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替室井先生做個專訪。還請您多多幫忙。”


    說話的男子將一本書擱在咖啡廳的小桌子上。脫去書衣的這本書。正是津原前陣子親手編輯的作品。男子輕叩書籍的硬皮。點燃了一根香煙。刁著煙的嘴角雖然浮現一絲淺笑,津原卻感覺得出男子內心的焦慮。


    “在電話中已經重申好幾次了,絕對沒有挖角的意思。我隻是個記者。並不是出版社的人,還請惠賜室井先生的連絡方式。”


    “這點我明白,可是”


    律原話才說到一半。就被男子伸手打斷。這時女侍正好端上兩人的咖啡,津原也錯失重開話題的時機。


    “我隻是想跟室井先生聊一聊。並不是想請他替我們撰稿,更沒有挖掘隱私的意思。如果您覺得不妥。大可要求我們替室井先生匿名,這點絕對百分之百配合。不瞞您說,其實我隻是對外場有興趣罷了。”


    男子從斑駁的公事包裏麵拿出一個檔案來,翻開整整齊齊的剪報。津原大致掃過一遍,很快的就明白剪報的內容全都跟去年發生在外場的事件有關。


    “室井先生是外場人吧?至少事件發生的當時,他就住在外場。”


    “是的。”津原點點頭,決定以同樣的理由婉拒對方。“不過正如電話中提到的,我真的——”


    男子再度舉手打斷津原的話頭,不耐煩的朝著天花板吐出煙圈。


    “保密工夫做得可真到家。我自己也曾經打聽室井先生的連絡方式。結果每個人都說不知道,還說自從那場大火之後。就跟他失去連絡了。老實說我不怎麽相信,室井先生是貴出版社旗下的作家,如今他住的地方被大火夷為平地,您怎麽可能連通慰問的電話也沒打?”


    而且,男子繼續說下去。


    “您大可推說電話線不通,也可以說外場早已名存實亡。事實上那場大火不但燒毀了四百多戶的民房,也讓村民四處流散,即使是四個多月之後的現在,還是沒有半個人回歸家園,外場早已成了無人的廢村。不過雖然絕大多數的村民都將戶籍遷了出去,室井先生的戶籍依然設在外場,因此除非室井先生主動告知,否則其他的出版社根本不知道連絡方式;不過貴社前陣子才推出室井先生的新作,您可別想用同樣的理由敷衍我。”


    男子露齒微笑,瞄了咖啡桌上的新書一眼。


    “而且根據我打聽到的消息,您可是室井先生的大學學長,以前還住在同一間宿舍,室井先生的處女作就是發表於貴社的雜誌,兩人的關係可說是非同小可。再說新書付梓之前,總得請作者親自核對過一遍才行吧?這樣子怎能說連絡不上室井先生呢?”


    “話是如此,不過……”


    “也難怪貴社如此小心,畢竟發生在外場的事件處處透露出不尋常的訊患。”


    男子從檔案夾中抽出剪報,一股腦的攤在桌上。


    “剛開始大家還以為是森林大火。與世隔絕的山村被無情的大火吞噬。在幹燥的氣候和強風的助長之下,火勢一度逼近位於半山腰的市區,最後雖然阻止火勢的延燒,大火卻已經燒毀了一千多公頃的林地,以及山間穀地的村落。不過隻要市區安然無恙。我們就認為這場大火已經結束了,即使損失了大麵積的林地,我們也一點都不在乎。再說絕大多數的村民都平安的逃離火場,現場記者連消防車也無法靠近,光憑直升機從高空拍攝的火場畫麵,根本無法讓大家深刻感受到村落遭到燒毀的實感。”


    隨手翻閱剪報的男子露出自嘲的笑容。


    “不被媒體重視的事件不配稱之為事件,類似的情形在電視新聞上麵更是明顯。除非攝影記者深入火場,將村子被火舌吞噬的畫麵清楚的拍了下來,否則觀眾根本無法體會事情的嚴重性。我們所認知的‘真實’,早已被逼真的電視畫麵所取代,‘真實的世界’等同於‘臨場感十足的畫麵’,說來也真是可笑。”


    津原不知該如何回應,隻得點頭稱是。


    “攝影機無法進入現場。連火場周邊的區域也不得其門而入,因此對世人而言,外場的大火並不真實。當市區安然無恙的消息傳出之後,人們也對這件事失去了興趣。因此雖然火勢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才完全撲滅,可是當記者群得以進入的時候。這場大火已經沒有新聞價值了。不過”


    男子輕彈桌上的剪報。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


    “現場的全新發現卻又讓整件事產生了新聞價值。”


    “對不起,請聽我說。”


    男子又一次打斷津原。


    “現場的發現十分詭異,也難怪貴社處理這件事的時候如此謹慎。根據市區居民的說法。打從去年夏天以來,外場就不怎麽平靜,為數眾多的村民在短短的時間之內離奇暴斃;可是調閱戶籍資料,卻發現根本沒有人死亡。類似的怪事在火勢撲滅之後逐漸浮出水麵。從燒毀的房舍之中被發現的屍體就是一例。”


    男子籲了口氣。


    “沒人知道外場發生了什麽事,隻知道外場的居民一把火燒了村子。留下慘不忍睹的景象。從屍體的數量來推斷,恐怕全村的人都脫不了關係。偏偏那場大火燒毀了外場村,村民四散各地不知去向,即使好不容易找到村民的下落,要不就是推說不知道,要不就是一句話都不肯說。有些村民就此失去了蹤影,不過絕大多數的村民在事件結束之後,不約而同的往醫院報到。”


    “……嗯。”


    “室井先生不但處於事件的中心,而且室井家還是在外場頗具威望的宗教領袖。出家人不誦經理佛超度亡者,卻躲在暗處埋葬死者,我猜室井先生一定知道事情的真相,這也是我想當麵請教他的地方。”


    男子說到這裏,直盯著津原的眼睛。


    “難道這就是室井先生的下~部作品?”


    “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麽。”


    “以外場事件為藍本的小說。”


    “您多慮了。”津原搖搖頭。


    “不如這樣吧。您讓我訪問室井先生,我將訪問內容整理妥當之後,交由貴社出版。”


    津原凝視著早已見底的咖啡杯。


    “……恕難從命。”


    “為什麽?”對方的語氣十分不滿。“難不成您想替室井先生脫罪?”


    “當然不是。我這裏真的沒有室井的消息。”


    男子麵露不耐。這次輪到津原舉手打斷對方了。


    “真的不知道他的下落,此言絕無虛假。”


    “可是……”


    “其實在事件見報之前,我就收到了這本書《屍鬼》的原稿了。發信地址是在伊豆的某家旅館。室並在信中表示會在伊豆待上一段時間。於是我便請他在旅館內進行校對;可是等到校對完畢之後。他就離開了。”


    “他現在人呢?”


    “不知道。一直都沒他的消息,也沒聽他提起外場的事件。他要求我別問那麽多。我也不好意思追問。”


    “我不相信。校對完畢之後應該還得連絡吧?”


    “真的沒連絡了。我不知道樣書要寄到哪去,隻好嚐試寄往所有可能的地址,結果全都被退回來了。甚至連他留給公司的匯款帳戶也在支付版稅的前幾天取消。”


    津原凝視著目瞪口呆的男子。


    “最近他寄了一張明信片,上頭沒有住址,大致是請我將這本書的版稅捐出去。”津原看著自己的手邊。“那就是室井的絕筆。”


    津原留下滿腹狐疑的男子,逕自走出咖啡廳。節氣早已過了立春。夕陽西下的街頭還是帶了點寒意。津原縮著肩膀快步走回出版社,回到自己的座位,處理桌上堆積如山的郵件。他逐一檢視信件的發信人,然後將分類過的信件放進窗邊的架上。這陣子每當檢視郵件的時候


    ,津原總會感到說不出的恐懼,今天也不例外。歎了口氣坐在椅子上,津原拉開辦公桌的抽屜。從上司的手中轉了回來的明信片正靜靜的躺在那裏。


    津原學長大鑒


    於書店拜見拙作。特向學長致上十二萬分的謝意。


    版稅的部份。請學長代為捐贈慈善機構。如有麻煩之處。還請多多見諒。在此向學長道別。感謝學長這些年來的照顧。


    往後。請視室井已死。


    再次感謝學長的厚意。


    室井拜上


    津原玩味信上的文字之後,再度將明信片收進抽屜。然後將淩亂的桌麵略事整理。堆到窗戶旁邊的架子。


    窗外的景象一掃而過。


    津原俯視著霓虹燈閃爍的街頭,無意識的看著道路兩旁的景物。


    一樓的咖啡廳門口有個人影正抬頭往上看。津原覺得人影正在看著自己,卻又不敢肯定。看著上空的少女突然將視線投向街頭,踏著夜色往大馬路的方向走去。


    穿著白色外套的少女將手插進口袋。混在人群之中格外的顯眼。


    走到大馬路之後。靠近路旁閃著車燈的轎車。少女打開前座的車門鑽進車子,坐在駕駛座的男子抬起頭來不知道跟她說了些什麽。少女回答了幾句,男子點點頭,開著車子緩緩離去。


    車輛隱沒在大都市繁忙擁擠的車流。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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