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倫敦籠罩在濃霧當中。


    大本鍾(注解1)的低沉鍾聲,響徹仿佛深陷泥沼底部沉睡的街道。


    林立在道路兩側的煤氣燈在霧氣的包圍之下,流瀉出朦朧的光線,使得石階以及建築物的影子淡淡地落在地麵。


    或許是因為嚴寒和濃霧之故,街道上幾乎不見人影,甚至連一輛馬車都沒有。


    格魯比光明正大的以馬的姿態在街道上行走,朝著伯爵宅邸前進。


    因為莉迪雅說要回來倫敦,所以他搶先一步到達。


    要是莉迪雅能夠繼續休假就好了,可惜天不從人願。


    他真希望莉迪雅取消和那個伯爵的婚約。


    格魯比大可以憑蠻力將莉迪雅帶回蘇格蘭高地。


    這麽做是為了保護莉迪雅遠離危險,因此就算強迫莉迪雅在高地待一段時間,她也一定可以諒解的。


    格魯比一邊思索這件事,一邊縱身躍過爬滿薔薇的籬笆潛入伯爵宅邸,然後他打算先在噴水池稍事休息。


    他無意中抬頭看向二樓,發現有道人影正準備從窗戶溜出來。


    原來是海豹女啊,格魯比喃喃自語。


    雅美現在是瑟爾奇,她以前也曾經有過可疑的舉止,格魯比隻要一想到她背著身為主人的伯爵偷偷摸摸,就不禁對她特別注意。


    當然他這麽做不是為了伯爵,而是因為莉迪雅在伯爵身邊。


    如果要出外辦事的話,根本不必從窗戶出來,更何況她對自己是妖精的自覺很薄弱,更應該會像普通人一樣從大門進出。


    格魯比起了疑心,於是決定跟蹤雅美。


    雅美離開伯爵宅邸後,在馬路上快速行走。妖精族不論是在霧中或是黑暗中都不會像人類一樣看不清楚,因此雅美前進的速度非常快。


    她快速走過格魯比平時活動的公園旁的道路,來到偏僻的郊外,然後終於在一個四周隻有零星建築物的地方停下。這裏有一塊被枯草覆蓋的沼澤,她向沼澤旁的一棟屋子走去。


    她才一站到門口,裏麵的人馬上為她開門,似乎正等著她的來訪。從格魯比藏身的位置隻能看到屋內透出微弱的光線,但是光線隨即消失,大概是門被關上了吧。


    格魯比躡手躡腳地靠近房子。


    這棟屋子的窗戶上釘滿木板,所以屋內的光線不會外露,也看不到裏麵的情況。


    格魯比思考這該如何探查屋內,就在他繞著房屋外走動時,某種物體從天而降、掉到他的腳邊。


    “搞什麽?差點砸到我耶。”


    這個東西似乎是有人從屋頂天窗丟下來的,但是層層樹木遮蔽了視線,因此無法看清窗戶附近的動靜。


    格魯比彎下腰確認腳邊的物體,原來是個老舊的行李箱。


    格魯比搖了搖箱子,發現裏麵似乎有東西,隻是箱子鎖住了,所以無法輕易打開。


    “怎麽又是你?”


    格魯比坐在地上試圖破壞箱子上麵的鎖,此時背後傳來一道聲音。


    “喲,好久不見了,海豹女。”


    雅美雙手環胸,不悅地俯視格魯比。


    “你一個人在這幹嘛?又背著伯爵做壞事了啊?”


    雅美以食指抵在唇上示意格魯比安靜,此時門口傳來叫喚雅美的聲音,她冷靜地走過去,離格魯比一段距離後才回應對方:


    “不,沒有人在外麵。”


    有個年輕男子的身影在門口的亮光處若隱若現。


    居然是那個家夥!格魯比驚訝地睜大眼睛。


    這名少年擁有妖精博士的能力,以前曾經欺騙過格魯比,而且企圖殺害伯爵。


    然而現在這名站在格魯比眼前的,卻是伯爵信賴的夥伴之一。


    “是你說外麵有動靜的。”


    “是的,不過我隻看到狐狸。”


    “再仔細搜查一遍。”


    少年說完後立即進入屋內。


    雅美鬆了一口氣,然後又再度轉身等著格魯比。


    “我才不是狐狸。”


    “真是個礙事的妖精。”


    “那你為什麽不把我供出來。”


    “這麽一來我勢必得與你戰鬥,太浪費體力了。”


    也對,格魯比點點頭,看來她也明白自己和格魯比一對一打沒有勝算。


    “你背叛了伯爵,在那家夥底下做事啊?”


    雅美微皺端正的月眉。格魯比心想,在近似於人類的瑟爾奇族當中,難得出現如此美貌的妖精,既然她還是人類時就如此美麗,那個花心伯爵沒對她出手還真是反常。


    “快打開那個箱子,憑你的蠻力應該不成問題吧。”


    雅美避開格魯比的問題。


    “為什麽?”


    “你的朋友在裏麵。我本來想偷偷帶出來,但是途中差點被發現,隻好趕緊把東西從窗戶丟下來,然後以外麵有可疑的動靜為借口跑出來,卻看到你……總之,你趕快帶著裏麵的東西離開。”


    “我才沒有朋友。”


    “是嗎,那麽就是你重要的人的朋友。”


    莉迪雅的朋友?格魯比雖然覺得疑惑,不過還是使力將鎖破壞,打開箱子一探究竟。


    有一隻失去意識的灰貓癱在箱子裏。


    “什麽嘛,原來是這家夥。”


    格魯比抓起尼可,接著將目光轉向雅美。


    “你是怕我把你背叛的事說出去,才給我這隻貓當作交換條件嗎?就算莉迪雅看到他會很開心,不過要是她會因此被牽連,我也不會接受這筆交易哦。”


    “這不是交易,我知道你不會站在愛德格伯爵那邊,因為你不希望莉迪雅小姐被他搶走,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封你的嘴?而且你不是認為,隻要愛德格伯爵從世上消失,你就可以和莉迪雅小姐回蘇格蘭高地過日子,我沒說錯吧。”


    “你打算殺了伯爵嗎?”


    雅美看似煩惱地垂下眼簾。


    “我隻是不希望愛德格伯爵被別人奪走。”


    這句話代表什麽意思?雅美想保護伯爵嗎?抑或是不惜背叛也想讓伯爵屬於自己?


    這和格魯比對莉迪雅的心情很類似。


    格魯比不想讓莉迪雅難過,一心隻想保護她。他也曾經想過可以硬把莉迪雅拉到水底,就算這麽做會被莉迪雅討厭也無所謂,假以時日她應該就會死心陪在自己身邊。


    就結論而言,這也算是保護莉迪雅的一種方式,不是嗎?


    “你不是說過,不會給莉迪雅添麻煩嗎!”


    “要是你無論如何都放不下心,就想辦法讓莉迪雅小姐遠離愛德格伯爵呀。”


    雅美拾起空無一物的皮箱朝後院離去。


    ※


    “尼可,振作點!千萬別死啊!”


    莉迪雅讓尼可躺在坐墊上,並且拚命撫摸他的身體。


    尼可無力地癱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愛德格和雷溫也到克魯頓家位於倫敦的房子,在客廳觀察尼可的情況。


    “好像沒有受傷。”


    愛德格將無力抵抗的尼可翻過來、轉過去,還拎起他的尾巴或是舉起他的腳,莉迪雅看了很擔心,不得不阻止他。


    “他生病了嗎?妖精也會生病?”


    “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不要一直欺負他。”


    莉迪雅才剛返回倫敦的住處,出門迎接的女管家便告訴她,尼可今天早上倒在大門前。


    愛德格與雷溫從車站送莉迪雅一路回家,兩人聽到這個消息,也趕緊下車過來看看尼可的情況,但是莉迪雅心想,或許不應該讓他們過來。


    “如果讓尼可聞一下紅茶的香味,他說不定就會醒來了。”


    “別鬧了,你快回去啦!”


    泫然欲泣的莉迪雅趕緊抱著尼可,轉身背對著愛德格。


    “莉迪雅,我不是在開玩笑,我隻是想舒緩一下你難過的心情。”


    “那你就安靜點。”


    “啊。”


    雷溫不經意發出聲音。


    “……對不起,我會保持安靜。”


    “雷溫可以講話沒關係,若是發現什麽異狀請告訴我。”


    “你對我和雷溫有差別待遇嗎?


    “那當然。”


    雷溫眼見主人正在鬧脾氣,於是遲遲不敢開口,直到愛德格揮手允許雷溫才說:


    “尼可先生的胡須不見了。”


    咦?


    莉迪雅仔細觀察尼可的臉,發現他向來自傲的胡須果真被剪掉了。


    “不過尼可是妖精,就算胡須被剪掉,也不會痛或是行動不便才……”


    莉迪雅話還沒說完,尼可便微微睜開雙眼。


    “尼可!你終於醒過來了!”


    “…………我的胡須……”


    尼可咕噥道,接著猛然睜大眼睛從莉迪雅手中掙脫、躲在坐墊下。


    “看你精神挺好的嘛。”


    愛德格想要拉開坐墊,尼可卻死命地緊抓不放。


    “哇,不準看!千萬別看我的臉!”


    “怎麽啦?因為你的胡須沒了嗎?”


    “別說出來!”


    “先別管這個了,你知道波爾和班希的下落嗎?”


    尼可知道事態緊急,於是思索了好一陣子之後認真回答:


    “他們被帶到郊外的一棟空屋了。往卻爾西(注解2)的南邊有一條河,渡河之後就會看到一棟附有水車小屋的房子,悠裏西斯也在那裏,可是我不知道妖精畫家和班希後來怎麽了。”


    “你也被悠裏西斯抓住了嗎?”


    “他抓住我,然後把本大爺最重要的胡須……我一時打擊過大失去意識,之後就完全沒記憶了。”


    “所有事情都不記得了嗎?連你怎麽回到克魯頓家也不記得了?”


    “不知道啦!”


    尼可緊抓著坐墊遮住臉,並且維持這個姿勢用悲慘的聲音呼喚莉迪雅:


    “莉迪雅~~拿鏡子給我……”


    莉迪雅將手鏡遞給尼可,他想必是在確認自己的胡須。


    “嗚啊~~”尼可發出一聲慘叫,接著再度癱倒在坐墊下,他大概是因為打擊過大而昏過去了。


    莉迪雅歎了一口氣,一方麵覺得無奈,一方麵覺得放心多了。


    她拿起坐墊一看,暈過去的尼可看起來很憂鬱,表情與莉迪雅剛才邊哭邊照顧他時一模一樣。


    “悠裏西斯一定能直覺感受到別人最忌諱的事。總之,還好尼可保住了一條命。”


    “嗯,還好尼可平安無事。”


    莉迪雅放鬆下來,接著彎下腰替尼可重新係好歪掉的領結。愛德格露出落寞的神情靜靜地注視著莉迪雅,不過莉迪雅沒注意到。


    “雷溫,麻煩你立即和‘緋月’的人分頭去找尼可說的空屋。”


    莉迪雅聽著愛德格對雷溫下達確實的指令,接著站了起來。


    雖然尼可平安歸來,但是波爾和班希碰上了悠裏西斯,不知道他們現在還好嗎?


    問題尚未解決。


    愛德格正準備和雷溫離開,卻又突然停下腳步,問了莉迪雅一個唐突的問題。


    “對了,莉迪雅,班希的死亡預言有期限嗎?”


    “咦?你為什麽要問這個?”


    “純粹感興趣。”


    愛德格總是對奇怪的事有興趣,因此莉迪雅也沒有多想。


    “……差不多在一個禮拜之內會應驗吧。”


    “這樣啊。那波爾的事如果有任何進展我會再通知你。”


    愛德格說完就離開了。等他派人到莉迪雅家報告最新消息時,已經是第二天了。


    他們找到了尼可說的那些空屋,但是雷溫進去探查時,屋內已經空無一物,他們隻有在一間房間裏找到被遺棄下來、手腳遭到捆綁的波爾。


    波爾回到伯爵宅邸後心情總算恢複平靜,並在會客室和莉迪雅見麵。


    坐在會客室一隅的波爾,臉上還留有被人毆打的瘀傷。


    “……波爾先生,還好你沒事!”


    波爾一如往常般不好意思地搔著頭,隻受一點小傷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讓您擔心真是對不起,而且班希也被他們帶走了。”


    “悠裏西斯的目標是班希嗎?”


    聽到愛德格的話,波爾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並且端正坐姿回答:


    “是的,沒有錯。不過悠裏西斯需要的不隻是班希,他還在找可以解開班希記憶封印的琥珀。”


    “琥珀能解開記憶的封印嗎?”


    “班希的記憶似乎被封印在預言葛拉蒂絲伯爵死亡的淚珠裏,因此悠裏西斯非要得到那顆琥珀不可。”


    “這些是悠裏西斯告訴你的嗎?”


    莉迪雅為此感到驚訝,不過愛德格似乎能理解。


    “所以他才沒殺了你。”


    波爾不知為何滿懷歉意地點頭。


    “是的,他叫我去找琥珀,而且還不斷問我有沒有頭緒,但我完全不知道,結果他就說……叫青騎士伯爵去找,區區一顆蘊藏了妖精魔力的琥珀他總找得到吧……”


    悠裏西斯這句話分明是在挑釁,愛德格不悅地用鼻子冷哼一聲。


    “他翻遍別人的住處也沒找到,這不過是喪家之犬在亂吠罷了。”


    話說回來,如果那顆琥珀是伯爵家的重要物品,那麽愛德格就必需賭上青騎士伯爵的名譽把它找出來。


    “波爾先生,班希被悠裏西斯當作人質了嗎?”


    “啊、不是的,我想他應該不會對班希下毒手。”


    “換句話說,班希一見到悠裏西斯,就承認他是伯爵家的子孫囉?”


    波爾更是抱歉地垂下頭,看來又被說中了。


    “不過,為什麽悠裏西斯要波爾先生去找琥珀呢?”


    “因為他認定波爾的生父曾經保管那顆琥珀。盡管琥珀目前下落不明,不過照這樣看來,波爾的父親的確曾經持有它。”


    想必悠裏西斯是故意線路一些秘密給波爾,然後要他去找出應該在愛德格這邊的琥珀,所以他才繞了波爾一命,好讓他傳話給愛德格。


    也就是說,悠裏西斯相當堅信琥珀在波爾周圍的人身上。大概是他派人搜查波爾家卻沒找到,所以認為琥珀被巧妙地藏在某處,而波爾就是找到琥珀的關鍵。


    “我想琥珀就在波爾先生的身邊喔。”


    莉迪雅下此斷言。


    “咦、您為什麽這麽認為?”


    “班希不是出現在波爾先生的身邊嗎?我想這是因為班希有感應到什麽。”


    波爾沉思了好一會兒,但就是想不起來父親的遺物中有類似的物品。


    “莉迪雅,我有個疑問,若是找到琥珀並解開封印,得到班希保管的遺物,是否就意味著真的得到了青騎士伯爵的力量呢?”


    “……有這個可能喔。既然葛拉蒂絲伯爵將遺物封印在具有妖精魔力的琥珀內,就表示遺物或許在本質上和妖精的魔法相同。”


    “悠裏西斯對琥珀有著異常執著。或許是王子想得到封印在其中的遺物,抑或是此物落到其他人手上會對王子造成不利。”


    “王子會殺光伯爵家子孫,說不定也是怕琥珀落入某人的手裏。”


    “那我更得找到班希的琥珀解開封印了,不過就算我找到琥珀,也不知道該怎麽使用。”


    悠裏西斯知道嗎?


    或許他本來就知道,但也有可能是班希在承認他為伯爵家子孫後,回憶起接觸封印的方法,然後再告訴悠裏西斯的。


    “找出琥珀是當務之急。波爾先生,我們可以去你家叨擾嗎?”


    “嗯……說的也是,再找一次好了。”


    “那麽波爾,除了雷溫之外,你再召集幾個人幫忙吧。”


    波爾點頭,接著抬頭看著愛德格,臉上掠過一抹不安。


    “不好意思,伯爵,其實我還有件事想跟您談談。”


    莉迪雅正準備離去,因為聽見這句話不由得停下腳步,波爾卻充滿歉意地說:


    “可以的話,我希望與伯爵私下談。”


    在愛德格開口請莉迪雅出去之前,她就因為心中湧起些許疏離感自動離開會客室。


    愛德格在未來的日子裏,依然需要我嗎?


    自從愛德格把戒指取下後,莉迪雅就產生這種疑問,而且在胸口越積越沉重。


    ※


    班希收到一封信,信上寫著真正的青騎士伯爵在等她,所以才會擅自離開馬南島上的城堡,而且將信交給班希的極有可能是雅美。


    愛德格聽完波爾的敘述非但不驚訝,反到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他總算知道琥珀為何會掉在雅美的肩膀上。


    愛德格當然不願作出雅美背叛了自己的結論。


    到底是誰拜托雅美把信交給班希是個疑點,不過雅美也有可能隻是單純地將受托的信轉交給班希而已。


    可是,雅美卻騙愛德格說她還沒見過班希,這是愛德格最在意的地方。


    總而言之,現在凡事都必須小心。


    愛德格獨自待在書房內,不斷思考這件事情。


    他從以前就無法看透雅美的內心。


    就算當麵詢問雅美,她大概也不會說實話,現下隻能小心翼翼地觀察事態的發展,還不能讓雅美發覺自己已經有所堤防。


    從現在開始,重要情報絕對不能讓雅美知道,可是若隻讓她處理日常雜物,她大概也會起疑吧。


    雅美的觀察力非常敏銳,這是最傷腦筋的地方。


    愛德格將雙手放在書桌上交握,這件事很棘手,但是他告訴自己絕對得設法解決。


    “……為什麽呢?”


    他不禁喃喃自語。


    為什麽雅美現在仍然得聽命於王子和悠裏西斯呢?


    雅美重生為瑟爾奇之後,隻要脫下海豹毛皮就可以變成人類的模樣。瑟爾奇一旦失去毛皮便無法回歸大海,所以不得不順從拿走自己毛皮的人,不過,悠裏西斯應該已經無法限製雅美的自由才對。


    因為雅美的毛皮在愛德格手上。


    愛德格無意束縛雅美,隻是幫她保管毛皮,隻要她開口,愛德格隨時都會將東西還給她,雅美也明白這點。


    雅美服從王子和悠裏西斯是出於自己的意思嗎?如果真是如此,愛德格實在無法想象理由是什麽。


    難道她希望愛德格步向毀滅之路嗎?


    或許唯有這麽做,才能使她的靈魂獲得救贖。


    愛德格曾給了她一線曙光,最後卻無法用這雙手給她幸福,如果她因而心生怨恨……


    既然如此,我為了她而選擇一死又有何妨。


    愛德格在心中一隅如此思考。


    既然我無法給雅美任何東西,不如將這條命……


    他從上衣口袋內取出一顆琥珀,並在燈光下凝視它。


    愛德格心想,這顆琥珀或許預言了他的死亡。


    他將琥珀拿近燭火。


    琥珀依舊散發出淡淡的光芒,並且將火焰排斥開來。


    “哦~~這可是死亡的預兆。”


    愛德格轉過頭來,看到正從窗戶爬進來的格魯比。


    “那是你家班希的眼淚吧。”


    他挺著從頭到腳宛如希臘雕像般完美均勻的身軀,意氣風發地站在愛德格麵前。


    愛德格連看都不想看他的臉。


    “你來做什麽?”


    “喂、伯爵,你還是不打算和莉迪雅解除婚約嗎?”


    “你真難纏,絕對不可能。”


    “反正你就快死了,快點解除婚約吧,造成你死亡的原因說不定會連累莉迪雅,要是她發生什麽意外就太遲了。”


    愛德格當然也很擔心這件事,不過他不願受格魯比指使。


    “我會好好守護莉迪雅的,你快給我消失。”


    “我先聲明,我也自有對應法,假如情況不妙,就算會惹火莉迪雅,我也可以強迫她離開你……”


    格魯比用黑珍珠般漆黑的魔性雙瞳盯著愛德格。


    我自稱青騎士伯爵,卻連這家夥都趕不走,真是可笑。


    愛德格試著回避格魯比,然而他的眼神對格魯比而言根本不構成影響。


    這是有人敲響書房的門。


    “愛德格伯爵,打擾一下。”


    是雷溫的聲音。格魯比嘀咕著“真麻煩”,接著退後幾步。


    “你的隨從似乎不好惹。”


    格魯比說完立即消失無蹤,愛德格望著他打開的窗戶無奈地歎了口氣。比起自己,雷溫在妖精的眼裏反而比較有分量。


    “剛才有人在房間嗎?”


    雷溫進入房間後,看似不解地環視四周。


    “嗯,是那匹馬。”


    雷溫會意似地點點頭,接著關上窗戶並確實上鎖。


    “我認為您必須當心格魯比,雖然他是莉迪雅小姐的友人,卻不是我們的同伴。”


    “發生什麽事了嗎?”


    雷溫難得以強烈的語氣發表自己的意見,愛德格不禁開口詢問。


    “……我看到他在追求莉迪雅小姐。”


    雷溫淡淡的神情中似乎帶著些許不甘心,如果這不是錯覺的話,莉迪雅大概是對格魯比表現出愛德格從未看過的一麵吧。


    假如格魯比有此意,莉迪雅就會老實接受嗎?


    即使莉迪雅因為他是妖精而拒絕,也不曾懷疑過他的心意吧。


    因為妖精不會說謊。


    愛德格覺得很不甘心。


    他很想現在就衝到莉迪雅麵前要她不準變心。盡管這對她來說並非變心、也不是背叛,可是莉迪雅好不容易才開始在意自己,愛德格不想放棄。


    然而,就算愛德格想再度挽回莉迪雅,時間卻所剩無幾。


    “雷溫,你會幫我守護莉迪雅嗎?”


    雷溫麵對愛德格突如其來的問題,不假思索地用力點頭。


    “當然,因為莉迪雅小姐是您的未婚妻。”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就算我不在了,也希望你能以朋友的身份保護莉迪雅。”


    雷溫歪著頭,似乎無法理解愛德格話中的含義。


    現在不懂也無妨,總有一天能了解就足夠了。


    雅美的事情也一樣。


    愛德格並不打算將心中對雅美的疑慮告訴雷溫,因為他一旦知道了,一定會不由分說地殺了自己的姐姐。在雷溫的心中,對愛德格的忠誠依舊比姐弟之情重要。


    愛德格認為,假使雅美背叛的事是真的,也不可以讓雷溫下手。


    否則,他將永遠失去身為人類的生存價值。


    “對了,你們去波爾家找得怎麽樣了?有找到琥珀嗎?”


    “沒有,我們連畫框和固定油畫的木板都確認過,並未發現類似物品。”


    “或許我們要找的東西乍看之下不像琥珀。”


    “看起來不像琥珀的……琥珀嗎?”


    雖然愛德格這麽說,但是他自己也無法明確想象。他曾經猜測


    琥珀上可能塗了顏料偽裝,不過敵人一定也想過這點了,畢竟隻要將可疑物切開馬上就會曝光。


    一定是連悠裏西斯都意想不到的形體。


    他是打算先讓愛德格找到琥珀再搶奪嗎?班希在他們的手上,隻要知道琥珀的下落就能讓她恢複記憶吧。


    “我們也史瑞德的俱樂部找找看好了。”


    雷溫點頭,當他正要走出書房時,愛德格不經意地叫住他。


    “莉迪雅呢?還在波爾家嗎?”


    “莉迪雅小姐已經回去了,聽說她的父親今天剛結束調查之旅返家。”


    “哦,是嗎。”


    看來就算邀她共進晚餐,她也不會答應了。


    唉~~這也是我的壞習慣之一,因為與莉迪雅在一起的時候可以忘卻煩惱,所以我總是強硬地要求她陪我,這樣不過是自私地利用她。


    倘若真的關心莉迪雅,就應該讓她回蘇格蘭老家。話說回來,要是愛德格下得了這種決心,早在莉迪雅休長假時就這麽做了。


    愛德格直到現在依然猶豫不決,他一邊煩惱著,一邊將書桌上的琥珀收進口袋。


    ※


    “尼可,你真的不吃晚餐嗎?”


    無論莉迪雅怎麽叫,尼可就是不吭聲,他鑽到莉迪雅的床下後就不肯出來了。


    “父親大人有帶禮物回來耶,是芬蘭的熏鮭魚還有威士忌,你再不去吃就會被吃光喔。”


    莉迪雅好久沒和父親一同用餐,她用餐完畢回到二樓的臥室後,隻覺得尼可心中受的傷真的不小,竟然連酒都引不起他的興趣。


    尼可毛茸茸的尾巴原本從床底露出一小截,不過莉迪雅一在床沿坐下,他立刻將尾巴收了回去。


    “尼可,就算沒有了胡須,你也是很了不起的紳士喔。波爾和班希被人帶走時,你還跟著他們,確認他們被帶到哪裏,真的很厲害呢。”


    床底下的尼可還是毫無動靜。


    “你雖然很任性,有時候還很無情,不過我知道你也有很多優點。”


    莉迪雅將一個小包裹推到床底。


    “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這個好東西,就把它買下來了。這是便裝舞會用的麵具,因為是玩偶帶的裝飾品所以很小,不過給你戴剛剛好,還可以擋住胡須喲。”


    尼可好像不感興趣。


    不過正當莉迪雅要走出房間時,他突然開口說話了。


    “莉迪雅,你要小心點,雅美可能背叛伯爵了。”


    “咦!怎麽可能?”


    尼可這句話太突然,莉迪雅還以為是無聊的玩笑想一笑了之,尼可卻嚴肅地繼續說:


    “班希收到一封信,裏頭說要讓她與真正的青騎士伯爵見麵。說不定是雅美把信交給班希,促成她和悠裏西斯見麵的。波爾也知道這件事,所以他應該已經告訴伯爵了吧。”


    難不成波爾避人耳目要和愛德格談的就是這件事嗎?


    莉迪雅一想到這件事,突然覺得尼可的話有了幾分可信度。


    若是重要的人再度背叛了自己……


    愛德格應該會受到很深的打擊。


    他現在獨自一人嗎?


    他現在正做些什麽、要不要緊呢?莉迪雅一想到愛德格就心亂如麻。


    不對,他的臉皮這麽厚,應該不會有事。


    不論發生什麽事,他都能泰然以對,這就是莉迪雅認知中的愛德格。


    但是,他很擅長隱藏自己內心的想法。


    莉迪雅回到樓下客廳時,父親正在閱讀學術雜誌,她在父親身旁坐下又陷入沉思。


    “莉迪雅,外頭又開始下雪了,今天晚上似乎會很冷喔。”


    “是呀,父親大人。”


    我真笨,我根本不必去擔心愛德格。


    就算他內心受傷、感到孤單難耐,也輪不到我來煩惱,反正他身邊多的是能夠安慰他的女性友人。


    莉迪雅就是因為不想成為他的女性友人之一,才會刻意和他保持距離。


    ※


    愛德格來到一間專門服務上流社會人士的會員製高級俱樂部。


    史瑞德經營的這間俱樂部,除了是秘密組織“緋月”的根據地之外,也是組織內的藝術家成員結識讚助的社交場所。


    因此,俱樂部內到處裝飾著畫作和雕刻品之類的精美藝術品。


    為了不愧於高級俱樂部的名聲,這裏隻擺出精心挑選的作品,不過其中當然也有不少作品出自尚未出名的藝術家之手。


    走過鋪設紅絨毯的大廳樓梯,再穿過華麗燦爛的吊燈下,愛德格被帶領前往的地方是紳士們通宵玩樂的社交場所。今夜,數名愛德格認識的會員們也在注意到他後點頭致意。


    “艾歇爾巴頓伯爵,最近常常看到您大駕光臨呢。”


    “老是進出女士止步的俱樂部真不像您的作風,是不是花心的事讓真命天女生氣了?”


    “差不多吧。我先從後門告退了,還請各位當作沒看見。”


    愛德格轉過身去,同時背後傳來醉醺醺的紳士們高亢的笑聲,他沒有多作停留,徑自走入更內側的房間。


    愛德格的目的地是前幾天被小偷闖入、翻得亂七八糟的房間,這裏尚未收拾幹淨,因此暫時不對外開放,然而仆役一看到愛德格便行了個注目禮為他開門。


    俱樂部老板史瑞德在這間清理到一半的交誼廳裏等候愛德格。


    “伯爵,我不記得奧尼爾有交給我類似琥珀的物品。”


    “你這邊不是有好幾幅奧尼爾的作品嗎?”


    “沒錯,我已經全放在這裏了,正準備等一下來徹底檢查,不過有好幾幅畫的畫框被破壞、畫作表麵也受損了,損失真是慘重。”


    愛德格望著排列在交誼廳角落的畫作,這些都是波爾父親的作品。


    風景畫中那似曾相識的畫觸讓他懷念不已。奧尼爾曾經描繪過席爾溫福特公爵宅邸的景色,因此公爵的莊園內也放了好幾幅他的作品。


    當初奧尼爾為了繪製畫作而在公爵宅邸滯留了一段時間,愛德格和波爾也是因而在孩提時代結識。


    奧尼爾替席爾溫福特公爵家繪製了宅邸寫生以及家族肖像畫,這些作品當然已經在大火中燒毀、不可能出現在俱樂部,然而奧尼爾那獨樹一幟的筆觸,卻喚起愛德格腦海中對家園景致的回憶。


    愛德格一邊看著如今已傳承給波爾的細膩筆觸,一遍叮嚀:


    “史瑞德,今後假使有任何與琥珀有關的重要消息,我希望你能請波爾轉達,或是當麵跟我說。”


    “不能讓其他仆役們知道嗎?”


    “你不是說秘密可能是由我身邊的人泄露出去的嗎……這是為了慎重起見。”


    為了不讓雅美得知任何消息而必須提防她,讓愛德格內心相當痛苦。


    不得不懷疑自己的同伴令他非常不好受,而且即使事後證明當事人的清白,曾經心存疑念的事實也將縈繞在胸口。


    想必背叛同伴的人也很痛苦吧。


    而雅美或許也感覺得到,一旦曾經背叛,就算後來得到原諒,遭到背叛的一方也無法再次由衷地接納自己。


    “那正好,有件事我想跟您報告。”


    史瑞德用嚴肅的神情揭開話題:


    “是有關沃魯蓋普村的芙蕾雅。”


    愛德格曾在沃魯蓋普村中卷入一場擊退瓦姆的騷動。那個村子是螢石的產地,而且悠裏西斯企圖引用瓦姆的魔力孕育出極為稀有的螢石——芙蕾雅。


    芙蕾雅蘊藏著不可思議的魔力,據說由瓦姆生出的芙蕾雅,後來被某個村人帶出村子逃逸,不過愛德格事後曾派出“緋月”的成員去尋找那名村人的下落。


    “我們找到了那名失蹤村人的屍體,屍體原先可能被人故意沉入洞窟中的海底,其衣物內還裝滿了石頭,似乎是碰巧遇上風浪才浮出水麵的。”


    “芙蕾雅呢?”


    “沒找到。”


    既然屍體被沉入海底,就能肯定是他殺,而且還是死在村中的洞窟內,可見得他拿著芙蕾雅逃跑之後沒多久就被殺了。


    然而當時雅美告訴愛德格她有追上村人,不過卻讓對方逃跑。


    “應該是殺掉村人的凶手拿走了芙蕾雅吧,會不會是王子的手下呢?”


    愛德格默默轉身、準備離開房間,史瑞德覺得很奇怪,於是叫住他。


    “伯爵,您是不是有什麽頭緒?”


    “沒有……我想喝點酒,叫人送琴酒過來。”


    愛德格隻丟下這句話,隨即加入飲酒作樂的喧鬧交際圈中。


    “哎呀,伯爵,您不是從後門離開了嗎?”


    “我才剛回來。”


    “動作真快,沒有小姐留住您嗎?”


    “你要不要也去看看呢?那些沒留住我的娼婦們正在後門的小巷裏悶得慌。”


    這群醉醺醺的家夥因為這個無聊又低俗的笑話而哄堂大笑,愛德格加入他們的行列並將琴酒灌下肚。


    隻要喝醉,腦袋就能暫時什麽都不用想。


    他們極力勸說愛德格抽煙,煙草當中混合了一種特殊的味道。


    房內滿是白茫茫的煙霧,愛德格不經意地瞄到牆上的一幅畫。


    那是一幅肖像畫,畫著一位手持盾牌的少女。


    這幅小巧的畫作十分樸素,似乎隻是用來填補其他較大畫作間縫隙才被掛在牆上,其所在之處距離煤油燈非常近,少女的金發在燈光照耀之下更是耀眼。


    愛德格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裏見過這位女性。


    大概是錯覺吧。或者該說,她那雙充滿正義的綠色眼眸讓愛德格想起莉迪雅,所以才覺得眼熟嗎?


    ……好想見莉迪雅。


    伴隨著強烈的思念,胸口傳來一陣痛處。


    ※


    莉迪雅確定父親還在書房埋首工作後,趁著半夜偷偷溜出家門。


    在雪花紛飛的寒冷日子裏,就連呼出的氣息都成了白色的霧氣,夜風也仿佛要結凍般冰涼。即使如此,莉迪雅的雙頰卻帶著嫣紅,她對自己在夜半獨自外出的大膽舉動感到害羞。


    她攔下一輛街頭馬車,請馬車夫駕車前往艾歇爾巴頓伯爵宅邸。


    莉迪雅隨著馬車搖晃時才慢慢恢複冷靜,越來越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去找愛德格。


    她甚至欺騙父親她要先睡,然後從家裏偷偷溜出來。


    就算見到了愛德格、確認他是否心情低落又怎麽樣呢?即使莉迪雅勸他打起精神也於事無補吧。


    更何況他今晚或許根本不在家,或者是有某個莉迪雅不認識的女性陪伴……


    莉迪雅想到這裏,不禁打退堂鼓。


    正當她傾身向前、準備請馬車夫掉頭回去時,伯爵宅邸內的燈火映入她的眼簾,莉迪雅不禁將話吞了回去,因為她忽然有種奇妙的預感,總覺得愛德格在等著她。


    愛德格明明不可能在等我的。


    但是莉迪雅已經錯失掉頭的時機,最後她依然在伯爵宅邸前下了馬車。


    伯爵家的隨從似乎已經發現有馬車停在門口,莉迪雅尚未走到門前,大門就自動開啟。


    出來迎接她的人是雷溫。


    “晚安,雷溫。”


    “晚安,莉迪雅小姐,發生什麽事了嗎?”


    莉迪雅從未在三更半夜來訪,雷溫大概覺得不可思議吧。


    “呃……我有東西忘記拿了……”


    莉迪雅認為半夜來見愛德格的自己很反常,不由得感到羞恥,於是撒了謊。


    她心想,不如一邊假裝找失物,一邊探探愛德格的狀況。


    莉迪雅告訴雷溫她馬上回去,然後外套也沒脫就直接往工作室走。雷溫手拿點燈用的蠟燭跟在身後,莉迪雅趁機問道:


    “呃……愛德格出去了嗎?”


    “愛德格伯爵剛剛才返家。”


    “那個……他的心情還好吧?”


    莉迪雅問的全是奇怪的問題,若是敏感的隨從,一定會馬上發現忘記東西隻是借口。


    “很普通。”


    還好她問的人是雷溫。


    “他自己一個人嗎?”


    莉迪雅稍微放下心,接著問了更深入的問題,然而雷溫卻困惑似地沉默下來,莉迪雅心裏一驚,以為有女人陪著愛德格。


    “沒、沒事啦,有客人就算了,我也不是來找他的。”


    但是雷溫似乎在想其他事情,接著他唐突地對莉迪雅說:


    “莉迪雅小姐,難得您過來,請您見愛德格伯爵一麵。”


    “咦?可是……”


    雷溫不顧莉迪雅的猶豫,急忙點亮工作室的油燈轉身離開,似乎要去請愛德格過來。


    要是雷溫沒將莉迪雅來訪的事告訴愛德格,說不定事後會受到責備。


    莉迪雅隨意看了工作室的座鍾一眼,並且再度思考自己到底是來做什麽的?她和愛德格的關係又沒有親密到會為了擔心對方而半夜不請自來。


    就算是愛德格也會猶豫吧。


    莉迪雅在書架桌旁的椅子坐下,開始煩惱地思索著,會不會是因為愛德格一直把未婚妻這個字眼掛在嘴邊,自己才會動搖呢?


    “您找到忘記的物品了嗎?”


    雷溫再度出現,莉迪雅急忙抬起頭來,卻隻有看到雷溫一個人。


    “嗯,是啊。”


    “我為您帶路。”


    不是愛德格要過來嗎?莉迪雅跟在雷溫身後,但是雷溫穿越了客廳、交誼廳、甚至通過了書房前,都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兩人最後停在愛德格的房門前。


    莉迪雅從來不曾進入愛德格的房間,況且三更半夜進入異性的房間更是不成體統,她不由得心生抗拒。


    而且房間的主人還是個危險的輕浮男子。


    雷溫不懂莉迪雅心中的顧慮就敲了敲房門。


    “愛德格伯爵,我帶莉迪雅小姐過來了。”


    盡管無人回應,雷溫依然靜靜等待,隻是姿勢端正地站在原地。


    雷溫到底打算等到何時啊?正當莉迪雅開始疑惑時,門被大力打開。


    “莉迪雅,能見到你真令人高興。”


    愛德格露出愉悅的笑臉,然後牽住莉迪雅的受、將她拉了進來。


    “我沒想到你會在這種時間過來,所以穿得很隨便,真是抱歉,你不會介意吧。”


    愛德格的領帶已經解下,背心的紐扣也沒扣上,看起來分外有魅力,使得莉迪雅不禁小鹿亂撞。


    “呃,那個……我也隻是來拿個東西……所以順道過來,馬上就要回去了。”


    “別這麽說,先坐下來吧,既然來了就陪我喝杯酒。”


    “不用啦,我已經要……”


    背後響起關門的聲音,莉迪雅知道雷溫已經離開,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和愛德格獨處。


    “我剛才正想著你、你就來了,我們是否心靈相通了呢?”


    愛德格不容分說地扶莉迪雅坐下,接著也在她身旁坐好,心情似乎和平時一樣好。


    搞什麽嘛,原來他心情不錯,早知道就不要為他擔心了。


    如果愛德格精神很好,和他獨處更是危險重重,莉迪雅心想盡快回家才是。


    就在這時,愛德格突然抱住莉迪雅的肩膀,然後在她手中放了一個酒杯並倒入琴酒。


    “大家都說琴酒是勞動階級


    喝的酒,我在美國的時候常常喝,這可是戰鬥時的燃料。”


    琴酒的酒精味相當濃烈,莉迪雅根本不想喝,不過她似乎能夠明白愛德格喝“燃料”喝道醉的原因。


    他表麵上狀況極佳,但是或許情緒很低落。


    “對了,莉迪雅,你忘了什麽東西?”


    “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啦。別、別管這個了,愛德格,你是不是喝多了?”


    莉迪雅急忙轉變話題。


    “嗯……我明明就沒有多喝,大概是在俱樂部吃了奇怪的藥才會這樣,總覺得心情格外舒暢。”


    吃了藥?沒問題吧……


    莉迪雅觀察著愛德格的側臉,想確定他是否隻是勉強裝出開心的樣子。


    沒想到愛德格突然轉過頭來,莉迪雅與他在咫尺之距四目相交。


    兩人之間的距離非常近,莉迪雅甚至可以看到映照在愛德格眼中的自己,此時愛德格表情認真地牽起莉迪雅的手。


    “你怎麽知道我想見你?”


    “我、我並不知道……”


    “你是不是聽尼可說了什麽?你猜測那和波爾私底下與我談的事相同,所以才會因為擔心我而過來,對嗎?”


    愛德格灰紫色的雙眼緊盯著莉迪雅不放,和清醒時毫無兩樣,而且依舊十分地敏銳,甚至讓人懷疑他隻是在裝醉。


    “嗯……我確實有點在意……畢竟我也不太能相信。”


    愛德格臉上出現難得一見的嚴肅神情。


    “你不會告訴其他人吧。”


    “這是當然的,不過你要怎麽應對呢?”


    “……我還不知道。”


    “也對,又沒有找到證據,我也想相信她是清白的。”


    愛德格緊緊握住莉迪雅的手,並將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


    “還好有你願意陪著我、如此安慰我。”


    莉迪雅覺得臉頰發燙、呼吸困難,她打算起身離去,愛德格卻不經意地拉住莉迪雅的外套,外套因此而滑落。


    愛德格將她的外套擁在懷裏,然後用往常般開玩笑的神情輕吻外套裏側。


    “再多留一會兒。”


    “時間已經很晚了。”


    “那我就不把外套還給你喔。”


    氣氛不知不覺變得有點不妙。


    “那我就這樣回家。”


    莉迪雅往後退,她想要逃出去,但是急忙起身的愛德格卻差點失去平衡,莉迪雅趕緊抱過去扶住他。


    “你沒事吧?別逞強。”


    “你真的太心軟了。”


    愛德格抓住莉迪雅的雙臂,露出自信的微笑。


    我被騙了嗎?


    然而愛德格隨即浮現出落寞的神情,接著抱住莉迪雅的頭擁向自己。


    “請你留在我身邊。”


    莉迪雅感覺到愛德格被逼入絕境的心情,想要推開他的力量也因而喪失。


    其實愛德格的內心相當悲痛,卻缺少能夠讓他傾吐的對象,莉迪雅一思及此,實在狠不下心拋下他。


    愛德格大概察覺到莉迪雅放鬆抵抗,於是以手環住她的腰,將她抱得更緊。


    “如果你是因為擔心我而來的,表示你心中多少願意幫助我吧?我可以認為你是以戀人的身份給予支持,而不是為了工作來的吧。”


    我沒有這個意思……


    不過莉迪雅很清楚,至少自己不是以妖精博士的身份來的。


    她認為,若是愛德格如此悲傷,那麽自己至少可以陪伴著他。


    “愛德格,我不是為了工作而來,而是以朋友的身份來的。”


    他歎了一口氣,似乎對莉迪雅的答案不甚滿意。


    拂過莉迪雅頸子上的氣息是如此地熾熱。


    “今夜我想和你一同度過。”


    “你、你在說什麽呀,我不可能……”


    “我確實很需要你,也無法放棄你,更不想讓格魯比把你搶走,我希望你隻屬於我一人。”


    “等一下,為什麽要提到格魯比呢,我根本不屬於任何人。”


    “你願意支持著我吧?若是被你舍棄,我一定會失去生存的意念。”


    啊……這也是愛德格慣用的手法,他總是誇大其詞,說些想死之類的話。


    相識之初他也說過這種話,莉迪雅還因此被他騙了。


    莉迪雅明明知道,但是當愛德格的唇碰觸到她的耳朵時,她卻使不上力推開他。


    “愛德格……不要這樣。”


    從莉迪雅口中說出的拒絕話語,在愛德格聽來似乎不認為是拒絕,見他輕輕抱起莉迪雅往前走。


    剛才差點跌倒果然是在演戲!莉迪雅冷靜地思考,卻又緊張得全身僵硬。


    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逃離這裏,自己並不打算為了安慰他而做到這種地步。


    “喂,愛德格,放我下來!”


    愛德格乖乖地將她放下,不過那是寢室的床鋪上。


    “……我喜歡你。”


    愛德格說的喜歡根本就信不得,然而在他深沉的注視之下,莉迪雅幾乎就要相信了。


    “可是,這種事……”


    “盡管我的能力不足,還是請你接納我。”


    不等莉迪雅回答,一個吻便落在莉迪雅的額頭上。


    原來愛德格現在需要的,並非安慰的話語。


    他是否需要讓莉迪雅永遠待在自己身邊的實質證明?


    你是真的需要我嗎?


    “你會原諒我吧。”


    莉迪雅也不明白,但是看到他如此哀傷的模樣,她實在難以拒絕。


    莉迪雅的腦中一片混亂,同時感覺到愛德格正溫柔地撫摸自己的頭發。


    接著他的唇來到莉迪雅的頸項,她不禁僵住了。


    此時,愛德格的輕柔低語忽地飄進莉迪雅耳中。


    “雅美……”


    什麽!?雅美……?


    這…………這算是嗎!你把我當成雅美的替身嗎?


    我太傻了,真令人不敢相信。


    比起憤怒,莉迪雅更覺得不甘心,不禁一陣鼻酸。


    愛德格需要的人並不是我。


    我才想死呢……


    莉迪雅頓時感到一陣無力,心情宛如遭到重擊般灰暗。她別過臉、閉上眼睛,不想再看愛德格一眼。


    莉迪雅心想,早知道就不該為他擔心、早知道就不要來看他,她不曉得自己接下來該怎麽才好。


    ※注1:大本鍾(bigben),又名大笨鍾的報時時鍾,掛在英國國會會議廳的附屬樓層上,為倫敦的代表地標之一。


    ※注2:卻爾西(chelsea),倫敦西南部一住宅區,為藝術家和作家之聚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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