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馮嘉元和妻子王欣蘭坐在上首,老二馮嘉豪和妻子孟芸秋坐在下首,馮嘉靖一個人坐在老二夫妻對麵的位置。


    丫鬟捧著茶盞魚貫而入,給他們上了茶。


    王欣蘭端著茶輕抿一口,對馮嘉靖道:“戶州的情形如何?”


    馮嘉靖捧起茶呷了一口茶盞,思緒飛到了戶州姚家大宅前麵……


    他記得站在那一片滿是山土泥濘的小山坡前,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裏真是姚家大宅?”


    “公子,您要不信,去找縣太爺過來問,看看這裏是不是姚家大宅。這四鄉五鄰的人死了不少,但是沒有人,比姚家人死得多。別人是遭水災,他們是水災夾著泥石流,一下子全被埋了。真是慘啊……”那人拍著大腿歎息說道。


    姚家以前的宅邸,都被人誇風水好,依山麵水,是個生財聚氣的好所在。


    沒想到百年不遇的大雨傾盆而至,這風水就輪流轉了。暴雨中,宅子後麵的大山被衝垮,泥沙石塊滑坡,塌了半座山,將這宅子壓得嚴嚴實實。


    “……一下子都被埋了?那有人跑出去嗎?”


    “這個倒是不知。聽說是有的。有幾個姚家人好像出去吃酒,不在家,所以躲過一劫。”


    回想到自己看到的情形,打聽到的事情,馮嘉靖的心情有些沉重,他緩緩地道:“……戶州姚家,確實是沒了。不僅遇到戶州打水,還有山石滑坡的泥石流,姚家七進大宅,東西各八個跨院,無一幸免。”


    “啊?!真的是沒了!”馮嘉豪叫了起來,眼圈又紅了,“那就是說,連給舅舅辦喪事修墳的機會都沒有了?”


    姚家大宅那裏現在就是一座大墳,還需要什麽墳?


    馮嘉靖搖搖頭,“大哥,你節哀順變吧。”


    屋裏沉默了一陣子,馮嘉元和馮嘉豪哽咽著不能自語。


    馮嘉靖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才起身道:“戶州的事,我也要跟朱大丞相回報一下。”


    他剛走出大門,就看見一對母女模樣的人繞過影壁,往回廊的台階處走來。


    馮嘉靖退到回廊的廊柱旁邊,讓開門前的路。


    “這是馮三爺吧?”那年紀大一些的婦人停下腳步,看見廊柱旁邊英逸貴氣、清雅淡然的高挑青年,試探著問道。


    馮嘉靖點點頭,微笑道:“您是表妹的乳娘?”


    那人點點頭,正是姚乳娘,“我們來的時候,聽說你出去了,今兒才見到。”


    姚乳娘後麵的姚奇瑾一見到馮嘉靖,那雙秀目就輕輕閃了閃。


    她站在姚乳娘身邊,福了一福,“三表哥,恭喜三表哥旗開得勝,得中狀元。”


    馮嘉靖微笑,“多謝表妹。”頓了頓,打量了一下姚奇瑾身上牡丹紅通袖織錦長襖,銀光照人的燕尾發簪,黃澄澄的赤金耳串,紅櫻石的頸串,不動聲色地道:“表妹,舅舅舅母去世還不到一個月吧?”


    姚奇瑾點點頭,“十一月中的時候沒的,到現在還差幾天才到一個月。”


    王欣蘭聽見了,從屋裏走出來,也看了姚奇瑾一眼,笑道:“表妹,是不是下人沒有給你準備素服?”


    哪有親爹娘死了還不到一個月,未出嫁的親生女兒就穿金戴銀的?


    如果是在姚家,她肯定要被罰跪祠堂了。


    但是她一個姑娘家從戶州跑出來投親,連吃飯的錢都差一點沒有了,住到馮家也是投親戚打秋風來的,哪裏有錢置辦素服?


    如果有錯,一般人都會認為是馮家照顧不周吧?


    姚奇瑾這才明白馮嘉靖問她爹娘過世的日子是什麽意思,聽了王欣蘭的話,她的臉更紅了,支吾了一會兒,道:“……大表嫂,素服送來了的。隻是我想著頭一次見三表哥,穿素服不吉利,所以換了吉服。”說著,抬頭看著馮嘉靖一眼,道:“三表哥剛剛中了狀元,我不能觸三表哥的黴頭。”


    “……遵守孝道是我們中州大陸之人的美德,你怎麽會想到觸黴頭?”馮嘉靖冷聲說道,轉身拂袖而去。


    姚奇瑾一下子眼淚汪汪,抓著她乳娘的袖子低頭不語。


    王欣蘭當然是站在馮嘉靖這邊的,而且姚奇瑾和她乳娘都沒有穿素服,她也有些不舒服,淡笑著道:“三弟就是這個脾氣,小表妹莫要見怪。不過他說的也沒錯。”


    “不會,不會。”姚乳娘忙道,“是我們考慮不周,這就回去換!這就回去換!”說著,拉著姚奇瑾轉身就走,連門都沒有進。


    ……


    馮嘉靖剛離開馮家的門,宮裏就來了幾個傳旨的太監,對馮家人說道:“馮狀元在哪裏?皇後娘娘召他進宮說話。”


    “我們家三弟剛去大丞相府了,請你們略等一等,我這就著人去叫他回來。”馮嘉元忙說道,親自出門騎馬,往朱相府去了。


    皇後的長春殿內,幾個李大國公府的人正在她麵前說話。


    “皇後娘娘,您覺得這樣妥當嗎?”


    “沒事。本宮出麵說項,讓馮嘉靖承你們李家一個人情就是。”皇後齊雪筠笑著說道。


    她四十多歲年紀,看上去卻才三十出頭,目凝秋水,眉黛煙青,順手攏攏身上明黃色織錦緞鳳凰展翅欲飛的大氅,露出裏麵的紫貂襯裏,說不出的貴氣懾人。“這些年馮家沒有人中進士,因而進不了四國公之位,這也不是我們的錯吧?”李國公長子李培昌不無懊惱地說道。


    當年大國公馮總紹死後,李家人頂替了他的國公之位,按常理原本應該馮家人繼任國公位。但是西昌國的規矩是,非進士不入國公,哪怕是國公爺的兒子也是如此。


    馮總紹的兩個大兒子馮嘉元和馮嘉豪從小就好武厭文,根本就不是科舉的料兒,連童生的資格都沒有過。


    而他過世的時候,小兒子馮嘉靖才三歲,不知道識字開蒙了沒有,就更談不上接班了。


    而馮家別房的人呢……


    李家的人對視一眼,都很有默契地別開眼神,不說也罷。


    皇後矜持地笑了笑,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李大國公見大家都不說話了,隻好打破沉默,手捧著寶藍色嵌白梅花琺琅手爐,笑道:“娘娘,這是從南疆的寶貝,天氣冷了,可以暖手。”


    皇後娘娘接過婢女呈上來的手爐,垂眸拿竹簽子撥著手爐裏的灰。


    大殿內一時寂靜無聲,隻有丹墀寶座兩邊白玉丹頂鶴香爐的嘴裏飄出縷縷青煙,那是帝王用的龍涎香的香味。


    李培昌忙彎腰,笑道:“這手爐配龍涎香,就像專為娘娘定製似的。陛下對皇後娘娘真是厚愛有加,這龍涎香,滿內宮裏也隻有娘娘配用了。”


    “……其實本宮不喜好這龍涎香的味道,更愛沉水香。但是陛下執意要賞,不用卻是不恭。”皇後翹起一隻纖纖玉指,將手爐放在身旁的桌上,“好了,今日宣你們進宮,咱們隻談家事,不論君臣。朝堂上的事,是陛下的事,本宮一向不懂。”


    “娘娘過謙了。這朝堂上下誰不知道。陛下待娘娘如珠似寶,連朝堂中事都會聽取娘娘的意見。特別是如今陛下身子不適,皇太子在陛下身邊日夜侍疾,很多折子聽說都是皇後娘娘代批的……”李小國公試探著說道。


    “胡說八道,沒有的事兒。”皇後嫣然一笑,言若反對,但是心實喜之。


    大殿內的人又寒暄了幾句,皇後才抬了抬手,“好了,你們下去吧。代本宮向老夫人問好。”


    當年皇後嫁到西昌國,公侯將相的八大世家裏麵,隻有李家老夫人是頭一個站出來恭迎她的,才讓皇後慢慢度過難關,被西昌國的世家門閥接納。此後皇後就對李家格外照應。


    李家大小國公躬身退下。


    沒過多久,馮嘉靖跟著宣他進宮的太監進了長春宮大殿。


    “見過皇後娘娘。”馮嘉靖在長春殿的正殿躬身行禮。


    皇後笑著傾身向前,細看了馮嘉靖一眼,道:“聽說馮狀元近來很忙?”


    “為國效力,何來忙字一說?”馮嘉靖不卑不亢地抬頭,靜靜地和皇後平視。


    皇後不由自主地眯起雙眸,豔麗無雙的臉上露出貓一般魅惑的神情,她就這樣看了馮嘉靖一會兒,直到自己覺得無趣,才訕訕地抬手,“賜座。”


    一個宮女搬著一張錦杌走進來,放到馮嘉靖身旁。


    “謝皇後娘娘。”馮嘉靖再次躬身行禮,坐了下來。


    皇後端坐在丹墀上的寶座上,頭上鳳冠上的珠簾垂了下來,蓋住了她的麵容神情,隻餘一派莊嚴肅穆,似乎剛才的豔麗無雙隻是旁人自作多情地錯覺一樣……


    馮嘉靖麵色沉穩地不像一個十八歲剛剛高中狀元的少年郎。


    “馮嘉靖,本宮今天宣你進宮,是受李家之托,調停你們兩家的紛爭。”


    馮嘉靖笑了笑,“我們兩家一向平和,何來紛爭之說?”


    “嘉靖。”從馮狀元,到馮嘉靖,再到嘉靖,皇後對馮嘉靖的稱呼越來越親熱,“你就不要瞞著本宮了。當初你跟李大小姐定親後又被李家退婚的事,傳遍京城上下,本宮知道你心裏肯定有怨尤的。李家擔心你懷恨在心,封公拜相之後,會對他們不利。這些也是人之常情,有什麽好否認的呢?”


    馮嘉靖有些啼笑皆非,搖頭道:“皇後娘娘,如果李家如此想,那是他們心裏有鬼吧?男女結親,本來就是結兩姓之好。既然李大小姐不願意嫁在下,主動退親,在下為何要怨恨李家或者李大小姐?相反,我應該感謝他們才對吧。不然的話,以後一個不情不願的李大小姐嫁到我們馮家,那才是禍害我們馮家。”


    “……就算李大小姐不情願,但是嫁都嫁了,也不至於禍害這麽嚴重吧?以李家的家教……”皇後極力為李家說好話。


    “李家的家教?”馮嘉靖沒什麽表情地抬眸看向皇後,神色峻肅,下頜繃得緊緊地。


    “皇後娘娘難道不知道,李大小姐其實是因為逃婚才遇到劫匪的?未嫁的時候都能做出膽大包天的逃婚行徑,誰知道嫁了之後會整出什麽妖蛾子?我馮嘉靖娶妻,娶的是良配,不是怨偶。”


    皇後驚訝:“……這倒真不知道。”


    “所以皇後娘娘一番好意,在下心領。但是在下並沒有對李家心懷怨恨,李家不必忐忑。隻要把屬於我們馮家的東西還給馮家就行了,我馮嘉靖也不是睚眥必報的人。”


    “哦?你能如此想,那是再好不過了。”皇後的笑容有些勉強了。


    她靜默一瞬,再次打起勸說道:“雖然你不怪他們,但是李家心裏確實過意不去,所以他們決定讓出一個國公的位置給你,希望你能接受他們的好意。”


    這是想向馮嘉靖賣好,讓他承李家的人情。


    自從馮家從四國公裏麵退出之後,李家就趁機占了兩個國公的位置。


    “嗬嗬,李家真有意思……”馮嘉靖發出幾聲低沉的笑聲,“這相位本來就是馮家的,怎麽會是他們讓給我的?當初我二叔家有個堂兄,曾經考中進士,但是在發榜前夕暴斃。後來馮家旁支的族人更是屢試不中,才讓李家占了十五年的便宜。如今應該是物歸原主,卻還想我承他們的人情?真是不要想的太美。”


    皇後怔住了,她萬萬沒想到,馮嘉靖根本就不買她的帳!


    皇後抬頭,分開麵前珠簾,凝視著馮嘉靖,一雙璀璨的明眸像是會說話一樣,道盡無數嚴詞。


    馮嘉靖像是沒看見皇後震驚的神色,繼續說道:“……不過皇後娘娘您是內宮之人,不懂朝堂之事是情理之中的。但是張家不該誤導皇後娘娘,陷您於不忠不義的地步。”


    “本宮倒是不明白了。不過是幫李家說情而已,怎麽就不忠不義了?”皇後冷哼一聲,聲音冷了幾分度。


    熟悉她聲音的宮女太監兩股戰戰,因為那聲音代表著皇後娘娘已經在盛怒之中。


    “李家利用皇後娘娘做槍,指使皇後娘娘幹涉朝堂命官的任命,是將娘娘置於對陛下不忠的境地。娘娘不知內情,以李家之心,度我馮家之腹,是將娘娘置於對忠臣不義的境地。這等不忠不義的事情做出來,完全是將娘娘玩弄於鼓掌之上,視娘娘為無物。娘娘,您應該近君子,遠小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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