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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券對中頭獎。


    「獎金要用來買什麽呢?」


    「買彩券。」


    1


    聽見哀川潤三個字,腦中會浮現的種種聯想——


    自由奔放。放蕩不羈。豪爽磊落。粗野剛強。紅色。人類最強的承包人。隻要價錢談得攏,任何工作都予以承包。沙漠之鷹。殺魔人。紅色製裁。嘲諷的笑容。臉上總是帶著邪惡的微笑。笑裏藏刀。冷嘲熱諷的口吻。三白眼。目露凶光。剪裁合身的套裝。最喜歡捉弄別人。喜歡有趣的事物,喜歡麻煩事。莫名其妙地高估別人。愛湊熱鬧趁機製造混亂。最討厭半途而廢。身材高挑修長。完全不頗慮別人的心情。熱愛漫畫。自信滿滿。美女。可靠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想與之為敵,與之為伍則天下無敵,雖然必須付出相對的代價。說話粗魯,態度粗暴。高傲蠻橫,不講理,我行我素。大騙子,若無其事地欺騙別人。頭腦靈活,隻不過很少使用,寧可憑力量決勝負。充滿魅力,具領導特質。年齡不詳。推測大約二十五至少三十歲之間。喜歡角色扮演。愛車是鮮紅色眼鏡蛇跑車。機車當然是騎ducati(原裝進口),隻可惜我尚未親眼看見。


    「所以呢?……後來怎麽樣了?」


    「什麽東西怎麽樣了?」


    「就是那個……叫匂宮理澄的名偵探小妹妹,你有打電話告訴她實情嗎?跟她說『你正在做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像傻瓜一樣耶~~簡直是個笨蛋耶~~』之類的。」


    「不……我沒有。」


    「為什麽沒有,直接告訴她不就好了。」


    「因為嫌麻煩。我並不想扯上關係。」


    「是嗎?聽起來超有趣的啊。」


    「一個穿鬥篷加束縛衣的眼鏡少女兼名偵探?」


    「聽起來很有趣啊。」


    「不,我避之唯恐不及。」


    「哈,原來如此。」


    哀川小姐隻是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八月四日。


    我又再度來到,四條河原町一帶。


    在某大型書店樓上的意大利麵專賣店,與哀川小姐——哀川潤,麵對麵地共進午餐。


    昨天臨時接到電話被約出來。


    過程大致如下——


    『唷~~小哥,明天中午以後有空嗎?』


    『咦?明天嗎?我已經跟小姬說好一整天都要教她做功課了。』


    『哦?那把它取消掉你就有空啦。』


    『……』


    『那明天見囉。』


    ——過程大致如此。


    對不起了,小姬。


    哀川小姐今天的穿著,呃,怎麽形容呢,相當地休閑率性。應該說充滿青春氣息嗎?時髦活潑的短上衣搭配綁在腰間的襯衫,以及似乎很難穿脫的窄管牛仔褲,腳下並非高跟鞋,而是有如籃球鞋般厚底高筒的運動鞋,前額綁著頭巾,底下的頭發分成兩邊束起。整體而言仍是按照慣例以紅色為基調,但看上去卻有種宛如變裝的感覺。


    「嗯?這身造型?不算變裝啦,今天是休息日兼私人時間,所以才想說配合一下小哥好了。反正難得出來約會,偶一為之也不錯嘛。」


    「今天是出來約會的嗎?」


    我以為又要被強迫協助什麽麻煩工作,還戰戰兢兢地前來赴約呢。其實仔細想想,哀川小姐說的也有道理,假如換成她平常慣穿的深紅色套裝,無論怎麽看東看西看任誰來看,都不像是情侶檔吧……隻會變成大姐大與小跟班的組合。話說回來,即使她配合我改變造型,也沒辦法平衡彼此之間的差距。


    「這樣打扮也不差吧?」


    「當然,哀川小姐不管穿什麽都很合適……雖然上次的護士服讓我很想笑。」


    「……我說過不準叫我的姓氏,會以姓氏稱呼我的隻有『敵人』……呿,真是的,我都已經快懶得糾正你了。能夠憑耐力戰勝本小姐,你這家夥果然不簡單哪。」


    就像例行的儀式若重複超過一百遍,終究也會流於空泛吧。哀川小姐卷起和風豆漿奶油意大利麵,優雅地吸入口中品嚐。這人平常看似粗枝大葉,有時卻出乎意料地舉止端莊。


    想必是,曾經受過相當良好的教養吧。


    ……


    真的有嗎?


    「對了,小哥——」


    「什麽事?」


    「最近過得怎樣啊?」


    「……大致上就像剛才講的——接受高都大學副教授的打工邀請,還有撿到名偵探,除此之外也沒什麽。啊,對了,左手的石膏終於拆除囉,你看——」我揮舞左手示意。「雖然還沒有完全康複,不過至少行動比較自由了。」


    「哦?啊啊,那是上個月受的傷吧。唉呀!回想起來,以當時的情形,真虧小哥還能撿回一條命哪……你這家夥也相當努力了,不錯不錯。」


    「……對啊,即使是我,上個月也曾經以為自己會一命嗚呼呢。」我順著哀川小姐的台詞接腔,然後雙手交叉在胸前續道:「……不,嚴格說起來,包括前一個月的小姬事件,以及在那之前的零崎事件,還有更之前的鴉濡羽島事件,也就是和潤小姐相識的契機,其實每一次我都差點沒命吧。」


    「啊哈哈——」


    這種事好笑嗎?


    「……感覺自從認識潤小姐之後,我的人生就開始亂七八糟了。」


    「你的人生本來就亂七八糟了吧,在與本小姐相識的時間點,早就已經麵目全非啦。」


    嗯。


    虧你說得出口,妙極了。


    「不過那個『匂宮』——匂宮理澄,叫『匂宮』是嗎……相當了不得的姓氏,居然又多認識這樣一號人物,你的事件誘發體質,好像越來越精進了啊。」


    「『匂宮』這個姓氏有什麽問題嗎?」


    「嗯?什麽,你不知道?」


    「我知道這個姓啊,出自源氏物語對吧?」


    「……你從零崎人識那邊,什麽也沒聽說過嗎?」


    「雖然我跟那家夥聊過許多事情,不過幾乎都是瑣碎的閑聊……怎麽了嗎?是關於那方麵的事情嗎?有什麽不對勁嗎?匂宮這個姓。」


    「……世界上有些事情,不知道的人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哀川小姐說著,便拿起賬單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吧,今天可是為了小哥,特地把中午以後的時間整個都給空出來囉。」


    「這真是我的榮幸。」


    「有沒有什麽值得推薦的景點啊?我雖然常往京都跑,卻很少來玩哪。」


    「嗯——」我也跟著離開座位,走在哀川小姐身後邊說邊思索著。「其實我也不擅長遊玩,大概屬於所謂的勞碌命吧。」


    「是嗎?」


    哀川小姐結完了帳。


    仿佛理所當然地,由她出錢請客。


    ……自己都覺得,實在是,很難為情啊。


    至於接下來要去哪裏……打保齡球或撞球桌球之類的嗎……可是運動競技方麵,我根本沒可能贏過哀川小姐。既然不是在接待應酬,如果勝負都一麵倒也很無趣……要迎合哀川小姐的興趣的話,對了,漫畫休閑館怎麽樣?在新京極的入口處附近,有家裝潢風格非常另類的漫畫館。隻不過約會跑到漫畫館去,感覺很沒情調又浪費寶貴時光。話說回來,要仿照一般情侶約會的固定模式,散步到鴨川公園然後並肩坐在河畔,總覺得不太合適。


    「潤小姐,去看電影怎麽樣?」


    「最近有什麽好片上映哪?」


    「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去看看呢?」


    「唔,就去看看再說吧。」


    我們走下樓梯,經過書店,朝鄰近的大型電影院邁進。話雖如此,那家電影院向來都隻放映熱門片,其實我光顧的機會並不多……啊,不過哀川小姐喜歡緊湊刺激的大場麵,說不定會意外發現什麽感興趣的片子。


    結果哀川小姐在抵達電影院之前突然停下腳步說:「還是算了吧。」


    「咦?」


    「想想既然特地來到京都,看電影好像也沒啥意思。不如你帶我到寺院或神社之類的地方參觀一下吧。」


    「唔……」


    真是個善變的人啊。


    離此處最近的景點應該是本能寺,隻不過……連自己都沒去過的地方還要帶別人去,心裏難免有些抗拒感。雖說我本身就居住在京都——但正因如此,所以才對觀光景點不甚熟悉。隻有初到京都的時候,曾經請美衣子小姐帶我參觀過一些寺院神社,看樣子隻能在當初去過的景點範圍內作選擇了。


    晴明神社……哲學之道……二條城……好遠。


    延曆寺……幹嘛越想越遠啊。


    八阪神社……清水寺……差不多還可以吧。


    「


    八阪神社跟清水寺,你比較想去哪邊?」


    「嗯——清水寺。」


    「清水寺是嗎?」


    「我想從清水舞台一躍而下。1」


    1清水寺的本段露台,與地麵相距十三公尺,江戶時期民間相傳從清水舞台跳下若不死可實現願望,後因來自全國各地以身相試者過多,1872年明治政府遂下令禁止,而「從清水舞台一躍而下」這句俗語便是比喻下定重大決心的意思。


    「拜托不要。」


    「開玩笑的啦。」


    「……」


    以你而言非常有實行的可能。


    拜托千萬不要,我說真的。


    「知道了,那就去清水寺。距離並不遠,直接走路過去吧。」


    「好啊,我喜歡走路。」


    「說到這,今天眼鏡蛇跑車怎麽沒出現呢?」


    「目前正在維修中。不小心撞壞了真令人傷心啊~~我果然一直都在虐待它。因為這個緣故,今天我是搭計程車來的。」


    「咦——」


    「搭計程車雖然也不錯,輕鬆又省事,不過沒辦法自己開車,還是覺得很不爽啊。」


    「沒辦法放心交給別人,所以事必躬親嗎?這種感覺我實在無法體會。不過,畢竟潤小姐的工作就是專門接受別人的委托,自然會比較不習慣依賴了……啊,往這邊走。」


    我轉過身有如導覽員般,走在哀川小姐的前方。


    ——忽然想到。


    因為太過於理所當然,以致於迄今都未曾思考過,哀川小姐,應該不是京都人才對。那麽,經常四處奔波行蹤不定的哀川小姐,根據地究竟是哪裏呢?


    「潤小姐,你有定居的地方嗎?」


    「啥?定居的地方?」


    「嗯,就是戶籍上登記的住址。」


    「沒有。雖然為了以防萬一,有預備幾個藏身之所,不過大部分時間都住在飯店裏啦。能夠稱之為根據地的根據地,其實並沒有。」


    「哇——」


    真是豪邁。


    「……我以為小哥也是一樣的情形,你應該也不打算長期住在京都吧?即使住在那間破破爛爛的舊公寓,也沒有所謂『家』的感覺不是嗎?」


    「也許吧……反正我是無根浮萍嘛。不過,隻要玖渚在這裏,我大概也不會離開京都,隻要沒有什麽特殊狀況發生的話。」


    「哦,特殊狀況是嗎,了解了解。」


    哀川小姐仿佛心裏有數地點點頭。


    究竟對什麽事心裏有數,我也不知道。


    沿著方才的路往回走,來到河原町通,朝南方前進。倘若在四條通的交叉口轉彎,就會先經過八阪神社,這樣略嫌掃興……往前多走一段再左轉是不是比較好呢?也對,八條神社等回程再順道去參拜吧。


    「所謂的『匂宮』啊——」


    途中,哀川小姐突然說道。


    「簡單講,就是一個殺手組織。」


    「……殺手?」


    又是一個,相當不尋常的字眼。


    要說隨處可見,的確也算隨處可見。


    但至少,不可能是屬於正常世界的單字。


    「沒錯,殺戮奇術集團——匂宮雜技團。在那個世界裏,可是非常鼎鼎大名的存在喔。鼎鼎『大名』……哈哈,說得真好~~」


    「……可是,這姓氏其實也沒那麽罕見吧?說不定隻是恰巧同姓而已。」我說道:「那個女孩子,無論左看右看從哪邊看,都沒有殺手的氣息,可疑度簡直是零。當然,這並不代表她看起來就比較像名偵探啦,但也不可能是殺手,這種事情,從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就能感覺到了。」


    「氣息是嗎……話說回來,『理澄』這名字也有點耳熟。雖然印象模糊,但總覺得在哪聽過。」哀川小姐續道:「究竟是什麽印象呢……我想想——『漢尼拔』理澄……不對,應該叫『食人魔』理澄,是哪?」


    「感覺很不可靠的印象耶。」


    「我知道得不多啦。那本來就是一個真實身分不明的神秘樂團,而且我也盡量避免跟『殺人集團』那群家夥扯上關係。那群家夥啊,淨是些脫離常軌的異形變態。那個世界完全是以異於常人的邏輯規則運作著——跟他們打交道,實在有害身心健康啊。」


    嗯——


    理澄小妹妹,的確是個怪異的女孩子。


    堪稱為冥王星少女了吧。


    然而這年頭,那種小女生要說不稀奇,或許也真的不算稀奇。反正,這年頭便是如此。對於認識玖渚跟小姬的我而言,至少理澄小妹妹還沒有異常到需要使用說明書才能溝通的地步。


    「可是『名偵探』哪……匂宮雜技團開始從事偵探業,這話聽起來有趣歸有趣……但真相究竟如何呢?」


    「不曉得,問我也沒用。或許湊巧同姓而已,這也有可能不是嗎?即使不像鈴木或佐藤之類的泛濫到那種程度,卻也不至於罕見到絕無僅有的地步吧?」


    「唔——說得也沒錯啦……在一般情形下,這樣子杞人憂天的確是想太多,隻不過,既然事情與你有關,就變得很難講囉~~總而言之,那張名片還是撕了丟掉比較保險。手機號碼最好也去換掉,你應該最怕惹麻煩了吧?」


    「不……最近我開始覺得,這種觀念也差不多可以舍棄了。」


    「唷,改變宗旨啦?」


    「做人凡事總要看開一點啊。」


    「哎呀,終於覺悟了。是上個月那起事件帶來的啟發?」


    「一方麵是因為上個月的事件……一方麵則是受到現在與我半同居狀態的春日井小姐影響。每次隻要看到她那種人……就會覺得自己都在堅持一些非常無關緊要的事情,感覺自己的層次實在太低了。」


    「春日井春日嗎?嗬,那女人居然會再度登場……真是出乎預料的發展,意外中的意外。她和你一樣,都是屬於無法捉摸的角色,就算做出什麽事情大概也沒啥好意外的吧。」


    「請別這麽說……我並不想跟那種人歸類在一起。」


    「哦……」哀川小姐沉吟片刻。「……不過,那個春日井春日——說她毫無目的,其實也不盡然吧……」


    「據她聲稱,一開始是為了好玩才會跟我住在一起,不過……事實究竟如何無從得知。那位高都大學副教授的說辭也差不多。可以的話真希望她們不要把別人說得像娛樂節目一樣。」


    「嘿,當娛樂節目很好啊。」


    哀川小姐不懷好意地笑著。


    「對了,玖渚知道哪?關於那位名字倒過來念也一樣的春日井小姐,已經跑來京都的事情。」


    「根本就不可能告訴她吧。」


    「腳踏兩條船。男人中的敗類,敗類型的男人。」


    「雖然這樣講很容易引起誤會,但是——」我說:「我和玖渚,早就已經結束那種時期了啦。都已經結束了。現在隻是單純的友誼,是朋友。彼此互相尊重,無私無我,柏拉圖式的純潔關係。」


    「哎呀呀——純潔關係這字眼,怎麽聽都像是軟弱者死要麵子的藉口耶。」哀川小姐輕描淡寫地說到痛處,輕鬆戳中我的死穴。「一直這樣子不幹不脆地拖下去真的無所謂嗎?」


    「真的無所謂呀。反正世上有些事情,就隻能順其自然聽天由命嘛。」


    「隻能順其自然……聽天由命。」哀川小姐仿佛喃喃自語地,低聲重複我所說的話。「『有生命』『就有死亡』……是嗎?『不死的研究』啊,其實也算老掉牙的主題了,畢竟不老不死是自古以來,所有帝王的重要課題嘛。像er3係統那種地方,應該也做過類似的研究吧?」


    「不太清楚,沒啥印象耶。」我含糊其詞帶過去。「就算已經讀過副教授給我的詳細資枓,也仍舊覺得抓不到要領,感覺好像是避重就輕掩人耳目的文章……這也難怪啦,對於還不知道會不會答應幫忙的我,自然也不能夠透露太多重要內容吧。」


    「所以呢,結果你打算怎麽做?」


    「……嗯——」我稍微停頓一會,才開口回答:「就接受好了,應該也沒什麽吧。」


    「哦,結論已經出爐啦。」


    「嗯……雖然還有點猶豫,不過八九不離十了。」


    「為什麽會答應?因為對『不死的研究』有興趣嗎?」


    「這隻是其中之一。」我回答道:「最近我隔壁的鄰居似乎正好有金錢方麵的困難,據說在月底以前必須湊出二十萬來。因為我平常也受了她不少照顧,所以想說或許能幫得上忙吧。」


    「……」


    哀川小姐沒有任何反應,我回頭一看,發現她雙眼圓睜,非常吃驚地看著我。


    ……


    還真是難得一見的表情。


    「咦?什麽什麽?你說什麽?」哀川小姐朝我逼近,幾乎在同一瞬間動作熟練地,以摔角固定技箝住我脖子。「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你居然會為了別人而行動,究竟發生什麽事情啦?」


    「啊……不,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暈頭轉向地回答。沒想到哀川小姐會有如此反應,原來我在她心目中是那樣孤僻的人嗎……雖然也不是沒有道理。慢著,哀川小姐,胸,胸部壓到我了。「隻是報恩而已,是為了報恩啦。因為我並不想欠下人情債嘛。」


    「……唔。」聽見我的安全答案,哀川小姐終於解除頭部固定技。「嗯……我想想,那個鄰居就是你之前提過,有如武士般的大姐姐嗎?名字叫做淺野劍道之神還什麽的。」


    「呃,她的名字沒有那麽華麗氣派……」


    「你喜歡她?」


    嗚哇——


    直球。


    迎麵直擊。


    「就跟潤小姐喜歡我的程度差不多。」


    我試著以右勾拳作出反擊。


    「哦~~」


    毫無效果!


    根本是自爆!


    「已經找到幾個人了?除了那個武士以外。」


    「不,那位武士小姐我並沒有找她。」


    「……偽善者。」


    「隨你怎麽說。」我聳聳肩,已經對扮演反派角色習以為常,覺得不算什麽了。「一開始,我試著找過公寓裏的魔女房客。」


    「魔女?」


    「有這個人啊,叫做七七見奈波。」


    「哦,人麵很廣嘛,結果呢?」


    「『啥?為什麽本小姐必須要從事勞動工作啊?我的名字叫七七見奈波,你沒聽過嗎?』」


    「……」


    哀川潤陷入沉默。


    果真是,名符其實。


    最邪惡的魔女,七七見奈波。


    縱使以不想變成那副德性為前提,但假如能擁有那家夥十分之一強的自我意識,我的人生想必也會完全改變吧。雖然遺憾卻不禁油然而生尊敬之意。


    「然後,接著我又去找明子小姐。」


    「哈!結果怎麽樣?」


    「她說『啾~~!明子好高興唷!』——才怪,在切入主題以前就被掛斷了。」


    「原來如此。」


    「然後。就束手無策了。」


    「人麵真窄耶。」


    根本隻找過兩個人而已嘛,哀川小姐笑著說。


    的確,被笑也是應該的吧。


    其實還可以去找大學同學加入,隻不過想起五月時的教訓,再加上要把完全不相幹的外行人給卷進來,難免會有些微抗拒感。況且,對方值不值得信任,當然也是一大問題。


    可以相信的人。


    這世上真的會有嗎?


    應該說,所謂的信任是什麽?


    是指就算遭到背叛也無所謂嗎?


    是能放心將責任托付給對方嗎?


    「啊,對了,哀川小姐,你願不願意一起來幫忙呢?」


    「嗯?好啊,什麽時候開始?」


    「從八月二十二日起。」


    「我想想——啊,不行,已經排好工作了。」


    「這樣啊。」


    「整個八月下旬都滿檔囉。」


    「真可惜。」


    「最近不知道怎麽搞的,好像騷動特別多。雖然原因不明,但各地都事件頻傳,生意興隆到快應接不暇了……這反而令人覺得很可疑啊……」


    「哇——真辛苦。」


    話說回來。


    以不到十萬圓的金額,要請人類最強的承包人工作長達一星期,無論如何未免也太失禮了。


    「不過,我差不多也該聯絡木賀峰副教授了,否則一星期的考慮時間,期限已經慢慢逼近……」


    「木賀峰?」哀川小姐突然問道,語氣似乎頗為驚訝。「木賀峰?你剛才是說木賀峰嗎?」


    「咦?啊,我之前沒講過嗎?那個雇主的姓名,叫木賀峰約。兔吊木的木加恭賀新禧的賀,以及峰不二子的峰,然後約是算數約分的約。」


    「木賀峰……約——」


    「你知道這個人嗎?」


    唔,看來果真如巫女子所說,是個有名的人物。而且所謂的「有名」,這句話所涵蓋的意義範圍,並不僅限於大學校園之內。


    「……不,我不知道……」


    哀川小姐並未停下步,但眼神卻瞬間變得銳利。擁有非比尋常的三白眼,原本就稱不上眼神和善的哀川小姐,一旦露出那種表情,更是讓人不敢直視。


    「我不知道……應該不知道……可是又覺得,好像在哪聽過……不,是在哪『見過』嗎?嗯…………嗯?」哀川小姐喃喃自語地咕噥著。「木賀峰、木賀峰……這種名字才真的是不常見,假如有見過應該就不可能會忘記呀……」


    「……」


    「小哥,我看那份工作,還是回絕掉比較好吧?」哀川小姐轉身對我說道。「總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區區二十萬的小錢,我借給你就好啦。」


    「不行,絕不能這麽做。」


    「那要不然我另外幫你介紹工作也可以嘛。」


    「我對神發誓心領了。」


    「嗯……好吧。你的選擇也沒錯,畢竟要徹底消除這股莫名不安的預感,與其逃避還不如正麵切入,是嗎……」


    「……」


    不,我並不是基於那麽勇敢的理由而去打工的。


    「小哥,你剛才說必須再找幾個人加入『結果測試』,那是誰都可以參加嗎?」


    「隻要是我所認識且可以信任的對象,據說任何人都可以。」


    「那好,把一姬帶去吧。」


    「……咦?帶小姬去?」


    「沒錯。」哀川小姐微微頷首。「有那丫頭在場的話,至少能以防萬一。若單純以數字上的戰鬥力而論,那丫頭幾乎可算是所向無敵吧。」


    當然,跟本小姐還差得遠啦。


    哀川小姐不忘加上這一句。


    的確,擁有「病蜘蛛」最後弟子的頭街,自然也非泛泛之輩。迄今為止,能將小姬逼入絕境的存在,除了那位「軍師」以外別無他人。擔任貼身護衛已是綽綽有餘了吧。隻不過,再怎麽說畢竟也是大學教授所進行的正式研究,帶著一個嘻皮笑臉的高中女生(而且還是全科滿江紅的天兵少女)去參加,這樣真的好嗎……


    「如果我沒記錯,一姬的補習應該是到二十日為止吧?既然打工是從二十二日開始,那就沒問題囉,還來得及加入嘛。」


    「是沒錯……不過小姬的醫假實際上才短短十天而已,再霸占掉一半以上實在是——」


    「有什麽關係,反正那丫頭也很閑嘛。雖然有不好預感的人是我,本來應該由我直接親自出馬,但是礙於人情世故,有些工作無論如何也不能推掉嘛。」


    「這樣啊。說得也是……好,那我知道了,就去拜托看看吧。」


    要去找小姬嗎?


    ……雖然是個好女孩——


    但老實說,我有點卻步。


    因為那丫頭,跟玖渚實在很像。


    開朗活潑,天真爛漫,純真無邪。


    完全,跟我成對比。


    「……什麽嘛——」哀川小姐有些受不了地說道:「人家是在替你擔心耶。你這家夥,實在很缺乏危機意識。」


    「咦?啊,你在說我哪?」


    「就是你啦。不然還有誰?你這家夥,完全把我的忠告當成耳邊風,根本沒放在心上吧?那個副教授,搞不好是個危險人物也不一定耶。還有,剛才告訴你『匂宮』的背景時,你也同樣不當一回事。你這家夥應該對人生再多增加一點憂患意識,不,是多點『危機意識』,這樣比較好吧?難道你從來不曾想過,自己也許會因此而喪命嗎?」


    「剛才就說過,我已經舍棄那種觀念了啊。」


    「舍棄,是嗎……這跟逃避問題有什麽兩樣?即使號稱從事『不死的研究』,人類對於死亡這件事情本身,終究是絕對無法逃避的吧?」


    「誰曉得呢。」


    「算了,我這樣才像你的作風吧,又或者,因為你還遊刃有餘是嗎?」


    「遊刃有餘?」


    「應該說還保有餘力吧。你並沒有認真地拿出實力來不是嗎?你這家夥,說什麽看開什麽舍棄,事情根本沒那麽簡單,以你的程度,平常應該都隻拿出七成的實力在應付人生吧。七成……不,大概才六成左右。」


    「……是嗎。但我本身自認為,一直都非常努力非常拚命,已經全力以赴了喔。」


    「無論任何事情,所謂的自認為通常都隻是錯覺。要說你是懦弱無能嗎,看樣子又像是害怕使出全力……你好像隻是對於了解自己的極限感到恐懼。不過話說回來,即使向量不同,單就這點而言,我也沒有資格說別人啦


    。」


    「什麽意思?」


    「因為我,根本就不能認真使出全力啊。」


    哀川小姐露出難得一見的,略顯自嘲的笑容,然而又一如往常地帶著嘲諷說道。


    「就這層意義而言,所謂的最強或頂點,其實也非常無聊。畢竟沒有可以相抗衡的勢力,怎麽樣也無法構成戰鬥形式嘛。找不到敵手,就等於失去平衡,所以不得不降低水準配合對手的程度……隻能由我主動去配合對方的等級。可是這樣子等於把對手當笨蛋耍著玩,隻不過是一種放水行為而已吧?所謂的超級最強無敵王者,說穿了也有卑劣的地方。不但卑劣,而且還很無趣。」


    「……」


    「啊,對了……剛才談話間有提到,那個五月時曾出現在京都,和你極為相似的零崎人識。那家夥的戰鬥力已經算相當不錯囉,至少是最近我所遇過最厲害的對手了。」


    「所謂最近……意思就是,過去還有比零崎更強的家夥嗎?那麽,綜合以前到現在真正的第一名是?」


    「嗯……有是有啦——」哀川小姐停頓片刻才又說道:「隻不過,那是在我成為最強以前的事情了。如果要說覺得『唯獨這家夥自己無法匹敵』,以打從心底屈服為定義的話,在我還是小鬼的時候,曾經有過兩個人喔。」


    「兩個人嗎?」


    這答案著實令我驚訝。


    但仔細想想其實也沒什麽。即使是哀川小姐,也並非從誕生到世界上的那一刻起,就開始當「人類最強的承包人」吧。


    任何人,都有過去。


    任何人都有。


    無論是必要的,或者不必要的。


    無關乎喜歡或不喜歡。


    累積種種過去,才成就現在。


    累積無數現在,才抵達未來。


    「打從心底,屈服……」


    「沒錯。也許這隻是我自己深信不疑的想法吧——雖然那已經是非常久遠的事情了……不過那位零崎君,也早就從候補名單中被剔除囉。反正我又不是那個狀況外的名偵探。而且零崎那家夥,根本已經不在了嘛。」


    「已經——不在了嗎?」


    「就這層意義而言,小哥——」


    砰——


    一隻手,拍往我肩膀上。


    用力,緊握住。


    強硬地,毫不留情地,沒有保留地。


    「我對你,可是寄予厚望哪。」


    「……請不要——」


    我顫抖著聲音回答。


    顫抖的並不隻是聲音而已。


    「請不要開這種玩笑,潤小姐。」


    「之前我好像也有說過吧……就現階段而言,這的確是玩笑話,所以不需要太在意。」哀川小姐出乎意料地爽快,迅速鬆開手放過我的肩膀。「但是,站在個人立場我倒很想見識看看……你真正的『實力』。坦白說,期待的同時也伴隨著恐懼,也許我應該趁你尚未拿出所謂的『實力』以前,先把你給收拾掉。」


    這句話,之前確實,曾經說過。


    假如我,懷有目的。


    為了某種目的,全力以赴的話。


    後果會怎樣呢。


    後果會怎樣?


    「……太強人所難了吧。」


    「嗯?」


    「因為我就是這種人啊,曖昧不明,半途而廢,是個無可救藥的家夥。雖然跟剛才提到的春日井小姐並不相同,但也確實沒有任何人生目的或目標可言,就隻是個渾渾噩噩的家夥啊。」


    「解釋得相當清楚嘛。」哀川小姐嘻嘻笑著。「嗯,也許真的是這樣吧。不過要我來說的話,假如不認真活著,姑且不論周遭的人怎麽想,對當事人本身而言實在是非常無趣的一件事情啊。」


    「就算還保有餘力,那也是我無法完全掌控的餘力呀。正所謂過猶不及,好比說人類目前隻運用了大腦的百分之三十而已,以此推斷,說不定一旦將剩餘的部分都開發出來,會發現那根本隻能叫做破銅爛鐵……」


    「管它是破銅爛鐵也好是什麽都好,那保留的實力總會派上用場,即使是你也一樣,總不能永遠處於曖昧不明半途而廢的狀態。」


    哀川小姐打斷我的話說道。


    然後,又斬釘截鐵地說:


    「因為,畢竟你還活著啊。」


    2


    參觀過清水寺與八阪神社,晚上在哀川潤禦用的居酒屋用餐,之後又聊了許許多多的話題,也去了許許多多的地方,稍作休息又再度行動,直到過了深夜零時,也就是已經邁入八月五日之際,哀川小姐才坐上計程車,與我道別。看樣子,真的是為我空出了整個中午過後的時間,據說接下來連休息的時間也沒有,立刻又要投入工作當中。


    感覺此人還真不是普通地忙碌哪。


    究竟都什麽時候睡覺呢。


    「……」


    忽然想到。


    為何哀川小姐會從事承包人這樣的工作呢?憑此人的才能……不,並非所謂的才能,光憑此人——哀川潤這個「存在本身」,隻要她願意,應該任何事情都辦得到,任何東西都能手到擒來才到啊。


    「永生」。「不死」。


    即便是這樣的天方夜譚,換作她或許也有可能。


    至少,具有強烈的絕對感。


    足以使人相信。


    既然如此又為什麽,會從事承包人的工作?


    所謂承包人,換言之便是代理別人的工作。


    是一種,替代。


    代理人。


    代替品。


    為什麽願意接受這樣的身分待遇呢?


    一再強調,叫別人要認真活著的她。


    希望有一天,能見到我全部實力的她。


    說對我寄予厚望的她。


    兩者之間,難道沒有衝突嗎?


    無法全力以赴。


    就字麵上來看,意思都一樣。


    然而向量卻截然不同,過於懸殊。


    我是,無法認真使出全力。


    她是,不會認真使出全力。


    ……其間的差異,極大。


    其中的差異,極端。


    是最強與最弱的差別。


    縱使也許不能一概而論。


    「……說到這——」


    從來未曾想過。


    從來也不曾去思考過。


    哀川小姐她——


    「哀川小姐她……究竟,期望著什麽呢?」


    或者說,不期望什麽呢?


    下回問問看她吧。


    倘若有機會的話。


    下回再見到麵的時候,倘若我還記得的話。


    「……好了,回去吧。」


    我轉身往回走。身為一名窮學生,沒有搭計程車回家的奢侈本錢。話雖如此,這種時間也已經沒公車可搭了。結論就是,走路回去吧。其實並沒有什麽特別需要思考的問題,況且左手的石膏也終於拆除了,結果卻還是重複做著同樣的事情,感覺真空虛啊……


    「唉……好累。」


    整整十二個小時被哀川小姐耍著玩,實在是疲勞轟炸,要不要打電話給美衣子小姐請她來接我呢……可是那也很麻煩。況且這種時間,美衣子小姐說不定已經就寢了,萬一把她吵醒也很罪過。


    在橫貫市中心的禦池通上,悠閑地漫步著。不經意想起,之前也曾經跟零崎那家夥並肩同行,像這樣悠閑地漫步在深夜的京都。當時的目的地是哪裏呢?


    已經是,好一陣子以前的事情了。


    當時也,死了相當多的人。


    多到幾乎快要麻痹的程度。


    多到幾乎快要覺得一切都無所謂的地步。


    快要可以放棄一切,可以忘卻所有的地步。


    「也許隻是戲言吧……」


    即使被說還活著。


    也活得死氣沉沉宛如行屍走肉的我。


    「活下去……迎向死亡……」


    木賀峰約。


    「不死的研究」。


    當然,這隻不過是種比喻。大概屬於副教授特有的隱諱說法吧。倘若追根究底去思考,其實醫療技術也算是「不死的研究」。生物學與醫學之間的分界線,像我這種念文科的人實在搞不清楚。話說回來,我從前的恩師——三好心視,她也從事過關於「死亡」的研究。就這層意義而言,所謂「不死的研究」,與我並非毫無關係,甚至出乎意料地有著切身的關聯性。


    隻不過,……這樣好嗎?


    和這種事情扯上關係。


    假使真如哀川小姐所說,懷有某種不安的因素、不確定的因素,那是不是應該及時抽身比較好呢?


    「……無論怎麽選擇,結果都相同嗎?」


    到目的為止,始終都是這樣。什麽「應該」如何「理常」如何,就算說得再多,就算一再後悔一再反省,所有結果仍舊是一樣的。


    無論選擇哪一方,未來都相同。


    前進是地獄,後退也是地獄。


    這就是,我的人生。


    順從命運。


    遵循因果定


    律。


    「結果,一切都隻不過是順其自然聽天由命而已……是嗎?」


    這時候——


    當我正走到堀川通的十字路口,為了等紅綠燈而停下腳步時,在長長的斑馬線彼端,隱約看見一道模糊的人影。在京都這地方,一旦遠離繁華熱鬧的市中心,感覺就跟地方都市沒兩樣,深夜時段別說什麽人影了,連隻狗影都看不到,這實在很稀奇——才怪,我並沒有這樣想。就算是地方都市,也總有一兩個人會在深夜裏出門散步。


    問題是斑馬線對岸的人影,根本完全不是在散步,而是趴在人行道的黃磚上,呈現俯臥的狀態。


    本人視力,2.0。


    那個人是……昏倒在路邊了嗎?


    「……唔——」


    並非因為剛才想起零崎的緣故,此刻掠過腦海的是,五月時發生的事件。當時我曾在類似的情況下,由於一時不察大發慈悲,結果卻惹禍上身。


    這一次,不代表不會再有同樣的事情發生。


    ……


    閃吧、閃吧。


    反正對我而言,就算不過這個紅綠燈,也照樣可以走回古董公寓嘛……


    『難道你認為看見有人倒在路邊應該要若無其事地走過去見死不救嗎?』


    好啦好啦。


    姑且不理會春日井小姐所說的話。


    至少就在剛才,直到剛剛的剛剛,才跟哀川潤交談過的家夥,看見有人倒在路邊,要若無其事走過去見死不救,根本就不可能嘛。


    沒等到紅燈轉為綠燈,我就移動雙腳小跑步過去,反正這種深夜時段,路上也幾乎沒有什麽車輛在行駛。


    「你還好嗎——」


    一靠近那道人影。


    我就僵住了。


    「……你——還好——嗎……」


    暗黑色鬥篷。


    雙手隱藏在鬥篷底下。


    長頭發加上,戴眼鏡。


    是匂宮理澄。


    「……」


    又倒在路邊了……


    居然又倒在路邊了,這丫頭!


    我蹲下身子趨近觀察,感覺跟之前一樣,看起來就好像隻是睡著而已。不,不是「看起來像」,而是確實有發出「咻——呼嚕呼嚕~~」的鼾聲,甚至還會邊翻身邊「唔——嗯——」地囈語著。仿佛喝得爛醉睡死在馬路旁的上班族,彌漫著一股哀愁的氣息。


    鳴哇……


    怎麽辦,這可怎麽辦啊。


    最低限度,至少也有過一麵之緣。


    「好想逃走……」


    這種緣分我不需要……心裏雖然很想這麽說。


    可是——


    即使在京都的夏季,在夜空底下。


    畢竟也是個女孩子啊。


    「……」


    匂宮。


    殺人集團。


    雖然對哀川小姐有點不好意思,但我還是覺得看起來很不像。懷疑木賀峰副教授那個「不死的研究」也就罷了——至於這女孩,應該沒必要懷著那麽強烈的警戒心吧。


    沒關係。


    我已經很習慣麵對這種外星少女了。


    絕不會比玉藻小妹妹更難纏吧。


    「……話說回來,也不能直接背著她走啊。」


    從春日井小姐撿回理澄的八月一日算起,到今天是第三天。當時她曾說過自己」已經連續三天滴水未進,所以這次也是因為同樣的情形倒在路旁的嗎?不對,她好像說過自己有昏迷癖之類的?若果真如此,那我應該帶她去的地方是醫院。但這樣一來,就會發生跟聯絡警察同樣的問題了啊……一個「名偵探」而且還穿著「束縛衣」。


    不管怎樣,先拍拍她的臉頰看會不會醒過來吧。


    思及此,我便朝理澄的臉頰伸出手,正要拍下去時——


    啪!


    理澄的身體宛如上了發條般突然彈起來,仿佛為了避開我伸出的手,一口氣從原來的位置,瞬間移動達三公尺之遠。即使與那天撲向壽司盒的動作相比,也是完全無法想像的敏捷度。


    而那雙注視著我的眼睛,瞪得又圓又大。


    仿佛連瞳孔都睜開的感覺。


    「……呃——」


    「…………」


    理澄以壓倒性的沉默緊盯著我。


    啊,我忽然意識到。


    莫非是因為,我想拍她臉頰的緣故?


    「啊,剛才那個,你誤會了……剛才我隻是——」


    正準備解釋的下一瞬間,不,早在那一瞬間以前,她便有如雙腳加裝了火箭般,朝距離三公尺外我所站的位置疾速飛撲而來。這衝力與那天答謝我的肉體撞擊,也是根本無可比擬。速度產生了反作用力,將她的鬥篷掀起,隨風輕飄落地。


    束縛衣原形畢露。


    雙手被皮帶封住的她。


    張大了嘴,瞄準我的喉嚨。


    「……咦!」


    覺得,好像會被咬。


    哀川小姐的話閃過腦際。


    「漢尼拔」、「食人魔」。


    食人魔。


    「唔、嗚、哇啊啊啊!」


    還來不及思考如何閃避,我就出於本能產生的恐懼,以跌倒般的姿勢躲過一擊。正確地講,我並未完全躲過那對虎牙,右邊臉頰已經被齒尖劃出一道痕跡。


    尖銳的痛感。


    仿佛被刀刃割開似地,冰冷。


    與其說是疼痛,更像是發熱。


    與其說是發熱,更像是凍結。


    「喀哈哈哈!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


    似乎是在笑。


    「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等一下——」


    我已經跌坐在地麵上了。照這情況看來,無法躲過下一波攻擊。明知並不能藉此拉開和她之間的距離,我仍拚命伸長了手,朝她攤開手掌表示暫停之意。


    她麵朝著我。


    從嘴角,流下血絲。


    是我的血。


    顏色,很紅。


    鮮紅的,紅色。


    然後她笑了。


    陰森森地笑著。


    「理、理……」


    我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來。


    「理澄……」


    「——什麽啊。」


    這時候,


    她終於——說出屬於人類的語言。


    「你就是,那個救過理澄的家夥?」


    「……咦?」


    我萬分錯愕。


    立刻站起來和她……拉開距離。


    看見我的舉動,她詭異地笑了事


    「哎唷~~好危險差點就吃錯人了不是嗎……好險好險。可別怪我啊,因為我們固定有一天一小時的殺戮時間嘛。」


    「……你、你在說、什麽啊——」


    「喀哈哈哈!」


    她縱聲大笑。


    似乎是一種,無意義的狂笑。


    我傻眼地看著她那副模樣。


    語氣……截然不同。不隻語氣,還包括氣息,以及表情、眼神,全都跟那天所見到的判若兩人。這家夥,是誰?這就好像、就好像,隻有容器相同——但內容物卻完全不同的感覺。


    錯覺。


    是錯覺嗎?


    這家夥,究竟是誰?


    看她的模樣——不對。


    是「她」嗎?


    簡直是,另外一個人。


    怎麽看都覺得隻是相同的容器。


    簡直是,另外一個人。


    包括那個笑聲。


    還有那雙眼瞳。


    「……理、理澄……你是理澄吧?」


    「啥——?理澄?你說我是理澄!喀哈!哎唷,真好真好真是愉快有趣如詩般美妙的誤認啊!唉呀,理澄會感動到全身發熱興奮到全身顫抖噢噢噢噢噢……ya——!」


    接著又,縱聲大笑。


    以歇斯底裏的音量,縱聲大笑。


    「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


    不對。


    是「他」。


    「他」一步接著一步,朝我逼近。


    仿佛壓迫,仿佛威脅。


    仿佛享受,仿佛喜悅。


    「『現在』不一樣囉……」然後「他」,報上自己的名字。「我是西園伸二2……才怪!喀哈哈哈!」


    2大塚英誌《多重人格偵探mpd psycho》裏主角經由神秘組織塑造出來的七種隱藏人格之一,是性情凶殘的殺手。


    「……」


    「我為殺手委托人為秩序!身纏十字符號,即將執行使命!」有如對天呐喊般,「他」大聲說道:「現在我是匂宮出夢……『食人魔』出夢。」


    3


    回到公寓一看,所有房間已經全部都熄燈了,我的房間也已成空殼。春日井小姐不在屋子裏。


    那人也是標準的神出鬼沒型。


    取而代之地,是一紙留書。


    那個白吃白喝的米蟲終於給我滾出去了嗎?興高采烈地拿起信紙一看——「木賀峰副教授研究室的打工我決定也要參加所以請多指教囉~~雖然還當不成小偷但我一定會努力學習的。3(怎麽樣,這句可愛嗎?)春日井小妹妹身價非凡的千金名媛掌上明珠(取自『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雙關語唷)p.s.說到《北風與太陽》按照


    常理假如太陽那麽認真地用力照射人類為了保護皮膚更是絕對不能脫下外套你不覺得嗎?」——內容如上。這家夥,居然偷看我特地藏起來的信封。也罷,反正頭一天帶回來時就已經被她看到了,況且隻要想想春日井小姐的本行,會有此結果也是預料中的事情。


    3引用自《魯邦三世劇場版:卡裏奧斯特羅城》裏女主角克拉裏斯公主的經典台詞。


    總而言之,我的人脈就這樣拍板定案了。


    春日井春日,紫木一姬,再加上我。


    有種要參加異色派對的感覺。


    看看時鍾,毫無疑問仍算深夜時段,不過這種事情您該還是及早通知比較好吧。我拿出手機,反正大學教授那種人也不會把深夜當成深夜正常地作息,況且對方自己也說過無論深夜或任何時段都可以打給她。小姬那邊應該稍後再知會一下就可以了。我從皮夾中取出木賀峰副教授的名片,照著上麵印的電話號碼打過去。


    「……」


    沒有人接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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