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裏。


    宏說服了說沒有食欲的小姐,兩人一起開始吃著晚餐。


    老板娘已經不在了,但旅館還是保有它的機能。如同一開始老板娘就不存在一般。


    替他們送晚餐來的女服務員,在送上兩人份的餐點之後,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您的餐點,依然和以前一樣需要『兩人份』嗎?」


    好奇怪。


    明明房裏就有兩個人,為什麽她還要不厭其煩的確認呢?


    不對其實宏已經能夠理解這件事了。當小姐消失的那段時間,向旅館裏的人打聽的老板娘,臉上不是也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嗎?


    這一切是因為他們根本就看不見小姐。


    「聽話多少吃一點比較好喔。」


    「嗯。」


    點點頭應了宏的話,但小姐還是沒有夾起任何菜肴。


    而宏的菜也隻有一半到了肚子裏。旁人要是看到他現在吃飯的樣子,一定會覺得他是在勉強自己動筷子把食物塞進嘴裏。


    宏在無意間歎了一大口氣,隨後放下了筷子。


    「死神嗎?」


    聽到這句話,小姐的肩頭顫了一下。


    小姐之前說的話實在是太沒有真實感,實在太好笑了,要是可以就這樣一笑置之的話該有多好。但宏現在卻沒有辦法這麽做。因為隻


    有相信小姐之前所說的話,至今所有的疑點才有辦法解釋。


    小姐相當喪氣的低著頭看著桌上的菜肴,就像它們是不可以碰觸的東西一般。


    是眼前這個柔弱的少女帶走他們的嗎?


    (不但帶走了父親,也帶走了老板娘?)


    「話我可說在前頭。」


    阿基米得像有讀心術般看穿宏的想法,並用嚴肅的語氣說著:


    「所謂的死神,並不是像你及大部分人所認識的樣子。」


    「那你說,他們是怎樣的存在呢?」


    「搬運魂魄的人,也就是魂魄的引渡者。就隻是這樣而已,沒有比這更高的權力。也就是說,死神並不會拿著鐮刀將魂魄強行帶走。」


    「搬運魂魄的人?」


    「光是移動魂魄就已經夠讓他們精疲力竭了。因為,死並不是一件單純的事情。」


    「這樣的話的確和傳說中的死神不同。」


    宏將視線移往小姐身上。


    「所以說,小姐她一定得待在死者身旁才行囉?」


    「沒錯。所以,我才會不說。因為隻要有我在的地方,就一定會有人死。」


    小姐抬起頭來,這還是自談話以來第一次看宏的臉。和她之前那充滿悲傷的語氣不同,這時的話不帶有任何感情。


    「他們身邊的人,一定不喜歡這樣吧?」


    「你是困為怕會被別人討厭,所以才不說的嗎?」


    「沒錯。不過其實,我本來幾乎不會碰到人的。」


    「因為你露宿在神社裏嗎?」


    宏想起他們初次見麵時的情景而問,但小姐輕輕的搖榣頭。


    「其實隻有接近死亡的人才看得見我。」


    「接近死亡的人?」


    這究竟指的是哪些人,宏一時間無法理解。


    「所以說就是一般人看不見我。所以,根本就沒有躲起來的必要。」


    「等一下,接近死亡的人,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宏全身的汗毛逆豎。


    因為他看得見小姐。


    「是沒多久就會死掉的人。」


    「!」


    「還有就是自己最愛的人,快要死掉的人。」


    「最愛。」


    「其它可能還有,但我不太清楚。」


    「。」


    這時宏已經聽不見小姐說什麽了。急忙喚起自己的記憶,回想這幾天所發生的事情。


    看得到小姐的人有誰呢?


    (有我、老爸、老板娘、華子,還有就是千歲!)


    「不會吧!」


    雖然覺得這想法很蠢,但卻無法否定。宏本想拂去心中不安大笑幾聲,但他卻怎麽樣也笑不出來。


    「我、我問你!」


    宏粗暴的推開麵前的晚餐,跪坐在接近小姐的身邊,並且雙手捉住肩膀,不斷搖晃她的身體。


    「是千歲嗎?千歲會死嗎?」


    「。」


    「別這樣拜托你,我求求你別這樣啊!我還沒有我還沒有和她玩夠啊!」


    宏放開了小姐,之後不斷的向她叩頭。


    「我跟她定下了一大堆約定,但現在我都還沒有為她達成任何一件啊!所以。」


    「沒辦法的。」


    小姐平淡的說。


    聽到她那不帶一絲感情的回答,宏戰戰兢兢的抬起頭來。至於小姐放在膝蓋上的手,則是緊握著拳不放。


    「看來你好像又忘了吾方才說的話。」


    「咦?」


    阿基米得的視線,吸引了宏的目光。


    「吾不是說過吾等並無死神之鐮嗎?小姐她不過是個搬運者,對這一切並沒有控製能力。」


    「你、你是說過沒錯。」


    所以。


    所以她才沒辦法阻止老板娘的死嗎?


    「難道你已經知道,去購物的老板娘會死於車禍嗎?」


    「我當然知道啊。」


    她的答案一點都沒有躊躇。


    我明明已經知道了,但是宏還是受到些許打擊。


    難道自己和小姐真的是不同次元的人嗎?


    「果然還是不說出來比較好嗎?」


    小姐這時終於第一次露出微笑。


    「你一定很討厭這樣的我對不對?」


    「沒這回事。」


    宏說出了連自己都覺得驚訝的明快回答。


    其實,他的腦海現在如同被龍卷風侵襲般的混亂,但隻有這件事他十分篤定自己的想法。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嘿嘿我好高興喲。」


    小姐臉上的表情如花開一般,漸漸有了笑容。


    看到小姐久違的笑容,才覺得之前認為和她是不同吹元的人,想法是多麽愚蠢。


    令人醒神的銀發。近乎透明的雪白肌膚。如赤月般的雙瞳。


    但小姐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孩而已。


    翌日。


    靜靜走在被太陽曬得發燙的柏油路上,宏與小姐一同走向老家。兩人想去探望千歲。


    但是千歲已經不在家裏了。


    「你們找千歲嗎?她已經去醫院囉。」


    迎接宏他們的華子如此說著。


    為了做好回鄉的準備,這段時間裏,華子都住在老家裏。


    「去了醫院難道她不舒服嗎?」


    「沒什麽大不了的啦。隻不過因為手術就快到了,為了詳細檢查才去的。」


    「啊。」


    並不是忘了,隻是不願想起的事情遭到點醒,讓他的心跳加劇。


    手術。


    (如果像開盲腸一樣的小手術就好了。)


    「那我們去醫院看她吧。」


    「去醫院?為了什麽去呢?」


    「當然是。」


    華子的話,讓宏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你現在過去也見不到她的人。因為她並不是去那裏玩。」


    「你說的也有道理。」


    的確,如果現在去醫院的話,也不太可能會有和她說話的時間。


    而且她不過是住院,也不是永遠都不會回來,隻要明天就可以再見到她。既然如此,明天再來其實也沒有關係。


    「那我們還會再來,你幫我跟千歲說一聲吧。」


    「我知道了。」


    得到華子的允諾之後與她道別,宏不得已的踏著來時路走回去。


    側頭一看,小姐正踢著小石子玩耍。小石子滾來滾去,從來的時候她便玩到現在。


    兩人的感情如此融洽,但小姐對千歲的手術卻似乎一點都沒興趣。但人的生死,也是小姐沒辦法控製的事情。所以,她會有如此態度已在


    預料之中。


    麵對死亡,要是不冷感的話那就麻煩了。


    「啊!」


    「怎麽了?」


    「石頭飛進田裏頭去了。人家本來想持續到旅館去的說。」


    「。」


    「真是遺憾呢再試一次吧。」


    總是孤獨的小姐。


    由於身處那個世界與這個世界的交界之間,所以她無法和任何人交朋友。隻要和自己熟稔的人都會永遠消失在眼前。最後留下的,就隻有


    無限的悲傷。


    如果她不是死神就好了。


    「啊唔又不見了。」


    「對了,小姐。」


    「什麽事?」


    小姐露出貝齒的笑容。宏想要讓這僅擁有悲傷宿命的少女,能夠保有些愉快的回憶。


    「我說啊我們接下來去玩好不好?」


    「去玩?跟你玩?嗯,好呀。玩吧!怏玩吧!」


    小姐拉著宏的手,雀躍的跳來跳去。頭上的鈴鐺隨著她的動作發出了鈴鈴的聲音,銀色秀發優雅的舞動。


    「那麽,我們要玩些什麽好呢?你有什麽特別想玩的嗎?」


    「那麽我想要去遊泳呐。」


    「遊泳啊好啊。」


    雖然是個過於突兀的提案,但在這炎熱的季節中,這是最正確的選擇也說不定。問題是要去哪裏好呢?


    「越大的地方越好呐。因為浴缸也是越大的越好呀。」


    邊說兩手也不斷張開的比喻,小姐十分的興奮。


    「嗯,我知道了。」


    宏和小姐一起去村裏的商店衝買了泳裝之後,坐了一小時左右的電車,目的地是鄰鎮的海水浴場。雖然常盤村裏也有海,但海岸沿線卻全


    是岩岸而無沙灘。地方大是大,卻無法滿足小姐想要遊泳的希望。


    但海水浴場就不同了,憑它的條件一定可以讓小姐滿足。到這來雖然會花一些時間,但由於他們出發的時間尚早,因此直到回去之前一定


    可以遊個盡興。


    但是。


    「呼哇好多人喲。」


    海水浴場的人多到嚇人。像這樣的大熱天,看來大家想的都一樣。海與沙灘的確很大,但想在這擠到不行的人群裏遊泳,實在是比登天還


    難。


    「啊!」


    聽到突然發出聲音,轉頭一看,便看到被撞倒在地的小姐正望著自己。而旁邊則是站了一個搞不清楚狀況,手上還拿著棒冰的男人,十分


    不解的四處張望遊蕩。


    「奇怪,我有撞到什麽東西嗎?」


    男人雖然想不通這是怎麽回事,但還是啃了口棒冰就離開了。


    (我都忘了一般人是看不見小姐的。)


    由別人口中得知這個事實,感覺十分奇妙。因為在昨晚小姐的告白前,根本就不會意識到這件事。


    「手給我。」


    拉著宏的手站起來的小姐,笑著拍拍屁股上的灰塵。


    「果然人多的地方好危險呢。」


    「等一下,我記得這附近應該有個沒人知道的好地方。」


    宏藉著數年前和華子一同來時的記憶,開始沿著海岸線漫步。走了一段時間後,宏才發現,他和小姐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手牽著手。


    (要是被其它人看到的話,一定會被覺得是怪人吧。)


    腦子裏想是這樣想,但宏並沒有要放開手的意思。


    走了一段距離之後便看不到什麽人了。


    「哇!沒有人了耶。」


    這兒離道路與海邊小屋已有相當距離,相信應該不會有人想來這裏才對。但對想遊泳的兩人而言,卻是最佳地點。


    「小姐來,這個給你。」


    宏將手上的紙袋遞給了小姐。


    「咦這是什麽?」


    「我們剛剛不是去買泳裝嗎?不過這是店員幫我選的,我也不知道裏麵是什麽款式」


    「要換上這個對吧?」


    宏點了頭之後,小姐便迅速的開始換衣服。


    「嗚哇,你、你等一下!」


    「嗯?」


    一起生活已經有一段日子了,但小姐對這方麵總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不過她也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也沒辦法強迫她,但宏也不能就


    這樣繼續看著她換衣服。


    而且宏也必須要換上泳褲才行。


    「小姐,我去上一下廁所。」


    把自己的泳褲放進手提袋裏,宏便走向岩石堆的陰影處,並且就在那兒換好了衣服。


    「啊,你也是泳裝。」


    當宏換好衣服回來的時候,小姐也已經換好衣服。


    「對啊,順便嘛。不過,你穿的是。」


    「泳裝這種衣服,穿起來貼著身上好緊、好難過喲。」


    小姐邊這麽說,邊像是很難過的拉著泳裝衣緣。但令宏說不出話來的,是那件泳裝的樣式。


    (為什麽會是學校的泳裝呢?)


    難道跟店員說了小姐的年齡是最大的敗筆嗎?想到這裏,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嗯?怎麽了?」


    「沒、沒事。那我們開始遊吧。」


    「慢著,吾要留在這兒。」


    躺在小姐懷中的阿基米得,像是在宣言似的說著。想想也是,讓布偶泡海水實在不是什麽好事。


    「難得才來一趟,你也來好好享受海水浴吧。」


    「什麽?哇哇!」


    宏從小姐的手裏把阿基米得搶過來,之後便將牠拋向拍打海灘的浪潮中。


    「咕哇!」


    「哇!阿基米得!」


    小姐急忙跑往阿基米得落下的方向,在掉落到海中的前一秒以撲壘的方式接住牠。


    「呼!好險。吾還以為會被溶掉呢。」


    「不過是浸一下海水,溶不了的啦。」


    「吾還以為心髒要停了呢。」


    「你不可能會有心髒吧?」


    宏這時的吐槽,讓阿基米得沒法子回嘴而沉默不語。


    「那我們去遊泳吧。」


    小姐把阿基米得放在岩石堆的陰影下,做了簡單的熱身操之後,便往海的方向衝過去。


    「我說,遊泳的時候總可以把帽子拿下來了吧?」


    「有什麽關係,我喜歡戴著。」


    吸了一大口氣之後,小姐便啪沙地跳進海中。


    但沒多久,她就從水裏冒出來。


    「我忘記了。我不會遊泳。」


    「哇!已經這麽暗了啊。」


    走出常盤村的車站,小姐望著夜空說了這些話。


    抬頭一看,七夕夜空特有的滿天星鬥就在眼前。


    較平時氣焰高漲的夏日豔陽落下後,夜的來臨也更快。


    「快樂的時間過得真的很快呢。」


    「對啊。」


    由於一整天都在教小姐遊泳,所以宏覺得十分充實愉快。


    「好了,我們回去吧。」


    小姐說著便走到前頭。


    但才走了幾步,她就蹲下去。


    「小姐,你怎麽了?」


    「唔、唔嗯。」


    覺得她狀況有異而出聲詢問,卻看到小姐抬起頭看著宏,露出了困擾的微笑。


    「好奇怪喲,身體一點力氣都沒有。」


    「應該是太累了吧。你還走得動嗎?」


    「當然可以!嘿咻。」


    小姐架勢十足的想要站起來,但卻又馬上全身攤軟得坐下去。


    「唔,怎麽會這樣呢?」


    「這是你第一次遊泳,會變成這樣也是理所當然的。」


    宏在露出不安神情的小姐麵前轉過身去蹲下來。這讓一時間無法理解如此行為的小姐,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上來吧我背你回去。」


    「咦可是?」


    「別客氣了。」


    「謝謝。」


    躊躇的用手挽著宏的肩,發出鈴的一聲鈴響之後,小姐的重量便移往他的背上。


    「嘿呦。」


    正要背起小姐的宏,突然失去平衡。這是因為小姐的體重,比想象中要輕了許多。


    「哇,好高喲!」


    小姐因為視線高度急劇改變,感到相當新奇而露出笑容。但宏卻因為小姐那輕如鴻毛的體重而感到十分悲哀。


    「小姐我問你。」


    「嗯?」


    回答刹時在耳邊響起。


    「你為什麽會到這個村子裏來呢?」


    「嗯,是有人說這裏有我忘了的東西,要我找回來。」


    「忘了的東西?你願意的話,我以幫忙找唷。」


    「嗯,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那。」


    小姐曖昧的說出了這句話。


    「我到底要找些什麽呢?」


    「喔這樣啊。」


    仔細想想,小姐失去了記憶。


    而在這種狀態下,她能夠找得到她要找的東西嗎?


    「那可以問要你來這裏找的人啊。」


    「祂應該是不會告訴我的,而且也不容易見到祂。」


    「那個人在哪裏呢?」


    「嗯,應該在那裏吧。」


    小姐指著星空回答了宏的問題。


    「欸?」


    「要我來找東西的,是神哦。」


    回家路上還十分有精神的小姐,到了「鳴戶」的同時就睡著了。


    摸摸她的額頭,並沒有想象中的發燙。看起來不過是因為累了才睡著,這讓宏放心下來。


    「呼。」


    但她為什麽連去玩都會這樣呢?


    兩人見麵還沒有多久,但這已經是宏照顧小姐第幾次了呢?


    「對了,基德啊。」


    「別省略別人的名字亂叫,真沒禮貌。」


    本想補一句「你又不是人」給牠吐回去。但宏還是忍下來,繼續對阿基米得發問:


    「有什麽病是死神才會得的呢?」


    「不知道。就吾輩所知,這世間還沒有任何病症能讓小姐染上。」


    「這麽說,死神都不會死囉?」


    「不可能會死,因為死神是已死的存在。但是卻會消失。」


    「消失?」


    「稻葉!」


    這時阿基米得的口氣突然變得尖銳與嚴肅。


    「你現在該擔心的不是死後的世界,應該是今後該怎麽麵對小姐與千歲。」


    突然將這封印在內心深處,最好永遠都不要提起的事情攤開來談,讓宏的身體不禁顫了一下。


    「你問我怎麽辦,我也不知道啊。」


    「你呀,到底還要想到什麽時候呢?」


    總覺得阿基米得的語氣好像在嘲笑著自己。


    「猶豫是必然的,但時間並不是無限。但要是怎樣都想不出答案,就隻有行動一途。」


    阿基米得的忠告實在是太抽象了,但卻一字一句在宏的心裏烙印下來。


    想一切都裝作不知道。


    想一切都用逃避來搪塞自己是不行的。


    「為什麽,我會讓小姐與千歲見麵呢?」


    宏咬著唇低下頭去。


    明明想要一直看到兩人快樂的生活下去,但現實卻逼著宏得做出抉擇。


    小姐與千歲。


    在兩人的立場處於相反狀態下,要叫他做出選擇是不可能的事情。


    「行動吧,稻葉。你和吾輩不同,有能擁抱人的手臂,以及可以奔跑的雙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這就是人類。」


    「這我明白。」


    「嗬沒想到你居然會乖乖聽布偶的話。」


    「不過,你並不是個普通的布偶吧。」


    「但我也曾有過隻是個普通布偶的時候。」


    「咦?」


    宏往阿基米得的方向看過去。微亮之中,牠不過是個看來相當詭異的黑色物體而已。本想要看看牠的表情,但想想阿基米得其實不可能會


    有表情變化。


    「可是,這是真的啊。」


    「真是沒有禮貌。你這樣的批評,可就是對吾的製作者十分不敬。」


    當牠說出製作者這句話,讓宏頓了一下。不過,靜下心來想想,既然牠是隻布偶,有製作者並不為奇。


    「製作吾輩身軀的,是一位少女。」


    阿基米得便從此開始娓娓道來。


    把你做出來的,其實是我的姊姊喲。


    其實,之前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麽姊姊手上的傷會越來越多。姊姊的手,並不是那麽巧。


    因為你,實在怎麽看都不像貓。


    不過沒關係,因為你很可愛啊。


    我拜托他們,不要把床擺在窗邊。


    因為如果往窗外一望,就會知道季節的變換。


    春天來了,夏天到了然後又到了春天。因為我知道將我排除在外的世界,依然隨著時間繼續轉動。


    我最喜歡的季節,是秋天。透過紅葉射下的陽光,渲染了整個房間。


    坐起上半身,我直盯著房裏看。


    紅色的光總是一片雪白的房間,隻有在那時候會變成不同的顏色。


    而你是黑色的,說不定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因為我曾經跟姊姊說過,我討厭白色。


    我曾經說過,討厭白色的房間。


    跟你說喔我最近身體好像變得更難受了。比以前,還要痛苦多了。


    我究竟會怎麽樣呢?。


    啊,對了對了,我有個東西要送給你。


    雖然很小,但是我很努力做出來的。


    你看這個,做得很漂亮對不對?說不定做得比你還好呢。


    這是鐮刀。


    我把這個送給你。


    如果你看到死神來的時候,我希望你能夠這麽對他說。


    『這女孩是吾輩的獵物。所以還輪不到你來取走。』


    「。」


    「不過很可惜的,吾輩並非是真正的死神。並且,何謂真正的死神,也是那位少女無法理解的事情。」


    微暗之中,語氣略帶哀傷的阿基米得如此說著。但說不定這不過是自己的感覺而已,因為牠根本不可能會有聲帶這東西。


    「那孩子死了嗎?」


    「吾輩的生命是由少女的願望而生。但吾輩無法完成自己的工作,因為一切都太遲了。」


    「。」


    「吾輩自誕生的時刻起,便已經失去其存在的價值。但話雖然是這麽說,其實我們也並不是無用的垃圾而已。至少,吾輩是如此想的。」


    聽了阿基米得說的這段話,讓宏想起了千歲。


    千歲也是一個人孤獨的待在那個房間裏,隻能夠對著布偶說話嗎?對著像阿基米得那般不會回答的布偶自問自答嗎?


    「


    看來我說大多了。吾輩也要去睡了。小姐有你在照顧我很放心。」


    「你也會睡覺嗎?」


    用調侃的語氣說了這句話,但卻一聲回答也沒有。


    究竟牠睡了沒有,宏完全無法做出區別。


    「。」


    宏撫著小姐的銀發,摸起來感覺非常的舒服。但不知道是不是多心,總覺得小姐的表情放鬆了許多。


    「你是怎麽過上小姐的呢?」


    這個問題並沒有獲得答案。


    就如同剛才的調侃一般。


    翌晨。


    吃了淡而無味的早餐,背後好像傳來小姐醒過來的感覺。


    「你醒了啊。身體好了一點了嗎?」


    「嗯。」


    麵對宏的問題,小姐揉揉那睡眠惺忪的雙眼,用那還對不著焦的視線呆呆的看著四周。


    「喂,小姐?」


    「嗯醒了。」


    「有食欲嗎?」


    光是看就可以看出她並不怎麽好。雖然知道這問了可能也是白問,但如果不吃些東西是不行的。


    不過,正如預想一般,小姐慢慢地搖搖頭。


    「要不要去看醫生啊?因為怎麽看都不太對勁喔。」


    「可是他看不見我啊。」


    「啊。」


    的確是這樣沒錯。


    因為如此,所以上次小姐才沒有去找醫生。


    「我是因為第一次去海邊遊泳,太累了所以才會這樣。是真的。」


    知道她在逞強,所以宏安靜的不說一句話。


    「我馬上就會好了。」


    「那我中午的時候去店裏幫你買麵回來。這樣你想要吃的時候,就可以馬上拿來吃了。啊,還是你想要吃涼麵呢?」


    小姐露出了微笑,稍稍點了一下頭。


    「謝謝你。」


    「你是說涼麵?這種小事根本就不用在意嘛。」


    「不是的,是謝謝你在我昏倒的時候,總是在一旁照顧我。」


    「別在意,這不過是舉手之勞。」


    「但是我很開心。因為半夜醒來可以看到你在我身邊,這讓我覺得很安心。所以謝謝你。」


    話說完之後,小姐又再度躺回棉被裏。心想她是不是還累得起不了床的宏把臉湊近了小姐。


    小姐就這樣躺在被窩裏,直盯著天花板看。


    「我問你哦,小千千她生病了對吧。」


    「咦?是啊,沒錯。」


    不曉得她會突然提到這件事的宏,反射性的點點頭。


    「我可以問你一些問題嗎?」


    「隻要是我知道的都行。」


    要是她問是什麽病的話,宏並沒有自信可以給她一個滿足的答案。


    因為他也不知道實際病名與成因為何。


    「你為什麽不肯陪在小千千的身邊照顧她呢?」


    「!」


    突然間,他遭到一記當頭棒喝。


    由於小姐的臉實在太過於天真無邪,因此這更讓宏的心動搖了起來。


    「這、這是因為她身邊有隨身護士照顧,所以我在不在其實都沒有什麽意義。」


    「沒有意義?」


    像是宏說出了難以理解的話一般,小姐呆了一下。


    「因為就算我侍在她的身邊,他的心髒也不會變好。」


    「這跟那根本就一點關係都沒有呐。」


    小姐看著宏如此說著。但心中的罪惡感似乎全都在此時湧現出來,所以令他不敢看著小姐把頭低了下去。


    「因為隻要有你在身邊,小千千就會很高興了。難道你不知道嗎?」


    「這個嘛。」


    「我跟你說喲,這有很大意義的呐。」


    小姐的話,讓宏抬起頭。


    他眼前見到的,是充滿了溫柔的徽笑。


    「因為小千千會高興喲。這樣不是有很大的意義嗎?」


    「嗯沒錯的確如此。」


    就在承認的同時,一陣強烈的悔恨感向宏襲來。


    為什麽我不多留下一些時間陪千歲!


    要是我早一點回到這村子裏來就好了。


    午餐後,宏向小姐謊稱要去散散步,但其實去的是老家的方向。


    本以為千歲已經回家了,但與預期相反地還在醫院裏。應該是因為手術將近,所以在進行精密檢查吧。


    宏再度踏上了來時路,這次走向常盤醫院。


    他們家真不愧是當地的名人,隻不過報出稻葉的名號,服務台的人便特地領著他來到了病房。


    「奇怪?」


    打開門的瞬間,躺在床上的千歲看到宏,似乎無法置信的揉揉眼睛。


    「啊真的是哥哥耶。」


    「嗯,至少我不是狐狸變的啦。」


    宏的話讓千歲吃吃地笑了出來。


    「對呀。因為人家是好孩子呢。」


    「不好意思啦,來醫院打擾你。」


    「不會。不過,發生什麽事了嗎?」


    千歲張著那骨碌碌的大眼睛,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其實我。」


    把旁邊的鐵椅子拉過來坐下,宏輕撫著千歲的頭發。


    「打算留在這個村子裏跟千歲住在一起。」


    「咦?但、但是哥哥要搬出那邊嗎?還有朋友怎麽辦呢?」


    「當然要搬出來啊。至於朋友雖然不能像以前一樣那麽常見麵,但又不是永別,沒關係的。」


    「這樣啊。」


    千歲的表情有些不安的低下頭。


    「怎麽啦?」


    手依然摸著她的頭,將臉湊近千歲,她的眼眶有些濕潤。而千歲便用那微潤的眼睛,轉過頭看著宏。


    「哥哥你是不是在勉強自己?」


    「勉強?你為什麽會這麽想呢?」


    「因為哥哥以前曾經說過絕對不會回到稻葉家來。而且等到可以獨立之後,便要去別的地方過一生。」


    「那、那是這個嘛。」


    那段對父親抱有強烈反感的時間裏,自己可能真說過那些話。


    但那不過是小孩子逞強時說的話而已。


    「我改變心意了。現在,我想要回到常盤村裏來和你們住在一起。」


    「啊,我知道了!」


    千歲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拍下掌心。


    「一定是姊姊跟哥哥說了些什麽吧?討厭啦,姊姊這人雖然很精明,但有時卻會有點脫線。」


    哥哥不可以當真哦千歲如此笑著說。


    但是。


    「千歲對不起。我讓你一個人孤獨了這麽久。」


    「咦?」


    「而且還讓你得一直裝出笑容。」


    千歲的臉上總是少不了笑容。


    無論是不安還是痛苦、悲傷還是焦躁,她都將這一切情感壓抑在那笑容的麵具之下,深怕自己的言行會對身邊的人帶來困擾。所以,


    千歲臉上總是有著不得不有的笑容。


    「手術,就快要到了吧。」


    「嗯、嗯。」


    「你害怕嗎?」


    「怎、怎麽會怕呢?手術在麻醉還沒退掉前就會完成了嘛。」


    勉強自己露出笑容的千歲,她的表情讓宏十分難過。於是,宏便摟著千歲,將她那纖弱的身體擁入懷中。


    「啊。」


    臉埋入宏胸前的千歲,發出了微弱的聲音。


    「對不起這話不應該說出來,但我還是要說其實我很不安。」


    這句話讓千歲的身體驚顫了一下。


    回想起來其實宏一直都很不安。但是自己卻又什麽都辨不到。就


    連保護、還有想要幫助她都辦不到。


    所以,便因為那股無力感而讓自己一直逃避,不肯正視這一切。


    「哥哥。」


    「但今後我會一直陪在千歲身邊,為你著想許多事情。要是千歲你會感到害怕,那我就替你害怕。要是感到悲傷,我會替你悲傷。這樣好


    嗎?」


    躺在宏的懷裏,千歲笑了出來。


    「哥哥你說的話好奇怪喲。如果你是陪在人家身邊,那就應該是和人家一起承受,而不是代替人家承擔不是嗎?」


    千歲這時抬起頭,麵對麵的看著宏。


    笑容出現在臉上,但眼眶裏卻都是淚水。


    「還有就是,要一起歡笑喲。」


    「沒錯說得也是。不好意思,我又說錯話了。」


    「別這麽說,要真是這樣的話,那人家才真的很奇怪呢。明明那麽高興,眼淚卻一直停不下來。」


    千歲又再度抱著宏,臉像是在擦去眼淚般左右摩擦。之後抬起臉,千歲笑著邊留著淚。


    「明明是那麽高興,卻又哭出來。這樣很奇怪吧?」


    「一點都不奇怪。」


    宏已經說不出話來,隻是一直輕輕的撫著千歲的頭。然而,千歲的眼淚也像潰堤洪水一般,衝濕了她的粉頰。


    「嗚、嗚嗚哥哥。」


    宏輕擁著千歲那病弱的身子,瘦小的令人疼惜,但十分溫暖。這是宏第一次看到千歲哭的樣子。


    要是早點這樣做就好了。


    像是想將至今忍耐的淚水完全釋放的千歲,不禁放聲大哭了出來。


    母親死了,父親也走了。


    (但她還是沒有要求我留下來。)


    不願讓人見到她的眼淚,隻是一人孤獨的暗自啜泣。為了抑製奪眶而出的淚水,她總是用笑容來壓抑自己真正的情緒。


    雖然花了好長的一段時間。


    但宏現在終於真正有了當「哥哥」的感覺。


    當宏回到「鳴戶」時,已經到了日落時分。


    輕輕開敗門扉,看來小姐似乎還在休息的樣子,可以聽見房裏傳來有規律的呼吸聲。宏慢慢踏進房裏看看小姐的睡相。


    沒有任何痛苦的樣子,十分安祥的睡臉。看來她似乎稍微舒服了一點。


    但是。


    仔細看看房裏,宏卻總覺得房裏有些許地方和自己出門前有些不同。他極力想要找出答案,而再度環顧四周時。


    「!」


    (難道她在這種身體狀況下還是去了?)


    宏稍微困惑了一會兒,便一把抓起位在房間一角的阿基米得。


    「稻葉你要做什麽?」


    「你給我閉嘴。」


    手裏握著一隻黑色布偶走出房間,宏便走向「鳴戶」的內庭。那裏很少會有人過來,所以就算是跟布偶說話如此看來,滑稽的場麵也


    不會被他人見到吧。


    「你帶我來這想做什麽。」


    「小姐她究竟去那裏了?」


    進入房間時所感到的不協調。


    那就是小姐平時穿的衣服,跟宏出門前所放的位置已有了不同。


    此時能想到的就隻有一件事。


    「她一定是拖著那衰弱的身體出去過了吧?她到底去作了什麽?」


    「就和你想的一樣。」


    小姐她又一個人並且身體虛弱成那樣也得去做的事情。


    那就是靈魂引渡者的工作搬運魂魄。


    「為什麽難道死神的工作真的那麽重要嗎?」


    「稻葉。」


    「就算她變得如此疲累不堪,那個叫做神的家夥還是命令她要去做嗎?」


    若真是這樣。


    (不管祂是神還是什麽,我一定會殺了祂!)


    「稻葉,你冷靜一點。」


    聽到阿基米得困惑的這麽說時,宏才發覺自己的手正緊緊掐著牠的身體。


    「啊不好意思。」


    「這沒什麽,你是為了小姐著想才會發脾氣。但是,我雖然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不過這事還是得要有人來做才行。」


    「為什麽為什麽非得是小姐不可呢?」


    宏抱著頭坐在一旁的石台上。


    「你知道死神是怎麽誕生的嗎?」


    阿基米得喃喃的說著。


    「不知道不可能會知道吧。」


    「能成為死神很諷刺的隻有善良的魂魄而已。若是善良的魂魄因為某些不明原因,而無法順利的到達彼岸時,便會在無助的彷徨之中


    ,成為死神」


    「難道說小姐她?」


    「你想得沒錯。小姐便是因為不想讓別人也體驗她受過的苦,所以才會這麽努力。因為無法前往魂魄至彼方的痛苦,她是最明白的。」


    從一直陪伴在小姐身邊的阿基米得口中所說出的話,有無法駁斥的沉重壓力。


    「所以,小姐便在誰也沒發現、沒人看得見總是與死為鄰,眼前隻見哭泣傷悲的狀況下,度過了半個世紀。」


    「為什麽她得受這種苦?」


    宏這時發覺自己失聲了。


    小姐在這麽漫長的時間裏,不但沒有和人接觸,而且也沒有任何朋友,一直以孩子的樣貌生活至今。


    她到底經曆過多少次的死別呢?


    看到快樂四處奔跑的孩子,她會有怎樣的感覺呢?


    雖然能夠想象小姐的孤獨,但卻絕對無法理解。


    「稻葉我要謝謝你。我非常感謝你為小姐所做的一切。」


    對阿基米得十分唐突的感謝,這時的宏似乎能夠理解了。


    無論是小姐與阿基米得在那兒相會,還是小姐的魂魄為何沒有被順利的運到彼岸。


    如果。


    我是說如果喲。


    如果你看到死神來的時候,我希望你能夠這麽對祂說:


    『這女孩是吾輩的獵物。所以還輪不到你來取走。』


    阿基米得是由少女的願望而生。


    但牠無法完成自己的工作。因為一切都太遲了。


    『吾輩自誕生的那時起,便已經失去其存在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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