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頭幹杯之聲,高聲響徹大廳。


    上至大臣,下至士兵們,都在宴會上彼此舉杯慶賀。


    房間內能夠環視四周的寶座上,坐著灰發的國王。


    人們盛讚魔法師團的功績,頌讚聖騎士的英勇。快手快腳的吟遊詩人也搶先在大廳的一隅開始吟詠著詩句。


    安?多克在大廳一隅,靠在牆壁上遠眺著如此的光景。


    「聖騎士大人!那邊有人在拚酒呢!聖騎士大人參加的話,優勝必定非您莫屬!」


    麵熟的士兵對他說。


    「還是不要吧,喝太多酒的話又要被夫人念了。」


    臉上掛著遺憾的表情,安?多克做了如此的回答。


    「歐莉葉特夫人今天沒來嗎?」


    「嗯,在場也有很多和神殿相關的人士呀。她說她會神經緊張,不想來。」


    「哈哈,那還真是遺憾!」


    士兵簡短地說,並且消失在人群之中。


    討伐魔王成功,順利救出被囚禁的少女。


    這個消息轉眼間便傳遍城裏,現在城中想必有許多人正舉杯慶賀。


    安?多克並不討厭觥籌交錯的場麵。


    但是昨天才討伐了魔王,他想早點回到家裏安靜地休息。他的妻子必定在家裏等著他歸來,而且對於他敷衍地打過招呼便前往這場宴會一事,妻子的內心想必不抱什麽好感。


    他想過以休養為借口缺席,但是當著國王的麵,有所謂麵子的問題;再說,他也有掛心的事。舉杯慶賀之後,他之所以還留在宴會中,正是因為他在等著該項報告。


    不久之後,城裏的仆役快步走向安?多克,並且小聲向他耳語。聽了仆役的報告,安?多克點了點頭,向仆役答禮謝過。


    然後,他靜靜地從大廳溜了出來。


    如果是國王聽到了同樣的報告,想必也就不會怪罪聖騎士中途退出宴會吧。


    安?多克正在等候的,正是被魔王所囚的少女恢複意識的消息。


    穿過長長的走廊,他敲了敲附有金色把手的門,緩緩地打開。


    明亮而有著吊燈的房間裏,放著一張大床。瘦小的少女正躺臥在床上。


    安?多克走近這名少女的身邊。少女仿佛埋沒在水鳥羽毛被的床鋪之中,沉睡著。她的兩頰消瘦得引人哀憐,安?多克最初抱起她的時候甚至為她過輕的體重訝異不已。雖然魔法創造出來的火焰並不會灼傷少女,但即使如此,她也被熏得很厲害,看起來慘極了。


    安?多克將手指插入她仿佛曬幹的幹草一般的細發之中,輕撫著。少女的頭發柔順地滑落,露出了額頭。魔法師們誰也不知道她額頭上不可思議的紋路,究竟代表著什麽意義。然而從該處所散發的魔力,確實是屬於魔王的;毫無疑問,有某種魔法正發揮著效果。


    「醒過來了嗎?」


    少女微微地睜開了眼睛,露出褐色的眼睛。安?多克向她出聲,她便睜開眼睛,反覆而緩緩地眨著。


    「不要緊吧?感覺怎麽樣?」


    「…………」


    然後,少女仔細地盯著探過頭來的安?多克的眼睛。


    「嗚……啊……」


    她發出了不成音調的呻吟聲。


    「嗯?什麽事呢?」


    聽到少女的聲音,安?多克溫柔地向她問道。然而少女無法再說出任何一句話來,她努力試著坐起身子。正當她因為使不出力而感苦惱時,安?多克從旁幫了她一把。


    「不要緊吧?有沒有什麽地方會痛?」


    「沒有。」


    少女回答的聲音微弱,仿佛蟲子的振翅聲一般。安?多克伸出援手,隻見少女的手腕變成茶褐色。熔接的鎖雖然已經用魔法切斷,得以解開枷鎖,但是少女長年受束縛的痕跡恐怕不會消失,會留下疤痕。隻要一想到這件事,安?多克便心疼不已。然而,他換了個角度重新思考,少女能四肢俱全地安全活著,就應該要感謝上蒼了。


    「這樣啊,那就好。」


    他放心地歎了一口氣。接著少女運作起至今尚未思考過的腦袋,口中吐出簡短的字句:「這裏,是哪裏?」


    「這裏?這裏是列德亞克的王城。你不必擔心,沒有什麽好怕的。」


    「沒有什麽、好怕的。」


    少女像一隻鸚鵡般重覆著他的話。


    「嗯,是啊。我的名字叫安?多克。安?多克?馬克巴雷恩。你叫什麽名字?」


    「我的、名字?」


    少女輕輕閉上眼睛。


    她的睫毛顫抖似地搖曳著。


    然後,她睜開眼睛,輕輕地、耳語一般地回答:


    「我忘了我叫什麽名字。」


    對她所說的這句話,安?多克不禁瞠目結舌。少女以清純無垢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驚訝的安?多克。他輕咬著嘴唇,垂下雙眼,搖了搖頭。


    然後,他輕巧地以溫柔的動作抱過少女的頭。並且用他低沉的聲音靜靜地說:


    「……可憐的孩子。」


    少女似乎在安?多克的懷中微微地歪了歪頭。


    少女仿佛是在表示,她打從心底不明白為什麽他會對自己說這句話。


    討伐夜之王,救出被囚禁少女的消息,轉眼之間便傳遍了整座城裏。人們口口聲聲讚頌魔法師團和聖騎士,並且對受保護的少女寄以憐憫與疼惜之情。


    想必詩人會彈奏豎琴,伴隨著美妙而悲淒的旋律,歌詠額頭被刻以魔王紋路的少女,以及她不幸、苛酷的命運吧。或者,將高聲朗誦著聖騎士的英雄事跡。


    然而,其中卻有著不被歌頌的結果。


    沒有任何人知道,被討伐的魔王他的行蹤。


    「你的名字叫角鴞啊。」


    當天,出現在角鴞起居的王城房間裏的黑發美女,用溫柔的聲音說道。她將長長的頭發鬆鬆地梳成兩條麻花辮;和頭發同色的眼睛綻放著堅強而溫柔的光芒。


    「你的名字叫角鴞,是你自己曾經這樣告訴在夜之森迷路的獵人。」


    「角……鴞?」


    角鴞原本呆坐在大大的床上,此時歪著頭反覆念著這個名字。她穿著質地柔軟輕薄的洋裝,瘦削的臉頰此時也有了些許血色。


    「是啊,記得嗎?」


    「不知……道。但是你這麽一說,我就覺得好像是這樣……嗯,我是……角鴞。」


    角鴞輕輕地垂下雙眼,小聲地說。她用手掌壓住了胸口,仿佛要將重要的東西收進心底似的。


    「我是歐莉葉特。歐莉葉特?馬克巴雷恩。我就是那位沒幹勁的聖騎士的妻子。你知道安?多克嗎?」


    「嗯,我知道,就是安迪。」


    安?多克在角鴞醒過來後的這幾天,每天都到王城來探視角鴞。雖然大半時間角鴞都在睡覺,但是安?多克多半都和負責照顧角鴞身邊雜務的侍女們交談幾句,撫摸角鴞的頭之後走出房間。


    「是的,我就是那個懶得出門的騎士的妻子。請多指教啊,角鴞小姐。」


    角鴞輕輕地握住了歐莉葉特微笑著伸出來的手。歐莉葉特的手白晰柔嫩,相對的,角鴞的手就顯得有如枯葉的觸感一般。


    歐莉葉特為了這樣的觸感稍稍皺了一下眉頭,表現出哀憐的表情。


    「請多指教,呃……」


    「我叫歐莉葉特。」


    「多指教啊,歐莉葉特。歐莉葉特是安迪的……妻子?」


    「是啊,很遺憾,我正是他的妻子。」


    和說出口的話相反,歐莉葉特的表情看起來很幸福。


    「角鴞……我可以叫你角鴞嗎?」


    「當然!」


    對於歐莉葉特的詢問,角鴞眼睛發亮地回答。對於別人叫她的這個名字,她一想到這個名字是自己的,便感到欣喜不已。


    「角鴞,你覺得這裏的生活怎麽樣?」


    被問及「怎麽樣?」角鴞歪了歪頭,然而卻還是回答了肺腑之言。


    「呃,呃……每天都吃好吃的東西,穿漂亮的衣服,大家都很友善。」


    「有沒有什麽不足的?」


    「安迪也每次都這麽問我,完全沒有。」


    角鴞慌張地搖了搖頭,回答歐莉葉特。對她來說,這些日子真的過得太好了。每當別人對她好,她便朦朦朧朧地想︰「到底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大家要對我這麽好呢?


    這樣啊──歐莉葉特微笑著說,然後小聲問她:


    「……有沒有想起什麽事情?」


    是否想起了醒過來之前,在森林裏的日子。


    對於這樣的詢問,角鴞無從回答。她緩緩地,和剛才完全不同意思地搖了搖頭。


    歐莉葉特在絨毯上直立起膝蓋,和坐著的角鴞四目相視。


    「聽我說,角鴞。你到這裏來之前,一直都在


    夜之森。你在那裏被魔物抓住了,我想你一定是體驗到極其恐怖的遭遇。所以,你為了保護自己,才會封住了當時所有的記憶。你完全不必勉強去把那些事情回想起來;那些事情是你可以忘掉的喲。角鴞還有未來的日子要好好過呢!」


    夜之森。


    魔物。


    恐怖的遭遇。


    這些詞匯在角鴞的腦裏打轉。


    (真的嗎?)


    可以忘掉。


    (真的……嗎?)


    「角鴞……還有未來的日子要過?」


    「是啊,還有未來的日子呢。」


    歐莉葉特如此斷言。角鴞也覺得是這樣,如她所說的。


    (真的嗎?)


    為什麽呢?


    有個聲音在心底反問角鴞。


    耳邊聽到遠方傳來的鳴響。


    聞得到古老石板地麵和發黴的味道,天花板高聳卻沒有天窗。燃燒著的明亮火焰,是魔力的菁華,從紅色正漸漸轉變成藍色。國王的腳步聲作響,向前邁進;侍奉他的魔法師們不發一語。耳邊縈繞不去的,是國王鞋子作響的聲音和低沉的呻吟聲。


    在最深處的盡頭,有個黑影被綁縛於牆壁上。國王停下了腳步,相形之下,他的鞋子在地板上更為大聲作響。


    「魔物之王啊。」


    人類的國王以沙啞卻凜然的聲音說道。


    貓頭鷹被白色透明的細線所捆綁,身體如同被吊起來一般張開釘在牆壁上。他緊閉著雙眼,巨大的羽翼絲毫不動。國王詢問一旁隨侍的魔法師:「他還有意識嗎?」而利貝爾隻是從陰沉依舊的長袍中做了簡短回答:「他聽見您的聲音了吧。」


    「魔王啊。」


    這次,國王提高音量說著。不知是對國王的聲音起了反應,或者因為其他的理由,貓頭鷹緩緩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微微透出來的光是銀色的;雖然魔力已被吸收而顯得混濁,但散發出的威光確實是屬於統領眾魔物的王者所有。


    國王吸了一口氣,努力地讓自己不在氣勢上輸給貓頭鷹,和他相對。


    「魔王啊,被人類所捕捉的滋味如何?」


    國王挑釁似的說了這些話。然而不知道魔王到底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對於國王的問話他不做任何回答。


    「……人類的國王啊。」


    他的聲音沙啞,如同響徹地底般的低沉。


    「正是。我正是此國列德亞克的國王。」


    在那一瞬間,貓頭鷹的眼睛裏似乎浮現些許感觸。那是輕蔑、嫌惡、以及類似憎恨之類的情感。


    國王心想,和人類頗為相近嘛。


    國王一直認為魔物是敵對的存在,其本身便是罪惡;如此一來,就不該有憎恨以及嫌惡等等接近人類的情感。


    「……憎恨人類嗎?像人類的魔物之王啊!即便如此,聽說你竟捕捉了人類的小女孩,讓她隸屬於你,整得她要死不活的。你是在複仇嗎?」


    對於國王的問話,貓頭鷹的眉毛挑也不挑一下,以沉默明確地拒絕回應。國王咬牙切齒。如果自己被捕捉,是否能保有如此的威嚴呢?這樣的想法掠過國王的腦海。


    然而做這樣的比較是毫無意義的。因為,對方是魔物。


    「……你不回答也無妨。少女正在城裏接受無微不至的保護。她雖然失去了記憶,但是這樣對她要重新過著幸福的生活來說,是再好不過了。魔王啊,你的打算都落空了。」


    貓頭鷹不做回答,僅僅像是失去了興致一般,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待國王以目示意,退居一旁的魔法師們恭恭敬敬地獻上巨大的水晶球。


    很明顯地,有魔力附在水晶球上,它的中心搖曳著紅色的火焰。美麗的造型和其魔力相得益彰,擄獲了觀賞者的心和眼睛。


    「這個火焰代表著從你身上吸取的魔力。當紅色的火焰轉變為藍色時,你的魔力將用盡,身體會幹枯成為木乃伊,成為這個國家魔力的象征。」


    國王淡淡地說著。這雖然是對貓頭鷹的死亡宣告,然而卻不見貓頭鷹作任何反應。他保持沉默。


    國王似乎變得無話可說,不久便往後走,回到原本的來時路上。對著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和背影,貓頭鷹突然開口說話了︰


    「人類的國王啊。」


    國王停下了腳步。他用盡全力保持威嚴,緩緩地回過頭。然後,再一次麵對貓頭鷹銀色的眼睛。


    貓頭鷹隻微微地動了雙唇,朝著國王說:


    「人類之王啊。如果要你在自己和國家兩者之中選擇其一,你會選擇何者呢?」


    這是魔物之王第一次問人類之王的問題。國王忽地皺起眉頭,但卻以清晰的聲音回答:


    「這個問題是毫無意義的,魔王啊。我無法將這兩者掛在天平的兩端來衡量。」


    國王的回答絲毫不見猶豫遲疑。


    「無論何時我都會選擇國家吧。隻要我還是我,我會選擇國家。是我選擇了國家。」


    隻要有這樣的意誌,天平是無由成立的。


    對於國王這樣的回答,貓頭鷹輕輕地閉上了眼睛,如同沉睡般陷入了沉默。


    藍天既高且廣,隻飄浮著薄薄的卷雲,覆蓋著充滿朝氣活力的城鎮市場。


    「嘩……!」


    角鴞佇立在市場的入口,將有點三白眼的眼睛睜得圓圓大大地,她叫出了聲音︰


    「好多人!」


    「第一次看到這麽多人嗎?」


    安?多克站在她身旁,微笑著問她。


    「一定是第一次啊!」


    角鴞做了這樣的回答。


    「那麽,為了避免走散,我們來牽手吧?」


    歐莉葉特從另一側這樣說著,握住了角鴞的小手。角鴞眨了好幾次眼睛,然後很幸福似的微笑。


    今天是角鴞第一次到城鎮裏的日子。


    角鴞穿著絕對稱不上是華麗,卻製作精巧的衣服,搭配衣服戴著大帽子;並且有安?多克和歐莉葉特兩人相伴。


    「嘿,歐莉葉特!大家都拿著好多貨物喔!」


    「是啊,因為這裏是買東西的地方呀。」


    聽得懂嗎──歐莉葉特說著。角鴞顯得有些難以理解,微微地歪著頭。


    「就是用錢交換想要的東西喲。角鴞,手伸出來。」


    歐莉葉特說著,在角鴞空無一物的手中,讓她握住了三枚銅幣。


    雕鑄著漂亮鴿子的銅幣,隻不過如此卻顯得像是珍貴的寶物一般。


    「要用這個喲。」


    「要……付錢?想要的東西?」


    「就是角鴞想要的東西呀。」


    「我想要的東西……」


    角鴞被這麽一說,便沉思了起來。看到她這個樣子,安?多克笑著說:「總之到處走走看看吧。」他推著角鴞的背向前。市場的攤子上並排著新鮮的蔬菜和水果,並且擺放著漂亮的布匹,以及從沒看過、製作精巧的美麗擺飾。


    視線所及之處,一切都是那麽珍貴新奇,角鴞不停地四處張望。


    「哎呀,歐莉葉特夫人您好啊!」


    從一旁的攤子,突然有人向歐莉葉特打招呼。原來是賣麵粉的婦人看到了歐莉葉特。


    「今天聖騎士大人也陪您來呀!鶼鰈情深還真是令人羨慕呢。」


    婦人說著便大笑了起來。歐莉葉特以漂亮而有禮的笑容說:


    「暫且不說鶼鰈情深,既然我丈夫也陪我來,所以就算是買了多麽重的東西,回家的路上我都不用發愁了。」


    「哈哈哈!一點也沒錯喲。咦,歐莉葉特夫人,那個女孩子是?」


    婦人低頭看著角鴞。和婦人的視線對上,角鴞不知所措地抬頭看了歐莉葉特。


    「歐莉葉特夫人,您有這麽大的孩子了嗎?」


    歐莉葉特避而不答,隻說著︰「她很可愛吧?」並回以微笑。


    不知不覺間,歐莉葉特鬆開角鴞的手,用指尖輕觸角鴞的後背。角鴞覺得她似乎在對她說「去吧」;因此興奮地走進攤販林立的人群之中。安?多克一邊和周圍的人們簡單地打著招呼,並且保持若即若離的距離,注意著不要讓角鴞走散,追隨在她小小的身影後。


    角鴞碰撞了幾個人之後,佇立在一個攤子前。她會在這裏駐足的理由很單純,因為這個攤子傳來非常甜美、香噴噴的氣味。


    「嗨,小姑娘,吃了再走吧?」


    和藹可親的老板對角鴞說道。角鴞慌張了一下。


    「好……好吃嗎?」


    「吃過就知道了呀,來,吃吃看吧。」


    顏色黯淡的紙裏頭包著的,是以砂糖醃漬過之後烤出來的水果。吃下一口,溫暖的香甜和果汁的酸味在嘴裏擴散。


    角鴞的眼睛發亮。


    「好好吃!」


    「對吧,對吧!」


    對於角鴞如此的反應,男人的心情好極了。


    角鴞無暇顧及其他,大口大口的吃著。角鴞連連呼叫著好吃好吃,不知不覺地,吸引了一群大人在四周圍觀。


    「比城堡裏的飯菜還好吃喲!」


    角鴞誠實地說,周圍則一陣沸騰。


    「老板,這句話不是至高無上的讚美了嗎!」


    「小姑娘,你這是誇過頭了吧。」


    「可是是真的呀!真的很好吃呢!」


    對於陌生人的話,角鴞也忠厚地一一作答。


    「你這麽說那我也該吃吃看囉!」


    看著天真的角鴞,周圍的人一一慷慨解囊。看著他們的指尖,角鴞發現到什麽似的,慌張了起來。


    「啊、啊,對了,我應該拿錢給你喔?」


    看著角鴞雙手都是東西,一副狼狽的樣子,擺攤子的男人笑著說:


    「小姑娘,不用啦。隻要你說的這一句好吃就夠了。」


    對於老板如此的大方,周圍的人們更是對該店讚美有加。對於刺激客人的購買意願來說,這正是十分成功的演出。


    「不、不行啊,可是歐莉葉特說要用錢來交換的……!」


    周圍聽到角鴞口中呼喚出來的名字,都訝異不已。


    「什麽?你是歐莉葉特夫人認識的人?會不會是神殿女巫的候選人呢……」


    然後,有一位老婦人上前接近角鴞。


    「看,吃得嘴巴周圍都是,來吧,我幫你擦一擦啊。」


    老婦人伸出滿是皺紋的手,溫柔地幫角鴞擦拭嘴巴周圍。急忙吃下果子的角鴞連鼻頭都吃得黏答答的,大家都帶著善意笑了。


    「來,擦幹淨了。哎喲,你怎麽了,這額頭上的是……」


    老婦人撥開角鴞的前發,出現的是不可思議的圖紋。


    「莫非,你是……」


    老婦人咽下一口口水,周圍也在一瞬間陷入沉默。角鴞則是一副傻愣愣的表情,站在正中央。


    「小姑娘,你是公主嗎……?」


    老婦人指尖顫抖著,如此問角鴞。


    「嗯?我是住在城堡裏,但不是公主喲。」


    角鴞誠實地回答。


    周圍一陣騷動。


    「不是這樣啦,你是前一陣子在討伐魔王時,被救出來的夜之森的公主對吧……?」


    「咦……?呃。大概……是吧?」


    對於她說出口的話,周圍的人更顯得嘈雜。


    雖然她不大明白,而且她也不是公主,但是她覺得事情似乎就如他們所說的。因為歐莉葉特在之前反覆地對角鴞做過說明。


    「啊啊……!」


    老婦人突然高呼一聲,然後緊緊地抱住了角鴞。


    「哇、哇……!」


    由於事情太過於突然,角鴞慌了手腳。


    「真是太好了,你能夠活著回來。你當時一定感到很害怕吧?真是太好了……!」


    「那、那個……!」


    老婦人抱住角鴞,潸然落下眼淚。對於沿著肩膀滑落的水滴,角鴞感到慌張失措。


    「是公主呀!從夜之森救出來的公主蒞臨啦……!」


    歡聲四起。在角鴞口中尚還支吾其詞的時候,她就被抓擠得七葷八素。有許多人撫摸她,許多人抱緊了她。驚惶失措之中,角鴞還和許多人握手。


    (到……到底是怎麽回事?)


    角鴞胸口怦通怦通作響,她感到疑惑。


    好溫暖啊。


    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久,即使安?多克從人群之中帶出了角鴞,角鴞還是在想著剛才的事。


    牽著的手讓她感到溫暖。


    「呃,那個……安?多克。」


    「嗯?什麽事?」


    「老婆婆她用力抱住我。然後啊……」


    「嗯,老太太她哭了呢。」


    「哭……」


    「她是為了你而流下眼淚的喔!」


    安?多克臉上掛著溫柔的笑容,如此說道。


    眼淚到底是什麽呢?


    不過,好溫暖、好溫柔。這麽一想,角鴞感到鼻子深處阻塞不通了起來。


    大致說來,角鴞是城堡中一個聽話懂事的食客。她並不覺得無聊的每一天和閑暇難以應付。她喜歡在床上睡覺,也很喜歡從窗戶看風景,以及偶爾和前來的仆役說說話。每一個人對角鴞都很溫柔友善,而歐莉葉特以及安?多克就像是她的家人一般。


    國王也曾出現過一次。


    「像這樣會麵還是第一次啊,角鴞。」


    灰發的國王帶了數名隨從,來到角鴞的房間。安?多克在角鴞的身旁,悄聲告訴她:「他是這個國家最偉大的人。」


    「啊、呃,初次見麵,您好!」


    「嗯……似乎恢複了不少啊。」


    「呃、那個,我……每次都受您很多照顧!」


    「不,這不打緊。你就放下心好好休養。」


    彼此交談的話就僅僅如此而已,國王始終都是一副嚴肅的表情。角鴞後來問過安?多克:「國王是不是在生氣呢?」安?多克笑了。


    「他的臉就是固定那副表情呀。」


    原來是這樣啊,他就是那張臉呀──角鴞不疑有他,接受了安?多克的說明。


    然後過了幾天,有一名仆役造訪角鴞。


    「角鴞小姐,請受納。」


    這名仆役將一串鑰匙呈獻給角鴞。


    「這是什麽?」


    「……位在西邊的城塔鑰匙。」


    「嗯?西邊的塔?」


    「住在塔內的人想要見角鴞小姐。」


    「見我?為什麽?」


    角鴞雖然如此問道,但是年邁的仆役卻隻是稍作微笑罷了。


    「請您務必前往。」


    遞過來的是閃耀著鈍重光芒的鑰匙串。角鴞哦地一聲,沒什麽特別的感慨,對仆役說:


    「知道啦!我會去看看的!」


    角鴞開心地微笑著,做了這樣的回答。她一躍而起,問了路便奔跑出去。仆役一直注視著角鴞消失在長長走廊那一端的背影,輕輕地長歎了一口氣。


    西之塔的入口鎖了好幾層的鎖,角鴞千辛萬苦地插入好幾把鑰匙,才打開了門。雖然旁邊就站著士兵,但是士兵隻瞥了一眼角鴞手上的鑰匙,連句話也沒對她說。由於對士兵打招呼他也毫不搭理,因此角鴞決定兀自進入塔內。


    打開門一看,裏麵是長長的階梯。


    角鴞毫不躊躇地向上奔跑。她也學會了用手拎起簡樸洋裝的下擺。


    角鴞喘著氣往上爬去,隻見一扇製作精巧的橡木門扉。


    (呃。)


    角鴞叩叩叩地敲了三次門。她隻不過是照著平常城堡中的人們所做的事有樣學樣。


    「誰?」


    從裏頭傳來聲音,角鴞吃了一驚。


    「我是角鴞。」


    因為沒有其他的話好說,角鴞如此回答。


    「……進來吧。」


    得到允許之後,角鴞便進入室內。打開了門,眼底所見是一個廣闊的房間,足足有角鴞房間的兩倍以上大小。


    房間裏有鑲嵌著窗欞的大窗戶,有書櫃,並且有大大的床;也有布偶,以及士兵形狀的人偶。


    在房間的中央,有個身影坐在形狀奇妙的椅子上。


    「怎麽了,不進來嗎?」


    從椅子上有聲音傳來。聲音高亢,仿佛是少女的聲音一般。小小的身影坐在附有巨大車輪的椅子上。


    淺淺地變了色的纖細手腳。


    色素淡薄的頭發和眼珠,小小的身體。角鴞覺得,隻有頭發似乎和某人相似。


    「你好,角鴞,初次見麵。」


    約莫十歲上下的少年,坐在椅子上淡淡地向她微笑。


    「我是庫羅狄亞斯。庫羅狄亞斯?韋恩?尤德塔?列德亞克。」


    角鴞眨了眨眼。


    「我是這個國家的……王子。」


    在奢華的吊燈下反射得閃閃發光的頭發顏色,和那位國王一樣啊!


    角鴞在心裏這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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