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鴞決定要搜集美麗的東西。


    例如,漂亮的花朵以及樹葉、觸感光滑的石頭、生得柔美嬌媚的樹枝,以及像寶石一般,由樹汁凝結成的硬塊(注:意指琥珀)等。


    角鴞總是在天色還明亮的時候搜集這些東西,等到太陽下山之後,便前往貓頭鷹的所在之處。


    角鴞緩緩地打開宅邸的門扉。當她第二次打開這扇門扉時,她的手上捧著美麗的黃色花朵;而貓頭鷹並沒有趕走角鴞。因此,仿佛是帶著通行證一般,從此角鴞都會帶著她認為美麗的東西來到貓頭鷹身邊。


    森林之中到處都是美麗的東西。


    打開透出燈光的裏麵那扇門,便會見到貓頭鷹的背影,角鴞為此眼睛發亮。她小心翼翼地不讓腳步聲顯得太大聲(即使如此,鎖鏈仍然鏘啷鏘啷作響),並且坐在貓頭鷹的旁邊。


    角鴞手捧著紫色的小花,抬頭望向貓頭鷹。


    貓頭鷹佇立在巨大的畫布之前,正在為畫布添上顏色。他身旁的小畫布上有著各種顏色的碎片。上頭有藍色和綠色,還有從煉花抽取出來的深紅色;貓頭鷹都從該處掬取顏色。他不使用任何畫筆和鉛筆;指甲前端淡淡地發光,他將顏色添在畫布上頭。仿佛薄膜漸漸覆蓋上去一般,一幅美麗的畫就誕生了。


    看著仿佛幻想一般的光景,角鴞歎了一口氣。


    然後,她忽然發覺到,自己和這個地方是多麽地不相稱。


    (貓頭鷹很漂亮,繪畫很漂亮,房間也很漂亮。)


    房間裝飾著角鴞所帶來的「美麗的東西」,雖然沒有統一的美感,卻具有自由奔放、令人雀躍不已的美。


    (可是……)


    為什麽我在這種地方呢?角鴞唐突地歪起脖子心裏想道。


    「我沒有被吃掉,是為什麽呢?」


    她將內心的疑問直接脫口而出。貓頭鷹對於這樣的角鴞,卻是連看也不看她一眼。不過,在好一陣子的沉默之後;在角鴞幾乎都忘記了自己所發出的喃喃自語之後,貓頭鷹唐突地開口了:


    「自稱是野獸的小女孩。」


    「是。」


    角鴞順服地回答貓頭鷹。她抬起臉望向貓頭鷹,貓頭鷹卻無視於角鴞。


    貓頭鷹隻問了她:


    「為何希望我吃掉你?為何希望魔物吃掉你?」


    被這麽一問,角鴞愣愣地眨了眨眼。


    像是理由什麽的,角鴞根本不曾明確地想過。但是角鴞卻回答得出貓頭鷹的問話,在無意識之中,她是知道答案的。


    「因為我想死。」


    貓頭鷹沉默了下來,仿佛被人乘虛而入一般。對於陷入沉默的貓頭鷹,角鴞隻好拚命地延續話題。


    「那個啊~我是很討厭使用刀子的喔~」


    「……用我聽得懂的話來說!」


    貓頭鷹發出了不愉快的聲音。


    角鴞笑了。


    「那就是,要問為什麽的話~我做過很多工作,肮髒、辛苦和疼痛如今對我來說都不算什麽。但是我最討厭的工作就是切割處理人體喔。」


    「切割?」


    「嗯。」


    角鴞嘿嘿地傻笑,點了點頭。望向這邊的貓頭鷹的眼睛依舊美麗,所以很自然地讓她流露出笑容。角鴞笑著繼續說:


    「死掉的人──大部分都是村裏的人殺的啦~像這種死人,把他的肚子啪啦啪啦地撕裂,胸腔就唰啦唰啦地斬開啊,然後,把手往黏乎乎的裏頭掏進去,摸出滑溜溜的心髒那些東西呀。聽說可以賣得很好的價錢耶~那份工作是專屬於我一個人的工作呢。村裏的女人曾經對我說:『你還真好命。』我就說要不要代替我做這些事,結果就被她們揍了。我隻要拿起刀子就會想起來呢~呃,不拿刀子也想得起來就是了。就算我跳進河裏,血液和內髒的味道也幾乎去不掉,最討厭的就是連看著活人都會看成那樣~肚子不斷不斷地變大,最後終於破裂。像這種念頭我想過好幾次了。我隻要被揍就常常想這種事喔,我才不想死呢。埋葬死人本來也是我的工作啊,可是挖洞就花了很多時間,所以屍體就腐爛長出了好多蟲啊~真是臭死了。後來習慣就沒事啦。我才不想變成那個樣子呢,如果被吃掉的話,一定就會死得好看多了,對不對?」


    「然後啊~」貓頭鷹唐突地堵住了原本想要繼續說下去的角鴞的嘴。


    「唔呀!」


    角鴞受到驚嚇之餘發出傻呼呼的叫聲。貓頭鷹粗暴地用手堵住角鴞的嘴巴,以接近厭惡的表情,用言語所無法形容的表情說:


    「好了,別再說了。」


    聽到他說這句話,角鴞還是笑了出來。


    像是發作似地,笑意不斷,笑容綻放得她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貓頭鷹將手從如此笑個不停的角鴞身上挪開,又轉而麵向畫布。


    經過了好一陣子的沉默時光之後,貓頭鷹問道:


    「為什麽?」


    他問得很突然。角鴞「咦?」地歪著小腦袋,從下方窺視貓頭鷹。


    貓頭鷹直視著角鴞的眼睛,問道:


    「為何受到如此待遇卻不曾逃走?」


    角鴞眨了好幾次眼睛。眨巴眨巴地,睫毛搖晃著。


    「呃~」


    半張著嘴,角鴞似乎忘記了之後該回答貓頭鷹的話,僵在那裏。到底她原本想說什麽呢?被毆打、受怒罵、被虐待;然而,卻始終不曾離開那個「村子」的理由。


    「我不知道。」


    角鴞隻回答了他這麽一句。


    「到底是為什麽呢?我不知道。我想了好多次真的受~不了。我不喜歡疼痛,也不喜歡辛苦的。我好幾次夢見有人對我伸出援手。嗯,不過到底是為什麽呢?」角鴞一副想起來就很不可思議的樣子,歪著頭說:


    「到底是為什麽呢?我不曾想過要逃走耶~」


    因為,每天就是這樣度過;這種日子是理所當然的。一想到這就是理所當然的日子,辛苦歸辛苦、難過歸難過,她終究覺得似乎沒有其他的辦法可行。


    受到那樣的對待,卻無法相信那種日子竟然要結束了。


    「那麽,為何你現在在這裏呢?」


    貓頭鷹繼續問角鴞。他已經將目光從角鴞身上移開,一邊將指尖馳騁在繪畫上。


    「啊~呃~那是因為啊……」


    這個問題就回答得出來了,角鴞心想。角鴞之所以舍棄那個「村子」,然後來到這裏的理由。


    「我就想說~不管了!」


    角鴞說了這句話,嘿嘿地傻笑起來。


    她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仿佛安詳地睡去一般閉上眼睛,然後如同在唱歌一般說:


    「我本來在馬廄裏睡覺,睡在幹草堆裏暖暖的耶。後來馬兒開始慌張騷動起來,我就醒了。我們那個村子,本來是壞人聚集的村子喔。然後連壞人都討厭、同樣好不到哪裏去的人,就這樣~那些人一大群全部『哇!』的……」


    一開始是盜賊之間微不足道的地盤之爭與彼此的爭執不下。


    粗野盜賊們之間的嫌隙漸漸地深如大海,不久之後,將一族完全消滅的盜賊們襲擊了角鴞所在的「村子」。


    角鴞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悲鳴和怒吼聲傳入耳裏,到處都是火焰燃燒的聲音。


    並且,聞到濃濃的血腥味。


    沒多久,拿著刀的男人們也擁入馬廄裏。大大的手將原本在幹草中窩著、塞住了耳朵的角鴞拖了出來。


    「我就被他們抓起來了~茶褐色頭發的男人,臉頰上有傷……」


    不知道為什麽,記憶中淨是這些事情。


    那時候的思考能力完全停止,不管是疼痛或者痛苦,明明都沒有感覺了。


    但是隻有那些光景遺留在腦海裏,無法忘懷。


    「那個男人就對著我說:『是個奴隸小女孩啊~』」


    然後,男人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就像是會引起人的厭惡感一般。


    「我還被他說了『真有趣』……被這麽說,到底是指什麽呢,我是不大懂啦。嗯,我已經搞不清楚了。」


    角鴞的頭重重地垂了下來。


    『真有趣。』


    一頭茶褐色頭發的男人笑著,想要將角鴞拖出來。


    角鴞的思考完全停頓。真的停頓了,她什麽都沒在想。


    不過,角鴞從幹草堆裏取出了刀子。


    那是一把大型的刀子,平常總是用來切割屍體。


    角鴞當時似乎喊了什麽,似乎震動了喉嚨;但現在卻不記得了。她根本就不記得自己的聲音。或者,那些聲音根本就不算是語言也說不定。


    「我就用刀去刺那個人!」


    就像平常對付屍體一般,角鴞用力向男人的腹部刺了一刀,用盡


    了全身的力量。她聽見仿佛撕裂布匹的聲音──那是男人的聲音。和屍體不同的是,噴出的鮮血濺得角鴞滿臉都是,也噴進了她的眼睛。


    角鴞因此視線模糊。


    「我第一次刺了活著的人耶~男人就倒下去了呢,一定是死掉了吧~」


    角鴞嗬嗬傻笑著說道:


    「一定是死掉了吧,被我殺掉了。」


    角鴞一邊說著,額頭上滴滴答答地流下汗來。她覺得很古怪,天氣明明就不熱,甚至還有些寒冷,連指尖都在發抖。


    角鴞一直在做相似的工作。接受命令,切割了無數的屍體。


    但是,即便是角鴞簡單的頭腦,也理解到自己這次做出來的事有決定性的不同。


    「這樣一來,我就想著『無所謂』啦~不管了,我累啦~什麽的。」


    角鴞朦朦朧朧地想著,她覺得疲倦極了。是的,角鴞在老早之前就已經疲憊不堪。


    她老早就放棄了一切。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就聽說過的故事。在很遙遠的東方有一座人稱夜之森的地方,其中有許多的魔物。


    據說被魔物吃掉的人類,是不留任何形跡的。


    「然後啊,我就走路來到這裏了!」


    角鴞覺得腦袋裏似乎在搖晃,頭昏腦脹。


    她緩緩地站了起來,靠近貓頭鷹,就近湊過去看著他的臉。


    看見月之瞳,就覺得內心寧靜安詳多了。


    貓頭鷹也不推開角鴞,隻是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皺起眉頭,接著微微地張開了嘴︰


    「還是想被我吃掉嗎?自稱是野獸的小女孩。」


    角鴞心想,怎麽問這種理所當然的話呢?明明就已經說過很多很多遍了呀。她一直……一直希望被貓頭鷹吃掉,被不留任何殘骸地吃掉。


    (當然~啦!)


    她想說出這些話,張開了嘴。


    要說出口的話是早就決定好的,明明沒有任何疑惑。


    可是,角鴞小而幹渴的嘴唇卻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來。


    吧噠吧噠地,就像池子裏的魚一般張了好幾次嘴巴;角鴞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麽,無論如何就是說不出這麽一句話。


    「咦?」


    角鴞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撫弄自己的嘴唇。她原本想說的是「吃掉我吧」。到底是為什麽呢?角鴞覺得,隻要現在對貓頭鷹做這樣的要求,他似乎就會如她所願地吃掉她的。


    如果要求他的話,明明就可以如願所償的。


    (願望?)


    願望,希望;諸如此類……角鴞想要的東西。


    「那個,貓頭鷹……」


    角鴞愈思考就愈糊塗了。說不出口的話,無論如何就是說不出口,沒有辦法。她輕輕地繼續說:


    「那個啊,我今天能不能睡在這裏~?」


    角鴞心想,如果能在這間漂亮的房間裏,被貓頭鷹的繪畫所圍繞而入眠,是多麽美好的一件事情呀。


    所以她提出了如此的要求。


    貓頭鷹則對角鴞的要求似乎充耳不聞一般,又從角鴞身上移開了目光,轉而麵向畫布。


    但感覺得出來,那絕對不是拒絕的反應;為此角鴞感到萬分欣喜,覺得非常幸福。她覺得貓頭鷹仿佛在對她說「隨你便」。


    因此角鴞在貓頭鷹的腳邊蜷起身體,靜靜地發出了微弱的鼻息聲。


    貓頭鷹僅僅瞥了一眼這樣的角鴞,接著又為了作畫,將指頭馳騁在畫布上。


    麵對粗暴地打開執務室的門並將身體沉在房間裏沙發之中的人影,國王不禁停下簽寫文書的手,皺起眉頭。


    「騎士的禮儀到哪兒去了?」


    「大概在另一顆星球的彼端吧。」


    安?多克隨便敷衍地作答,繼續攤在沙發上提高了聲音說:


    「真是的,這樣的做法真是太姑息了。」


    「你說的是哪一件事呢?」


    麵對國王的反問,安?多克絲毫不見動搖之處;他像裝了彈簧似地爬起來,淺坐在沙發上,和國王相對而談。


    「討伐魔王的準備似乎進行得很順利嘛。」


    「…………」


    國王沉默以對。安?多克帶著幾分認真的表情說著:


    「城裏的人們想法都傾向於討伐魔王。至今為止不曾帶來多大災害的魔王,正對孩子們形成威脅。而且,對於遭囚禁的少女,人們投以大量的同情票。更何況,聽說王室直屬的魔法師團準備得頗為穩當嘛。」


    一切都出乎聖騎士的理解之外。安?多克並沒有要追究責備的意思。聖騎士雖然是騎士團的象征,卻不是至高無上的;他並沒有政治的手腕,他的技術以及能力完全是為了戰鬥而存在的。他選擇了如此的生存方式,並且選擇成為不輕易出馬的騎士。


    國王以一副沉穩的口吻對安?多克說道:


    「你說得沒錯,隻缺擔任討伐前鋒的聖騎士號令了。」


    然後國王抬起了臉龐。


    「你要怎麽做?」


    安?多克直視著國王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對外宣稱是為了拯救被囚禁的少女,然而討伐魔王的真正目的是?」


    安?多克低聲問道。


    國王稍稍移開了視線,回答說:


    「是為了這個國家和國民。」


    其實,安?多克不用國王說也明白這一切。現任國王是位非常優秀的國王。他將原本為他國所侵略的這個國家,在他這一任之內中興複國;並且活用魔力強大的當地特色,編成魔法師團作為武力。他讓農耕與商業繁盛,增強了國力。


    而這個國家自古相傳的傳說中的聖劍,也在相隔百年之久後選出了主人,〈聖騎士〉也成為列德亞克王國獨立的象征。


    盡管尚有不足之處。然而隻要能打倒魔王,其中有幾樣就能到手。


    安?多克明白國王的企圖。他被選為聖騎士已經將近有十年的歲月了。對於很早就死了父親的安?多克而言,國王對他的存在就像他的父親、夥伴、朋友一樣。但是,他不會為了國王而輕易動用聖劍。不管對手是人類,亦或是人類以外的生物,安?多克並不喜好無謂的殺生。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那把聖劍並不是裝飾品;隻要握了這把劍,必然會有生命因此而消失。


    「不過,事情既然已經進行到這個地步……我也會去的。」


    盡管如此,安?多克還是輕輕地聳了聳肩,臉上浮現出稍感困惑、遺憾的笑容。他苦笑著說:


    「我還被太座罵了一頓呢,說什麽『連一個在受苦的少女都救不出來的話,辭掉聖騎士的頭銜吧?』」


    安?多克知道這大概也是國王所謂的善用戰略吧。這名不輕易出兵的聖騎士,唯獨在妻子的麵前抬不起頭來;國王深知這一點。


    「對、對了,讓歐莉葉特也加入隊伍好了。」


    對於自己這個天外飛來一筆的主意,國王容光煥發地說道:


    「沒有比聖劍的聖女更能提振魔法師團士氣的了!將她在神殿所培養成的魔力……」


    「喂,國王。」


    微微一笑,安?多克岔開了國王的話。


    「喂,國王,我可事先說清楚。」


    安?多克若無其事地說道。


    若無其事地,不過,卻用了比平常更低的聲音說道。


    國王毫無理由地屏氣凝神。是的,毫無理由地。


    「你要如何運用聖騎士是你的自由,想要拿來做裝飾的話綽綽有餘了。如果不是無謂的殺生,我也願意赴沙場一戰。」


    這時,安?多克藍色的眼睛忽地消失了笑意。


    「但是,今後若有要歐莉葉特勉強上戰場的這等事情,我就要舍棄聖劍,帶著她離開這個國家。」


    他的聲音清楚宏亮,說話毫不猶豫。


    國王恨恨地皺起眉頭。


    為了自己的國家,將妨礙者予以斬首──他不是沒有這等覺悟的國王。正因為他兼具了冷靜而犀利的一麵,因此能支撐住這個國家。然而,他無法強迫違背他的安?多克;因為,他是這個國家的「象征」。


    「……你想要脅本王嗎?」


    對於國王的話,安?多克微微一笑。


    「我隻是實話實說罷了。」


    角鴞在黎明之際,因為小鳥的振翅聲醒了過來。從巨大的窗戶射入了光芒;由光線的強度她判定那是朝陽,角鴞緩緩地閉上眼睛,準備再繼續睡回籠覺。冰冷的地板讓她感到舒適,似乎在誘惑她立刻進入睡眠。


    「角鴞啊。」


    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角鴞跳也似的起身。


    她挺直了上半身,這時房間內已經不見屋主的身影,隻見庫羅停在窗欞上。


    「庫羅!」


    角鴞眼睛發亮,看著庫羅;庫羅則靜靜地待


    在一旁。角鴞心想,朝陽的逆光看起來真是漂亮。


    「看看你!角鴞,你臉頰上有地板的紋路呀。」


    庫羅的話裏透著些許溫柔,角鴞一邊擦抹著臉頰,「嘿嘿」地笑了。


    「庫羅,你是怎麽啦?庫羅很少自己來到這宅邸吧?」


    「嗯。」


    庫羅輕輕地點了點頭。


    「角鴞啊,我有話要告訴汝才前來此處。」


    「有話要對我說?什麽事啊~?」


    角鴞拖拉著身體,靠近窗口。庫羅直視著角鴞往上看的眼睛,在稍作猶豫的沉默之後開口說道:


    「我從今天起要離開森林一陣子,短則數日,長則約一個月左右。」


    「要離開森林~?」


    角鴞歪著頭,庫羅則點了點頭。


    「奉夜之王之命,我將暫時離開這座森林,前往人類的世界巡遊。於此期間,你即使呼喚我之名,也無法傳到我耳裏。因此角鴞,你必須在這段期間內自行處理自己的事情。做得到吧?」


    「是~!」


    角鴞高高地舉起手臂,精神飽滿地做了回答。但是又立刻向上翻起眼珠歪著頭說:


    「不過,夜之王之命是什麽啊~?」


    「那是……」


    庫羅閉上了才剛要開口的嘴。


    「……恕不奉告。」


    「這樣啊~」角鴞又笑了起來。她對此沒有任何的不滿;像這樣,庫羅在離開森林之前來到自己身邊,讓她感到欣喜。


    庫羅看著微笑的角鴞,很快地開口說道:


    「對了,角鴞,在我離開森林前,說個故事給你聽吧。」


    「故事~?」


    「對,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角鴞雖然無法判別庫羅突然說出這些話的真意,然而卻沒有任何理由拒絕他想說的話。


    「我要聽~」


    角鴞規規矩矩地在地板上坐好,等待庫羅開口。


    庫羅在稍稍猶豫之後,做出了用右手在臉頰上搔癢的動作,然後緩緩地開口。


    「這一切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相對於時光無情地流逝,更能確切感受到比起原本的距離還要更加遙遠的故事。」


    庫羅大聲、清朗地說著。就好比敘述英雄故事的吟遊詩人一般,藉由他的破鑼嗓子流泄而出。


    「這是一個古早以前滅亡的小國,和在那裏生存、逝去的王子的故事。」


    「王子?」


    角鴞歪著頭說。她覺得這個故事聽起來根本就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庫羅毫不停歇地訴說著這個故事。


    「是的,這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故事了。從這座森林越過好幾座山,連人們膚色都不一樣的北方那頭,有一個小小的王國。這個國家的作物結不出果實,也無法狩獵;然而,這個國家卻絕非是一個貧窮的國家。因為,這個國家的山裏蘊藏著美麗豐富的礦脈。人們采掘那些礦物,加工、買賣,築起億萬財富。國王的生活更是充足富有,他得以雇用傭兵,儲備武力。到了冬天,土地都為深厚的皚皚白雪所覆蓋,但正因如此,短暫的春天之美就更顯得彌足珍貴。」


    「雪啊……」


    角鴞從來沒有將雪拿在手上端詳過。她動員僅有的知識,想像出美麗的白色粉末。


    「人們豐衣足食,皇室也富裕充足……直到愚蠢的人們將山林中的財富完全采盡為止。」


    說到這裏,庫羅壓低了聲音。


    「有形之物終有一天會毀滅,此乃確切且必然的道理。但人們有時會很輕易地就忘卻這個道理。礦物被開采殆盡,全國上下為了所剩不多的資源開始起了鬥爭。若要說皇室為了紊亂失序的民間做了什麽,也不過是利用權力從旁搶奪剩餘的礦物罷了。國王曾過著極為繁華富貴的生活,已無法從如此的生活中自拔了。」


    庫羅的用字對角鴞來說艱深難解,角鴞為此感到苦惱。然而她努力想辦法跟上庫羅所說的話,咬緊牙關默默地聆聽。


    「話說皇室有一位王子,他是恰好在礦物開始告罄之時出生的王子。因此,人們對他投以冷淡的眼光。盡管礦物的存量告罄乃自然而然且理所當然的變遷結果,人們卻希望能將原因硬推給自己之外的人身上,因此王子一出生便慘遭迫害。盡管作為一個王子,他受到該有的禮遇──不愁吃穿;然而包括生下他的王妃以及國王,都不愛這位王子。」


    角鴞緩慢地思考。


    所謂的愛,是怎麽一回事呢?


    「王子生而孤獨,但並未放棄生存下去的念頭。人們雖然都對他不友善,然而這個國家的景色對他來說實在太美了。不久之後,這位王子開始嚐試著讓映入他眼簾的美麗景色留下形跡。為此,小王子拿起畫筆──他開始作畫。」


    「啊……」


    庫羅話及至此,角鴞便突然明白過來他到底在述說什麽。她突然領悟過來他到底在說著「誰」的故事。


    庫羅不做任何回應,繼續說了下去。


    「然後,這個國家終究發生了革命。不堪皇室劣質統治的饑民們在王城之內放火;被遣放遠處的王子也被拖出來示眾。王子所畫的繪畫也被視為放浪形骸的象征,人們將他的畫拿到廣場燒毀。但事實並非如此;對王子來說,他所剩下的隻有繪畫了啊。」


    角鴞愣愣地看著庫羅。仿佛藉由這樣做,就能目睹庫羅所描述的光景似的。


    「直到被處決之日,人們將王子幽禁於高塔之中。在隻鑲嵌著小鐵窗的牢房裏,王子被鎖煉束縛於牆壁;被斬首的日子一刻刻接近,即便如此,王子仍繼續畫著。」


    「顏料呢?畫筆呢?」


    角鴞覺得不可思議而問庫羅。


    「沒有顏料,也沒有畫筆。王子咬破自己的手指,用滲出來的血在牆壁上畫畫,仿佛被什麽東西附身似的。也許他早已瘋了,看著人類醜惡的一麵長大的王子──」


    是啊,角鴞內心裏這麽想。像是感歎,像是四肢無力……也像是深深的理解。


    「那是比紅色更紅的畫,擁有壯絕的美和動人的魔力。是人類這樣微小的存在,切削靈魂而畫出的;那力量強大無比。」


    庫羅曾經說過:「最美麗的,是使用了紅色顏料的畫作。」到底在哪裏看過呢?角鴞並沒有察覺出其中的矛盾;然而直到此時,她才終於全然領悟這一切。


    「他的畫甚至吸引了魔物。我造訪那裏,然後看到受了太多傷害的王子。他身而為人,卻有著那般的心靈和那樣的魔力。我問他,是否依然希望活下去?是否還不厭倦身為一個人類?王子對這兩個問題,都回以肯定的答案。」


    當然是這樣,角鴞心想。不用說,當然會是這樣的答案吧。


    「恰巧的是,這座森林裏開始了夜之王的王位傳承。夜之王也是有壽命的,在壽命到達盡頭之時,他的魔力會歸於塵土,然後又創造出新的夜之王。此外,還有另一個傳承方式。那就是由上一代的夜之王選出下一代的夜之王;如此一來,不論何者都能成為夜之王,都能得到月之瞳。我要王子到森林裏去,叫他去見夜之王。我要他去見不是人類,而是王之所以為王的夜之王。之後,夜之王選擇了他。」


    說到這裏,庫羅又再重新說了一次︰


    「就這樣,世界選擇了夜之王。」


    庫羅常常提起「世界」這兩個字。夜之王的選擇,以及允許──這一切就是「世界」的選擇,以及允許。魔物的世界,確實是如此運轉著。


    「我的故事說完了。」


    庫羅緩緩地結束了他述說的故事。到底是為什麽呢?角鴞心想。為什麽庫羅要對她說這樣的故事呢……?


    「那麽,我這就要離開森林了。」


    庫羅忽地飛了上來。


    「若能再見麵就好了,角鴞啊。」


    「如果命運允許的話嗎?」


    角鴞問道。庫羅則「嘎嘎嘎嘎!」地笑了。


    「正是,若命運允許。再會了,角鴞啊!」


    然後,庫羅忽地如輕煙一般消失了。角鴞站了起來,從窗戶探出身子,唯有在心裏頭目送庫羅。


    這時,角鴞忽然發現自己的兩頰是濕的。


    「……咦?」


    隻要一眨眼,便會落下透明的水滴。


    「這到底是什麽啊,會不會是生病了呢?」


    角鴞慌忙地用力擦拭了水滴。雖然不是頭一次這樣,然而她也不記得有過這種情形。角鴞心想,這是不是像流汗一樣呢?她擦拭了從眼睛裏流出來的水滴,朝著太陽升起的森林,從宅邸奪門而出。


    隻為了發現美麗的東西,再次見到貓頭鷹。


    魔力


    創造出來的燈光呈現不自然的紅色,綻放著仿佛熟透水果一般的橘色光芒。在夜之森入口,聚集了屏氣凝神的魔法師們。每個人都將連帽鬥篷壓低到眼睛的高度,手持老舊的橡木杖。


    「沒有月亮呢。」


    身穿鎧甲的安?多克動了嘴唇,抱怨似地說道。


    「真是遺憾。我聽說夜之森升起的月亮很美呢。」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聖騎士殿下。」


    從他的背後傳來沙啞的聲音。聲音的主人和周圍的魔法師們同樣披著鬥篷,握住魔杖的手滿布皺紋,手指上戴著好幾隻咒術用的戒指。


    「我們就是在等候新月的來臨,因為夜之王的魔力在新月的夜裏會明顯地減弱。若欲攻陷,失去如此機會必不得成功。」


    「即使是集結了我國引以為傲的魔法師團全力也是嗎?利貝爾團長殿下?」


    安?多克如同往常以淡淡的口吻,臉上甚至浮著笑容,對團長投以如此的問話。


    「……恐怕是如此。」


    團長並不是在煩惱該如何作答,而是對於要開口回答這件事情,有些許的自傲和自尊心作祟;所以間隔了一會兒才作答。


    「恐怕即使聖騎士持以聖劍,也無法匹敵。」


    對於被稱為利貝爾的男人的話,安?多克「哦」地做了心不在焉的回答。他仰望著靜謐得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夜之森。在沉重的靜默之後,就像明明不擅長卻硬要回話一般,利貝爾提高了聲量說:


    「但、但是!當我們得以捕捉夜之王,將其魔力到手之際,我國的魔法師團也……」


    「我可不想聽。」


    安?多克打斷了他的話,發出柔和的聲音。


    「你們對魔王是要殺要剮,都隨你們高興。不過,我今天之所以前來,是要來救出被囚禁的小女孩。而你們是來捕捉魔王的,對吧?目前就維持這樣的關係不就行了?」


    安?多克的口吻絕不算是強硬的。但是這句話卻讓利貝爾答不上話來,令他噤若寒蟬。還來不及浸淫於沉默之中,利貝爾身後出現了幾個影子。一陣低聲耳語之後……


    「……結界似乎已經準備好了。」


    利貝爾莊嚴肅穆地稟告。


    「是嗎。」


    安?多克輕輕地點了點頭。他閉上了眼睛,仿佛一時落入沉睡之中似的。黑暗似乎又稍微加深了,就在這一瞬間。


    突然,背後的林木搖曳。


    「聖騎士殿下……!」


    麵對黑暗之中現身的巨大身影,魔法師們高聲喊了出來,同時舉起魔杖。然而安?多克率先一步拔出了劍,回過身朝襲來的魔物一劍劈下。


    巨大而首當其衝的魔物發出臨死前的悲鳴,倒了下去。


    魔法師們屏住了呼吸。那一劍劈得銳利而毫不寬容,從他平日溫和的言行舉止,是絕對無法想像的。


    在黑暗中,完好無缺的聖劍反射出淡淡光芒。


    背對著魔法師們,聖騎士開口說道:


    「魔法的施術者有幾個人?」


    他低沉的聲音,在黑暗之中仍舊清晰,震動著空氣。


    「由、由我和年輕的兩名來……」


    為了捕捉夜之王,直接對他施以魔法的魔法師共有三名。其他團員則負責魔力的增幅以及輔助。


    劍柄的觸感有如吸附在手掌上一般。安?多克心想,隻要閉上眼睛,仿佛連聲音都聽得見──就像那一直被沉睡中的聖劍所呼喚、漫長的少年時代一樣。


    從劍鞘裏拔出劍來的那一瞬間,他的感官便被琢磨得澄靜敏銳,世界則冷冰冰地為之變色。對於此次討伐魔王之行,安?多克在心底某處感到幸運。


    如果能用隻知奪命的此劍來拯救他人──盡管腦海裏掠過這樣的念頭,但那隻是一瞬間的事。


    安?多克開口道:


    「擋住去路的野獸,皆斬;絕對不要進入劍路之內,我不是說你們會受傷。」


    然後,他稍微回過頭來。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耀,是深深的藍。


    「而是我不保證你們能活命。」


    隻有利貝爾對著他的話點了點頭。


    戰鬥宣告開始,聖騎士拔出了劍。


    再也無法回頭了。


    原本在樹根沉睡的角鴞,覺得好像聽見有誰在慘叫,慌忙地一躍而起。


    「咦?怎麽一回事?」


    她感覺得出事情透著些許古怪。盡管如此,她卻弄不清楚到底哪裏不對勁;四處張望了好一會兒。


    黑暗在騷動著。森林中的一草一木,都像是在發出悲鳴一般,仿佛在彼此摩擦著。


    「什麽?到底是什麽東西?」


    角鴞抬頭望向天空,卻完全看不見月亮。她的背脊感到一股冷意馳騁而過。


    (我必須過去才行啊。)


    角鴞讓鎖鏈作響,邁步前行。


    她奔向貓頭鷹的宅邸。貓頭鷹應該會待在宅邸裏的。角鴞今天沒有帶任何美麗的東西,她心想,就算被趕走也無所謂。隻是,角鴞覺得非去一趟不可。


    「!」


    隨著接近宅邸,角鴞的眼睛有了明顯的變化。


    「啊……啊啊啊啊!」


    她發出了不成句子的聲音。


    整幢宅邸都燃燒了起來,赤紅的火焰仿佛將宅邸包圍起來似地燃燒著。


    為什麽呢?角鴞心想。到底是為什麽呢?


    她跑了過去,從門扉間略開著的細縫硬擠了進去。火勢一分一秒地侵入宅邸之內;仿佛在感受地獄的業火一般,角鴞奔上階梯。


    她奔入貓頭鷹的房間內。


    夜之王就站在那裏,站在房間的中央。


    「貓頭鷹……!貓頭鷹!貓頭鷹!」


    角鴞喊叫著。貓頭鷹緩緩地回過頭來;他的眼睛如往常一般是冰冷的金色,反射著火焰的紅色,仿佛在飄蕩搖曳。


    他的眼裏並未浮現任何情感。


    「貓頭鷹!不要啊!住手、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角鴞大聲喊叫。她仿佛要驅趕從牆壁卷起的火焰一般,撲打了好幾次;似乎忘記了那樣的熱,會將自己燒傷。


    「住手啊!住手啊!會被燒掉的!貓頭鷹的畫要被燒掉了呀呀呀呀呀!」


    濃煙侵入她的肺裏,她用力地咳了幾聲。盡管如此,角鴞仍然作勢要守住繪畫,拚命要將畫從牆壁上移開。


    紅色黃昏的繪畫,快要完成的繪畫在火焰中淒慘地燃燒著。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角鴞發出了像野獸一般的咆嘯聲。貓頭鷹及時抓住了差點就要投身於火焰之中的角鴞的手臂。


    「夠了。」


    角鴞的耳裏聽見貓頭鷹冷峻的聲音,她回頭望去。


    「一點也不好!不好啊!」


    因為,那幅畫原本是那樣地美麗。


    因為,那幅畫是你畫的呀。


    角鴞如此喊叫著。仿佛要蓋過她的聲音一般,宅邸本身發出不吉祥的聲響。隻聽見仿佛是要發生爆炸一般低沉的聲響,然後腳下的地麵崩毀了。


    「呀啊!」


    地麵崩毀。由於屋頂已經被刮跑了,所以角鴞他們不至於被壓死。而這場爆炸到底是出自於誰之手?由於混亂不堪,角鴞無從得知。


    「啊……啊……」


    手腳上的鎖鏈仿佛燃燒一般發燙。


    這個世界發出聲響,就像是快要崩毀一般。在這樣的狀態之下──是的,在這樣的狀態之下。


    角鴞在此時聽到有人說:


    「這裏!」


    世界正在燃燒,在一片火紅的視界之中,她聽到強而有力的聲音。


    「這裏!把手伸過來!」


    隻見在化為瓦礫的宅邸殘骸的那一端,有人站在那裏。金頭發藍眼珠的男人,向角鴞伸出了手。他的一隻手握著劍,另一隻手則伸向角鴞。


    「嗄!」


    角鴞發出了怪聲。


    「我嗎?」


    她發出陰陽怪氣的聲音,和這緊急的場合毫不相稱。


    「對,就是你!我是來救你的!」


    回答她的聲音堅定無比。


    「來救我?」


    角鴞從來沒有像這樣讓人家伸出過援手。


    說什麽「我是來救你的」呢。


    說起來,以前──更正確地說,是小時候似乎曾祈求過。


    終有一天,某天,能夠像這樣,會有英雄般的人對她說「我是來救你的」。


    然後,把角鴞帶走。帶走她,過著幸福的日子。


    (幸福的……日子……?)


    「我,我……」


    她的聲音在發抖。對於突然展開的命運,角鴞的身體因畏縮而僵硬。


    「抓住我的手!不用害怕!」


    「可是……」


    「你放心!」


    像這樣,堅定、強而有力地對她說。即使是在說謊,也還是對角鴞說「放心」呢。


    從來就沒有人對角鴞說過這


    樣的話。


    角鴞像是被附身了一般,向聖騎士的方向前進了幾步。然而,她又回過頭來,看著貓頭鷹。貓頭鷹的身體似乎被看不見的細細絲線所束縛。


    貓頭鷹用那月亮一般的眼睛,靜靜地以視線捕捉住角鴞並且說道:


    「去吧,自稱是野獸的小女孩。你已經沒有繼續待在這裏的理由了。」


    然後,貓頭鷹以百般困難的姿態伸出了手,用他細長的手指拂了一次角鴞的額頭。


    在貓頭鷹瞬間做了如此動作之後,角鴞的身體自己動了起來。自主地,而且確實是出自角鴞意誌地行動,然後,抓住了那隻手。


    她抓住的不是魔物之王的手,而是聖騎士強而有力的手。


    向她伸出來的援手,人類溫暖的肌膚。她被抱緊,並且被抱了起來。


    仿佛受到疼惜愛憐一般,角鴞被救了出來。


    盡管如此,不知為何角鴞泫然欲泣。


    不知為何,角鴞極度地想哭。


    她的頭部隱隱作痛,被觸摸的額頭發燙,她想大聲叫出來。


    雖然,角鴞根本就不知道什麽叫做眼淚。


    ──呐,我原本是那麽地、那麽地想被你吃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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