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好久不見了。”


    聽到靜信的聲音,正在自家後院的農地工作的清水雅司馬上轉過頭來。


    “啊。原來是副住持。”


    “老板真是老當益壯。”


    老人站了起來摘下帽子,露出黑白參雜的頭發。雅司的腳邊是一畦又一畦靜信不認得的樹苗。


    清水園藝不但承攬庭園造景的業務,平時也做些批發樹苗的生意,想要種些植物的村民都會直接向清水園藝批購。靜信的母親美和子也是清水園藝的忠實客戶之一,時常來買些樹苗回去種在庭院裏。


    “今天的天氣可真熱啊,副住持到這來有什麽要事嗎?”


    “前陣子聽說府上的隆司先生不幸過世,今天特別前來唁。”


    靜信的這番話頓時讓雅司表情黯淡了下來。


    “不敢當不敢當,還勞煩副住持親自跑一趟。”雅司將手中的花鏟丟進身邊的水桶,指了指住家的方向。“外頭熱。還是請進來喝杯茶吧。”


    靜信徼微頷首,跟在雅司的身後。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還真有點不敢相信。記得上次見到隆司的時候,他看起來還是紅光滿麵的呢。”


    “可不是嗎?”踏上屋內走廊的雅司歎了口氣。靜信在他的招呼下走進起居室,跪坐在佛壇前。佛壇上擺著一張新的遺照以及牌位。隆司去世的時候才四十一歲,生前在溝邊町的一家會計事務所工作。就在靜信放下線香雙手合十的時候,雅司端著兩杯麥茶走了進來。


    “家裏隻剩下麥茶而已。還請副住持多多包涵。媳婦今天出門辦事,我這個老頭子又不知道茶點收在哪裏……”


    “請別這麽客氣。隆司的不幸想必對老板造成不小的打擊,不知心情是否平複了許多?”


    雅司露出苦笑。


    “直到現在我還是無法接受,那麽健康的人怎麽會說走就走?記得那天他跟平常一樣出門上班。沒想到居然在公司裏麵昏倒。等我們接到通知急忙趕到醫院的時候,就已經失去意識,沒過多久就這樣走了。”


    “聽說隆司的心髒不太好?”


    雅司搖搖頭,直說沒那回事。


    “今年春天才剛做過健康檢查,身體狀況好得不得了呢,誰想到幾個月之後竟然死於心髒衰竭。不過現在回想起來。他死的前幾天身體倒還真的不太對勁,好像經常愣在那裏發呆的樣子。當時我以為他大概是熬夜或是宿醉,所以也沒放在心上,想不到……”


    雅司眼眶一紅。差點說不下去。


    “不過這也是事後諸葛,當時全家上下沒一個人注意到他身體不太對勁。反正他起床的時候我已經在工作了,父子兩平常見麵的機會也不多。”


    “之前都沒有請假在家休養,或是躺在床上養病嗎?”


    “這倒是沒有……畢竟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也不好過問他的生活瑣事。就算他的身體真的不太舒服,我想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否則媳婦應該會立刻發現才對。”


    “原來如此。”靜信沉吟半晌。從雅司的敘述來看。很難判斷隆司是不是死於那種怪病。之前的例子都是在家人察覺不對勁之後的幾天之內死亡,隆司的情況卻不太一樣,要不就是從發病到死亡的時間比往例縮短了不少,要不就是跟那種怪病完全無關,然而靜信卻無從判斷起。


    “……這件事來得那麽突然,也難怪老板無法接受。”


    “我倒是還好,媳婦就可憐了。人命是上天注定的沒錯,可是媳婦和孫子的處境還是頗令人鼻酸,尤其是媳婦哪。我老婆已經過去了,要是媳婦跟孫子不在的話,也就孑然一身了。可是孫子明年高中畢業之後不是上大學就是找工作,遲早會離開這裏,到時媳婦就得跟我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老頭子住在一起了。雖然我告訴媳婦如果想回娘家的話,我也不會說什麽,可是我都已經這把年紀了,走的時候總是希望有人能送我一程。”


    雅司說完之後,木訥的臉孔露出一絲微笑。


    “以前的人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現在可不是那個年代了。”


    靜信猛然醒悟。對於村民來說,結婚之後與父母同住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然而無可否認的,隨著時代的變化,這種觀念正在逐漸轉變。新舊交替之間的過渡期,總是十分尷尬。


    “媳婦基於一片孝心,說不能放我一個老頭子在這裏自生自滅,其實她心裏麵也很掙紮。死了老公已經夠可憐了,如今還要為了這種事情煩心。想想還真是令人同情。幸好隆司那邊還有退職金,否則以後還真不知道靠什麽來活。”


    靜信露出不解的神情,雅司見狀苦笑不已。


    “隆司昏倒的那一天,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居然跟公司提出辭呈。這件事我跟媳婦都不知情,完全是他一個人拿的主意。公司當然極力慰留,可是隆司那小子卻說寧可拚著薪水和退職金不要,也要在今天辭職,還跟老板吵了一架。結果大概是太過激動,就這樣昏倒了。公司老板在醫院將這件事說出來的時候,媳婦的臉頓時綠得跟什麽一樣,畢竟孫子還是個高中生,現在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


    “結果……”


    “幸好老板人還不錯,就當隆司辭職的這件事沒發生過,以在職中不幸死亡的方式替媳婦申請了一筆退職金。這小子雖然是我的兒子,有時還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老人看著佛壇上麵的遺照。


    “不過他年紀也不小了,本來就有自己的想法。如果是在大城市裏的話,像他那種年紀的男人早就搬出去自己組個家庭了,哪還會跟父母親住在一起。自己的事情更是自己解決,根本不會問父母的意就見。這麽一想的話,也難怪他會做出這麽突然的決定。”


    “說的也是。”靜信附和。


    “隆司已經沒在家裏幫忙了嗎?以前好像看過他跟老板一起出去工作呢。”


    “最近的確比較少,以前也隻有在人手不夠的時候,才會找他幫忙。其實我們的庭園造景也不過就是種種樹而已,不像那些名氣大的園藝公司那麽專業,所以平時需要的人手也不是那麽多。”


    “隆司生前有意願繼承家裏的事業嗎?”


    “我想應該沒這個打算吧?別說他沒意願了。就連我自己也不打算讓他繼承。”


    既然如此,隆司就不太可能跟著雅司在村子裏麵到處跑了。靜信歸納出這個結論之後,緊接著打聽雅司的工作情況,比如說最近去過哪些人家、是否到過山入或是丸安木料廠、當時隆司是否同行等等。結果得知雅司根本沒去過山入和丸安木料廠,這兩個地方也不在隆司生前的行動範圍之內。清水家的人很少進入山區,在山裏也沒有土地。雅司和隆司雖然住在外場,生活圈卻幾乎都集中在溝邊町一帶,除了比較熟識的左鄰右舍之外,很少跟外場的其他居民發生接觸。


    “我們在門前倒是有幾個親戚。”雅司露出苦笑。“以前隻要家裏發生了事情。大家都會往門前跑。不過自從幾個堂叔相繼去世之後,就幾乎沒來往了。死去的父親跟堂叔走得比較近,到我們這一代之後。反而就逐漸疏遠了。”


    “原來如此。”靜信以這句話為這次的訪問劃下句點。


    離開清水家之後,靜信直接前往中外場造訪治喪主委小池。八月十一日死亡的廣澤高俊就是住在中外場。靜信與中外場的廣澤家並不熟識。既然小池是中外場的治喪主委,應該可以透過這層關係來牽線。想不到就連小池也跟廣澤家沒什麽交情。


    以往靜信總是習慣將村子裏的人際關係比喻成一張魚網,每個村民都被村子裏的地緣關係緊緊的鑲在綱目之中,然而綿延不斷的地緣關係如今卻開始出現裂縫。整個村子的結構隨著時代的演變逐漸解體,當事


    人卻亳不知情。


    身為全村的信仰中心,位於如魚網一般。緊密結合在一起的人際關係的重要樞紐,靜信並未感受到這種變化,然而整個村子的麵貌卻由外而內逐漸改變。發現這種改變的人不是隻有靜信而已,就連小池也不由得搖頭歎息。


    “以前隻要提起住在哪裏的哪個人,我就能馬上說出那個人的外貌特征以及生活狀況,就像自家人一樣的熟悉。如今一切都變了。”


    “時代不一樣了嘛。”


    “就連我這個治喪主委接到消息之後,還在懷疑中外場什麽時候多出這麽一個年輕人呢。據說他的個性十分內向,連自己的父母都不太了解他。”


    “原來如此。”


    “天底下沒有不想了解孩子的父母,不過有時實在是力不從心。那孩子的父親說他是在溝邊町突然昏倒的,而且還是在一家小鋼珠店裏麵。早上出門的時候,還以為他是去上班,後來才知道他早就把工作辭掉了。”


    “什麽?”靜信反問。


    “把工作辭掉?”


    “好像是,連他的父母親都被蒙在鼓裏。兩三天之前身體狀況就不太對勁,整個人失魂落魄的,不過每天早上還是穿著西裝出門。所以父母都以為他跟往常一樣出門上班,後來才知道他三天前就已經辭職了。成天沒事幹的他跑到小鋼珠店消磨時間,就在那裏倒地不起。”


    靜信心中浮現一種十分不祥的預感。這跟清水隆司的情況實在太相似了。


    這時小池露出苦笑。仿佛察覺靜信的心思。


    “生死有命,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說完之後。小池又露出疑惑的神情。“不過這陣子村子裏也死了太多人了。”


    2


    九月十八日星期日,今天是小惠三十五日的法事。


    “這次的法事好像要脫孝。”前往小惠家的途中,母親佐知子如此表示。九月已經過了一半,惱人的悶熱逐漸遠去。


    “脫孝?”小薰反問。


    “人家不都說七七四十九嗎?過了四十九天之後,死者的魂魄就會離開家裏。遺族也不必再替死者守孝,所以叫做脫孝。本來應該在七七四十九日那天的法事上脫孝的,可是等到那時都已經十月了。人家都說連跨三個月的喪期十分不吉利,所以小惠的父母才決定在三十五日的法事上脫孝。”


    低下頭的小薰覺得這種做法十分奇怪。不管小惠的魂魄是否還留在家裏,都無法改變小惠已經不在人世的事實,小薰不明白為什麽過了四十九天之後。她的家人就可以收拾痛失愛女的心情。更何況現在才過了三十五天而已,小惠的魂魄還留在家裏。難道她的家人這麽想早點把她趕出去嗎?


    (小惠……你好可憐……)


    死亡本身就是件十分可悲的事情,如今大家已經打算收拾心中哀傷的情緒,總有一天小惠的死會成為被大家遺忘的“過去式”。雖然小惠的生命已經在今年夏天成為“過去式”,然而她的死才剛開始而已,才過了三十五天而已,不該被視為必須被遺忘的“過去式”。


    走在前麵的佐知子心情似乎頗為輕鬆,跟在後麵的小薰卻怎樣也快樂不起來。到了清水家之後。小薰發現到場觀禮的其他村民也都跟佐知子一樣放下心中的大石,隻有小惠的父母和祖父依然一臉哀戚,就跟葬禮那天一樣的悲傷。看到三人的模樣,小薰才稍感慰藉。


    法事還要過一段時間才會開始。佐知子趁這段時間前往廚房幫忙。小薰原本也想跟著進去,卻被治喪互助會的婆婆媽媽們擋了下來。她們要小薰找個地方休息就好,不必進來幫忙了。小薰探頭一看,才發現廚房裏早就擠滿了人,於是她就順從大人的意思走上二樓。小惠的房間還是一如往常,門上依然看得到熟悉的名牌。小薰覺得這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這三十五天以來。小惠一直待在家裏,可是這種情況也隻會持續到今天而已。小惠遲早要離開這個家,或許當法事開始之後。她的魂魄就要被趕出這裏了。


    (這跟驅邪又有什麽不同?)


    法事和驅邪都要念經,或許這兩種儀式根本就是同一件事。僧侶的誦經聲替小惠的魂魄帶來痛苦,逼得她隻好永遠離開這裏,如此一來大家才能鬆一口氣。將心中的哀戚“打包”起來。


    (這間房間也不例外。)小薰環視著這間一如以往完全沒有變動過的房間。(這間房間遲早也會被打包起來。)


    小薰開始想像所有的家具和物品都被收拾幹淨之後空蕩蕩的房間。


    心裏好像被針刺了一下的難受。


    “我不要這樣……”


    這裏是小惠的房間。這裏是屬於小惠的地方。小惠的床鋪和書桌雖然已經失去了主人,然而這些東西曾經屬於小惠,以後也不會屬於其他人。房間裏的東西都是小惠生前最珍惜的寶貝。窗簾和棉被套都是小惠自己選的,省吃儉用靠著每個月的零用錢買來的生活雜貨以及小飾品更是小惠傲人的收藏。小薰送的絨毛娃娃、校外旅行買回來的紀念品。這些都是小惠生前的最愛,誰都沒有處理這些東西的權力。即使小惠已經不在了,這依然是她的房間。如今這個屬於她的地方即將消失,大家都想盡快抹去小惠曾經活在這裏的痕跡。


    小薰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認為小惠的死不該這麽容易就被遺忘。一個人的死應該是天地為之動容的悲劇才對,就像心頭難以磨滅的創傷。一輩子也無法忘懷。而不該是短短的三十五天就被打包裝箱的過去式。


    小薰環視四周,心裏明白等一下治喪互助會的婆婆媽媽們就會上來整理房間了。今天是脫孝的日子,過了今天之後,小惠就必須離開這個家了,如此一來自然不需要這間房間。


    小薰很想拜托小惠的父母不要動這間房間,在她的心中,這好像父母未經許可,就擅自整理自己的房間一樣。小薰不希望大家這麽簡單的就將小惠打包裝箱,然而她不知道小惠的父母是否會接納自己的意見。


    這時佐知子的臉孔突然浮現在眼前。小薰仿佛聽到母親以命令的口吻要自己收拾思念小惠的心情。或許佐知子也會向小惠的父母說同樣的話吧,為了收拾痛失愛女的悲傷。最好將小惠的房間整理一下。說不定寬子也同意母親的建議,搞不好還會反過來勸自己將小惠留在記憶深處。重新迎接光明燦爛的未來。小薰覺得寬子最後還是會決定處理小惠的遺物。雖然這些都是小惠生前最珍惜的寶貝,不過大人向來不會將孩子重視的東西當一回事。這點小薰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


    “絕對不可以。”


    小薰的目光在房間裏遊移不定。打算在大人處理遺物之前先拿走幾樣東西當作紀念。沒錯。這樣才對。小薰永遠不會忘了這個朋友。更不會將思念她的心情收拾起來,她打算好好的珍藏“小惠”。


    絨毛娃娃的體積太大了。很難從房間偷渡出去。其他太過顯眼的東西也不行,搞不好會被小惠的家人發現。小薰可不希望被大家當成小偷。小飾品或是生活雜貨雖然可以偷偷的夾帶出去,可是小薰總覺得這些隨處可見的東西根本不足以代表“小惠”。


    小薰的目光投向房間一角的書桌,壓在桌墊下方的月曆還是八月。小惠的月曆停在八月份,當初翻到這一頁的時候,她大概想不到這居然是生命中的最後一個月份。書桌上擺著隻翻過三分之一的教科書,以及還來不及拆封的文具。


    (……小惠已經不在了。)


    小薰隨手翻動抽屜以及書架上的物品,打算從裏麵找出一件足以代表“小惠”的東西,然而觸目所及淨是片斷的回憶,這更讓小薰意識到小惠已經不在人世的事實。小惠已經不在了,完全消失在這個世界。隻留下房間裏不足以代表“整個小惠”的碎片。


    泫然欲泣的小薰不死心的


    繼續翻找,突然之間停下了雙手。在桌墊下方的月曆下,她發現了一張明信片。


    這是小惠的字跡。也是小惠寫給他的明信片,還來不及寄出去。小惠就死了。即使明信片上的字跡再怎麽秀麗,也無法替主人傳達情意。


    (小惠,你一定很後悔沒把它寄出去吧?)


    一想到這裏。淚水頓時不爭氣的掉了下來。小薰將明信片藏進文件夾,慢慢的走出房間。沒有東西足以代表“小惠”,就連這張明信片也不是“完整的小惠”,不過她知道小惠一定不願讓家人發現這張明信片。如果家人在整理房間的時候發現了這張早已過了賞味期限的明信片,鐵定二話不說直接丟進垃圾桶。小薰不忍心見到這張明信片落得如此下場。


    “放心吧。小惠。”


    這張明信片不會變成垃圾桶裏的紙屑,小薰將文件夾緊緊的抱在胸前。


    “……一起回家吧。”


    把它帶回家吧。過了今天之後,明信片就不能待在這裏了,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前,小薰的房間將會成為它暫時的歸宿,直到了無牽掛的離開這裏為止。


    “我絕對不會把它打包起來。”


    3


    打開店門,長穀川往外張望。


    “咦,真是稀客。”


    原來是水電行的加藤。嚴格說來,來過好幾次的加藤其實不能算是稀客,不過帶著兒子裕介來喝咖啡倒還是第一次。兩人在吧台坐定之後,長穀川立刻送上兩杯水。


    “父子兩難得出來逛街……啊,差點忘了今天是星期日。”


    長穀川早就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creole沒有固定的公休日。當初開店是基於興趣使然。原本抱著想做就做、不想做就拉下鐵門自己放假的心態,想不到正式營業之後才發現自己還頗為樂在其中的,開著開著幾乎就變成了全年無休的狀態。全年無休似乎已經成為時代的趨勢,就連原本固定休星期天的商店街,最近也出現了好幾家星期天照樣營業的店家,以前一到下午五、六點就急著打烊休息的店麵。如今更是逐漸延長營業時間。像creole這種每天都開門營業的商店其實也不在少數。


    “裕介,你想點些什麽?”


    不知所措的裕介頓時害羞得低下頭。裕介從小就是個內向的孩子,跟長穀川也不會特別親近。不過自從兒子不幸死亡之後,長穀川就對男孩子特別的疼愛。他常常將別人家的孩子與自己的兒子互相比較,每次總會喚起許多遺忘許久的回憶。兒子剛過世的時候。不管想起什麽都會讓自己感到無限的悲痛。然而過了四年之後再度憶起往日種種,原本的悲痛卻化成了絲絲暖意洋溢心頭。


    “嗯?”長穀川又問了一次,隻聽到裕介小小聲的說了一句冰淇淋。大概是被問急了之後胡亂決定的。這時一旁的加藤露出笑容。


    “裕介撿到了一個錢包。”


    “哦?”


    “看起來像是女用錢包,應該用了一段時間了。這小子說要把錢包送去派出所。所以我才說要請他吃冰淇淋當作獎勵。”


    “原來如此。裕介,你真是個好孩子。”


    “可是警察先生不在派出所裏麵。”


    裕介說完之後,抬頭看著父親。


    “對啊。”朝著兒子點點頭之後,加藤看著長穀川。“你見過派出所新來的警官嗎?”


    “唔……”長穀川沉吟片刻。高見前陣子死了,遺缺是由一名叫做佐佐木的警官遞補的。


    “老實說我也沒見過新來的警官。每次經過派出所,裏麵總是空蕩蕩的半個人也沒有。”


    “……這就怪了。”


    “田代先生似乎見過好幾次,派出所就在書店的斜對麵嘛。聽說對方是個不怎麽討人喜歡的人物,即使跟他打招呼,他也不會回答。田代先生每次一提到他,臉上的表情總是十分不以為然。”


    “原來如此。”


    長穀川端出一盤特大號的冰淇淋放在裕介麵前。


    “沒見到警察先生真是遺憾,下次再去吧。”


    害羞的裕介終於露出笑容,小小聲的向長穀川道謝。在一旁看著寶貝兒子的加藤也露出微笑,不一會兒又轉頭對長穀川說話。


    “我把錢包留在櫃台,還寫了張紙條放在那裏。派出所的警官竟然常常不見人影。這樣子似乎不太好吧?”


    “可不是嗎?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外場本來就是個寧靜安詳的村子,高見警官以前就常常抱怨每天都找不到事做呢。可是你說的也沒錯,派出所的警官三天兩頭不見人影,的確是叫人不太放心。”


    “對啊。”加藤點點頭。


    “最近搬來的人好像都不怎麽喜歡跟別人打交道,兼正的桐敷先生也是一個例子。”


    “就是說啊,幾乎都是隻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的那種神秘客,感覺真是說不出來的奇怪。”


    4


    誦經完畢之後。靜信轉過身來,向大川家的人深深一鞠躬。


    “不敢當。副住持辛苦了。”


    大川富雄說完之後,一旁的和子立刻端了一杯茶上來。今天是住在山入的大川義五郎的七七四十九日。時間過得真快,轉眼之間一個多月就過去了。


    “這下子總算是放下了肩頭重擔。老頭子生前雖然帶給我們不少麻煩。可是俗話說人死為大,該有的禮數還是少不了。”


    靜信不置可否,默默的接過和子遞給他的冷茶。義五郎的脫孝法事隻有大川富雄一家人到場,場麵顯得十分冷清。其實義五郎自己也有兒子,舉行葬禮的時候還攜家帶眷的趕來送老父親最後一程,想不到之後的幾場法事都看不見他們的影子。義五郎的幾個兒子都不住在外場,考慮到回來一趟所要耗費的時間。也難怪他們隻肯在舉行葬禮的時候露麵。然而冷清清的法事會場還是令人感到不勝唏噓。


    外場人十分團結,這種力量建構在村子對內的強大向心力,以及對外的排他主義之上。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原本被納入體係的村民一旦離開村子,就會對自己的故鄉產生莫名的排斥感,仿佛掙脫了桎梏似的海闊天空。靜信覺得那些離開外場的人之所以有這種傾向,很有可能是將自己置身於外場之外。不再認為自己是個土生土長的外場人了。


    “不管怎麽說,總算是告一個段落了。聽說清水家剛剛也才舉辦過法事,副住持連趕兩場一定很辛苦。”


    “哪裏,大川老板最近也不好過。”


    “就是說啊。”大川頓時搖頭歎息。


    “我店裏有個夥計叫做阿鬆的,他女兒前陣子才剛過世。隻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呢。”


    “嗯。”靜信點點頭,他知道大川說的是住在上外場的鬆村康代。


    “阿鬆地好像掉了魂似的,連他老婆都哭出了病,現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來,弄到最後隻好由我來幫他們辦喪事。人家都說一回生二回熟,不過這種事情還是別太熟練得好。”


    “的確如此。”


    “自從死了女兒之後,阿鬆就一直請假沒來上班,店裏的人手頓時調配不過來。加上貨運行的年輕人一直在換,每來一個新人,我就要把送貨卸貨的規矩從頭再教一遍,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再這樣搞下去的話,我遲早會累出病來。”


    “老板可得好好保重身體,別把身體累壞了。”靜信客套似的回答。大川身邊的和子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最近大家好像經常辦喪事似的,真不知道村子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靜信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和子的問題。村民已經察覺不對勁。而且開始正視問題的存在。總有一天,村民的疑惑會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泛濫成災,靜信無法想像到時整個村子會變成什麽模樣。


    和子歪著


    頭思考,似乎不知道靜信心中的焦慮。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卻又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裏不對勁。對了,前陣子郵局突然關門了呢。”


    “嗯。”靜信點點頭。光男曾經提起過這件事,他說經營郵局的大澤一家人好像搬走了。


    “這件事也有些古怪。”


    和子話聲方歇,大川立刻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你有完沒完啊?”


    “真的很奇怪嘛。如果當時你也在現場的話,一定會跟我有同樣的感覺。我可是親眼看到的,那副表情分明就是死人的臉孔。”


    靜信愣了一下。


    “死人的臉孔?”


    大川苦著一張臉回答靜信的疑問。


    “我老婆說郵局的大澤先生早就已經死了。這家夥前幾天跑去郵局探病的時候,看到大澤先生躺在榻榻米上,回來之後就一直說大澤先生的表情是死人的臉孔。拜托你用腦袋想想好不好,天底下哪有這種怪事?”


    最後那句話是對和子說的。和子似乎十分不服氣,恨恨的瞪著大川。


    “想來想去就隻有這種可能性嘛。而且當天晚上他們就搬走了,還是在三更半夜的時候呢,難道你都不覺得奇怪嗎?”


    “對不起,你剛剛說三更半夜?”


    “對啊。”和子點點頭。“我聽說大澤先生生病了,所以才特地跑去探病。或許是我多疑了,大澤先生其實還活得好好的,隻是臉色不好看而已。可是哪有人會挑家人生病的時候搬家?而且還是在三更半夜的時候。如果真要搬家的話,大澤太太就應該在我去探病的時候提起這件事才對,不過當時她可是隻字未提,而且家裏還是跟往常一樣,根本沒有打包裝箱的痕跡。”


    “好了,你就少說兩句吧。”大川阻止妻子繼續說下去。卻換來和子怨懟的眼神。


    “真不知道這個村子到底是怎麽了……”


    將父母親送出家門之後,清水寬子頓時鬆了口氣。娘家的父母為了外孫女的法事,特地大老遠的跑到家裏幫忙,而且一住就是三天。寬子知道父母是想要安慰痛失愛女的自己,然而自從女兒過世之後,寬子就覺得自己的體力大不如前,不但沒有餘力招呼父母,也沒有那種精神應付別人的安慰。


    放下重擔的寬子關上玄關的大門。轉過身來看著空蕩蕩的家裏。日光燈發出冷冷的白光,入夜的村子籠罩在懾人的寧靜之下,隻聽得到忽遠忽近的蟲鳴帶來早秋的氣息。


    小惠死了,在這個家留下一個無法填補的破洞。父母親在家的時候還沒這種感覺,如今兩人已經回去了,這才切身的感受到無法填補的破洞所帶來的空虛以及失落。自從小惠死了之後,公公德郎和丈夫就像兩具行屍走肉一般,寬子覺得自己好像是住在這問屋子裏唯一的人,隻有一開就是一整天的電視機讓她感受到一絲的人氣。這種空虛的感覺才符合現在的心境。寬子一直覺得父母的關懷與家中的氣氛格格不入,直到兩人回去之後,才發現這個家真是寂寞得可怕。


    寬子歎了口氣,朝著客廳走去,公公和丈夫兩人正無言的盯著電視畫麵。即使加入他們的行列。寬子也不覺得客廳的氣氛會變得比較熱鬧。


    寬子坐在餐桌椅上看著電視,一句話也沒說。背對著她的公公和丈夫也保持沉默,沒有人願意開口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寬子將帳簿攤在餐桌上,開始記錄這次的法事所支付的費用。其實她現在什麽事都不想做。可是不找點事情來做做的話,又會覺得很難耐。寬子勉強自己找點事情來打發時間。想辦法渡過這個漫長的夜晚,然而這種逆來順受的日子似乎沒有結束的一天。


    德郎默默的站了起來走出客廳。寬子和清水看著他走了出去,卻沒問他要去哪裏。少了德郎的客廳顯得更加空虛。耐不住的寬子終於率先打破沉默。


    “……你剛剛跟副住持說些什麽?”


    “嗯?”


    “法事結束之後,你們不是稍微聊了一下嗎?”


    “哦。”清水恍然大悟,他想起當時靜信問了許多問題,包括小惠失蹤之前是否有什麽異樣、七月中旬到八月之間去過哪些地方、是否到過山入、認不認識一個姓後藤田的男子等等。


    清水低聲回答之後。寬子又陷入沉默,兩人的對話也到此結束。清水一方麵感到這份沉默讓自己坐立難安,另一方麵開始思索自己剛剛回答的問題,以及沒有說出口的事情。


    小惠應該不會跑到山入才對,她也不認識叫做後藤田秀司的男子。不過清水並沒有確實的證據。那個姓後藤田的男子到底是怎樣的人。老實說清水並不清楚,也沒跟其他人打聽過,不過他知道自己心裏早就有數了。小惠已經死了,她的房間裏還問得到淡淡的香水味。


    至今依然留在鼻腔裏的香味,讓清水感到十分痛苦。那不是芳香劑的味道,絕對是香水沒錯。寬子平常沒有擦香水的習慣。清水在腦海中將盂蘭盆節前後來家裏見過小惠的訪客名單做個整理,除了尾崎醫院的敏夫之外,就隻有住在附近的田中薰而已。小薰應該也沒有擦香水的習慣。看來那罐香水應該是小惠的錯不了。


    小惠失蹤的那天晚上,當寬子心急如焚的大叫小惠還沒回來的時候,清水還記得左鄰右舍是怎麽說的。“小惠已經到了愛打扮的年紀了。”當時清水雖然嗤之以鼻,認為小惠還是個孩子罷了,如今彌漫在房間裏的香水味卻讓他赫然發現小惠已經到了願意為別人打扮的年紀。昏倒在山裏的小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好事的鄰居嘴上雖然不說,心中的答案卻隻有一個,就連清水也不由得開始懷疑了起來。雖然敏夫表示沒有那方麵的疑慮,然而清水懷疑自己是否應該相信在自己的麵前拍胸脯保證小惠隻是單純貧血的醫生所做出的判斷。


    小惠到底碰到了什麽事?她又是為了誰開始擦香水?乖巧的女兒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女人”的?失去小惠的清水突然覺得女兒變得十分陌生。


    “……問這些問題真奇怪。”


    在一瞬間,清水無法理解寬子的這句話是針對什麽事情,抑或針對誰而說的。一臉茫然的他轉過頭去,發現寬子正看著自己。


    “……嗯……或許吧。”


    “那個姓後藤田的人是誰?”


    “我哪知道。”


    “他跟我們家的小惠有什麽關係?”


    “……關係?”


    “感覺真不舒服。”


    寬子沒有回答清水的問題,直接說出內心的感受。


    “怎麽說?”


    “最近村子好像中邪似的,接二連三的出事。”


    “會嗎?”


    “怎麽不會?大塚木料廠的兒子才剛過世沒多久,前陣子中野家也才辦過喪事。”


    “嗯。”


    “之前山入一連死了三個人……今年好像一直在死人似的,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你想太多了吧?”


    清水雖然否定寬子的疑慮,說話的口氣卻顯得十分不自然。其實清水本身也覺得今年不太對勁,走到哪裏都會看到有人在辦喪事,令他覺得村子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可是每當他說出心中的懷疑,同事們總會覺得他想太多了。同樣住在下外場的前田甚至還說痛失愛女的他變得有些神經過敏。同事們的反應讓清水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多心了。


    “安森老太太聽說搬去跟兒子住了,外場的人口似乎變得愈來愈少。”


    清水沒有回答,心裏有種被大家拋棄在這裏的感覺。


    “聽說農會的奈良先生也提前退休了。”


    “奈良先生?他不是還很年輕嗎?”


    “聽說健康狀況不太好,所以打算提早退休。”


    “嗯。


    這也沒什麽不好的。”


    “你說的倒輕鬆。他說退就退,我們可得分擔他留下來的工作呢。再加上有個職員一直曠職沒來上班,大家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


    “誰啊?”


    清水說出一個從外地通勤的女性職員的名字。這個女性職員已經做了好幾年了,寬子也跟她有數麵之緣。


    “她怎麽會無故曠職?”


    清水皺起眉頭。


    “你可別說出去,聽說她好像跟別人私奔了。”


    “什麽?”寬子提高音量。


    “老公跟小孩呢?”


    清水搖搖頭,然後歎了口氣。寬子在驚訝之餘,內心深處也感到一絲豔羨。這種羨慕感雖然不甚強烈,卻的確存在於寬子的心中。


    ——如果能拋下現在的種種逃向未來的話,不知道該有多好。


    快被沉默壓垮的房子、開了一個大洞的家。失去愛女的自己,以及——


    (……這個被詛咒的村子。)


    敏夫接到住在水口的大川茂過世的消息,依然是在一大清早的時候。九月十九日星期一。接到電話的敏夫立刻驅車前往。趕到的時候阿茂已經死亡了。大川茂今年三十四歲。比敏夫還要大上一屆。


    阿茂從三天前就一直臥病在床,今天淩晨的時候孤獨的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當時沒有人在床邊照顧他。等到家人早上起來一看,才發現阿茂早已氣絕多時。


    “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


    母親抱著阿茂的遺體痛哭失聲。一旁的敏夫不由得火氣上升。當初身體不太舒服的時候,為什麽不叫他到醫院就診?為什麽不帶他來看病?


    其實敏夫心裏也很清楚為什麽,因為中間夾著一個周末。即使再怎麽不注意身體健康。阿茂的雙親也不是不關心兒子的父母,再說一開始的病情也沒有特別嚴重,實在是沒有叫醫生在周末假日還要特地跑來出診的必要。不過做父母的總是會擔心孩子的身體健康。所以他們才打算星期一一大早就要帶阿茂到醫院求診。想不到卻已經太遲了。傳染病沒有時間的觀念,即使在放假的時候也不會休息。


    敏夫明白放假日的時候,醫院也應該繼續看診才對,然而村子裏的人都跟敏夫有相當程度的交情,他們不忍心剝奪敏夫難得的休假,也覺得這麽做十分對不起他。敏夫明白這是村民對他的好意,但對於罹患這種疾病的人來說,短短的兩天假期卻會成為致命的四十八小時。


    不過讓敏夫感到困擾的並不隻有患者的問題,每次接獲通知前往相驗遺體而且還是不能解剖的遺體,不但無法觀察病情的發展,就連確定病因都十分困難。為了開立死亡證明書,敏夫隻好硬著頭皮詢問阿茂的病曆、父母的病史、以及最近的動向,不過像最近與哪些人見過麵、去過哪些地方、可能經由什麽途徑遭到感染的這些問題,就隻有本人才能回答了。如果可以的話,敏夫真的很想好好的問一問阿茂,當然是在他的意識還清醒的時候。


    這陣子的訃聞突然減少許多,就像被打上了休止符一樣,如今阿茂的死成為下一段樂章的開端。敏夫推斷經過一陣子的銷聲匿跡之後,緊接著一定會是另一波的高峰,而且這波高峰的來勢絕對會比上一波更加凶悍。


    敏夫覺得在放假日的時候照常看診真的有其必要性,可是這麽一來。醫院裏的工作人員就必須在假日的時候前來加班了。有些人員平常的工作就已經夠忙碌了。敏夫實在不忍心做出如此無理的要求,可是又不能為了六日兩天的看診另外請人。


    敏夫看著泣不成聲的大川夫婦,臉上的神情十分黯淡。


    靜信接到大川茂死亡的消息,也是在早課結束之後不久。回到辦公室略事休息的僧侶們一聽到電話響起,立刻很有默契的對望一眼。一大早打來的電話絕對沒什麽好事,這是大家在今年夏天深切的體會。


    光男接起電話,坐在椅子上的鶴見小小聲的說了一句“又來了”。其他人保持沉默,一句話也沒說。


    靜信來到位於水口的大川家替死者誦經。發現整問屋子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的氣氛當中,就跟先前的那幾戶人家一樣。


    “早知如此,星期六那天我說什麽也要拖著地去看醫生。”母親規惠哭得雙眼通紅。“可是他卻說沒什麽大礙,睡一覺就好了。”


    這陣子後藤田秀司過世時的情景一再重現,現在也不例外。父親長太郎和母親規惠仿佛在一夜之間老了十歲,瘦小的身形令人感到十分不忍。阿茂尚未成家,少了媳婦和孫子的負擔固然是不幸中的大幸。從另一方麵來看卻又令人感到無比淒涼。


    阿茂的死對大川長太郎和規惠而言,無疑比自己的死還要難以接受。兩老做夢也想不到寶貝兒子竟然先自己而去,這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打擊固然讓他們嚐到人世問最難以忍受的哀慟,不過對靜信而言。這隻不過是入夏以來一再上演的戲碼當中必定出現的經典畫麵罷了。


    也因為如此,靜信打聽大川茂生前近況的態度顯得十分消極。反正一定找不出任何共通點,已經預見結果的靜信感到十分疲憊,還有一種徒勞無功的無奈。結果不出所料,大川茂跟其他死者之間果然找不出共通的地方。


    (這種情況到底要持續到什麽時候?)


    心情非常沮喪的靜信突然靈光一現,他很想知道阿茂在死前是否向公司辭職。


    規惠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似乎覺得靜信的問題十分可笑。


    “當然沒有。”


    (嗯,當然沒有。)靜信不由得在內心苦笑不已。事件本身的意義並不存在,而是由旁觀者所賦予的。不過規惠似乎將靜信的沉默與自嘲當成半信半疑,隻見她又再度強調了一次。


    “阿茂不可能辭職。今天早上我打電話到阿茂工作的地方通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們都沒跟我提起這件事。”


    “對不起,我隻是突然想到而已。如有冒犯之處。還請多多見諒。”


    靜信向規惠鄭重致歉,並且表示守靈當晚還會再過來之後,就離開了大川家,直到當天晚上守靈即將開始之前才再度造訪。坐在靈堂一角等待儀式開始的靜信依照往例聆聽吊唁客緬懷死者的言辭,以及前往致意的村民交頭接耳的談話。


    這時靜坐一旁的靜信在人群當中發現大川富雄的身影,才想起大川酒店的老板是大川茂的遠房親戚,兩家人算是同宗。


    “副住持真是辛苦了,連著兩天都見到您。”


    “老板也辛苦了。”


    “兩家親戚接連辦喪事,還真不知道撞了什麽邪呢。”


    大川歎了口氣。轉身走回親友席。擔任喪主的大川夫妻就坐在對麵,一臉木然的接受大家的吊唁。


    “這件事實在太突然了。請兩位節哀順變。”


    一名正值壯年的男子向大川夫妻表示吊唁之意,還伸出雙手拍拍兩人的肩膀。男子的身後跟著幾個身著喪服的人。


    “接到電話的時候。我真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明天的葬禮如果有我們幫得上忙的地方,還請盡管吩咐。”


    長太郎和規惠向壯年男子深深一鞠躬。


    “感激不盡……左鄰右舍會負責籌劃葬禮,您的好意我們就心領了。”


    “原來如此。”男子歎了口氣。


    “實在是太突然了,阿茂到底是得了什麽急病?”


    “我……我……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


    再也無力承擔悲痛的情緒,長太郎頓時老淚縱橫。


    坐在一旁的靜信覺得自己仿佛置身在家庭倫理大悲劇之中。


    清水隆司、廣澤高俊以及大川茂,這三人都是年輕力壯的男子,而且都在外地上班,如今卻接二連三的死去。對於這個村子而言,死亡已


    經不是什麽大新聞了,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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