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夏日的陽光有些灼熱。


    烈陽穿破花菱格子的木窗,在地板上留下了淺淺的印痕。


    那深刻的刺痛和冰冷仿佛還殘留在骨子裏,淩棄不由得摸向胸口。平複了下自己的呼吸後,複又放下。


    他的胸口確實有一道傷痕,隻是淺淺的,看起來像是陳年舊傷。若是真的如同夢境中那樣,被利劍穿胸而過,怕是斷無生還的可能。隻是,那夢境到底是何種意義?


    對那夢境左思右想也沒有個答案,更是讓自己腦袋裏悶悶的,泛著不舒服的疼。淩棄索性便掀了被子,穿好鞋子,披上外袍,站在了窗口。看看外麵的天色,他也不過睡的一個時辰罷了,沒想到卻做了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夢。


    搖搖頭,仿佛這樣就能將這夢境驅逐出自己的腦海中一樣。淩棄穿好衣袍,便下了樓去。


    樓下,夢依正提著水桶,在河邊刷馬。


    看看小黑那舒服的模樣,真是讓人忍俊不禁。


    饒是淩棄,看到也想要勾起一抹會心的笑容。但無奈,他似乎是久不大笑,即便是笑容,也僅是稍抬嘴角,露出一個看起來毫無誠意的,勉強可以稱得上是淺笑的一個笑容罷了。


    但對於他來說,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見到淩棄忽然無聲的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倒是將夢依給嚇了一跳。到底是異世,有些事情未免匪夷所思了一點。就比如,那脫離地心引力影響詭異到極致堪比逆天的——輕功。


    這飛簷走壁自然是不在話下,可要說是那厲害的,數丈高的城牆,竟然也能一躍而上。幸而夢依同淩棄生活了多年,早已習慣。不然真看到,沒準兒會指著說一句:看!天上有鳥人。


    “怎麽不睡了。”夢依看看這天色,還早得很。


    淩棄不禁又想到方才的夢境,眉心稍顰,淡淡說:“我還不累。”


    夢依並無多想,便笑道:“看看小黑這模樣,很喜歡洗澡呢!”


    “是啊。”淩棄點頭應道,看向那邊樹下拴著的那匹棗紅小馬。“小紅不洗嗎?”


    夢依努了努嘴,略有些無奈的說:“小紅可最喜歡洗澡了,每日都要逼著我幫它洗澡呢!這不,剛剛洗完,正在那兒曬幹呢!”


    淩棄這才注意到,小紅正是在樹下站定,看起來頗為愜意的模樣。“小依,你說人為什麽會做夢?”


    “大約是因為大腦還處於興奮狀態,仍舊在對外界的刺激進行思考……”不經意的,夢依便將當年在課本上看到的句子念了出來。待對上淩棄的一雙黑眸後,方才醒悟,連忙糾正說:“做夢沒有什麽了不起的。每個人都會做夢,也許是白天看到的一個畫麵,在睡夢中的一個投射罷了……總之,夢就是一個簡單而又複雜的東西!”


    淩棄微垂眼皮,道:“那麽,如果有人做夢,那夢境看似經曆過,其實……”


    “咦?阿棄,你做夢了嗎?”夢依好奇道。


    “不,隻是好奇罷了。”淩棄淡淡的解釋說:“我未曾做夢。以前……也沒有過。”


    正因為夢依對淩棄的了解,才知道他一向是不會說謊的,因此便當真了。不想,淩棄隻是覺得這夢境有些蹊蹺,不願意言說罷了。


    “你先忙著吧,我去書房中看會書。”淩棄說完,也不待夢依反應,便匆忙的向小樓走去。


    夢依看著他的背影,微微皺眉。低聲喃喃道:“怎麽覺得今天的阿棄,有些怪怪的……”


    淩棄來到書房,也確實也拿起一本書看了起來。隻是,卻不是有趣的話本子,而是當初自那石洞中尋來的一本武功秘籍。旁人覺得艱澀難懂的心法,淩棄卻看的津津有味。沒一會兒,便將那個莫名其妙的夢給丟在腦後了。


    今日的太陽有些大了些,花挽月午飯後,便上榻小憩一會兒。大約是軟榻太舒服了,沒一會兒竟沉入了夢鄉。


    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的歲月……


    正是春日裏最好的時光,花園子裏滿是各色的鮮花。蝴蝶蜜蜂皆在花叢中飛舞,帶來一股濃濃的春意。


    這女娃子身邊是名穿著紅襖子的小丫頭,年紀稍大些,白瓷般的膚,微微上挑的眼眸,瓊鼻下是一張帶笑的小嘴。不過才五六歲的模樣,這他日要是長大了,可不知道要是如何的迷人風姿呢!


    女娃子在花叢中跑來跑去的,那一雙小短腿卻跑的飛快,搖搖晃晃的,讓人看了便擔憂的很。


    “靈兒,莫要跑的那麽快,小心摔倒了。”看著她這幅模樣,小丫頭有些擔憂的說道。


    那女娃子抬頭看了小丫頭一眼,滿不在乎的說:“不會的啦,靈兒很小……”話音未落,卻啪唧一聲摔倒了。


    小丫頭一愣,驚訝後便忙衝上前去,輕輕將摔倒的女娃子扶了起來。


    “哇……好痛……好痛……”女娃子撲入小丫頭的懷裏,便大聲痛哭起來。


    那張開的嘴巴裏,赫然缺了一顆門牙,破了個洞洞。


    小丫頭的臉色頓時慘白起來,大驚道:“靈兒靈兒,你把牙牙摔沒了。”


    聞言,女娃子捂住自己的嘴,哭的更加傷心了。一邊哭,還能聽到她小聲的啜泣。“不要啦,人家不要沒有牙牙啦!沒有牙牙醜醜的,不漂亮了,就嫁不了月兒啦!”


    小丫頭放在女娃子頭頂的手一頓,隨後便從善如流的安慰說:“不會的。月兒不會不要靈兒的,隻有靈兒才能成為月兒的妻子。”


    “真的嗎?”女娃子哭的慘兮兮的,臉頰上的酒窩也盛滿了淚水,看的便讓人心疼。


    一雙被淚水潤澤過後的黑眸更顯黝黑,水潤水潤的,看的小丫頭心裏一柔。當下,便溫柔道:“是真的。因為靈兒是從出生,就已經同月兒聯係在一起了啊!”


    “嗯!”女娃子頓時眉開眼笑起來,重重的點了點頭,缺了一顆門牙的嘴巴裏染就鮮血,但她好似並不在意。“月兒真好!”


    小丫頭柔聲一笑,哄著說:“那麽咱們還是去看看大夫吧。”


    幾年後,兩人漸漸長大。


    彼時,女娃子已經成長為一名半大的女童。隻是,她的手中正揮舞著一柄與她的身量毫不相符的長劍,倒是舞的虎虎生風。隻是,旁邊的人倒是看的為她捏了把冷汗,生怕那長劍沒個準頭,不小心劃破她那嬌嫩的臉蛋。


    女娃子身邊站著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麵容嚴肅,眼中隱隱有著幾分不滿。而女娃子年紀幼小,手下恍惚便出了一個岔子。


    “啪!”


    一道通紅的印子便出現在了女娃子的手背上,隨即男子的嗬斥聲傳來:“好好練,不準分心!”


    女娃子眼眶含淚,頗為可憐。


    “不準哭!把眼淚憋回去!”男子怒目相視,看的女娃子打了個冷顫,手下的動作愈發的慌亂起來。


    見狀,男子便大吼道:“給我滾到靜室去好好反省!”手指便朝女娃子伸來。


    女娃子怯怯的不敢吱聲,隻能被男子拎著領子,一路拖到了靜室去。


    誰也不曾注意,回廊的那一頭,一片朱紅的裙角翩然而過。


    花挽月掙紮著睡夢中醒來,額角悶疼的很。纖白的手指輕輕按壓在額角,他暗忖,竟然會夢到少年時的情景。夢境中的兩人,一人是他,一人則是南靈兒……花挽月皺眉,視線仿佛要穿過厚厚的牆壁,看向那邊的靈牌。


    忽然做了這樣的夢,這代表了什麽?是靈兒,是她想表達什麽嗎?


    即便是當年聽說靈兒過世,他亦沒有做過一個怪夢。為何如今,忽然就做了這樣的夢。難道說,靈兒泉下有知,知道自己戲弄淩棄,不惜搭上自己的名聲,讓她不滿意了嗎?


    忍不住撐著軟榻起身,花挽月稍稍整理了下衣著,便到了隔壁。照例上了三炷香,他便靜靜的坐在靈牌對麵的椅子上,久久無言。


    當年靈兒赴死,是一種什麽心情呢?是傷心是難過,還是憤怒……或者是覺得自己被羞辱了。還是認為自己便是一個沒擔當的男人,竟將她一個人丟在婚禮上。


    想到這兒,花挽月不覺慘笑了聲。他不就是名沒有擔當的男人麽?若非是淩棄那一巴掌打醒了他,怕是他現在都要穿著女裝來見她呢!無論靈兒多麽喜歡自己,總歸是希望自己的丈夫像一名男人,而不是一個隻知道塗脂抹粉,甚至比女人還要美豔幾分的……懦弱男人。


    靈兒……


    沉沉的歎息,不知道是痛了誰的心。


    這世間本無後悔藥,但卻往往會有後悔事。隻是,當那後悔二字降下,再反省,已然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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