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建成帶著上官瀅瀅和上官景辰回到京城的時候,已經進了臘月。


    天氣冷了起來,嗬氣成霜。


    但是京城的街道上,依然充滿著熱火朝天的過年的氣息。


    西昌國四州八郡的人都有來京城采辦年貨的傳統。


    西昌的皮貨首飾,精米白麵,南疆的藥材名酒,貴木家私,東臨的錦緞軟綢,細鹽如雪,還有天南地北的小吃名點,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買不到的。


    他們的大車拐了個彎,從一座式樣古怪的黃土磚瓦眾蓋小高樓式的宅子,門窗全是拱形,大門樓采用綠色的大圓頂式,顯得肅穆典雅,格外別致。


    上官瀅瀅從車窗裏看見了,知道這是武陵館,就是武陵王世子蕭奕蘊住的地兒。


    南疆國的房子大部分就是這個樣子。


    得得!得得!


    幾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騎著馬從他們大車旁經過,往前跑去。


    上官家的大車從岔道拐向往東去的大街,再走一段,就到上官家了。


    就在這時,一個衣衫陳舊,但是相貌俊美少年郎背著包袱低頭走過。


    “小心!”道旁傳來一聲驚呼,一個臉黑膀粗身壯的姑娘衝了出來,一把拽住那個高瘦的少年郎往道邊一扯。


    “籲——!”隻見剛才那些鮮衣怒馬的少年不知什麽時候從小道上折了過來,趕緊勒住韁繩,那高高揚起的馬腿才沒有踩到那少年的頭上。


    “臭小子,怎麽走路的這是!”那幾個少年怒罵一聲,又往馬上抽了一鞭,狂奔而去。


    “公子,你沒事吧?”那姑娘關切地問明顯被嚇到的公子。


    那公子驚喜抬頭,但是看了一眼那姑娘的樣貌,很是失望地道:“我沒事。”又劍眉倒豎,毫不容情地道:“你一個姑娘家的,拉拉扯扯做什麽?”


    那姑娘一愣,下意識放了手,往後退了一步。


    “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啊。武狀元救了李國公家的大小姐,人家大小姐連文狀元未婚夫都不要了,也要以身相許。可是小晨你呢?饒是救了人家,還被人家嫌棄!你一個姑娘家難道想反串武狀元啊?哈哈!不如你去練練九陰白骨爪!考武狀元吧,三年之後,你不比那文舜皓差!”那姑娘的閨中密友拍拍她的肩膀,為她打抱不平。


    那叫小晨的女子笑了笑,道:“我救他,又不是為了讓他以身相許,舉手之勞。你們想多了。”說著,轉身離去。


    上官瀅瀅趴在車窗前,看得津津有味。


    “喂!看什麽呢?”有人敲了敲車窗。


    上官瀅瀅定睛一瞧,居然是蕭奕蘊這張驚豔絕世的臉。


    “看熱鬧。”上官瀅瀅笑嘻嘻地道,朝那姑娘那邊努努嘴。


    蕭奕蘊抱著胳膊靠在她的車窗附近,懶洋洋地道:“這有什麽好看的?好心救了人,沒討到好。”


    “以身相許這種事,其實是看臉。那位張姑娘但凡長得好些,一定成。”上官瀅瀅悄聲說道。


    蕭奕蘊點點頭,“這話精辟透徹,所以我從來不救女人。因為我長得這麽美,不管救誰,那女人一定會哭著喊著要以身相許。我可不想娶那麽多媳婦!”


    這人真是夠了!自戀到這種地步!


    上官瀅瀅白了他一眼,“你要是哪天救了這個姑娘,她也不會以身相許的。”


    “好了,不跟你胡謅了。我問你,這陣子你去哪裏了?上回砸得我流血說要給我補的鹿茸乳雞湯呢?難道你要賴賬?還是要拖到過年之後?”蕭奕蘊很是不虞地敲敲上官家的大車。


    “……我出去有正事。”上官瀅瀅遲疑一下說道,“我可不像世子您,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我是平民老百姓,要靠自己的手努力打拚不至於餓死。”


    “故意膈應我?我又不是豬,哪裏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了?”蕭奕蘊翻了個白眼,“你要再不給鹿茸雞湯,我就……”


    上官瀅瀅咳嗽一聲,掀開轎簾大叫道:“國民相公在這邊呢!”


    京城的街道上頓時沸騰了。


    “哪裏?哪裏?國民相公在哪裏?”


    此時正是臘月裏采辦年貨的時節,各國在西昌國京城的人多得數不勝數。


    一聽國民相公出現了,那些看過沒看過蕭奕蘊的女子都蜂擁而來。


    “算你狠!”


    蕭奕蘊瞪了上官瀅瀅一眼,慌不擇路地翻身上馬,尋了小道穿梭而去,避開大街上洶湧的人潮。


    上官瀅瀅笑得直拍車窗的擱架,一雙明眸彎成一雙月牙。


    “……姐姐。”上官景辰突然推了推上官瀅瀅。


    他們身邊的小雪貂也“咕——”的叫了一聲,那叫聲極盡諂媚之能事,還朝著車窗那邊直撓爪。


    上官瀅瀅笑著轉頭,驚鴻一瞥中,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


    隻見馮嘉靖一身湛藍色常服,身姿筆直地騎在馬上,一手攬著韁繩,一手抓著馬鞭,居高臨下斜睨她,神色淡漠,襯著他背後雪白的院牆,紋風不動,如同一尊青玉瓷的雕像。


    不知怎地,馮嘉靖雖然一句話都沒說,但是冷酷默然的姿態和似乎看透一切的眼神看得上官瀅瀅壓力山大,額頭汗珠涔涔而下,她居然有種莫名其妙的做賊被抓的內疚感……


    真是奇了怪了。


    上官瀅瀅忙縮回車裏,裝作沒有看見馮嘉靖。


    但是她爹上官建成在後麵的車裏探頭出來,大聲招呼:“馮三公子,您這是從哪兒回來啊?”


    上官瀅瀅這才想起來,剛才看見馮嘉靖的馬鞍上挎著羊皮水袋,似乎是剛從外地回京,跟他們的情況差不多。


    馮嘉靖對上官建成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後一手勒緊韁繩,回鞭猛抽,低斥一聲“駕!”驅馬揚長而去。


    他的小廝劍影在後麵騎馬上前,對上官建成拱手道:“我們公子剛從戶州回來,幾位也是出遠門了?”


    上官建成訕笑著點點頭,“我們剛從雲州回來,嗬嗬……”


    “要過年了,都很忙啊。小的不打擾上官老爺,上官大小姐了。”劍影笑著勒馬退到一旁,讓上官家的大車先過。


    上官瀅瀅出聲道:“你先走吧,你家主子生氣了,還不趕緊追上去?”


    劍影看了上官瀅瀅一眼,笑著道:“那小的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說著,往馬屁股上狠抽一鞭,往前追去。


    “咱們也走吧。”上官瀅瀅悶悶地坐回座椅上,不再看車窗外的熱鬧。


    “太太,二小姐,老爺和大小姐、大少爺回來了。”二門上的婆子高高興興來上房回報。


    張氏笑著起身,道:“終於回來了。可把我擔心死了。”說著,帶了上官飄香去二門上接他們。


    “老爺,瀅瀅,小辰,你們可回來了!”張氏迎上前去,滿臉笑容。


    “爹,姐姐、小辰。你們終於回來了,我一個人在家都無趣極了,你們下次可別再丟下我了。”上官飄香擠上前,拉著上官瀅瀅的手撒嬌說道。


    上官建成笑著拿出一個荷包遞到上官飄香手裏,“飄香,拿著。爹這次出去久了,多虧你記掛爹,真是個孝順孩子。”說著快走兩步,來到張氏身邊。扶著張氏的胳膊,笑道:“夫人這些日子辛苦了。咱們進去說話。”又道:“天冷得透了,你怎麽不穿我上次給你置辦的銀狐大氅?”


    “就在家裏,幾步路的事情,不用銀狐大氅,這身灰鼠鬥篷也是極暖的,我可喜歡了。”張氏輕聲說道,和上官建成轉身走上抄手遊廊。


    上官飄香和上官瀅瀅、上官景辰跟在後麵,一路說說笑笑,又說:“……姐姐,爹給我的東西,回去我就跟姐姐和小辰平分。有我的,就有姐姐和小辰的!”


    上官瀅瀅微微一笑,溫和說道:“不用了,你自己留著吧。我和小辰的早就有了,這是單給你留下的。”


    “哦。”上官飄香更高興了,道:“真是太好了,爹應該多疼姐姐和小辰的。”


    “都是上了上官家族譜的後嗣,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因有前世十年的姐妹情做底,上官瀅瀅對上官飄香一直很是疼惜。


    回到內院的正院上房,上官建成先去浴房洗漱。


    張氏在外間跟上官瀅瀅說話。


    “瀅瀅,你們在去雲州的路上是不是救了一個姓姚的姑娘和她乳娘?”張氏命人給上官瀅瀅上茶,又讓上官飄香陪上官景辰去吃點心。


    上官瀅瀅接過茶,笑道:“是救過兩個人,他們姓什麽我倒忘了。舉手之勞的事,記不清了。對了,母親,我也餓了,那個點心,可不可以給我吃一點點?”


    “你這孩子不早說?”張氏嗔道,“走,咱們跟飄香跟小辰一起吃吧。”


    少頃點心送上來,上官瀅瀅自己先嚐了嚐,才拿了兩塊糕點放到小辰的碟子裏,一邊漫不經心地道:“小辰,別的糕點太甜了,吃了對牙齒不好,咱們別吃了,姐姐給你挑不甜的吃,行嗎?


    上官景辰嘟起嘴,表示反對,然後把桌上的點心挨個都吃了一遍,才推開碟子,下桌子去跟小雪貂玩了。


    上官瀅瀅心裏詫異,麵上一點都不顯,笑著道:“母親,小辰越發不聽話了。”


    “他跟別的孩子不一樣,你多擔待些。”張氏一點都不生氣,笑眯眯地道,“對了,你上次救過的那姑娘倆,你知道他們是誰的親戚?”


    “誰?”上官瀅瀅有些好奇,“難道是我們認識的人?”


    如果是不認識的,張氏應該不會用這種口氣說的。


    張氏點點頭,“正是認識的,就是馮家,那個剛剛中了狀元的馮家。”


    “是他們家?”上官瀅瀅的眉毛高高地挑了起來,“這麽巧?!你們怎麽知道的?”


    “說來話長,他們來京城投親,找到咱們家門口。哪知道馮家早就搬到北城去了。結果碰上我和你妹妹要去雲山寺上香,你妹妹心軟,聽林婆子和李婆子說是你救過的,就把那姚姑娘倆收到府裏治病,後來才知道他們是馮家的親戚。”


    張氏娓娓道來,將收姚姑娘倆進府的功績都推給上官飄香了。


    李婆子和林婆子活著回到上官府的消息,上官瀅瀅已經從張氏給上官建成寫的信裏知道了。


    當然,不是她直接看了信,而是上官建成把信的內容告訴了趙大掌櫃,趙大掌櫃又把這件事告訴了上官瀅瀅。


    “哦,我說怎麽這麽巧呢。”上官瀅瀅點點頭,“那他們人呢?”


    “馮家已經派人接走了。”張氏歎息道,“原來他們是馮家三兄弟的舅表親。那姚姑娘的爹就是以前馮老夫人的親弟弟。唉,當年他們姚家嫁女兒的時候多風光?我那時候雖然在江南鄉下,也聽說過姚大小姐的十裏紅妝。”


    “哦?”上官瀅瀅的眉頭細細蹙起,“……是戶州姚家人?”


    上一世的時候,她並沒有聽說過戶州姚家家人的事。


    她隻是從外祖那裏知道,馮嘉靖籬花了大力氣,查處戶州那些故意欺上瞞下的官兒的罪責,不僅揭開戶州大水的黑幕,更是為他能接上官瀅瀅祖父的任,做大丞相打下堅實的基礎。


    原來這其中,還有馮嘉靖的舅舅家出了大力?


    “是啊。戶州姚家也是大家族。但是聽說幾乎死光了。隻有這姑娘被乳娘救了出來。”張氏歎息道,“真是可憐啊。”


    上官瀅瀅心裏一抖,忙握住張氏的手,安慰她道:“這姚姑娘也算有大福的人,母親不必傷感。”


    ………


    馮家的內院裏,此時也是一片歡騰。


    “三叔回來了!”


    “嘉靖回來了!”


    馮家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還有數個侄兒、侄女都湧上來問候馮嘉靖。


    馮嘉靖往後退了一步,“……你們這是做什麽?這一次我可沒帶禮物。”


    “三叔這麽說我們好傷心哦……我們可是歡喜地迎三叔回家……”馮家大哥和二哥的孩子們開始耍寶逗樂。


    馮嘉靖唇邊露出淡淡的笑意,點頭道:“書都背了嗎?上次我走之前布置的幾篇策論你們都寫了沒有?”


    “啊?”幾個孩子麵麵相覷,一起轉身大叫:“……這就去寫!”說著,一溜煙地跑了。


    “還是三弟厲害。這麽多孩子吵吵嚷嚷地,我頭都大了兩圈了,可是就沒法子趕走他們。”馮家二爺馮嘉豪嗬嗬笑道,進來一起坐下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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