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看著上官瀅瀅,臉上的神情從淒苦、無奈,慢慢收攏,化做一個淡淡的笑容,然後漸漸平複。


    深深看了上官瀅瀅一眼,對著上官建成垂眸,道:“老爺,我確實是擔心您從此就看不起我了……”


    這樣一說,表示張氏在跟上官瀅瀅這一場對壘中敗下陣來。


    她隻好認可了上官瀅瀅的說法,不再堅持自己是被上官瀅瀅推倒故意扯壞衣衫頭飾,陰了一把……


    上官瀅瀅自始至終,都在警惕張氏會把小辰扯進來。


    但是聽來聽去,張氏隻是說上官瀅瀅的錯,隻字不提上官景辰,讓上官瀅瀅又有些疑惑。季大陸對上官景辰做的事,張氏到底是知情,還是不知情呢?


    上官瀅瀅仔細回想著當時的情形,特別是當時張氏突然語笑嫣然,還若有若無地擋著她的去路,就總覺得張氏跟這件事肯定脫不了幹係。


    她隻是想不出,季大陸這件事,到底是張氏有意為之,還是她順水推舟?


    兩種情形結果一樣,但是讓張氏承擔的責任完全不同。


    “爹,您錯手殺了季大陸,當務之急還是得好好去打點一下吧。”上官瀅瀅不動聲色勸道。


    上官建成一聽,頓時十分悔惱地坐到藤椅上,道:“我是一時心急衝動,怎會想到那家夥這麽不經打?!”


    上官瀅瀅暗道,用堅若磐石的紫藤藤椅砸腦袋,沒有幾個人能經得起這種打吧……


    當然她也隻是腹誹一二,並未說出來,隻是提醒上官建成:“我今天已經把這件事跟大舅母說了,托了大舅母去向外祖父說情。爹,這件事,必須要托外祖父幫著周旋了,最多給季家賠些銀子。”


    季大陸既說是季家的世子,所以身價銀兩大約會高一些,至於高多少,上官瀅瀅很明智地閉口不提。


    “老爺,您不如再去找永興侯府,托侯爺幫著說情?”張氏湊過來,紅腫著眼睛道。


    剛才哭得狠了,她的臉上微有些浮腫。


    上官瀅瀅冷眼看她一眼,站起來道:“爹,這件事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不好托太多的人,就找外祖家吧。如果沒別的事,我先回去了。弟弟今天幫太太拖住那賊徒,可是被那季大陸也踹了一腳,我要給他找大夫瞧一瞧。”


    再一次暗示她爹,張氏當時衣衫不整的情形,都被很多男人看去了……


    上官建成一想到那時候的情形也很鬧心,揮了揮手,阻止上官瀅瀅繼續說下去,不悅地道:“我知道了,那就隻找朱家,要多少銀子,你自去跟趙大掌櫃商議。”


    上官瀅瀅含笑點頭,“那我先走了,明天再跟趙大掌櫃商議。”


    張氏並沒有看見當時在耳房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憑她知道的季大陸的癖好,應該不會有什麽好事……


    不過她被上官瀅瀅拖進去的時候,瞥見上官景辰衣袍整齊,並沒有被扯爛,就知道季大陸定是還沒有得手,就被上官瀅瀅給打暈了,不由得從上官建成身邊深深看了上官瀅瀅一眼。


    上官瀅瀅毫不畏懼地回望過來,屈膝福禮道:“太太多保重,我今天忙乏了脫力,可是要將養一陣子,明天還要跟趙大掌櫃商議銀子的事,還有弟弟要照料,請恕我這幾天不能來晨昏定省了。”


    上官瀅瀅走後,張氏和上官建成沉默了一陣子,屋裏靜悄悄的。


    張氏有些不習慣,低聲哀訴道:“老爺,其實您不用救我,讓我就這樣去了還好些,省得被人放在嘴上說三道四……”


    “你說什麽話?”上官建成忙安撫她,“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室,哪些人敢亂說?況且今天來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說完想起季大陸,上官建成皺起眉頭:“我不記得請過季家的人啊?”


    張氏心裏微微一顫,含笑道:“賓客名單本是大小姐一手定的,不知道是不是大小姐……”


    這是又要把由頭往上官瀅瀅身上拐了。


    上官建成背著手,在屋裏來回走幾個回合,到底不放心,命人把管事叫來問話。


    “……今天季伯爵家的世子到底是誰送的帖子?”


    那管事也知道了今天的事,嚇得不敢抬頭,彎著腰看著地麵道:“季世子沒有帖子,他是跟著李家的人來湊熱鬧的。”


    這種事也是有的。


    對於世家大族來說,請客的時候有貴客上門,哪怕沒有帖子,隻要有人帶他們來,主人家沒有把貴客拒之門外的道理。


    “李家?李家的誰?”上官建成耷拉著眼皮,心事重重地問,“李家跟我們家並無來往,為何要給他們家送帖子?”


    “……公侯將相的人家都送了,因為他們看在朱相爺的麵子上,提前就給大少爺送了生辰禮……”


    別人禮都送了,秉著禮尚往來的規矩,請客的帖子當然也要送的。


    上官建成擺了擺手,讓那管事退下。


    張氏知道不能再施展下去了。


    因為季大陸為何會來到上官府出席上官景辰的十歲生辰禮,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今日季大陸能扯著上官景辰去耳房的時候,攔住上官景辰身邊護衛的人,也都是張氏他們這邊暗中帶來的人……


    如果真要順藤摸瓜,倒黴的是自己。


    張氏便趕緊轉移話題,對上官建成道:“聽說小辰也傷到了,老爺不去看看他嗎?”


    “不去了,有他姐姐照料就行了。”上官建成不以為然地道,端起茶杯吃了一口茶。


    “……唉,我也想給老爺分憂,老爺這麽大的家產,百年以後不知道給誰承繼。”張氏歎了口氣,坐到上官建成身邊。


    “那你不趕緊給我生個兒子?”上官建成放下茶杯,看著張氏動人心弦的側臉,癡迷地抱住了她。


    兩人正拉拉扯扯,互解衣衫,外麵的大門上傳來咚咚的敲門聲,“老爺?老爺?”


    上官建成一下子軟了下來,懊惱吼道:“誰在嚎嗓!”


    外麵靜默了一瞬,響起了上官建成的聲音:“老三,是我!”


    原來是上官家的大爺上官建行來了。


    他和他妻子張大太太特意來京城,是為了上官景辰的十歲生辰禮,沒想到目睹了這樣一樁大事,心裏也是忐忑不安。


    上官建成這一房再是豪富,也隻是商戶人家。


    俗話說,民不與官鬥,富不與官爭。


    他們既是民,又是富,還是不能跟官爭的。


    何況季家不是一般的官兒,而是長公主的駙馬府。


    打死季大陸,如果按一般的情形,他們上官家可是要滿門抄斬的!


    上官建行在客院急了半天,見上官建成還沒有來找他拿主意,隻好自己親自上門來找他。


    上官建成皺著眉頭拉開大門,對上官建行了躬身,“大哥。”


    上官建行顧不得跟他計較,著急地問:“你打死了季家世子,這可怎麽辦啊?!”


    上官建成心裏也正是忐忑的時候,一邊讓上官建行進來,一邊道:“我能怎麽辦?”見上官建行是真著急,又道:“瀅瀅已經托了她外祖父,出點銀子就沒問題了吧?”


    上官建行想起上官建成的嶽家是朱相府,略鬆了一口氣。


    若是朱大丞相出手,上官家至少不會滿門抄斬吧?


    再說季大陸做的那事,他們這些賓客都親眼所見,到時候就算上公堂也是不怕的。


    而且上官府這一次請來的賓客,都是公侯將相家的豪門貴胄,他們的話,就算是大理寺也不能不聽吧?


    這樣一想,上官建行才抹了抹額頭的汗,心有餘悸地道:“……你啊,也是太衝動了,打一頓就行了,何至於把人打死?”


    “誰讓他辱我妻室?!”上官建成色厲內荏地道,不想讓上官建行看出來他也很心虛,很害怕。


    “唉,要我說,張氏就是紅顏禍水,當初我就勸你不要娶這種女人,你就不聽,現在看見了吧?她生得這樣美貌,根本不是我們這樣的人家護得住的。”上官建行話鋒一轉,又轉到張氏身上。


    上官建成不樂意了,哼哼唧唧地道:“大哥,當年張氏不過嫁的是個貧苦農家漢子,也沒見有誰去強搶她,我錢多多,怎麽就護不住了?”


    “……江南能跟京城比嗎?再說,那張氏的男人一死,你不就死活把人家娶回來了?”


    要說霸道,上官建成當年在江南,也算是一霸。


    上官建成嗬嗬一笑,揮了揮手,道:“大哥不用擔心了,有朱大丞相頂著,應該無事,至多花些銀子。”


    “你連季家都不放在眼裏?”上官建行十分驚訝。


    “……不是不放在眼裏,隻是現在人都死了,我又能怎樣呢?”上官建成兩手一攤,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所謂樣兒,“有趙大掌櫃,還有朱大丞相,應該無事的。”


    打死人了都當沒事人,這趙大掌櫃也太能耐了吧?


    上官建行在心裏嘀咕著,但是也知道上官建成說的是對的。


    反正已經打死了,如果不能脫罪,那也隻能受著了……


    “你好生打點,如果需要什麽幫助,盡管開口,我得馬上回江南,以防萬一。”上官建行是一族之長,要為上官家族的延續考慮。


    萬一趙大掌櫃和朱大丞相都不管用,上官家真的要滿門抄斬,他還是早作防範,為上官家留下些根苗要好……


    上官建成站起來送他,臉上帶了些羞慚:“大哥,給家裏添麻煩了。”


    “這些話不用說了,你趕緊找趙大掌櫃吧,我明兒一早就走。”上官建行擺了擺手,回自己住的客院去了。


    上官建成回到內室,已經沒有了先前的興致,他坐了下來,長籲短歎,很是焦慮。


    張氏坐在他身邊,撫著他的前胸,緩緩安慰他:“……老爺,您別擔心了,一定沒事的。”


    “一定?你又知道?”上官建成斜睨著她,握住她在胸前畫圈圈的玉手。


    張氏咯咯地笑,“我當然知道。老爺,您一向運氣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如果這一次不成,我就不活了……”


    “你如今心裏已經對我如此深情?!”上官建成又驚又喜地摟住張氏,心情又激動起來。


    “當然有……”張氏抱著上官建成,眼裏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光芒。


    ……


    季伯爵府裏,季伯爵夫人跪在地上的擔架前,哭得驚天動地。


    “我的兒啊,你怎麽死得這麽慘啊?!不過是出去吃個宴席,也能被人打死!我們季家,哪裏是什麽皇親國戚啊?明明就連低賤的商戶都不如啊!老爺啊,你看看你最疼的嫡長子!長公主,您看看您的小叔子!”


    季伯爵府的老夫人也哭得肝腸寸斷,幾次暈死過去。


    季伯爵虎著臉走進來,看見自己兒子被砸得血肉模糊的腦袋,幾乎都認不出他的模樣了,心裏更是惱怒,握著拳頭道:“備車!我要進宮見長公主!”


    ……


    長公主和駙馬住在皇宮外的榮驊府,是公主出嫁時順宏帝命人蓋的華府,這裏原來是先王爺的居所,距離皇宮最近。


    從容驊府到皇宮大門,隻需一炷香時間,府裏還有後門小道,走到皇宮時間更少。


    但是十多年前老王爺過世之後,經改建之後,就是除了皇宮外的最輝煌的府邸。


    長公主初遇季向林時,變被他的才情瀟灑深深著迷,心願暗許,後來季向林封官後,看著京城裏的世家高戶請的媒婆上門說親,長公主更是心急得日夜不得安寧。


    她本是惶恐不安,一直不敢主動跟季向林表明心意,更不讓順宏帝找季向林,給他施壓,她想季向林主動來表白。


    因為她知道,季向林原本家境貧寒,季家人隻想他結一門平凡相當的親事,況且他自己也不看重名利,一直對長公主敬重疏離,完全不敢有非分之想。


    就在她思來想去,打算趁元宵節偷偷逃出宮偶遇季向林再展開後續緣分。季老夫人一病,長公主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她趁著季家要讓季向林娶親衝喜時,讓順宏帝有意無意地暗示提醒季向林,然後給倆人製造機會,你來我往的,季向林就對長公主一往情深,主動求娶。


    順宏帝狂喜不已,一道聖旨,倆人便喜結連理。


    娶了長公主孫顏茗之後,順宏帝便給季向林封官進爵,並且給季家二房也封了伯爵。


    季家馬上就從最低賤的北城,搬到了最尊貴的東城,一步登天,成為西城賤民區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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