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s君(1)


    s君


    總是對什麽事情念念不忘實在是一件要命的事。


    但是比起故意去忘記什麽來說,這種念念不忘的痛苦也就算不得什麽了。


    暑假一晃已經過去了好幾天。關於s君的事情,無論是老師還是警察都再也沒有跟我聯係過。報紙上也找不到任何與s君有關的報道。這可能是由於警方還沒有發布任何調查結論的緣故吧。個中原因我不是不明白。肯定是因為現在還不能確定s君究竟是不是真的死了。不過搜查似乎還在繼續進行著。附近經常會看到巡邏的警車,從這裏向外駛出的出行車道上也從早到晚都在不停地盤查。盤查沒完了地持續著也正證明了事情還沒有任何進展。


    《n鎮又發現動物離奇死亡》


    在報紙的地方板塊上我看到了這樣的標題。在那張小小的地圖上,又在新近發現小貓屍體的地方增加了記號。也就是我所知道的那個地方——那天我在s君家附近看見小貓屍體的那塊空地。自然報紙也公布了貓的屍體被折斷了腿,嘴裏被塞了香皂這些細節。不過,這一切的緣由還是一無所知。


    我的每一天早晨都是從被媽媽又高又尖的聲音弄醒開始的:"小美香,媽媽走啦!"確認了關門的聲響,我馬上從二層床上跳下來,把房間的窗子打開,然後或者下樓從冰箱裏找出早飯,一邊吃一邊看電視,或者在院子裏掏螞蟻窩。這樣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如果美香說"餓了",那就吃午飯。每天的餐桌上都有用保鮮膜蓋好的午飯,但是總是一個人的份兒。從岩村老師和警察來我家的那一天起,媽媽就幾乎再也不給我準備午飯了。那盛在哆來咪寶貝的碗裏,旁邊放著哆來咪寶貝的筷子和勺子的午餐我是碰不得的。所以,照顧美香吃完午飯之後我還是得打開冰箱翻來翻去找吃的。


    好幾天就那麽過去了,我一心一意做的隻有一件事——忘記。


    我想忘掉的是吃咖喱飯那天,爸爸突然死死地盯著走廊暗角處的那個姿勢和表情。我還想忘掉那天在廁所門前突然停下來的那腳步聲。而我最想忘記的還是開房門那一瞬間看到的s君的那張臉。


    可是,我卻怎麽也忘不掉。越是不停地對自己說"不要想,不要想",腦子裏就越是充滿了s君的模樣。在我腦海中的s君麵容蒼白,一會兒搖搖晃晃地走著,一會兒又突然大喊一聲,變成了半透明的……


    或許不該這麽強迫自己去忘記。


    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中午,我坐在餐桌前發呆,美香忽然對我提了一個建議。她猶猶豫豫地說,與其這樣,不如把那天晚上我看到的s君的臉,聽到的s君的腳步聲都當成錯覺。這樣會不會感覺好一點呢?


    也就是將已經發生的一切都當做玩笑來接受吧。


    "這個很難做到啊。我也希望自己會這麽想啊。可是無論如何我也沒辦法認為那是錯覺。因為我的的確確看到了s君吊死的模樣,爸爸不是也說,人死了會有靈魂的嗎?"


    我的這些話就像我這個人一樣,吞吞吐吐,遲疑不決。


    "可是,已經過去一個星期啦。哥哥,你總是這樣——"美香突然停了下來。


    "怎麽不說話了?"我看著美香。


    "沒什麽。"美香小聲回答。


    此後,我們就陷入了沉默。我知道美香在想什麽,也知道她心裏想的應該跟我是一件事。


    似乎是為了配合我們的沉默,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陰雲遮蔽了太陽,真是最糟糕的時刻。


    第32節:s君(2)


    不知道什麽時候,我的視線已從美香身上移開,落在牆壁的某一點上。那裏掛著一本月曆,上半部分印著一個兩手舉著一個捉蟲網的碩大的哆來咪寶貝,下半部分印著七月份的三十一個日期。


    今天是七月二十七日。而我看到s君的屍體是七月二十日。


    "不要在意啊。"美香輕快地說。


    "不在意?不在意什麽?"


    "也沒什麽——不過,就是最好別在意。"


    "倒底是別在意什麽事情啊?"


    "不管怎麽說就是別在意了,好不好?"


    "不好!總是說別在意別在意,究竟是讓我別在意什麽呀?"


    "什麽都行。對什麽都別在意。"


    "當然在意啊!"


    ……


    我們臉對著臉,就這樣互相看著。"剛才,聽見什麽了嗎?"美香低聲問道。我也低聲回答說:"聽見了。"


    "哪兒?"


    我沒有回答美香的疑問,而是把視線移到餐廳的另一端,也就是與通向二樓的樓梯相連的那個地方。總覺得剛才聽到的聲音是s君的,好像是從二樓傳來的。


    "我去看看!"


    我站了起來,走到樓梯口,向上望去。我和美香的那間兒童臥室的門一直關著。我上了樓梯。因為過於緊張,我感覺腳下怪怪的,樓梯踩上去就像是踩著海綿之類的東西。一步一步上著樓梯,我感到心髒在肋骨的內側像動物一般狂躁。


    走上最後一級樓梯,握住門把手,我不由自主地又咽了一口唾沫。扭開門鎖,房間裏沒有任何異常,沒有任何人。我上下左右謹慎地觀察著。


    地板。雙層床。桌子。椅子。書架。


    雙腿抖個不停。


    腋下全是汗。


    窗戶。窗簾。牆壁。天花板。


    呼吸困難。


    心頭一陣冰冷。


    (打擾啦……)


    仿佛全身血管裏的血一下子被放了出來,一瞬間意識模糊。但我還是拚命睜開了眼睛。s君的聲音。可是卻看不到他。哪裏都看不到他。隻有吃吃的笑聲從牆壁那邊傳來。


    不,不是牆壁,是窗戶,窗外——不,也不是外麵……


    "呀,道夫君!"


    s君的身體——


    還是那麽搖晃著。被從窗子吹進的微風吹著,s君的身體畫著小圈。


    "好久不見啊。雖然不過就是一星期。"


    我啞口無言,隻是在門口呆呆地看著從窗戶內側垂下來的s君。


    "嚇了一跳吧?哈哈哈,嚇了一跳吧?"


    s君的聲音比他活著的時候更加刺耳了。有點兒像從小型收音機裏流淌出來的聲音。


    "我這個樣子怎麽樣?挺適合的吧?"


    s君轉了個身,原來朝下的頭現在朝向上方。細小的腿頻繁地活動著,s君順著自己吐出來的絲向上爬了三厘米,停在了那裏。然後麵對我說:"我,變成蜘蛛啦!"


    第33節:美香與s君(1)


    美香與s君


    下了樓,我沉默地穿過餐廳,走向廚房。美香在我身後問:"怎麽了?"我什麽也沒有回答,隻是打開餐具櫃子。


    "到底怎麽了嘛?樓上怎麽了?——哥哥,你幹什麽呢?"


    我從餐具櫃子裏拿出一隻空果醬瓶,然後又拉開下麵的抽屜,找出一把冰錐。把這兩樣東西拿在手裏,我又上了樓。


    我不理會美香的聲音,急匆匆地跑上樓去。打開門,s君有點不滿地說:"幹什麽呀道夫君,好不容易又見麵了,幹嘛又出去啊!"


    "小聲點兒!"


    我一邊說一邊打開了果醬瓶的蓋子。


    "進來!快點兒!"


    "啊?到這裏?可是這,這不是果醬瓶嗎?不要啊!"


    "快點兒吧!"


    我把s君硬塞進了果醬瓶,蓋上蓋子放在窗台上,接著右手抄起冰錐。


    "喂!道夫君!你要幹什麽?不會是……"


    我的右手用力地戳了下去。s君馬上發出一聲悲鳴


    ,但卻被冰錐的聲音壓了下去。我又一次舉起冰錐戳下去。就這樣反反複複戳了很多下。


    等我停下來,s君也長出了一口氣。


    "這,這是什麽啊?出氣孔?"


    "別說話!美香會聽見的!"


    我其實已經被嚇壞了。可是我還是一直在拚命思考。最重要的是兩件事。第一,我必須接受s君真的轉世了這個事實。第二,絕對不能讓美香知道這件事。


    "美香?啊啊,就是道夫君的妹妹吧?前陣子在我家附近見到了,跟大吉一起散步的時候。現在三歲了?"


    我豎起了食指,s君會意地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幹嗎不讓美香知道我的事情?"


    "你說幹嗎?s君,你也不好好想想你現在轉世成了什麽東西呀!"


    ……


    s君在瓶子裏沉默了一會兒後"哦"了一聲,表示接受了我的想法。


    "是啊,我現在是蜘蛛。是挺糟糕的啊……"


    "嗯,很糟糕。不過不管怎麽說,你還是必須待在這個屋子裏。要是被我媽媽發現了,肯定馬上就把你扔了。"


    "扔了?"


    "別出聲!"


    我伸手遮住瓶蓋,幾乎要堵住了出氣孔。


    "總之,這兒是我和美香的房間。所以大部分的時候美香都在這裏待著。"


    "那怎麽辦?"


    "就先藏在我的被子裏吧。雙層床的上鋪。美香在的時候,絕對不許出聲!"


    s君勉勉強強地答應了。s君好不容易到我這兒來,這麽對待他似乎是有點兒委屈他了,不過實在是沒有辦法。


    那天晚餐之後我就一直盤膝坐在被子上,托著腮注視著瓶子裏的s君。s君一要開口說話我就慌忙捂住瓶蓋。


    我的腦子裏充滿了對今後的憂慮,一籌莫展。不管怎樣,到剛才為止還一直困擾著我的問題——s君的身體消失之謎——現在可以詢問s君本人了。可是現在我已經幾乎不再想了——問題是現在的s君。


    第34節:美香與s君(2)


    "哥哥,你不舒服嗎?"


    二層床下傳來美香非常擔心的聲音。我很隨便地回答了一句:"沒什麽。"


    就在那個時候,我突然很想上廁所。一開始想忍著,可五分鍾之後實在是忍不住了。我對s君豎起食指使了個眼色之後下了床。


    上完廁所我回到房間裏時,美香突然說:"為什麽不告訴我s君的事兒?"


    我頓時感到自己臉上一陣冰涼。


    "s君現在就在上鋪吧?"


    我呆立在原地,一會兒看看上鋪,一會兒又看看下鋪。


    "不用擔心我,s君就是變成蜘蛛也沒關係呀——他就呆在瓶子裏吧?蓋子關得嚴嚴實實的,沒事兒。"


    "美香,你,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嘻嘻嘻。耳邊傳來s君尖銳的笑聲。


    我不禁聳了聳肩,看向上鋪。


    "對不起,道夫君。我呀,一不留神出聲了。"


    "s君你——"


    "不過小美香好像根本就不怎麽害怕。"


    "我嚇了一跳哦!"美香插了一句,"不過——"稍微停頓了一下,美香說:"現在這樣不是也很好嗎?"


    結果,我們三個開始在同一間屋裏生活起來。


    第35節:s君的告白(1)


    s君的告白


    我將裝著s君的瓶子移到了窗台上。


    那天夜裏,s君開始在瓶子裏築一個複雜的巢。他一邊在屁股後麵拖出長長的白絲,一邊勤奮地上下左右不停工作著,看得我和美香瞠目結舌。


    "幹得真好啊!"


    "是呀,真厲害!"


    "s君,你這本事是跟誰學的啊?"


    我問道。s君在縱向的絲之間縱橫穿梭著,傻乎乎地說:"這個是當然了,我們蟲子活著的時候全都忙得很。父母根本沒空教孩子。要是有那功夫,自己就得餓死。"


    說著,s君輕聲笑了起來。


    "又說到死啦——嘿嘿,不吉利啊。"


    我的心情極為複雜,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變成蜘蛛的s君也有媽媽呀?"


    美香問道。s君細心地用腳尖檢查著絲和絲交叉的部分,愛搭不理地回答說:"我也不知道啊。今天早上一醒過來,就發現我自己正在你們家的院子裏走呢。"


    "那s君是在我們家的院子裏出生的了?"


    "好像是這樣——啊,這裏怎麽鬆了啊……"


    s君一心一意地築巢,似乎沒什麽興趣跟我們說話。


    "好像馬上就要弄好了。"


    美香也同意我的話。可是s君看上去根本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沒辦法,我和美香隻好兩個人開始商量今後的事情。


    "不管怎麽樣,要是讓媽媽看見可就壞了。"


    "那要藏到哪裏呢?"


    "就是啊。連瓶子一起——藏到我的雙肩書包裏怎麽樣?我們不在家的時候,就把s君的瓶子放進書包裏,反正暑假裏也不用。"


    "嗯,可是……我看到過媽媽偷看哥哥的書包……"


    "啊?什麽?趁我不在的時候?"


    "嗯。不過馬上就蓋上了。"


    我一陣難受。雖然我的書包裏沒有什麽不可告人的東西,但是這樣隨隨便便被別人偷窺還是覺得不舒服。


    "要不這樣吧。桌子底下,右下角那個大抽屜,就放在那裏吧,有鎖。好啦,這樣藏身之處就解決了。接下來,啊,對了,吃的東西怎麽辦好呢?"


    "在院子裏捉呀,蒼蠅啊,螞蟻啊什麽的。"


    "那樣的東西能行嗎?我說s君,蒼蠅螞蟻什麽的你能吃嗎?"


    終於要搬進築好的巢裏了,s君連看都不看我們,隻隨便應了一聲:"行。能吃。"


    鍾表的指針指向十點鍾的時候,s君的巢終於築好了。巢就築在果醬瓶中部偏上的地方,細枝末節都沒有任何紕漏。無數長長的絲縱橫交錯糾結在一起,真是完美無缺。隻是,要說現在這個巢和三十分鍾前那個有什麽區別,我還真說不出來。肯定是像滾雪球或是修撲克城堡一樣,隻有修造的人說"完工了!"才算完成。s君心滿意足地蹲在剛剛掛好的巢的邊緣,搖晃著身體檢驗絲的強度。


    "道夫君,小美香,讓你們久等啦!好啦,現在可以好好說話了。"


    比起從前活著的時候,現在的s君開朗多了。


    "你們不是有好多事想問我嗎?"


    "有啊,很多很多。"


    我把s君的瓶子從窗台上拿過來放在地板上,自己盤膝坐下,和s君麵對麵。


    "嗯,首先呢……"


    首先自然是要問我們目前為止最大的疑問。


    "s君,你的身體——那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


    "我怎麽知道。"


    s君無精打采地回答道,聲音卻很尖銳。


    "因為死去的一瞬間眼前一片漆黑啊。不過一般來說接下來不就是進火葬場火化,然後燒成骨灰再埋進墳墓裏嗎?"


    "一般來說就是這樣啊。不過,我問的是s君你——嗯……"


    我突然想明白了。


    "對啊,s君你自己是不可能知道的。"


    想一想還真的是這樣。s君死後的身體究竟去了哪裏s君自己怎麽可能知道。


    "對啊。"


    美香歎了口氣。我也失望地垂下了頭。我們原本一直以為,隻要詢問他本人,s君身體消失之謎就會全部真相大白的。


    似乎是覺


    察出我們的態度很是異常,s君突然壓低了聲音說:"我說,你們,難道……"


    s君猶豫了好一會兒,似乎是在努力尋找恰當的詞。最後終於試探性地問道:"難道是我的屍體不見了?"


    我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接著,s君"哎哎哎哎哎"地大聲叫了起來,我被嚇得幾乎跳了起來,連忙用手掌蓋住了瓶子。可是,s君還是在瓶子裏尖叫不停。


    第36節:s君的告白(2)


    "安靜!s君,拜托!"


    直到s君停止尖叫我才把手掌拿開。


    "就是這麽回事兒……"我說。


    美香接著說:"s君的身體,不見了。"


    s君在他新家的一端沉默了一會兒。最後,終於吞吞吐吐說出了這些話。這些話就像是一周以前目睹s君吊死一樣給我帶來了重大的衝擊。不,或許這一次我承受的打擊更大。


    "一定是那家夥殺了我後又偷走了我的屍體……"


    整個房間突然安靜了下來。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美香。


    "那麽說,s君是被殺死的嗎?"


    s君輕描淡寫地說:"我不是說過了嗎。"接著又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那混蛋,總是幹一些變態的勾當……"


    "s君,我說s君……"


    總算回過神來,我咽了一口唾沫,決定確認一下最重要的事。


    "s君是自殺的吧?"


    s君突然從瓶子裏瞪著我。


    "我怎麽會自殺?我是被殺死的!"


    "是誰……"


    s君堅決地說:"我是被岩村老師殺死的。"


    第37節:那天,發生了什麽(1)


    那天,發生了什麽


    "岩村老師,不就是哥哥學校的那個……"


    美香問道。那聲音就像在說夢話一般。


    "是啊。是道夫君和我的班主任。小美香,你見過他嗎?"


    "沒見過……不過,我知道這個名字。"


    "是嘛。沒見過更好。那家夥才不是東西呢。"


    "等等,s君,你好好說明一下。"我插了一句,"那麽說,是岩村老師殺了s君?"


    s君略微動了一下,換了個姿勢,似乎打算一直在那兒蹲著。


    "——現在我還不能說。"


    和剛才完全不同,這聲音冷漠且沒有抑揚。我剛要開口,s君就阻止了我。


    "這和道夫君無關。當然,和小美香也無關。"


    我實在是無法想像出岩村老師殺死s君的理由。不過,既然s君說"現在不能說",那麽也許他打算在以後某個時候對我說吧。


    "可是,我實在是難以相信。難道說是岩村老師將s君——當我告訴岩村老師我在s君的家裏發現s君的屍體的時候,他特別吃驚啊……"


    我把那天的來龍去脈簡短地講了一遍。s君聽到一半,就開始哧哧地發出異樣的笑聲。


    "有什麽好吃驚的,那都是在演戲呢。那家夥不是說過嘛,他上學的時候參加過戲劇部。"


    的確聽岩村老師說起過這件事。現在岩村老師也是學校戲劇部的顧問。


    "那麽說,一周以前的一切都是他在演戲?"


    "是。那家夥最擅長編故事了。他不是總吹噓說他以前出版過小說嗎?可就是不肯告訴我們小說的題目。"


    "可是我的的確確看見s君的脖子吊在從格窗垂下來的繩子上……"


    "那種事兒一個大人怎麽都做得到啊。而且那家夥還是個大塊頭。把一個小孩用繩子吊在格窗上根本不費勁兒。偽裝工作吧,這個叫?反正我可是一點沒有自己上吊的印象。"


    最後的話s君故意一字一頓地說。


    "我隻記得,岩村老師冷不防把繩子套在我的脖子上,拚命地勒,我的身體就一點點往上升,臉上火燒火燎,雙腳也離了地……接下來——"


    說到這裏s君停下來小聲歎了口氣。


    "不行啊,接下來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你說的是在那天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早上。在道夫君你們上學之前。"


    "那麽早啊……"


    如果說真的是岩村老師殺死了s君,那麽也就隻有在那個時間段了。因為那一天,無論是畢業典禮還是後來的座談會,岩村老師都一直在我的視線中。


    "岩村老師大概是八點左右到我家來的。我媽媽剛去上班他就來了。我媽媽在花卉市場上班,所以那個時候是不在家的。"


    "以前好像聽你說過。你早上都是一個人吃早飯。"


    我所知道的,可能岩村老師也一清二楚。


    "那麽說,岩村老師是看準了你媽媽不在家的時候才到你家去的?"


    s君在瓶子裏應了一聲:"大概是吧。"


    "大概在我媽媽出門之前,他就一直躲在我家門前的竹叢裏。我媽媽離開家還不到兩分鍾門鈴就響了。這時間也太巧了。"


    "難道說,他從一開始就計劃要殺你嗎——"


    "我覺得是這麽回事兒。當然,我什麽防備也沒有,岩村老師在那個時候突然來了,真嚇了我一跳。而且我一打開玄關的門,他什麽也沒說就進來了。他的表情太恐怖了。我是第一次看到岩村老師那樣的表情。"


    岩村老師雖然身材高大但是卻格外小心眼兒,這是我們所有學生對他的印象。我們也常常議論,他已經年近四十卻還是單身,估計就是因為這個。


    三年級升到四年級時我們沒有換班,所以這一年半裏幾乎天天都麵對著岩村老師那張臉,可卻一次也沒有看到過岩村老師動怒。


    "岩村老師一進屋就突然說,搬把椅子到和室來!聲音低低的,不帶任何感情。我就是在電視裏也沒見過那麽說話的人。我當時就問"是讓我坐下嗎?"岩村老師一言不發,隻是瞪了我一眼。我就按照他說的從廚房裏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他指定的地方。然後,他果然就讓我坐在那裏。然後,我就坐下了——"


    "然後就勒你的脖子嗎?"


    "對。勒我的脖子,然後把我吊了起來。"


    我感到屋內的溫度一下子降了下來。


    "還是剛才那個問題,s君,你的屍體究竟怎麽了?"


    "如果不見了的話,肯定是被藏在什麽地方了。"


    第38節:那天,發生了什麽(2)


    "被誰?"


    "當然是岩村老師了!"


    對於s君聽起來毋庸置疑的判斷,我不禁懷疑起來。


    "可是,岩村老師為什麽要那麽做?而且說起來岩村老師到你家去的時候你的屍體已經不見了呀!"


    "道夫君,根據你所說的,岩村老師是一個人走出教師辦公室到我家去的,對吧?並不是和你一起去的。"


    "對,他讓我先回家去。還讓富澤老師送我。"


    "岩村老師就在那個空檔去我家了,為了把屍體藏起來。"


    "可是s君啊,岩村老師不是一個人到你家去的啊,警察也一起去了。離開學校之前岩村老師跟警察聯係過了。我親眼看見他在教師辦公室的一個角落裏拿著電話報警來著。"


    "那也是演戲啊。那時候他根本就沒有打電話。道夫君,你親眼看見岩村老師的手指按一一○了嗎?"


    這麽說起來,的確當時岩村老師幾乎是趴在桌子上打的電話。我把這個一說,s君立即回答說:"我說的對吧!岩村老師一出學校,就馬上到我家去把屍體藏了起來。然後才真報警。"是這麽這麽回事兒,我現在到這個叫s的學


    生家去,請跟我一起去吧。"實際上他剛剛去過我家。"


    嘿嘿嘿。s君隱隱地笑起來。


    "等一下!為什麽岩村老師要把s君的屍體藏起來呢?為什麽要先故意讓自己的另一個學生發現屍體,然後再藏起來呢?"


    "這個連我也不知道啊。我隻知道是那家夥殺了我。那以後的事情我也都是聽了你的話後猜的——不過大體上可以想得出來。"


    "說說看。"我不知不覺地支起膝蓋。


    "好吧,也沒什麽。從哪兒開始說起呢?按照岩村老師的行動順序來說比較好懂吧。嗯,我是這麽想的——"


    s君略微停頓了一下,然後開始講起了他的推理。


    "按照順序應該就是這樣的——岩村老師因為某種理由想要殺了我。但是,要是成為殺人事件的話就麻煩了,那就必然要接受警察的調查,需要了解他作為相關人員的不在場證明啊什麽的。所以岩村老師就偽造了一個我自殺的現場。那天早晨,岩村老師用繩子勒死我之後,把我的身體吊在了格窗上。這樣他就製造出了一個自殺的假象。然後他就到學校去了。我想那時候岩村老師肯定是走進了柞樹林。比起從玄關出去,越過院子從柞樹林出去更隱蔽,被人發現的幾率更小。不過岩村老師想錯了。"


    "為什麽想錯了?"


    "因為在那個時間裏,在柞樹林裏被人發現的可能性實際上更大。因為每天早上八點左右一定會有人走進柞樹林。"


    "早晨八點鍾?"我忽然想起來了。"難道是那個彎著腰的老爺爺嗎?"


    以前我曾經聽s君說起過,在他家院子前麵有一個像小人國房子似的箱子。每天早上八點都會有一個老爺爺來看這個箱子。


    第39節:那天,發生了什麽(3)


    "對對,就是那個老爺爺。"s君頗為滿意地回答。


    "恐怕岩村老師在柞樹林裏就被那個老爺爺看見了——岩村老師就慌了。如果警察發現了我吊死的屍體,一定會推斷死亡時間。這樣一來,自己和這件事情的關係就會暴露。但是,立即去把我的屍體藏起來的時間已經不夠。因為八點半老師和學生都要準時到教室。如果為了把我的屍體藏起來而遲到的話,一旦我失蹤的情況被發現,那岩村老師就一定會被懷疑。因為在我死的那天早上,有人看見他在我家附近的柞樹林裏出現過。所以岩村老師隻能先放棄藏屍,而到學校去了。然後他就想出了一個好辦法,既能按照原先的打算讓別人以為我是自殺,又能讓他自己擺脫嫌疑。"


    "那是什麽辦法?"


    "先讓別人發現我"吊死"的屍體,然後再把屍體藏起來。"


    說到這裏,s君放慢了語速。


    "這樣一來,既能讓人以為我是自殺,又因為屍體不見了而無法推測死亡時間。即便有目擊者證實當天早上八點鍾他在我家附近出現過,也不會有人懷疑他和我的自殺有什麽關聯。於是岩村老師就決定先打發一個學生到我家去,借口就是要給我帶東西。他的如意算盤是:如果發現屍體的是他班裏的學生,那就應該不會直接報警,而是肯定要跑回學校來告訴他。而那天擔任了這個角色的就是道夫君你。"


    "那麽,我是被利用了?"


    "真遺憾啊。和岩村老師計劃的一樣,你到我家去看到我吊死的屍體後,馬上就跑回學校,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告訴了他。他裝作非常吃驚的樣子飛奔出學校,把我的屍體藏了起來。結果就是現在這樣子了。我被斷定為自殺,唯一的疑點就是我的屍體不見了。因為隨後岩村老師是和警察一起到我家去的,所以沒人會懷疑他。"


    "哦……"


    "其實這麽做對岩村老師來說更有利。你想想,如果按照最初的預想,等我吊死的屍體被發現時,警察一定會看穿偽造的現場。具體怎麽回事我也不太知道,不過被勒死的和上吊死的屍體上留下來的繩子痕跡有細微差別。所以那天早晨岩村老師突然改變主意,對於他本人來說絕對是一件好事。"


    "確實如此……"


    我盯著絨毯,揣摩了一會s君的話,不停地和自己的記憶比照著。我那天所看到的——岩村老師的態度、行為——


    我覺得s君的推理大體上是正確的。


    "可是岩村老師究竟把你的屍體藏到哪裏去了呢?"


    "嗯……可能是先藏在車裏了。"


    "車?"


    的確,那天岩村老師說過把車停在了什麽地方的停車場。


    "道夫君,那個停車場應該離學校很近吧?"


    第40節:那天,發生了什麽(4)


    "應該是。"


    "岩村老師聽了你的話之後,就從學校出來直奔停車場,然後開車去了我家。接著,他把車倒進竹叢旁邊的小道,把我的屍體塞到車裏,再把車子了藏起來。那一帶根本沒人,所以不用擔心被人看到,接下來他才報警,然後和警察一起又去了我家。"


    "這樣啊……這麽說來,時間上也不是不可能。有車的話,藏屍體也好,來回移動也好,就都有足夠的時間了。"


    我抱著雙肘,頻頻地點頭稱是,可是我還有一個疑問。


    "為什麽岩村老師把你的屍體藏起來的時候又做了那麽多沒用的事情呢?你看,他把繩子也搬走了,椅子也重新放回廚房,挪了位置的衣櫥也歸了位,而且還把排泄物都擦了。"


    如果是故意讓我看到s君的屍體,讓我以為s君是自殺的話,又有什麽必要做這些事情呢?


    "噢,那個呀,或許是怕留有指紋吧。"


    "指紋?"


    "那天早上到我家來殺死我的時候,岩村老師的手碰到了很多東西。勒死我時,偽裝現場時,還有在玄關按門鈴時,肯定都留下了指紋。一開始他是想製造出我是上吊自殺的假象,所以也沒有在意指紋什麽的——不過,突然變成必須把我的屍體藏起來了。而一旦屍體消失,警察就要大規模搜查,肯定也要調查家裏留下的指紋。所以,岩村老師在藏我的屍體的時候也要把他的指紋抹去。但是,指紋都留在了什麽地方很難全記得。"


    "不過,那又為什麽要把衣櫥和椅子挪回原處呢?"


    s君想說的我一時還不能理解。


    "你想想就明白了。警察到我家去的時候,如果現場和道夫君說的完全一樣,唯一的區別就是我的屍體消失了,那會是什麽結果?馬上就成了一個重大事件啦!警察肯定會說:"不要破壞現場!"然後就會開始調查屋子裏的指紋。在這裏如果發現了岩村老師的指紋——"


    "那他就會被懷疑了。"


    姑且不說殺人,至少和屍體消失是有關係的,岩村老師恐怕就得受到這樣的懷疑。


    "對啊,就因為指紋,他肯定得被懷疑——可是,如果警察到了我家時發現家裏沒有什麽異常,那麽警察就會懷疑道夫君你說的話是不是可能有錯誤,於是岩村老師就可以當著警察的麵在這屋子裏麵摸來摸去留下自己的指紋了。然後一邊碰一邊假裝說:"啊,這個有點兒奇怪!這個,還有這個,怎麽回事啊?那個,那個……"這樣一來,即使警察發現現場留有岩村老師的指紋也不會懷疑他了。"


    "啊……"


    這種說法的確很合理。


    "你什麽也沒看到,是怎麽判斷出來的?"


    我真是佩服s君的推理能力。s君還有這種才能,我一點兒也不知道。


    第41節:那天,發生了什麽(5)


    美香從一開始就在一邊附和著。可是s君的話美香能理解嗎?


    "可是道夫君——你最好還是別把我的話都當真。"s君的口氣變得認真起


    來。


    "為什麽?"


    "對別人的話深信不疑可不行。我剛才說的都隻是我的推理,隻是一種可能性而已。究竟對不對,我們現在還不知道。人一旦對某一點深信不疑就很難改變了。如果隻相信一種說法,那麽當麵前出現和這種說法矛盾的情況時就束手無策了,也就是說失去了正確的判斷。"


    我終於明白s君想要說的了。我將它牢牢地銘記在心。


    "啊!"


    一直沉默不語的美香突然大叫起來。我吃了一驚,轉身看過去。


    "所婆婆的那個提示,我明白啦!"


    "提示?哦,是那個"氣味"吧?"


    "嗯!就是手帕啊!"


    美香顯得異常興奮,我卻不明白美香說的是什麽。不過,沒過一會兒,我就恍然大悟了。


    "對呀!手帕!"


    "我說道夫君,你說什麽呢?"


    我把所婆婆的話告訴了s君。


    "哦,是嘛。究竟是什麽東西啊,那個老婆婆說的"氣味"?"


    "那就是大吉衝著我叫的理由啊。"


    我得意地解釋道。


    "那天大吉衝著我沒完沒了地叫,就是因為我拿著岩村老師的手帕!大吉感覺到了殺死s君的凶手的氣味才那樣拚命地叫。"


    "啊,原來是這樣。"


    s君並沒有顯露出多大的興趣。確實在已經知道岩村老師是殺死s君的凶手的現在,這個提示已經沒什麽價值了。一瞬間覺得自己有點小題大做。美香似乎也和我一樣,默默地扭動身子調整了一下姿勢。


    "先不說這個——s君,你現在也該把真相說出來了!"


    我看著s君的臉。


    "岩村老師為什麽殺了你?理由究竟是什麽?"


    "我不是說了嗎,總有一天會告訴你們的。"


    s君的聲音又低沉下去。


    "隻是,道夫君,小美香,你們能幫我嗎?"


    "幫你?"


    我和美香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道。


    "是的,幫我。實際上,剛才一邊說我一邊想,希望你們倆能聽聽我的請求。"


    我和美香能為s君做些什麽呢?當我這麽問的時候,s君的回答緩慢而慎重,似乎有意地想給我們留下一種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很重要的印象。


    "我想拜托你們找到我的屍體。"


    第42節:那天晚上(1)


    那天晚上


    "就那麽輕易地被岩村老師殺了,我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不過既然已經被殺,現在我也沒什麽辦法。可是如果誰也不知道那是他的罪行的話,我死也不瞑目!真的!"


    那種心情我也能理解。


    "所以才想找到屍體……"


    找到了屍體就能從中發現很多證據吧。那樣或許就可以追究岩村老師的責任了。


    我和美香答應了s君的請求。當然,心中充滿不安,但是同時我也感到自己的身體裏仿佛湧上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


    我們三個人開始討論為了找到s君的屍體具體應該怎麽做。首先,我們必須要知道屍體藏在什麽地方。s君斷言說一定是藏在岩村老師家裏。


    "隻能這麽想了。不過究竟是塞在袋子裏還是大卸八塊藏進冰箱就不知道了。"


    岩村老師的確是一個人住在公寓裏的。


    "為什麽你會認為是在岩村老師家裏呢?"


    "因為那天岩村老師和警察從道夫君的家裏出來的時候,警察的搜查就已經開始了。那之後再想用車子把我的屍體運走就已經太晚了。要是被警察叫住,問一句"打擾了,請允許我們檢查一下後備箱",那就完蛋啦。所以,岩村老師從道夫君的家裏出來和警察告別之後,肯定馬上把車開到了自己家的停車場。之後應該馬上把我的屍體藏在一個什麽地方,可是剛才已經對警察說了自己要回學校一趟,所以隻能馬上返回學校。恐怕岩村老師開車把我的屍體運回家後就坐電車去了學校。所以很有可能現在也沒有將屍體運出去。搜查不是還沒結束嘛。"


    "嗯,還在到處查。"


    原來如此,s君的屍體很可能真的就像s君說的那樣,還藏在岩村老師的家裏。


    "可是,我們怎麽才能找到藏在岩村老師家裏的東西呢?"


    "悄悄地溜進他家。"


    s君平靜地說。


    我說我不知道岩村老師家的地址,s君馬上說:"看看班級名冊。那上麵不是有班主任的地址嘛。"


    "可是,不知道被媽媽弄到哪兒去了。"


    "這樣啊……那,有沒有岩村老師寄來的賀年卡?"


    "也被媽媽給……"


    "真拿你們沒辦法,那就查查電話本吧。電話本你家裏總還有吧?"


    "有倒是有。可我不知道岩村老師的全名啊。電話本上姓岩村的人有好多啊……"


    "他叫岩村什麽來著……我記得是個挺像人妖的名字,跟他那張臉一點也不配……"


    我們想了好一陣子,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岩村老師的名字到底叫什麽。


    "算了,道夫君,這個很容易知道。到學校看看名冊就行,或者直接問他本人也行。"


    "就算知道了他家的地址,可是他肯定會鎖門啊。怎麽才能悄悄溜進去呢?"


    s君稍稍思考了一會兒,然後突然說:"這樣!跟蹤岩村老師。這樣就一石二鳥了,既能知道他家的地址,也能打開房門。隻要趁著岩村老師不注意的時候從玄關溜進去就行。他要是在家應該就不會鎖門的。"


    "說得簡單——"


    這時我聽到了媽媽上樓的腳步聲,我們的談話也隨即中斷。我把裝著s君的瓶子藏在了雙層床的上鋪,自己也鑽進被窩裝作睡著了。


    第43節:那天晚上(2)


    "小美香,該睡覺了喔!"


    媽媽推門走了進來。


    感覺到媽媽正在下鋪整理被褥,我努力忍著不出聲。以往我隻要一出聲,媽媽就會掀開我的被子怒斥我。雖然對我來說那已不算什麽了,不過現在可萬萬不行。如果媽媽發現了裝著s君的瓶子就糟糕了。


    我在床邊探出頭,悄悄往下瞄了一眼。媽媽正在小心翼翼地一個一個扣著一件前胸嵌有"m·m"圖案的粉色哆來咪寶貝睡衣的扣子。


    "好啦,弄完啦。小美香,閉上小眼睛吧。"


    我突然注意到那"小眼睛"正在向我使眼色,於是我急忙在媽媽開口說什麽之前縮回了頭。接著,底下傳來了"晚安的親吻"的聲音。


    總算房間的燈被關上,腳步聲也漸漸消失在樓下了。


    我枕著雙手,望著黑暗的天花板歎了口氣。


    "道夫君的媽媽有點兒奇怪啊。"


    s君在我枕邊的瓶子裏安慰我似的說。可是我這時根本沒有考慮媽媽的事。


    "現在我腦子裏全都是跟蹤的事兒。"


    "還是不放心?"


    "當然了。沒有信心啊。"


    "沒事兒,沒事兒,一定沒問題。我們有三個人呢。"


    "可是,比體力我必輸無疑啊。要是岩村老師向我撲過來……"


    這時,s君小聲說:"那麽那件事真是越來越不能說了……"


    "——那件事?"


    "啊!你聽見剛才我的話了?"


    "聽見了。你是想說什麽嗎?"


    "也不是想說,而是如果不先說出來會很難辦。"


    s君回答得含混而曖昧,在我的催促之下,他才接著說了下去。


    "剛才,道夫君和小美香跟


    我說所婆婆的事時,你不覺得我的反應有點兒怪嗎?"


    "是啊,你看上去一點兒也不感興趣似的。不過剛才我們也都知道了大吉衝著我叫是因為岩村老師的氣味。確實現在看來這個提示也沒什麽意義了……"


    "不,不是這個意思。我當時的反應奇怪是因為我覺得你們的判斷是錯誤的。"


    我轉過頭看著s君。


    "什麽意思?"


    "大吉對帶著岩村老師氣味的手帕大叫這個說法本身沒有錯,但是我覺得這個理由好像不太對勁兒。"


    "什麽地方不太對勁兒啊?"


    "大吉那家夥沒那麽聰明。嚴格來說還應該算條笨狗。所以它不會因為聞出殺死自己主人的凶手的氣味而大叫。大吉當時大叫應該是出於本能之類的。"


    "本能?"


    "我是這麽想的:大吉聞到岩村老師的氣味而大叫是因為這是殺死自己同伴的凶手的氣味。"


    "自己的同伴?"


    "我的屍體沒準兒也被折斷了腿呢!"


    "哎,等等……"


    "嘴裏可能也塞著香皂。"


    "等等,s君,難道說……"


    第44節:那天晚上(3)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恐怖的想法,而且那恐怖的想法馬上就被s君的話證實了。


    "岩村老師用繩子勒住我的脖子把我吊起來時對我說……"s君停頓了一下,接著用軟弱無力的聲音說:"他說:"我要像殺貓殺狗那樣殺了你!""


    七月二十九日午後一點四十分。


    總算看見圖書館了,白色的牆壁反射著夏日的陽光,樓前鋪著紅磚的空地上佇立著幾個石雕的少女,擺出正在嬉戲的姿勢。


    走進自動門,冷氣立即包圍了泰造。可能是在毒日頭下走了太久的緣故,泰造感到十分疲倦。


    圖書館裏異常擁擠。大概是因為正值暑假吧。閱覽用的書桌上都裝飾著白色的百合花。孩子們都好奇地看著。


    泰造來到圖書館是為了找一本自己退休以前不經意買下的小說。那是一本用第一人稱寫成,自始至終筆調淡然的小說。小說的主人公有著古怪的癖好。至今他還記得因為小說裏那栩栩如生的描述,自己讀到一半的時候便讀不下去時的那種痛苦體驗。


    昨天夜裏,泰造突然想起了那本小說,似乎那本小說對現在的自己會有一些幫助。那時這種預感異常強烈。當然,這預感毫無根據。


    殺害少年,辱屍。


    這就是小說主人公的癖好——


    什麽來著……就是那個,吊死的小學生的屍體又不見了——


    三天前那個年輕的整形醫生對泰造說起的事幾天來總是在耳邊繚繞。相隔幾個月泰造再一次去了那家整形醫院,趴在診療台上一邊感覺著整形醫生胳膊肘的移動,一邊聽他說話——


    真可憐啊。因為受不了在學校裏被欺負而自殺本來就夠可憐的,屍體又被別人弄走了——


    可能是因為前來求診的病人都是這一帶的居民,整形醫生對這件事非常了解。他把自己知道的給泰造從頭至尾講了一遍。


    泰造聽到的故事是這樣的——


    一個名叫s的少年,在自家的和室裏上吊自殺了。雖然沒有留下遺書,不過似乎是因為在學校無法和同學友好相處而選擇了自殺。s的一位同學到他家去,偶然間發現了屍體。那位同學馬上報告了學校,可是當一位姓岩村的老師和警察趕到s家的時候,本來應該在和室裏麵吊著的屍體卻不翼而飛了——


    警察現在還什麽結論都沒有公布……不過,我們這兒是個小地方,謠言很快就傳開啦——


    圖書館存放小說類圖書的地方是按照作者的名字分類的。因為已經忘了那本小說作者的名字,所以泰造隻好循著記憶裏那本小說的書名在書架之間來來回回地找。不過,要在如此龐大的書海中尋找一本,實在是不太可能。


    "這樣下去不行啊……"


    找了一會兒實在是找不到,泰造便來到了位於圖書館一角的問詢處。那裏有幾台專供檢索用的電腦,旁邊還放著說明書。可泰造將那說明書翻來覆去看了好多遍,還是一頭霧水不知所雲。沒辦法,他隻好向一位年輕的女館員求助。女館員極為和氣,為泰造熟練地操作起電腦。


    "我想找本小說,可是作者名字給忘了……"


    "沒關係的。您能告訴我書名嗎?"


    "唉……好像是叫《性愛的審判》吧——啊呀,不對,好像是《對性愛的審判》……"


    "好的,請您稍等……性……愛……噢,有了。是《對性愛的審判》。"


    "哦,果然是那個名字啊——書在哪兒?"


    "在最前麵的書架上。最靠近這邊的。"


    "哎呀,放在這麽顯眼的地方啊。"


    這也不是什麽有名的小說——


    泰造感到有些意外。


    "這本書的作者好像是本地人,所以就放在了"本地作家"的架子上。"


    "是這樣啊……"


    泰造感到自己的心髒怦怦跳了起來。


    這難道僅僅是巧合嗎——


    向女館員道了謝,泰造來到了她說的那個地方,果然在標有"本地作家"標簽的書架一角找到了那本小說。泰造抽出書看了看封麵,的確是那本書,他馬上掃了一眼作者。


    "六村薰——"


    好像就是這個名字。


    泰造拿著小說回到了問詢處。


    "能不能再幫我查一查這個作者的資料?"


    聽了泰造的詢問,女館員啪啦啪啦地敲著電腦鍵盤,很快就做了回答。一個非常意外、非常令人吃驚的回答。


    這樣的結果自己預料過嗎?


    這種可能性自己假設過嗎?


    "怎麽會這樣……"


    泰造無力地坐在身邊的沙發上,膝蓋上拿著那本小說的手在輕微地顫抖,幾乎都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幾十分鍾過去了,泰造一直都沒能站起身來,隻是直直地盯著膝蓋上那本小說的封麵。腦子裏萌生出一個想法。


    年輕的整形醫生所講的那個事件也許大部分都是正確的。不過,整個事件中有一點必須要修正。


    泰造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不停顫抖的手指,微微張開了幹燥的嘴唇。


    "那孩子——絕不是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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