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塔拉斯伐爾到迦帛爾騎裏固最快的行程也要三天。


    傑澤特等人一抵達,即刻與哈迪克等迦帛爾的人展開非正式會議,通過先前的提案——派出傑澤特等人偽裝的迦帛爾使節團試探。這裏的非正式,是指瞞著水利協定議會的意思。


    水利協定議會強烈懷疑『沙嵐的後繼者』與塔拉斯伐爾串通,主張「為了保護辛姆辛姆,塔拉斯伐爾應該跟迦帛爾一樣列入監視下」。希望阻止議會韁續擴張權威、重拾自主權的迦帛爾,與同樣希望自立的塔拉斯伐爾,都不樂見這件事。


    盡管存在想法歧異及感情衝突,但這點雙方利害一致。拜此之賜,決議後的準備迅速得令人瞠目結舌,傑澤特等人比當初預想還早一天,在會議結束兩天後從迦帛爾出發。


    現在是進入迦帛爾南方沙漠的第三天早晨,差不多就快到之前使節團遇襲的地點。


    (山丘很多,屬於視野很差的地形,對襲擊的那方有利……)


    位於四頭裏固排成一列的最末尾,傑澤特轉動脖子,眼睛一直追逐天空與大地接觸的地平線。


    這一帶的大地呈淺褐色,反射的陽光偶爾會刺進眼睛。雖然有時候仔細一看那並不是反光,而是接近地麵成群起舞的精靈。


    「別警戒過頭了,我們現在是迦帛爾的地形調查隊。」


    發現後麵的年輕人不小心露出毫無破綻的防備姿勢,領隊霍雷普發出疲憊的聲音提醒。


    所謂的地形調查隊,是因為遇襲後再度派出使節團實在很不自然,於是替他們這支特殊派遣隊想出的名目。


    理由隻要說是「為了落實城鎮防備,要掌握盜賊出沒的地形」,聽起來就像真有其事,而且隻要說是雇用了那方麵的專家,就算派遣隊員都是生麵孔,而且沒有護衛,議會應該也不會起疑。


    (這正是所謂的內憂外患。)


    厭倦地歎氣的傑澤特,眼角餘光感覺到異變而抬起臉。


    隻見橫亙在前方的平緩山丘頂上,土精靈忽然蠢動了起來。


    「霍雷普,有人。」


    傑澤特低聲機警地通知前方,霍雷普迅速環視周圍後點頭。


    「既然他們來了,那正好。照計劃行事。」


    這時,淺褐色山丘另一邊突然出現數條黑色人影。


    起初是兩個人保持距離,不久又有其他人陸續出現填補縫隙……


    「引他們過來以後散開。要好好確認對方的長相喔,要是有同伴就設法接觸,盡量不要殺害他們。」


    霍雷普停下裏固的腳步,迅速下達指令。男子們默默接受指令的身影,在對方看來就像是驚訝於對方的登場,嚇得不知所措吧。


    掀起白色沙塵,手上的刀燦然反射陽光,一群蒙麵男子激動地操縱裏固,一齊衝下山丘往這邊奔來。對方八成是算準了襲擊時機。我方剛好步下山丘,就算想逃,要上坡也沒有那麽容易。


    (看來對方動腦算計過。人數總共二、四……十個,也就是一個人最起碼得應付兩個人。)


    沙塵彌漫,周圍已是一片霧茫茫。傑澤特重新用頭巾蓋住口鼻,拔刀放低身子,越過裏固的頭目不轉睛地盯著迎麵而來的盜賊。


    「——走!」


    雙方距離戰鬥臨界點的前一刻,霍雷普一聲令下,所有人一齊逃走。


    我方的計劃很單純。確認蒙麵人的長相,要是沒有認識的麵孔就撤退,到事先決定的地點會合。內容粗糙得甚至稱不上作戰。


    (因此達成率就看我方的能耐吧……哦?)


    身體右側感覺到劃破空氣的殺氣,傑澤特反射性地縮回拿刀的右手。喀鏘!刺耳的金屬聲響起,對手直撲而來的刀被彈開。


    (……什麽嘛,不怎麽強。)


    傑澤特繼刀之後移動視線,跟稍微亂了陣腳的對手視線對上。


    他轉頭的同時伸手向前,用刀尖挑開對方的頭巾。露臉的陌生男子臉頰割過紅線,嘴角因恐懼而歪曲。


    (是生麵孔。)


    別的殺氣隨即從後方逼近。傑澤特拉緊韁繩,迅速要裏固回頭。


    反被以為是獵物的對手視線纏住,盜賊明顯動搖。這時候已經形同獲勝。


    身體深處發寒,腦袋無比清醒,周圍的聲響遠去。


    雙方過招數次,對方一度企圖後退,傑澤特把握這瞬間往上踹向對方的手。男子不自覺張開手臂,上半身搖晃,傑澤特迅雷不及掩耳地以刀筆直抵住男子的臉。


    (你放心,我根本不想殺你。)


    因恐懼而扭曲的臉孔,果然還是沒有印象。


    *  *  *


    這天,拉比莎有生以來第一次——


    遭到老鷹襲擊。


    「好痛!啊!好痛好痛啊!」


    銳利的爪子與鳥喙毫不留情地猛烈攻擊。要是臉不小心麵向它,眼珠可能會被挖掉。


    「瑪萊卡,還不住手!」


    傑克斯停下裏固,用手護著坐在後麵的拉比莎,瑪萊卡一臉「呿!這次就暫且放過你!」的模樣飛向空中離去。


    「對不起喔,小拉比莎,手或臉有沒有受傷?」


    「有……傷痕累累……」


    拉比莎抓著淩亂的頭巾,「唉……」歎了一口氣,不料步下裏固的傑克斯突然拎起她。


    「哇!?」


    他把驚訝的拉比莎就這麽從鞍韉後麵移到前麵,隨即跳上裏固坐在後麵。


    「你坐前麵吧。大概是因為坐後麵才會被啄,後麵向來是那家夥的指定席。」


    「原、原來是這樣!它是不是以為我侵占它的地盤……」


    就這麽前進了一段時間,結果的確坐前麵就不會遭瑪萊卡攻擊。一方麵或許是因為傑克斯擦亮眼睛看著。


    「真的很對不起喔。不過,希望你不要認為是我管教不周,那是老鷹的本能,就算罵它也沒什麽意義。」


    「嗯,畢竟不是你指使的……」


    聽到他似乎很抱歉的口氣,拉比莎本來要轉頭表示她沒生氣,但反而是傑克斯先探身察看拉比莎的臉。


    「啊——啊——可愛的臉蛋竟然受傷了……」


    他邊說邊湊近臉,還舔了一下臉頰的傷口。


    「……!……!!」


    「哦哦,好險。」


    眼看拉比莎差點不自覺往反方向摔出去.傑克斯用單手一把抓住她,似乎覺得不可思議地說:


    「怎麽了?」


    「你還好意思問我怎麽了!你、你突然這樣是做什麽!?」


    拉比莎搗著通紅的臉頰,傑克斯依然感到不可思議似地看著她。


    「還用問嗎,你舔不到自己的臉頰吧?這種傷,舔一舔是最好的治療方式。你看裏固就是吧。我都是這樣治療瑪萊卡的。」


    看傑克斯說得理所當然,反而好像胡思亂想的自己很奇怪。拉比莎無法釋懷,畏畏縮縮地重新麵向前方。


    「是……是這樣嗎……?不過,你不需要對我這麽做……」


    「那真是遺憾。當對方是人類時,就隻限定可愛的女孩。」


    從頭後麵順口傳來這句話。


    「……」


    「奇怪?你怎麽了,小拉比莎。怎麽急著下去呢?很危險喔。」


    「不要隨便碰我!我還是坐後麵好了!」


    「哎呀,別這樣嘛,停、停、停,忍住忍住。你看,一點也不可怕。」


    唔啊啊!拉比莎大鬧一陣後,領會到從後麵連人帶手被按住就什麽也做不了,於是乖乖安分下來。她上氣不接下氣。


    (這、這家夥……搞不好是危險人物……!)


    印象中,昨天晚上看起來還


    比較像能夠信賴的正常人……


    「別那麽生氣嘛。既然你討厭,我不做就是了。」


    聽到傑克斯拍拍頭,悠哉地這麽說,拉比莎狠狠瞪他。明明是罪魁禍首,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遊刃有餘。真是氣人。


    「那選用說,不許再犯!應該說別再碰我!」


    拉比莎怒氣衝天地怒吼,不料傑克斯聳聳肩,表情不痛不癢。


    「別碰你?我可不能保證,難得能娶到這麽可愛的新娘。」


    這句話讓拉比莎瞪大眼睛,不自覺一把抓住他的領子。


    「你這混帳在胡說什麽!這件事,我昨天晚上就拒絕了!?」


    「是嗎?我可不覺得你拒絕了……」


    聽他這麽一說,拉比莎也搜尋記憶,發現的確沒講得很明白。


    「我說過我有喜歡的人……」


    「喔,沒問題沒問題。我不在意那種事。」


    一隻眼睛由上而下看著表情困惑的拉比莎,傑克斯微微一笑,說出奇妙的話:


    「我反而非常歡迎喔。要是你有其他喜歡的人,就算我死了,你也可以思慕那個人活下去吧?那是很重要的喔。人生的選項還是愈多愈好。」


    「嗄……?」


    「就這層意義來說,你正適合當我的新娘子。嗯,好極了好極了。」


    因為對方笑容可掬,反而覺得自己氣勢大挫。


    「就算自己死了……你總是想著那種事情嗎?」


    「算是吧。因為人什麽時候會死很難說,為了死而無悔,每天都要活得開心。看到可愛的女孩就要立刻追到手。這是人生的大原則。」


    這番話令人難以捉摸,好像看透人生,好像崇尚享樂,又好像很隨便。


    「你……幾歲了?」


    不知道過著怎樣的人生才會變成這樣。拉比莎更加困惑了,不小心這麽一問,沒想到傑克斯立刻反問:


    「你又是幾歲?」


    「我十六……不對,至星是誕生節,所以已經十七歲了。」


    「十七歲嗎?那麽我就是二十歲。」


    再度得到奇妙的答覆,拉比莎不禁沉思半晌。


    「……『那麽』是什麽意思?」


    「我總是比喜歡的女人大三歲。就經驗來說,那樣好像最適中。」


    「那、那算什麽啊!那麽你每換一個喜歡的對象,年齡不就一直改變嗎!」


    「對啊,很有趣吧。」


    「不要因為有趣就擅自更改年齡!」


    「有什麽關係嘛,正確的年齡就留給想算的人去算吧。」


    不管說什麽都當耳邊風。這時候拉比莎終於得到一項結論。


    (我懂了,這個人和我……文化不同。)


    總覺得這種雞同鴨講的狀況似曾相識,就類似以前跟巡回表演團的人對話時的感覺。不知道是否算是漂泊者的共通性。


    (遊徙民是不是每個都這樣啊?即將交涉的大小姐不知道怎樣……)


    拉比莎相當不安,不禁凝視前方。


    風比平常更強,遠方的景色蒙上土色。地表的沙被刮起,在大地與天空的夾縫間形成濃濃的煙靄。拜此之賜,看不見前方的地平線。


    「本來這一帶看得見山脈的,不過今天因誌沙塵看不見。」


    長長的手穿過拉比莎耳朵上方,指尖順著迷蒙的地平線移動。


    「但是這一帶我走慣了,不要緊。我想不會走錯路的,別擔心。」


    聽到傑克斯沉著的聲調,拉比莎發覺傑克斯是為了讓她安心才特地這麽說的。他八成發現她略顯不安的視線。


    (……這個人的本性果然不壞,雖然文化不同。)


    拉比莎這麽想,決定稍微軟化態度。


    「我都不曉得原來南方也有山脈。這一帶你很熟嗎?」


    「是啊,我們當作據點的拉達穆鎮,就在那座山脈的另一邊。」


    那大概是外沙漠的城鎮。拉比莎的知識裏沒有這個名字。


    「一族老小都在那個鎮附近的山麓飼養家畜過活。」


    「那麽,山就像是你們的故鄉嗎?」


    「就你們的感覺來說,是那樣吧。但是就我們一族相傳,據說我們真正的故鄉,原本在黃沙漠喔。」


    「黃沙漠,是指中央沙漠的黃沙漠嗎?那麽嚴酷的大地?」


    根據拉比莎的記憶,那裏是布滿黃沙的死亡大地。使者之旅時曾因要橫越那裏,而差點送命。


    「那已經是幾千年前的往事了,那時候黃沙漠還不是死亡大地。你聽過這個說法嗎?據說中央沙漠以前是巨大帝國的一部分。」


    被鑄色眼眸一看,拉比莎更加吃驚地搖搖頭。


    「不曉得,我從來沒想過中央沙漠是某種東西的一部分。」


    「不過那個帝國也早在很久以前就毀滅了,所以這也難怪啦。雖然說是帝國的一部分,但是那裏從以前就是精靈或伊弗利特棲息的特殊土地,似乎保持相當的獨立性。據說當時有座總督統治的都城自成一國,就位於現在黃沙漠的正中央一帶。我們的祖先就住在那裏。」


    「這表示……你們是帝國的後裔嗎?」


    雖然整件事超出日常知識範疇,不過拉比莎勉強能懂,於是這麽輕聲說道。然而傑克斯否定了,說出不可思議的話:


    「不是喔,帝國人的後裔,是你們才對。」


    「……?」


    「目前定居在中央沙漠的人,大多是帝國的後裔。都城的水幹涸,變成黃沙漠之際,居民逃往周邊了。跑去投靠以往由古老民族守護培育的辛姆辛姆。」


    (古老民族……)


    聽到這個名詞,拉比莎腦海裏閃過的,是蒙住眼睛的黎度的臉。


    (這麽說黎度也提過,過去守護栽培那棵樹的人,原本是他們的祖先……)


    黎度還說,他們將住在中央沙漠這塊特殊土地所需的智慧,傳授給外來的人。


    「那支古老的民族是指占星之徒嗎?」


    拉比莎不自覺這麽問,傑克斯停頓一下後回答:


    「……真是驚人,沒想到從你口中會冒出那個名字。雖然就像你說的那樣,但不光是他們而已。據說帝國人舍棄都城,擴散到中央沙漠全土後,原本住在這片沙漠的古老民族分成了三個集團。分別是占星之徒、巡回表演團,以及遊徙民。」


    「咦!這麽說,這三個集團本來屬於同一支民族?」


    「似乎是。占星之徒似乎保持純正的血脈,隱居在這片沙漠的某處。至於巡回表演團和遊徙民,說穿了就是和帝國人雜處的同時發生爭執,最後落敗的族群。所以到現在還飽受蔑視,過著遷徙的生活。」


    「原來是這樣……!」


    拉比莎覺得傑克斯和巡回表演團很相似的感覺,似乎是正確的。


    「那麽是因為輸了,才被趕出去的嗎?」


    「不,那倒不是。遷徒生活是出於自願。三支古老民族似乎擁有共通的認知,認為此地不屬於人類。」


    傑克斯似乎要回想某件事,稍微沉默以後,再度開口:


    「占星之徒認為他們還有管理此地的使命,所以留下,但其他兩派認為黃沙漠形成,是為了處罰他們引入其他民族。因此決定,直到上天的憤怒化解,那裏重新恢複成肥沃大地以前,都不再過定居生活。」


    「咦!可是,要是其他人定居,當初難能可貴的決心不就沒意義了嗎?」


    「這麽說也是呢。」


    傑克斯馬上點頭同意,不把拉比莎的動搖當一回事地哈哈大笑。


    「不過,這隻是傳說而已,沒看過這年頭還有人當真。大家都是繼承父母親


    的生活方式過日子,我則是純粹喜歡遊徙生活。事到如今要我找個地方安定下來,那才是強人所難吧。」


    「是嗎……意思是傳說終究是傳說吧。」


    拉比莎點點頭,再次微微轉頭,偷偷地仰望傑克斯的臉。


    (黎度和傑克斯或許擁有共同的祖先,真是不可思議。)


    他們不知道是不是也會占星。像黎度那樣擁有特殊眼睛……拉比莎這麽想著,不小心盯著傑克斯被眼帶遮住的右眼看。


    (難道這隻眼睛不是受傷,而是擁有夜視能力,所以白天遮住……)


    「你在意這隻眼睛?」


    拉比莎似乎不知不覺問把頭整個轉過去打量傑克斯。突然被近距離盯著看,拉比莎心慌地轉回前麵。


    「對不起,我不經大腦……」


    「是被老鷹傷的,是瑪萊卡之前的家夥。那時候我還很小。」


    「被老鷹?」


    拉比莎感到意外,轉頭仰望上空的瑪萊卡。


    「跟瑪萊卡很不一樣……應該說,是遠比瑪萊卡凶暴的老鷹對吧。」


    「不不不,它是隻普通的好老鷹喔。是我不好。與其說它凶暴,不如說是凶橫。」


    這件事說來很糗——傑克斯當成趣事一樣繼續說:


    「因為從幼鳥養起,我一心認定它會親近我。我以為它大概會聽我的話,就粗心大意地靠近它。眼睛被啄傷的時候,我覺得被背叛了。」


    「這也難怪吧!真虧你沒有因此討厭老鷹!」


    「當時我是討厭了。我大發脾氣,惡意對待它。結果被老爸狠狠罵了一頓。」


    「咦!你父親罵你?」


    「他說,老鷹隻是做了老鷹會做的事而已。是你不對,讓它那麽做。」


    拉比莎啞口無言。沒想到竟然有父親站在傷了兒子眼睛的對方那邊。而且,傑克斯對這件事好像也沒有心懷怨恨。


    「本來老鷹就跟群居的裏固不一樣,是不親近人類的動物。為了使它聽話是需要訓練的,不能靠感情建立關係。要疼愛它是人類的自由,但別期待老鷹回報,就是這個意思。」


    「是嗎?不過,我覺得瑪萊卡非常親近你……」


    「但願如此,那家夥大概隻是把我的身體當成地盤罷了。」


    傑克斯不像是自謙地這麽說完後,接著說:


    「不過,我的確疼愛那家夥,隻是不求回報。不能服從輕慢者——前一隻老鷹以身教會我的這件事。」


    「那麽……對於這件事,你反而心懷感謝……?」


    真是強悍的人。拉比莎一邊佩服一邊問道,隻見傑克斯語氣含笑地回答:


    「被弄傷眼睛還感謝它?怎麽可能。老鷹隻是做了老鷹會做的事罷了。」


    拉比莎心想「原來如此」,也不禁莞爾。


    (不強加期待,但確實灌注關愛,是嗎?難怪這麽擅長跟動物相處。雖然奇怪卻是一個有趣的人,感覺活得很自在……)


    聽著這些故事,拉比莎不知不覺間徹底忘了剛才的緊張厭。


    「話說,是不是差不多該休息一下?庫護拿也累了吧。」


    傑克斯指著被風侵蝕的大砂岩,這麽提議。那塊岩石形狀奇特,有如倒扣的碗上伸出彎彎曲曲的手臂,下方有個好像很適合休息的坑洞。


    傑克斯要裏固走近那個坑洞,一下裏固就立刻在庫護拿前麵盤腿坐下。


    「乖、乖,你好努力喔——給我看一下你的腳。隻要拍掉沙子,又會變輕了。」


    他摸摸庫護拿的頭,從行李中取出刷子開始梳理白毛。從外麵翩然飛進褐色的物體,降落在傑克斯附近的地麵上。


    「你也休息一下吧,瑪萊卡。打獵時要是累了就沒意義了。雖然上空沒有塵埃,想必很舒服……喂喂,不許攻擊庫護拿喔。」


    彷佛語言真的相通一樣,傑克斯和裏固及老鷹說話。


    (之前就隱約這麽覺得了……他或許比我更會應付裏固……)


    就在拉比莎不禁羨慕地看著傑克斯觸碰庫護拿的愉快模樣時,傑克斯的視線倏然移向她。


    「小拉比莎,方便的話能不能幫我燒開水?來喝茶吧。」


    拉比莎點頭,一邊取出燃料及點火工具等物品,一邊情不自禁地留意傑克斯那邊。


    「你的毛真的長得好美喔。真是太好了,不會被做成毛皮。」


    聽到他喃喃低語的瞬間,拉比莎發覺了某個可能性。


    (難道,傑克斯當初會買庫護拿是因為……)


    一邊替成年裏固拍掉沙子,喂它舔鹽,一邊等水燒開。照顧完家畜以後,終於到了人類休息的時間。


    「再來就剩一小段路了,我想不必休息就能抵達同伴所在處。」


    傑克斯把行李當成靠墊坐下,跟昨晚相反,換拉比莎遞茶給他。


    拉比莎將茶遞給他,同時再次向他道謝:


    「謝謝你幫我買下庫護拿,傑克斯。」


    「嗯……?」


    「你是發現它可能會被做成毛皮,所以明知它是贓物還是買下來的吧?」


    似乎感到不可思議地看著拉比莎的傑克斯,聽到這句話稍微揚起嘴角含住杯子。


    「我看起來像是那麽好心的男人嗎?」


    「與其說好心,你看起來更像是會把裏固養大,勝過拿去做毛皮的人。」


    「哈哈!」傑克斯輕輕發出笑聲,一邊遞出空杯,一邊眯起單眼。


    「你真是稱讚人的天才。」


    聽到這句語,拉比莎也微笑細心地替他倒第二杯茶。


    度過午後最炎熱的時間帶,恢複精神的兩人再度上路。


    風還是一樣強勁,拜飛揚的沙塵之賜,陽光比平常柔和,但相對地視線和空氣變得很差。


    穿過頭大腳細、削成奇形怪狀的岩石縫隙前進時,感覺自己變得比平常更渺小,像昆蟲那麽小。大概是因為不管怎麽走都是同樣的景色,一點也沒有前進的感覺吧。


    盡管如此,路確實帶領他們通往傑克斯的同伴身邊。


    這時,從地平線的煙靄中突然出現了小小的人影,與人工的鮮豔色彩。發現那是一名男子騎著裏固飛奔而來的身影,拉比莎不覺大喊:


    「有人來了!難道是同伴嗎?」


    「對。八成是看到瑪萊卡在天上飛,注意到了吧。」


    至於傑克斯則是悠哉地點頭,完全沒有要裏固加快腳步。幾乎在瑪萊卡畫著圓弧下降的同時,前來迎接的男子抵達他們身邊。


    「你怎麽這麽慢啊,傑克斯!要是你早點回來的話……」


    口沫橫飛的男子,看到坐在傑克斯前麵的拉比莎,頓時愣住。拉比莎向他點頭行禮。


    「不要在客人麵前露出不成體統的焦急樣子。大小姐八成又失控了吧?」


    「你這笨蛋,現在不是冷靜的時候!這次失控得比平常嚴重!」


    男子暫且擱下拉比莎的事,視線再度移回傑克斯身上。


    「盜賊出現了,竟然要求我們付過路費。明明趕回去就好了,大小姐卻跟以往一樣打鬼主意……因為那群盜賊自稱『沙嵐的後繼者』!」


    「沙……!」


    從男子嘴裏冒出的詞,引起拉比莎激烈反應。


    (沙嵐的後繼者!?那不就是傑澤特他們正在打探的盜賊團嗎!)


    他們似乎以曼納北方為巢穴,應該已經派遣四名男子過去打探了才對。他們出現在塔拉斯伐爾南方的沙漠嗎?


    在拉比莎後麵,傑克斯很難得發出了略顯動搖的聲音說:


    「難道碧姬那家夥……主動闖入敵陣了……?」


    「沒錯!別怪我


    們喔,憑我們是阻止不了大小姐的!」


    這恐怕也是很難得的事,傑克斯竟然發自肺腑地長歎一聲。


    「對不起,這麽晚才回來。總之,先會合吧。」


    「就是說嘛。要是你按照預定昨天抵達,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聽到男子嘀嘀咕咕的抱怨,拉比莎驚覺,轉頭仰望傑克斯。


    「對不起,是我害的吧。要不是我昨天昏倒,你就能夠按照預定抵達了吧?」


    「別在意,碧姬失控是家常便飯。」


    傑克斯一臉已經恢複鎮定的表情微笑著,告訴她情況。


    「碧姬就是我們大小姐,本名叫做碧爾姬絲。是個精力旺盛、容易衝動的家夥。她對這陣子擾亂中央沙漠的盜賊團『沙嵐的後繼者』很感興趣,一直希望找到他們的根據地,劫走寶物……」


    「劫走?」


    拉比莎不自覺提高音量,隻見傑克斯揚起嘴角笑了。


    「哦呀,我太大意了。算了,反正你早晚要加入我們一族。其實我們偶爾會洗劫盜賊。拜托你姑且保密喔。」


    傑克斯頑皮地伸出手指抵住嘴唇。比起『早晚要加入一族』,原來有那種賺錢方式的事實更讓拉比莎吃驚,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當然我們沒事不會冒那種風險。不過,不知道為什麽,碧姬從以前就很向往那種事情。」


    「這樣啊……剛剛說她主動闖入敵陣,意思是她去跟蹤了嗎……?」


    「不,恐怕是成為人質了吧?」


    傑克斯轉回話題,隻見男同伴板著臉點頭。


    「對。她對盜賊大言不慚地說:『現在沒有東西可以奉上,不過剛好有人去曼納辦事,正帶著財物往這邊過來。在他來之前,能不能由我當人質,請你們擔待一下呢?』她甚至還流下眼淚哩。真會演戲!」


    「去曼納辦事的人是……」


    「唉,就是我吧。雖然這趟回來財產反而減少就是了。」


    看到傑克斯苦笑,先前還心急如焚的男子張大嘴巴笑了。


    「她是認為你回來以後自有辦法,所以才放心失控的吧。」


    「也就是說,那家夥失控都是我的錯嗎?」


    「雖然大小姐沒那麽說,但在我們看來是那樣沒錯。誰教你們是著名的搭檔。」


    「野丫頭的堂哥,真不是人當的。」


    看傑克斯聳肩,男子笑得更大聲。


    緊迫的氣氛完全消失了,是因為傑克斯無比冷靜的關係。


    (看來大家都很仰賴傑克斯。不光是碧姬,其他同伴也是。)


    就連身為外人的拉比莎也隱約看得出來,傑克斯擁有的氣質能夠讓周遭的人鎮定寬心。就其他點來說,恐怕也是能幹的人才。


    他們一定是感情很好的一族吧。一想到這點,拉比莎就突然開心了起來,不禁嗬嗬笑了。


    「你好像很高興嘛,怎麽了?」


    「沒有啦,我覺得你們這族好像很愉快。」


    「是嗎?很高興你喜歡。得趕快把大小姐拉回來,介紹你們認識才行。」


    被傑克斯拍拍頭,久違的婚事話題引起拉比莎警覺。


    「真是的,不許再提那件事!」


    拉比莎半發火地撇過臉,總覺得對碧姬過意不去。


    (雖然連見都沒見過……不過既然她那麽仰賴傑克斯,搞不好……)


    是傑克斯沒發覺嗎?還是明明發覺了,卻基於獨特的人生哲學,見一個愛一個地追求其他女生呢?


    「……那個人,什麽嘛,仔細一看,原來是姑娘家?」


    不時偷瞥拉比莎的男同伴顧忌地這麽問。


    「對,她是我的新娘候選人。很可愛吧?」


    「才不是!我隻是因為某些緣故,來見你們大小姐而已!」


    拉比莎倉皇蓋過傑克斯的聲音,她始終覺得男子的眼神好像在說:「你竟敢來阻撓我們大小姐的戀情……」


    在表麵呈現條紋的岩山縫隙間,傑克斯的同伴們建立了簡單的據點。


    首先,瑪萊卡倏然越過眾人頭頂。它有如前兆般的出現,讓發覺者紛紛看向歸返的傑克斯。


    「怎麽這麽晚啊,傑克斯!大小姐忍不住失控了喔!」


    「拜托你想辦法管管碧姬吧。那孩子自從當上族長以後,有點發奮過頭了。」


    「盜賊指定在太陽落到那座山的時候交換人質,至於地點嘛……」


    眾人一齊歡呼。大約二十個人左右,有男有女。被團團圍住的傑克斯扭扭脖子弄出啵嘰聲響,小指尖插進一隻耳朵裏,伸出單掌製止周圍的躁動。


    「啊——知道了知道了,雖然好不容易回來,又要馬上出門。隻要帶大小姐回來就行了吧,誰教那家夥失控好像是我害的。」


    「既然你明白,事情就好辦了!」


    不知道是誰說了這句話,眾人哄堂大笑。從氣氛感覺得出,大家盡管擔心碧姬,但看到傑克斯回來,顯然都放心了。看來實質領導者或許是傑克斯才對。


    (這樣的人別隨便把娶新娘的事掛在嘴上好嗎?真是的。)


    拉比莎總覺得不好意思太靠近,在山穀入口一邊照顧庫護拿一邊等候,不久傑克斯快步走近,手裏拎著感覺很重的皮囊。


    「事情就是這樣,我已經和同伴說明原委了,所以你能不能在這裏等一下呢?考慮到指定地點和時間,似乎得馬上出發比較好。」


    「你要一個人去嗎?」


    「還有另一個女生要去。我們現在並不缺錢,而且要是不慎招惹怨恨會很麻煩。所以這次決定乖乖付贖金,請對方放我們一馬。」


    隻見有個披著頭紗的輕裝女子,開始準備裏固。


    (要去見『沙嵐的後繼者』嗎?)


    一想起這個名字,拉比莎心裏頓時浮躁了起來。


    (傑澤特他們拚了命要取得接觸……但是相當困難……)


    這搞不好是絕佳的機會。


    雖然拉比莎無法辨別對方是不是前旅團成員,但至少能記住特征,不至於空手而回。這麽一來或許能幫上忙……


    (難得的機會,換作傑澤特才不會錯過。)


    拉比莎下定決心,挪住傑克斯的手。


    「傑克斯,拜托你,帶我一起去。」


    「喔?」


    傑克斯瞠大錆色眼眸,轉過頭來,拉比莎向他再三懇求。


    「詳情我不能說,但有件事我必須確認一下。我不會添麻煩的。」


    「就算你這麽說,可是對方要求隻能派一個人贖人,跟一名護衛……」


    「那麽,不能由我負責贖人嗎?反正又不會發生戰鬥對吧?」


    太陽色的眼睛認真地凝視著傑克斯。


    「……你好像有什麽隱情呢。」


    傑克斯從眼帶上揉揉右眼,稍微思考後,開口:


    「好吧。隻不過你得扮成女生,以免對方警戒。」


    「咦?」


    這提議出乎拉比莎意料,但經他這麽一說,這的確是很合理的條件。


    拉比莎認為那不算什麽,立刻神情嚴肅地點頭答應。


    *  *  *


    屏氣斂息,窺探獵物動向,彷佛變成肉食動物一樣。


    躲在幾乎石化的古老枯木後麵的傑澤特忽然冒出了這種想法。


    身旁的霍雷普和他一樣屏住呼吸。


    「……進去了對吧?」


    「是啊,那裏可能是臨時據點,地點相當不錯。」


    霍雷普轉動眼睛確認周圍的地形,同時口氣嚴肅地這麽評斷。


    後來,確認盜賊裏麵沒有熟麵孔的傑澤特等人,照


    計劃暫時撤退。一邊遺留少許財物斷絕對方的糾纏,一溜煙逃走。


    對方一心認為傑澤特等人是迦帛爾送來的絕佳獵物而發動攻擊,卻碰到出乎意料的頑抗,想必大囈一驚吧。『沙嵐』並沒有深入追擊,倒是很快就折返了。


    傑澤特等人立刻跟蹤對方。


    途中,對方分成兩路,因此我方也跟著分成兩路;追蹤其中一方的傑澤特和霍雷普,最後找出其中一個據點。


    「總之,再稍微觀察情況,之後的行動就等和另外兩人會合以後再說。」


    「嗯,如果有我們的家人,或許會是在另一個據點裏。」


    如今傑澤特等人幾乎確定,『沙嵐』的核心分子包含前旅團成員,因為先前遇襲的使節團幸存者,目擊了神似劄庫羅的男子。


    據說『義賊』首領擁有一頭如火燃燒般的紅發,彷佛見獵心喜地砍破同伴的後腦勺。


    (那個男人喜好血腥殺人,那家夥下手的對象都會變得像裂開的※石榴……)(譯注:「石榴」日文音同「劄庫羅」。)


    「……劄庫羅那家夥到底想做什麽?」


    霍雷普彷佛察覺了傑澤特內心的想法,一邊凝視據點的岩場,一邊低聲說道:


    「如果是想與前旅團成員互相依靠,一輩子當盜賊,這我可以理解。如果是對迦帛爾憤怒難平,想要報仇,這也不是不能體會……」


    「的確如此。集合外行的無賴當盜賊,分送錢財給窮人,故意扮演義賊,這麽做的意義實在……不對,等一下……」


    傑澤特感覺好像有哪裏說不通,搗住嘴巴陷入沉思。


    「……反過來嗎?藉著劫富濟貧,吸引對有錢人反感的窮人和無賴,順序好像是這樣才對。」


    「也就是說,那些家夥打從一開始就想擴大盜賊團的規模?」


    「或許是。先前預測,以劄庫羅為中心行動的人大約有八個,但如果想要以沙嵐旅團的感覺活動,那樣的人數確實嫌少。」


    聽到傑澤特的推測,霍雷普不禁略顯疑惑地說:


    「但是不切實際。過去我們所以能夠形成那麽大規模的盜賊集團,自始至終都是為了保護與撫養鎮上的家人,並非為了這個目的湊在一起……」


    聽到這句話,這次換傑澤特如夢初醒地抬起頭來。


    「對啊,所以才叫『義賊』!」


    傑澤特克製的呐喊,讓霍雷普挑了一下緊鎖的眉毛。


    「目的是用來凝聚那些人!回想起來,從之前的暴動,就已經看出有相當多人對迦帛爾反感。劄庫羅會不會是想以『沙嵐的後繼者』為核心,發動比之前更大的暴動?」


    「假使真是這樣,目的是報複迦帛爾嗎……?」


    板著臉的霍雷普,腦海裏想必浮現了旅團時代劄庫羅的臉。


    傑澤特也一樣。因為實在合不來,所以單獨講話的機會少之又少,但是同樣擁有別名,在戰場上常常碰頭。每次幾乎都是一感覺到視線,轉頭就會發現劄庫羅正在看著他——


    『你那樣殺人有趣嗎?』


    不知道哪一次,劄庫羅突然說了那種話,嚇了他一跳。


    當時他掩護遭到意外抵抗的同伴,一刀刺進中年男子的心髒。


    在隻要拿起刀就要濺得滿身是血的劄庫羅眼裏,盡可能流最少血的傑澤特的舉動,想必很奇怪吧。他一臉感到很不可思議的表情。


    『那樣沒有殺了人的感覺吧,真是枉費了難得的機會。』


    看著劄庫羅用滴血的刀尖指著趴倒的男子,傑澤特單純感到毛骨悚然。


    劄庫羅比傑澤特大兩歲。那時候雖然還是少年,但體格好得看不出稚氣,力量也出類拔萃。相對於傑澤特靠技術與速度彌補肌力不足的部分,他展現了說是一味靠蠻力取勝也不為過的戰鬥方式。


    假如正麵衝突,恐怕傑澤特會輸。體力方麵就不用說了,更重要的是,劄庫羅能夠打從心底享受廝殺的快感。


    傑澤特不記得過去自己是怎麽回答劄庫羅的問題,但他記得之後劄庫羅浮現有如嘲諷的笑容,低聲說出的話:


    『少騙人了,怎麽可能不喜歡還練得出名堂的。』


    根據記憶,他在昏暗中茫然看著劄庫羅轉身離去的背影——


    「那家夥的確喜歡大張旗鼓。假使他意圖複仇,或許會做到那種程度。一部分或許是因為之前的暴動受阻,而變得感情用事……」


    霍雷普搖搖頭,用眼睛確認太陽的位置之後,恢複精神抖擻的口氣。


    「差不多該走了,再過不久就是太陽落到山頭的時刻,當初說好差不多那個時候會合吧。」


    「是啊。就算繼續待在這裏,對方好像也不會再有動靜……」


    傑澤特模摸身旁打嗬欠的裏固鼻子,正要起身,卻發現岩場裏有人影活動,而再度蹲下。


    「等等,霍雷普,那些家夥有動靜了。」


    他用手製止同樣準備站起來的霍雷普,重新繃緊神經。


    即將進入太陽金光最濃的黃昏。


    彷佛被銳利光線鍍金的岩場縫隙間,零零散散地出現了穿著暗色衣服的四名男子。他們各自牽著裏固,一跳上裏固,就繞過岩場奔往某處。


    「移動了,但人數很少。裏麵應該還留了幾個人。」


    「是單純外出,還是去連絡其他據點呢……」


    傑澤特與霍雷普迅速交換眼色,這次同時站了起來。


    「我去。霍雷普跟另外兩人會合。看情況直接進行下一步,不必等我。」


    「記得一定要回會合地點一次。我會留下暗號。」


    簡短交談後,接著就頭也不回地朝自己的目標奔去。


    (雖然同樣從前麵繞過去會比較快,但那樣可能被發現。)


    傑澤特瞬間遲疑後,選擇從岩場不容易發現的迂回路線前進。讓太陽位在自己這邊,便於掌握對手動態。


    就結果而言,那是非常聰明的判斷。


    沿著平緩隆起的地麵移動,即將迫近據點入口時,疑似留下來的盜賊出乎意料地現身了。


    (不妙!)


    他頓時從裏固上滑下,貼著堅硬的地麵,同時要裏固也一起趴下。


    保持這個姿勢等待片刻,確認沒被發現的傑澤特戰戰兢兢地抬起臉。


    這次出現的人數是四人,跟先前四個人一樣牽著裏固。


    ……不對,仔細一看是五個人。其中一個比其他人纖弱幾分,好像是女人。


    (……咦,女人?)


    從兩頭裏固之間,隱約看得到紮在後腦勺的烏黑長發。


    細微的說話聲乘風而來。幾個難以辨識的低音之中,夾雜了疑似少女的尖銳嗓音,聽在耳裏特別高亢。


    「不要動粗,我可是重要的人質喔!」


    拜這句話之賜,可以想像大致的情況。


    (原來如此,要求贖金嗎?想挑省事的辦法賺錢吧。)


    看來沒有參與襲擊傑澤特等人的分隊,在別的地方幹了一票。接下來似乎要去取贖金。


    雖然不是看得很清楚,不過女孩盡管雙手被綁在背後,依然使勁晃動上半身,似乎拒絕被盜賊押著走。聲音也沒發抖,相當勇敢。


    (這女孩真勇敢。她不怕盜賊嗎?……那聲音好像在哪聽過……)


    她的勇敢表現與黑發,以及中氣十足的聾音刺激了記憶的某處,傑澤特微微往前探出身子。他好像在哪見過那個女孩。


    跟拉比莎不同類型,聲音澄澈透明,充滿威嚴。毫無疑問是屬於強悍的類型,感覺習慣命令他人。


    (我認識的強悍女子實在沒幾個……)


    瞬間,腦海裏浮現


    某個少女的臉龐,兩人在從前相遇,共度過短暫的時光。


    不過他馬上否定,將之趕到腦海角落。


    (不,不可能,那家夥不可能犯下那種失誤。)


    但現實與想法相連,被推到裏固上的背影,愈看愈刺激應該已經驅逐到大腦一角的記憶。


    因為最後看到她是大約三年前,所以不完全一致,但是……


    視野一角倏然掠過小黑影。徹底染成金色的天空上,一隻老鷹悠悠盤旋。


    當鳥影與女子背影同時映入眼簾時,不知道怎麽回事,一個預感在心裏膨脹,告訴自己這不是偶然。


    (……怎麽可能?那些家夥……)


    裏固不滿地哼鼻,抗議到底要趴到什麽時候。


    那群盜賊開始前進。女人質大大方方地挺直背脊,就這麽被運走。


    (……是碧姬嗎?)


    傑澤特半信半疑地起身,慎重地尾隨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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