的啟示,飛向外麵的世界。


    隨行的有六人。收下了男裝與馬匹,前往查理七世麾下——


    這實在是太懷念的記憶,但現在不是犯思鄉病的時候。該如何打破這幻術呢?


    裁決者左顧右盼,發現人影。


    「『紅』術士<莎士比亞>……」


    裁決者想逼近誇張行禮的術士,但他像一道影子那樣倏地消失。


    『沒用的,無論是加害於我或者劇中人物<角色>,這段故事都不會停止。這就是這樣的寶具,即使你是裁決者也不例外。』


    「如果是幻術,可以用我的反魔力破除。」


    『這不是幻術,是「故事」。主角是你,貞德·達魯克。聽好了,這是我施展的攻擊,請回想你的人生,體驗不可能發生的故事吧。』


    這是「紅」術士的話劇寶具,裁決者能夠以聖旗接下各種攻擊,因此魔術性攻擊對她一概不管用。


    但他的寶具已經超越了魔術範疇——真要說的話,是一種擁有與固有結界相等強製力的玩意兒。既然登上了舞台,就必須扮演相關角色直到最後。


    那不是魔術,而是殺害內心的寶具。


    無關英雄還是聖人——讓懷抱過錯的生者至死的劇毒。


    『做好覺悟了嗎?』


    「……我的人生什麽的,跟許多英雄相比根本微不足道,上演我的人生戲碼,應該很無聊才是。」


    「紅」術士默默地搖頭否定這段話後消失蹤影。


    竟然讓人重新體驗自己的人生,還真是三流寶具……當然,能把擁有最高層級反魔力的裁決者拖下水,這寶具的強製力確實厲害。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仍不能被這寶具擊敗。


    「珍妮。」


    這聲音令裁決者背脊一顫。那既不是歡欣,也不是發寒所致,而是兩者混雜的複雜情緒。那是一道太可怕又太懷念的聲音。


    回頭,不敢置信,這隻是一場夢,是「紅」術士的寶具效果。然而,眼前的人卻熟悉得令貞德一瞬間忘記這些。


    用小名稱呼自己的氣質穩重的女性。


    「媽&lt mer>。」


    十七歲與母親道別,直到死都沒再重逢。盡管已經有所覺悟,但像這樣回顧起來,歉疚與懷念的情緒好似要掏空內心。


    「無論如何都要去嗎?」


    「嗯,我必須去。」


    話語極其自然、理所當然地出口。沒錯,與過去相同,是自己離開棟雷米村時與母親的對話。


    「我無法忽視主的歎息,說不定這是此生的別離——請守護我,隻要你和聖母願意守護我,我就不會敗北。」


    「我會為你祈禱,希望你的道路上充滿光明。」


    沒錯,自己確實帶著這句話離開村莊————應當是這樣,然而母親繼續說下去。


    「……可是,你沒有回來。」


    「媽……?」


    貞德·達魯克的母親仿佛無法承受地搖頭,臉上表情沒有惡意,隻是充滿了悲傷。


    「為什麽你要被處以火刑,之後甚至被嘲弄整整十八年呢。」


    「這……」


    「你的意誌是火與鐵打造,無論麵對什麽苦難和絕望,你一定不會放棄自身信仰吧……可是,我隻覺得難過。」


    如果能指謫這個冒牌貨不知該有多好,但這的確是母親伊莎貝拉的心情。貞德明白……她明白。


    「所以——別去了,你已經知道結局了吧?」


    猶豫片刻。即使如此,貞德仍沒有迷惘地緊緊握住她的手說:


    「媽,即使如此,為了拯救這座村莊、這個國家,我仍非去不可。我非得挺身而出不可。」


    母親並沒有被這番話安慰,隻是流著淚——帶來一股錐心之痛。


    『「然而你手握了旗幟」,不愧是聖女貞德<jeanne pucelle>。如此強大的覺悟,難怪不把一般英雄當對手啊!』


    貞德仍老實地回應那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呢喃<旁白>。


    「術士,即使你借用母親的樣貌也沒用。如果滿足了就快點釋放。」


    『不不,你的故事才剛開始!那麽前進吧,第二幕,揭幕!』


    彈指聲「啪」地響起,少女隻是一眨眼,舞台便切換了。


    土壤的氣味、血的氣味,以及火藥的味道——


    貞德·達魯克現正佇立於戰場中央。


    §§§


    獅子劫歎了一口氣。


    劍兵恐怕在門的那一頭澈底地挨打,連透過念話問都不必,他已經大致掌握了九成現況,隻不過……無法想象她正承受多麽強烈的痛苦。


    獅子劫告訴自己冷靜點,盡管心中有著非常不吉利的預感,仍看著兩道令咒。


    若以令咒將她傳送回來就沒問題,可以重整旗鼓。


    「——劍兵,聽得見吧?」


    『……勉強。』


    「聽好了,準備重整旗鼓,我會用令咒讓你撤退……沒意見吧?」


    『我知道。』


    劍兵平淡地回答。因為是透過念話,感覺不出痛苦。但是她的語氣之中透露出難以言喻的遺憾,而這也無可奈何。


    「——以令咒命令我之劍士,立刻來到我跟前!」


    獅子劫於是透過令咒命令其「傳送」。令咒消耗掉,「紅」劍兵<莫德雷德>將會瞬間執行空間跳躍——理應如此。


    「……什麽?」


    令咒消失了一道,一股龐大魔力釋放時特有的感覺來襲。確實令咒已消耗,命令被執


    行了,但是——「紅」劍兵沒有回來。


    「劍兵?」


    『咯咯,欸,劍兵的主人啊,閣下這樣稍稍壞了吾的心情喲。閣下難道以為吾想不到閣下會如此?』


    此外一段念話還插了進來,意念與意念連結的絲線強行被插線。雖然這並不難,但至少不是在戰鬥中有餘力執行的魔術。


    而說穿了,對女王來說,這隻是花點小功夫的魔術吧。


    『你是如何封鎖令咒……?』


    獅子劫忍不住拋出這般愚蠢的問題,「紅」刺客<塞彌拉彌斯>愉快地笑了。


    『蠢問題啊,劍兵的主人。這裏是空中花園——也就是吾之領域喲。此處不接受閣下等人使用傳送術式,吾說不接受便是不接受。所謂領土正是這般存在,主人<master>也同樣如此,很簡單吧。』


    獅子劫隻能啞口無言。答案確實簡單,隻是從來沒有人實現過罷了。讓聖杯戰爭得以成立的基礎功能,聖杯與使役者係統,以及作為管理使役者之絕對命令權的令咒。


    確實有抗拒令咒的使役者。令咒說穿了就是一種使用魔術,若是具有優秀反魔力的使役者,確實可能抵抗吧。但要封鎖一度使用的令咒,則又需要其他關鍵。


    澈底理解令咒機能,並在這層領域加上相應的準備——


    這時,獅子劫察覺了。


    「……啊啊,可惡!」


    真是失策。雖然說到窮極魔術的使役者,當然是術士,但要他們在參加聖杯戰爭被召喚出來的這短短幾天之內完成分析,也是非常困難的事。


    不過,就是有這樣的對象。身為理解魔術的使役者,同時有足夠時間的存在。


    『吾主天草四郎時貞,他很熟悉令咒啊。』


    六十年的歲月加上他的執著,盡管不如術士那般熟悉魔術,但有如此充分的時間便足以分析令咒。而若像待在這花園的「紅」刺客這般擅長魔術,便有可能封鎖他人的令咒吧。


    可惡、可惡、可惡……!


    『就是這樣,放棄聖杯吧。』


    念話「啪」地中斷。


    如果用上兩道,說不定可以擺脫刺客封鎖令咒的機製,但現在已經消耗一道了,既然裁決者不在這裏,就沒有時間取回失去的令咒。


    念話也被切斷,目前不知狀況如何——但毫無疑問糟糕透頂吧。當自己正像這樣思考的時候,「紅」劍兵的存活機率也一分一秒地減少著。


    該怎麽辦?


    覺得一秒好漫長——緩慢的時間讓自己更加焦躁。


    浮現逃走這個選項應該是再正常不過,無論如何都要逃離這裏,拋下一切回去。


    不、不對,不需要猶豫,就這樣逃走才是最佳的存活方式。沒錯,逃跑就好了,逃走——抓住存活的機會就好。


    會死喔。如果不放棄你現在想到的愚蠢至極的點子,絕對會死喔,你知道吧?知道啊,我當然知道!王八蛋!有股不祥預感,甚至陣陣發寒,但沒想到這種選項竟會出現在眼前!


    「啊啊……可惡。」


    思考。主人能做的並不是命令使役者,這種事大多使役者都會擅自采取行動。使役者是一種使魔,也是搭檔<buddy>。那麽,主人該扮演的角色是什麽?


    主人的工作是「思考」,把隻有零的獲勝機率變成不是零。一秒,思考啊。兩秒,有某種機會。三秒——發現了。


    發現了,確實發現了,但獲勝機率不到百分之一。


    不過——若不這麽做,劍兵確實會敗北。雖然自己可能可以活久一點,但這樣延長後的性命又有什麽意義?


    ——沒有,這種東西沒有意義。


    沒錯,自己已經沒留下什麽了,離開這裏就代表之後將回到明明活著卻跟死了沒兩樣的人生。三十年左右的記憶竄過腦海,魔術師;窮極魔術;獲得聖杯;為了不讓少女的死沒有意義,不斷在肉體刻劃傷痕的人生。


    一半死了,一半還活著。


    內心深處某個聲音嘀咕著:你早就玩完了。活著的是身體,死的是希望。既然希望已經死絕,今後將隻會過上比老人的餘生還糟糕的人生。


    即使向聖杯許願,也無法讓死人複生——


    正是如此,獅子劫界離已死,無法複生。


    但是,一半還活著的自己或許還有救。或許到了最後的最後,能夠找出自己究竟失去了什麽。


    這是身為人類的根本,人類在這個世界稱霸必須有的感情。


    咬著牙向前,振奮自己踏出一步。


    想要抵達的氣魄、想要前進的堅持。


    「紅」劍兵現在應該仍在奮戰吧。即使死了仍掙紮著,朝向希望持續伸手。


    這樣的生活形態實在太耀眼,失去這樣的光實在太難過。


    更重要的是獅子劫界離還是留有些什麽。


    「……對,說得也是,我和那家夥都還有能伸出的手。」


    隻是——隻有堅持還存在於沒死透的死者體內。獅子劫從懷中取出手槍式針筒,連上念話。


    『——劍兵,聽得見嗎?』


    沒有回應,但有連接上的感覺。他緊抓著這點說道。


    『你啊,是不是不想敗給「紅」刺客?』


    答案馬上傳回來。


    『……混賬東西,這不是廢話?』


    獅子劫苦笑:說得也是呢。


    『——那麽,若因此而死也無所謂?』


    愚蠢的問題。獅子劫身為主人,卻詢問自己的使役者「死也無所謂?」。他心想劍兵要不就臭罵自己一頓,要不就猶豫吧。


    『無所謂!』


    這太清楚明白的回應讓獅子劫的思考化為一片空白。


    『主人,你聽好了。我啊,比起死去更是超級討厭敗北,更別說我不能接受輸給這個王八毒蟲女。如果主人這樣說,就表示隻剩下那個方法了吧!那就做啊,如果能戰勝這家夥,我不需要什麽未來!我啊……想讓你獲勝!』


    這句話隻讓獅子劫嘀咕了一句「這樣啊」。


    並心想:她真是個好使役者,甚至是自己完全配不上的程度。


    有剛剛那番話就夠了。有剛剛那番話——這個死了一半的人就會覺得自己還有采取行動的價值。


    獲勝機率百分之一,這樣便足矣。


    『好——劍兵,做好覺悟吧。隻要事情順利,就可以賞那個女王一記啦。』


    §§§


    ——現在回想起來,從一開始就有預感了。


    世界上存在著絕對無法與自己相容的對象,那並不是基於曆史的累積或情感交流產生,而是從彼此的立場與心境產生,從見麵的那個瞬間就會認定對方為敵人。


    到目前為止,已經與許多敵人交手。從人工生命體、魔像等大量且無價值的家夥到「黑」弓兵<凱隆>、「黑」狂戰士<弗蘭肯斯坦>、「黑」騎兵<阿斯托爾弗>,以及那個能夠變身為「黑」劍兵<齊格菲>的人工生命體——


    既然自己是「紅」劍兵<莫德雷德>,應該要到最後才會與「紅」陣營對象交手。


    但若是這樣……自己已經有一項認知。到了最後的最後,阻撓在眼前的會是她<這家夥>。


    盡管操弄陰謀、奸計、策略,卻絲毫不改臉色,驅動手中棋子拿下王的毒婦。


    我身為騎士,更應該說身為一個戰士,可是比誰都忌諱這類人。


    比方說,像我母親<莫歌絲>那樣,絕對不會表現在外,卻實現


    了報複亞瑟王的那個魔女。


    然而,現在我趴倒在地。


    劇痛噴發,讓我說不出話,暫時恢複正常運作的隻有思緒,甚至連跟主人間的念話都斷了。無法握劍,說起來現在什麽都看不見。


    無論如何驅策直覺,都完全找不出通往勝利的道路。找不到。


    現在的自己隻能掙紮。


    「飛蟲摔下來啦。」


    聲音。聲音出現在旁邊。我覺得這真是聽了讓人煩躁的聲調。這是誰的聲音?尋找記憶——立刻想起。


    跟我誕生瞬間聽見的聲音很像。


    我很清楚記得當時自己稍微想著:多麽黑暗的情感啊。若要比喻,就像是腐爛敗壞到底的器官。明明腐水散發著惡臭,但擁有這器官的本人卻全然未知——


    聲音編織言語,言語侵入耳內。


    「先不管旁人如何,吾可是挺中意閣下喲。莫德雷德,刺殺了那位聲名遠播的騎士王的反叛騎士——所有人都不懂閣下的真正價值。」


    「……你說,真正價值?」


    我反射性反問,女王輕笑一聲後撫上我的臉頰。這充滿親愛之情的舉動,簡直就像家長對待子女那般——


    「你是劍,而且是一把有勇氣的劍。在那個世界,除你之外沒人有持劍刺殺英雄亞瑟的勇氣啊。無力的吾可無法模仿,當然值得讚賞吧。」


    話語簡直有如毒素,像是會灌溉幹渴的自己,隻要一秒沒有這些水分就無法生存下去的毒素。


    被肯定、被稱讚了。


    若說沒有因此高興,那就是謊言;若說沒感謝她看透這點,那也是謊言。


    「沒錯,你是挑戰王的劍,即使沒人認可你的反叛,吾也會認同。你的反叛乃正確之舉,盡管世上沒有任何人理解這點,吾仍理解。」


    「……到現在才有人理解也沒用。」


    「紅」刺客<塞彌拉彌斯>以慈祥的關愛眼神回應這番自嘲言語。在這充滿毒氣的房內,女王想要拐騙我,而且還漸漸趨於成功。


    「於是吾想提議。劍兵,舍棄主人吧。我們也認為夥伴多一些更好。別擔憂,無論閣下的願望為何,那座大聖杯都擁有實現的力量。你的願望為何?」


    「我的——願望。」


    願望差點擅自衝口而出。隻要聽了我的願望,女王就會說幫我實現吧。身體的痛楚已經達到極限,精神疲憊不堪的我,究竟能否甩開這層誘惑——


    『你終有一天要打倒王後成王。』


    『我不認你為子,也不打算將王位繼承給你。』


    『想成為惡王,還是善王呢——』


    『你必須好好麵對父親。』


    無數的各種各樣的話語浮現。


    我為何,為什麽想當一個王?是因為身為聲名遠播的亞瑟王之子所有的自尊導致?還是崇拜父親的身影呢?


    好幾次夢到的選定之劍出現在眼前。


    為什麽我會覺得握住這把劍是一種罪惡而猶豫呢?


    『哎呀?你不拔嗎?』


    我猶豫了。我該伸手嗎?我真的可以伸手嗎?我有伸手的權利嗎?


    正當我猶豫時,一位少女站到了劍的前麵。在我還猶豫的時候,似乎已經輪到下一人。我猶豫著,茫然看著她的背影。


    「在握住那把劍之前,先好好考慮清楚。」


    在我身邊的魔術師說出了曾對我說過的話。


    「拔出了那把劍,最終你將不再是人類。」


    可能是真的很不想讓她拔劍,魔術師以比告訴我時更強硬的態度否定。甚至還說如果得到了,應該會迎來悲慘的結局。


    是的,沒錯,那個魔術師說得沒錯。如果獲得那把劍,隻有最糟糕的結局等著。累積下來的一切一點不剩地遭到破壞,迎接實在太過寂寞空虛的死亡——魔術師甚至很細心地讓少女知道自身迎向死亡前的一切發展。


    「——不。」


    即使如此,站在我前方的少女仍斬釘截鐵地拒絕。


    她就這麽想成王嗎?愈是擁有正常的心,想成「王」就愈是慘烈的夢想。


    少女以柔和的話語說:不是這樣。


    「——許多人露出了笑容。


    我想這一定不是錯誤的。」


    ————————啊啊。


    我領悟了一切。打從一開始,我與父親就是那麽不同。


    父親不是成王後想守護人們。


    而是因為想守護人們而成王。


    所以才能度過那麽淒慘的人生,並且不回頭——


    向往的那道背影並非雄壯偉大,而是纖細得令人感傷。


    成王究竟有多麽恐怖啊。未來已注定,將會迎接悲慘結局。即使這個魔術師展現了這些景象,仍緊緊握住劍柄。


    這是太過寂寥的傳說揭幕。


    沒有任何人讚頌打算拔劍的少女,騎士們都一副隻有我才該成王的態度,熱衷於騎馬比試。


    在那之中,有一位表示如果大多數人能夠歡笑,那就不是錯,並舍棄了自己,打算挑戰這一切的孤單少女。


    魔術師轉向這邊,麵帶輕佻的笑容說:


    「……好了,你打算怎麽辦呢?」


    §§§


    「哦,我看你是有想實現的願望啊。」


    「紅」刺客就這樣犯下一個致命過錯。為了專心與劍兵交談,她無法調查念話的狀況,但「紅」刺客判斷這樣沒關係。畢竟他的主人已經心死,更重要的是現在連借由令咒完成的傳送都遭到封鎖,就完全沒有需要留心他的理由了。


    但真正該小心的從現在才開始。讓「紅」劍兵<莫德雷德>敞開心房,並且拉攏她成為同伴。為此必須卸下防備,因為如果表現出警戒態度,她應該會采取敵對立場吧。女王的信條是能用的棋子多一個是一個。


    慎重地,不要明顯表現出不信任,卻不怠忽戒備……喜悅竄過背脊,現在的她是玩弄掌中鼠的貓、鎖定落入陷阱內的野獸的獵人。


    但對她來說,這不過是餘興節目,有點像是想看看反叛騎士屈服的樣子這種好奇心的表現。這不是大意,但同時行有餘力。「紅」刺客沒有察覺這點。


    「我的——願望是——」


    好了,願望是什麽?道成肉身嗎?成王嗎?還是把騎士王<父王>的存在從曆史中消除呢?無所謂,無論是什麽,聖杯都會加以實現吧……說起來,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實現她的願望。即使擁有能實現願望的力量,實現願望所需的魔力可是有限的。


    定下契約的瞬間,就把她變成傀儡,打造成單純的戰鬥機械吧。


    「我的願望是拔出選定之劍,成為王。」


    「哦,那麽——」


    「紅」劍兵露出柔和笑容,搖了搖頭。


    「……不過,這似乎錯了,我搞錯了自己的夢想。說到底,我想要療愈父親的孤獨,我隻是想抱起那個人因為身為王而舍棄的事物。」


    沒錯。


    孤獨、孤傲,像是靜靜地高掛陰天空中的閃耀弦月。


    孤伶伶地,如此辛酸。


    因為被所有人仰望著,所以無法哭泣、呐喊——


    如果換個人當王,就不需要這樣了。


    我想告訴那個人——放心吧,您也能露出微笑的。


    ……當然,世間不允許多餘的王存在,但即使不被允許也沒關係。隻是我這麽想,之後隻要采取成王的行動便可。


    甩開遺憾的心情,我舍棄了這個夢想


    ,因為打從一開始就不必要。


    可是我不後悔。我雖然犯了好多錯,但我發現在我這滿是錯誤的人生之中,這還算是挺高尚、挺有人情味的願望。


    「所以我已經不需要了。這麽一來,我剩下的願望隻有一個。」


    「……那麽,說說你的願望吧。」


    『——劍兵,聽得見嗎?』


    這時主人的念話介入。獅子劫界離理所當然掌握了使役者的現況吧,但在令咒不管用的這個狀況下,他不可能做些什麽。


    突然想到。


    如果我處於主人的立場,該怎麽應付這個狀況呢?既然有一個即將倒戈到敵方陣營的使役者,會放任不知何時將敵對的自己活下去嗎?


    這般黑暗的想法瞬間閃過,因此回應了一陣沉默。


    我不會背叛,絕對不會——


    很想這樣說,很想這樣堂堂正正地說,但自己的外號可是反叛騎士。


    盡管侍奉偉大的王亞瑟,仍忘記其所有恩情,毀了一切的反叛騎士——


    『你啊,是不是不想敗給「紅」刺客<塞彌拉彌斯>?』


    然而,獅子劫一副很平常的態度這樣問。


    主人問是否不想敗給眼前的女王,這個教唆自己的她。


    雖然隻有一點點,但無聊的頑固確實打進了我的脊椎。


    廢話,還用說嗎?當然不想敗。因為她<塞彌拉彌斯>就是我媽<莫歌絲>,才不想連第二次的人生都要被她利用呢。


    『——那麽,若因此而死也無所謂?』


    是啊,無所謂。既無所謂,也不後悔。如果是像「黑」劍兵<齊格菲>那樣的武人,甚至會幹脆地戰至死亡吧。


    但就是不想敗給這個女人。全世界隻有這個女人,無論如何都不想敗給她。


    自己的主人表示還有方法可以獲勝。獅子劫界離說了獲勝,那我當然毫不猶豫地會選擇這個。


    『無所謂!』


    透過念話如此大喊後,感覺比想象中還清爽。身上明明同樣痛,但臉上不禁露出些微笑容。


    ——沒有比現在更感謝母親<莫歌絲>了。如果沒有對母親的厭惡,我現在可能已經被「紅」刺客控製了。


    ——沒有比現在更感謝主人了。這份力量不是別人,正是主人給我的。如果我隻是一般的騎士,現在可能已經敗給這些誘惑了。


    但我不想再聞到那股惡臭。


    好懂是最棒的。我最討厭母親<莫歌絲>,也最討厭與她有同樣氣息的這個「紅」刺客!


    「我的願望還用說嗎?女王<塞彌拉彌斯>,當然就是你的項上人頭!」


    接著朝「紅」刺客吐了一口混著血的口水,沾上她臉頰的口水似乎使她的思考停止了一瞬。但接著應該是理解了我得意的笑中帶著輕蔑,感覺到女王咂了一下嘴後離開我身邊。


    「——那行,就把你跟主人一同變成悲慘的泥娃娃吧。」


    說罷伸出手,但我才不怕。


    主人究竟打算怎麽突破這個現況呢?我眼睛已經看不見,也無法握劍,甚至站不起來。他打算怎麽從這九死一生的狀況逆轉呢——


    巨響突如其來,背後有東西爆炸了。


    「什——?」


    「紅」刺客的聲音愕然。那並不是針對爆炸本身,而是針對爆炸帶來的結果驚歎。


    「劍兵,出聲!」


    「……主人?」


    反射性地回應主人的話語。獅子劫笑著表示:


    「好,你在那裏等一下。」


    獅子劫一腳踏進隻要接觸,皮膚就會潰爛的毒氣中。


    一步、兩步,然後第三步。


    獅子劫毫不在意毒氣影響,持續奔跑,朝著在劍兵身邊的「紅」刺客迅速扣下霰彈槍<shotgun>扳機。


    當然,在她的防禦能力麵前這些根本沒有意義。接著掏出將魔術師心髒加工後打造成的手榴彈——這也沒有意義。但如同他的盤算,絕不是戰士的「紅」刺客因此退後。


    也就是說,她與劍兵拉開距離。


    以獅子劫的角度來看,他也不認為這點東西傷得了她。但這還真痛,已經事先把幾乎所有痛覺切斷了還這麽痛。


    也難怪那個凱隆寧可不要不死之軀也要求饒。


    但這是勉強,真的很勉強能夠忍耐的痛。沒關係,隻差幾步了。跑啊、跑啊,隻要專心致誌地向前跑。


    從懷中取出手槍型注射器,隻要沒打中就會迎接愚蠢到不行的結局。無論槍彈、手榴彈,對「紅」刺客都不管用。但即使不管用也能嚇嚇她、能使她困惑,甚至可能讓她看不到自己從懷裏取出手槍型注射器的那一瞬間。


    自己的使役者劍兵頹倒在地。隻是看到這個景象,一股莫名其妙、毫無道理可言的怒氣便湧了上來。


    她眼睛看不見,自豪的王劍也脫手了,獅子劫不想看到這樣的劍兵。她啊,那個小姑娘啊,更適合隨時隨地都自信滿滿、囂張臭屁的樣子。


    好啦,所以快跑。


    無論皮膚被腐蝕還是失明,獅子劫都能仰賴方才的聲音掌握劍兵的位置。


    即使隻是吸入一口氣便能使器官腐爛,心髒仍持續跳動。吃東西的問題之後再想,現在隻要稍微能保住性命就好了。


    「站起來啊,國王。」


    這麽嘀咕之後,獅子劫界離把手槍型注射器抵在劍兵脖子上。


    扣下扳機,注射血清。


    這是唯一能對抗讓許多英雄痛苦至死的九頭蛇毒素的方法,雖然是臨時做出來的玩意兒,效力絕對足夠讓劍兵醒覺過來。


    注入的瞬間,痛苦再次竄過劍兵全身。但這痛苦不是吸收她力量時產生,反而帶來體內某種東西爆炸般的衝擊。


    「咳、哈……!」


    吐出血來,整灘黑色的血讓人發毛。熱度在體內流竄,衝啊衝地到處繞,使全身沸騰——


    「這————」


    「紅」刺客說不出話。吐血的「紅」劍兵<莫德雷德>手中握緊王劍<克拉倫特>站起,瞪著女王。


    「……嗨,好久不見。」


    輕佻一笑揮劍。這一斬可以看出「紅」劍兵的本事沒有絲毫衰退,完全複活了,甚至現在仍處在這滿是毒氣的空間裏也毫不痛苦地挺身而出。


    「你這家夥……!」


    瞬間,「紅」刺客被迫做出選擇。


    逃跑嗎?鬥爭嗎?


    答案不用說,一定是逃走。無論如何,處於自身領域的壓倒性有利已遭到顛覆,所以應該逃跑。


    可是,「紅」劍兵那個輕佻的賊笑實在惱人。


    「紅」刺客也有身為女王的尊嚴,何況這謁見廳對她來說是絕對有利的戰場,姑且不論其他地方,從這裏撤退——


    盡管猶豫,「紅」刺客仍選擇了鬥爭。


    「你的笑容很惱人啊————!」


    深綠色鎖煉被召喚而出,尖端的鉤爪蓄勢待發。


    數量多達兩百條。即使隻有一半數量也足以撕碎全身的鎖煉一舉來襲。


    「惱人的是你啦!」


    盡管如此,「紅」劍兵隨著快跑,一劍、兩劍、三劍,砍掉的鎖煉有一百九十七條,隻有僅存的三條纏住了「紅」劍兵。


    但這些鎖煉是因為毒素滲透才能發揮效用。


    隻是一般鎖煉根本無法攔住她,何況現在劍兵已經使用了「魔力放射」全力狂奔。


    「嘖……!」


    刺客立刻傳送到後方,回到王座拉開距離,並重整好原本混亂的思考。既然決定鬥爭就不會撤退,首先以神魚鱗片稍微阻擋對手的猛衝——


    然後在她啟用劍的真名之前,以寶具「驕慢王之美酒」編織出對來襲的劍兵能發揮最大效果的術式——!


    「礙事啦……!」


    神魚鱗片如玻璃般接連破碎,然而盡管隻有短短幾秒,的確爭取到了時間。


    「『填滿,顯現<atargatis>』。」


    那麽,大魔術已經完成,從魔法陣產出的是超越神魚的大怪物。


    美索不達米亞神話表示,誕下眾神的原始母神提阿馬特同時也生下了與自身針鋒相對的眾神對抗的敵對者——即是魔獸,數量十一。


    現在,「紅」刺客<塞彌拉彌斯>召喚出其中一匹。


    據說是在海中誕生,擁有色彩鮮豔的兩支頭角與前肢的巨大蛇,到達與龍種相比毫不遜色的位階的可怖大妖怪——巴修穆。其頭部從黑暗中衝出,利牙帶有比方才提到的九頭蛇更強大的毒性,隻消擦過便可造成致命傷,所以是連女王都會猶豫要不要使用的玩意兒。


    「好了,劍兵,讓我看看你苦悶的樣子吧————!」


    ……即使是反叛騎士,也沒辦法對抗如此龐大的妖怪,頂多是害怕著揮劍,或者淒慘地逃跑。無論是哪種,絕對都不可以讓她活著離開。


    「——哈。」


    但這樣的認知太致命,犯了過於致命的過錯。


    這大型妖怪不像方才的神魚那般是能輕鬆召喚出的玩意兒。雖然幾乎是以接近無限的形式獲得聖杯供應的魔力,但畢竟還是有其極限。


    因為狀況持續變化,「紅」刺客忘了一件事情。


    「紅」劍兵的主人——闖進充滿毒氣的謁見廳的不要命蠢材。


    他的手背上還有一道令咒閃閃發光。


    雖然沒有說好,但獅子劫界離在「紅」劍兵再次起身的瞬間便決定要如此行動,「紅」劍兵也準備好了。


    使役者——打一開始便以幾乎等於魔法的力量體現各種奇跡的英靈們。


    而區區一介人類能趕上他們的隻有智慧了。隻能絞盡腦汁、估量戰力多寡,賭上自身性命挑戰。


    這很困難,幾乎等於不可能的任務。


    但人類隻有這個對抗方式,所以使役者們才會一直隱瞞真名,為了不被抓到弱點而戰。


    「紅」刺客的優勢——於龐大魔力基礎下的魔術硬幹;利用傳送脫離戰鬥;利用召喚術產生的幾近無限的戰力;以及甚至能防範令咒和念話的精巧術式。


    但當她召喚出那誇張毒蛇的瞬間,這些優勢全部消失了。


    當然,她或許還保留了實力,對她來說使令咒無效可能隻是手到擒來的小事。


    但獅子劫界離賭了「不是這樣」。好了,現出底牌吧——!


    「以令咒命令之,現在正是『擒王之刻』!」


    「主人,收下啦!」


    瞬間,「紅」刺客領悟了。


    她身上出現很多致命的失敗,當那扇門被毀,主人介入的瞬間就該理解一切逃跑。


    但與這般想法相反,她的嘴唇準備編織出傳送所需的術式。如果是在這座花園,這術式連短短一小節都用不上,但就在這不滿一小節的短暫刹那。


    「紅」劍兵輕易躍過大蛇,舉起了她的紅雷邪劍。


    揮下的王劍從肩頭毀掉靈核,與她的嘴唇編織出傳送術式幾乎同時發生。


    「紅」刺客消失身影。


    「紅」劍兵盡管愕然,但確實有了手感。這是她反複過幾千次的動作,身體已經記住了,那毫無疑問是致命傷。


    看了看空無一人的王座,滿足地回頭。


    ……現身的大蛇已經消失。果然「紅」刺客承受了致命傷,已經沒有力量維持召喚出的大蛇在世。


    毒氣也散去,留在謁見廳的隻有「紅」劍兵和——


    「主人!」


    獅子劫界離製止急忙想跑過來的她,虛弱地起身。


    雖然他垂著臉蜷縮著,但樣子真是淒慘。「紅」劍兵看他這樣也一陣無力,坐在通往王座的樓梯上,解除身上的鎧甲裝備,換回便服。


    踩著危險腳步回到「紅」劍兵身邊的他重重呼了一口氣,嘴唇滴出黑色的血。


    「……贏了嗎?」


    「廢話,你沒看見嗎?」


    「我看不見了。」


    「……我賞了她一記致命傷,我的直覺確認如此,那家夥死定了。」


    「……那就好。」


    話語顯得疲憊。「紅」劍兵原本有些不悅,但馬上就恢複好心情。


    「我這不是還活著嘛。」


    「嗯,是啊,老實說真的是賭一把,因為我不知道會不會有效。」


    「有效?對了,那一針到底是什麽?」


    「紅」劍兵按著脖子。被注射之後,隨著全身都要爆炸般的痛楚,力量也爆發性地蘇醒。


    「是血清。」


    「……血清?」


    「為了對抗九頭蛇毒而做的……當我察覺『黑』弓兵是凱隆的時候,原則上有預料到這種發展,如果是那個惡劣的女王很有可能會這樣幹啊。」


    毒之女王塞彌拉彌斯。


    若持有原始之毒,或許可能做出所有毒素。然後,若可以做成所有毒素,那麽會做出什麽樣的毒?


    盡管覺得這樣有些迂回,還好真的有保險起見先做起來。


    「哈——這樣啊!這樣、這樣啊!我的主人真是厲害!」


    「紅」劍兵<莫德雷德>邊笑邊拍獅子劫的肩膀,獅子劫也笑了,挺起胸膛。


    「哈哈哈,多多稱讚我吧。是說,抱歉打斷你稱讚,我這邊有一個壞消息。」


    「什麽啦?」


    獅子劫「嗯」地點點頭後,清了清嗓子。


    「——劍兵,我會死喔。」


    沒錯,他一副沒什麽大不了的態度說道。沉默了一會兒,「紅」劍兵皺著眉頭說:


    「……沒救了嗎?」


    「沒救了。當然我也注射了血清……隻是,效力有點太強了。哎,原本就是輸麵很大的賭博,這也沒辦法。」


    「紅」刺客以魔術打造出的毒,說穿了是一種概念武裝。


    身為靈體的使役者隻要注射能與毒素抗衡的血清便能淨化,但獅子劫界離是擁有肉體的生物,能讓凱隆和海克力斯痛不欲生的九頭蛇毒真的太強悍,而血清本身也有著不遜於毒素的強勁力量。


    能不能承受血清本身?再來就是即使承受住了,是否能不至於影響思緒?在一切都不明朗的狀態下,獅子劫挑戰了這百分之一的獲勝機率。


    他們確實順利討滅女王,但獅子劫的身體早已迎來極限。說起來,他原本就隻是普通的魔術師。即使采取了與英雄同樣的行動,也不代表會成功。他因為注射了血清而避免立刻死亡,卻也因為注射了血清斷送性命。


    「這樣啊……那我也會消失嘍。」


    「紅」劍兵一派輕鬆,完全不害怕地這麽嘀咕。獅子劫界離無言地搖頭。


    「——動作快點或許還來得及,這裏還有兩個主人。」


    菲歐蕾·佛爾韋奇·千界樹和她的弟弟卡雷斯……實際上菲歐蕾已經離開了,話雖如此,如果能找出卡雷斯,要重新訂定契約也絕非不可能。


    「紅」劍兵稍稍起身——又立刻坐下。


    獅子


    劫睜圓了眼睛。


    「喂,你怎麽了?」


    「……不了,我的戰鬥到這裏就好。」


    這麽說罷,「紅」劍兵看向天花板,心想天花板充滿了水真是奇妙的景象。仔細一看,水麵還倒映著自己和主人的身影,讓她覺得有點好玩。


    「劍兵,這樣不好吧。」


    「當然,若我是個苟且偷生的使役者,或許真的會這麽做吧。可是,我果然還是到這裏就好,這裏是終點也無所謂。」


    曾經懷抱夢想,但夢想消失了。


    留下了些什麽,且不會將之忘懷,寶貴地嗬護住。如同主人發誓一輩子不會忘記親愛的女兒那般。


    「這樣啊,你這個性很吃虧耶。」


    「我還比不過你啦。」


    ……「紅」劍兵察覺了,主人在那個時候就算逃走了也沒關係。


    他不需要賭命。如果原本就是為了獲得聖杯而不惜生命,那還好說,但他的願望是要活著才能實現,然而他卻愚蠢地挑戰了這隻有百分之一的獲勝機率。


    這不就是為了讓使役者<自己>存活而采取的戰法嗎?所以她覺得這時候丟下獅子劫一個人離去不太對。


    「抱歉啦,主人,如果我更強一點——」


    「這種假設說下去隻會沒完沒了。我跟你都戰到極限了,這不就得了?」


    雖然態度隨便,但獅子劫是真心這麽想。他打從心底認為無論結果如何,這段過程沒有任何值得不滿之處。


    「欸,主人啊,那個,你覺得我怎樣?」


    「怎樣是指什麽?」


    「就是說……作為一個使役者如何?表現得夠好嗎?」


    「紅」劍兵有些畏畏縮縮,像個等待讚許的小孩。


    獅子劫點點頭說「當然」。


    「這樣吧,我們從召喚開始照順序回顧。首先對戰的是人工生命體和魔像……戰勝了對吧?」


    「嗯。」


    「下一場打的是『黑』刺客<開膛手傑克>和『黑』弓兵。弓兵因為時間到而戰成了平手,但是對方撤退了,不是我們。」


    「……」


    「再來是與『黑』騎兵<阿斯托爾弗>、『黑』狂戰士<弗蘭肯斯坦>、『黑』劍兵<齊格菲>交手,這些全部戰勝了,包括聯手對抗『黑』術士<亞維喀布隆>與其寶具魔像。然後我們剛剛收拾了『紅』刺客<塞彌拉彌斯>。喏?你沒敗過,無論什麽狀況你都沒有屈服,持續獲勝。抽到這種使役者,卻還造成這樣的結果,就是主人的運籌帷幄不好啦。」


    「……怎麽可能,你是個好主人。」


    獅子劫笑了。


    「你是個很出色的使役者,跟我搭檔太浪費了。」


    「這樣啊……嗯,那就好,我有這個就夠了。」


    「紅」騎兵像是甩開了什麽,又嘀咕了一聲「這樣就夠了」。


    獅子劫心想應該是最後機會了,於是掏出香煙,裏麵剩下兩根,他寶貝地用懷裏的打火機點燃。


    「……」


    接著發現她興致盎然的眼神。獅子劫說著「喏」把最後一根香煙遞給她。


    「唔、嗯,知道了,我抽。」


    盡管猶豫了一下,「紅」劍兵還是以手指夾住香煙,有樣學樣地叼在嘴裏,點火。


    深深吸了一口煙的瞬間,「紅」劍兵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


    「……這啥鬼啊?」


    這句話讓獅子劫笑了。


    「很難抽吧。」


    「……主人覺得這種東西好抽嗎?」


    「哈哈哈,阿呆,當然難抽啊。」


    「紅」劍兵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繼續捶了兩下、三下,正準備捶第四下的時候倏地停下了手。


    「……怎麽了?」


    「我已經不再夢想拔出選定之劍了。這不是說我放棄了,而是我理解沒有那個必要。不過主人你呢?你——」


    劍兵的眼神訴說著:主人的夢想難道隻能像這樣平靜地等待結束嗎?


    「……像這樣不得不舍棄夢想後,也能得知一些事情。」


    獅子劫吐了一口煙,微笑說道:


    「結果我想要的隻有那個女孩,隻要那個女孩能活著、能對我笑就足夠了。啊啊——我真是不夠格當個魔術師。」


    那個纖細、帶著空靈微笑的少女。說穿了,獅子劫期望讓她複生而過著半死半活的日子,但是讓她複活是絕對不可能發生,是不可逆的事實。


    所以才憐愛、才持續彷徨的人生。


    「這下子我總算……總算獲得解放。魔術師這種家夥真的是,一輩子隻有詛咒跟契約,能像我這樣爽快地說再見的可沒幾個啊。」


    獅子劫以打從心底感到安心的態度笑了。


    這聲音讓「紅」劍兵<莫德雷德>抱持著既高興又傷感的矛盾情緒。


    插圖p345


    「……這樣啊。」


    「更重要的是你,放棄成王了嗎?」


    「紅」劍兵聳聳肩。舍棄夢想的她臉上表情意外清爽,獅子劫因此知道她對夢想已經毫無留戀。


    「——與其說我放棄,不如說我總算察覺了。我隻要能拾起從王<父親>的手中掉落的事物就能幸福了吧。嗯,哎——如果要說我對父親沒有怨言,那就是說謊了。」


    要自己學習也有極限。


    如果遭到拒絕,就無法幹涉……即使對當時的父親來說,那已經是能做到的極限,但還是覺得應該有什麽方法<approch>。卻又不禁自嘲——那也不過是不舍與辯解罷了。


    「我恨的是王,不是父親。那個國家、那個時代讓父親背負了一切,把一切的一切都丟給他扛,隻因他冠上了『王』這個稱號<詛咒>。」


    因為被強迫當一個孤傲的王。


    即使絕對不是該被憎恨的存在卻仍被憎恨,也是因為他是王。每個人都自私又沒神經地把夢想、希望、願望強加在他身上。


    她恨的是這點,想改正這個部分,因為父親不是該被憎恨的存在。


    「每次閉上眼我就會夢見,持續作著想挑戰選定之劍卻無法挑戰的夢,所以我想我一定是有哪些不足,缺乏成王必須的某種事物。可是,不是這樣,不是有所不足,是父親的出發點就不一樣。父親隻是為了讓不認識的某人能夠笑顏常開而成為王。」


    真是可笑的理由。


    真是愚蠢的理由。


    真是可悲的理由。


    真是————虛幻而尊貴的理由。


    侍奉他的人都害怕他的無欲無求,甚至連自己都想過父親就是這樣的存在。


    但並不是。父親的褒獎不是對其他人而言的褒獎,而是每個人都會隨手扔在路邊的玩意兒。


    父親珍愛的不是閃耀的寶石,而是路邊的小石子。


    因為在那石子上看到了比任何事物都寶貴且痛切的過去。


    「所以我無所謂了,兩者之間的解讀不一樣也沒關係,誤會了也無所謂,最重要的是我接受了,所以沒關係了。」


    不再眷戀拋下的夢想,不再對毀掉的願望抱持興趣。


    ……結果,對莫德雷德而言,這是一場讓自己接受的戰鬥,也是她的第二段人生。既然現在這些都已實現,她也沒什麽要寄托聖杯的了。


    「……這樣啊,那就好。」


    獅子劫的聲音無力。


    就像緩緩劃著小船那樣逐漸接近死亡,即使如此他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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