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虛妄複蘇之館


    這是一個很大的房間。


    有一名繪畫者,正獨立站在麵前那張碩大的繪布前,畫布固定在木製立架上,高度甚至高過普通的成年男人頭頂。


    因為地上和周遭滿置了畫布紙和顏料瓶,地上隨便丟棄了抹色用的各式彩筆、混色盤,廢稿也毫不留戀的棄置一旁,所以縱然原本應是一個舒適休閑的房間,也終究變得雜亂而讓人不舒服。


    不過繪者不在意。


    對藝術家而言,環境並不一定是那麽重要的,內心能否流淌著靈犀的清泉才是最重要的,更何況,現在身邊還有那個人在。


    繪者轉過頭看著一旁的愛人,靜靜地坐在一旁,臉上掛著一如以往的溫柔笑容,默默地支持著自己。


    沒錯,自己什麽都不需要,隻要有那能夠陪伴自己一生一世的伴侶在,自己就了無遺憾了。


    隻是話雖這麽說,繪者卻已經將近一年都畫不出滿意的作品了。


    是靈感嗎?還是有什麽其他的問題?


    其實這根本就不是問題,繪者很清楚問題症結在什麽地方--那就是生命力,自己缺乏了投入藝術的生命熱誠。


    沒有生命的創作是沒有用的,所以自己隻能創造出或許外界能夠欣賞,但卻連自己的心都不能打動的作品。


    可是沒有辦法,自己對生命所有的熱誠,通通都隻想貢獻給那最重要的愛人。


    正因為無可取代,無可挽回,所以才可貴--那份情感和心意是真摯的,而自己也相信,親愛的伴侶也絕對是一樣的。


    啊,看吧,就像呼應著我的想法,默默地望著我,在眼中的那份熱切感覺絕對不是虛假的。


    啊,看吧,走了過去,以雙手環抱著彼此,這總是讓我沉醉不已的相擁,也絕對是真實的。


    那麽,又還有什麽好懷疑的呢?


    --我的這份愛,毫無虛假。


    所以不要猶豫這是正確的,一定是正確的。


    嗯?


    有人進來了。


    難道又是那些人嗎?上次已經差點就永遠拆散了我們,難道這樣還不夠嗎?


    絕不再原諒了!


    我轉身正要走出,卻突然感覺手被人輕輕拉住。


    是愛人,用著擔憂的眼神望著我,雖然沒有開口,但我知道那意味著要阻止我離開。啊啊,我懂,我很了解愛人的想法,但這次不能再放任他們了,一定要給他們一個狠狠的教訓,才能保有我們之後的幸福。


    我輕輕地吻了愛人的雙唇。


    不用擔心,我馬上回來。


    是的,我不會再讓任何可能分離我們的事物存在了。


    於是,繪者踏出了房間。


    --虛妄的生死之舞開始。


    十月十八日,下午兩點三十分。


    易鷲踏進了公司中,那旁若無人的模樣,馬上引來裏頭數人的注目和不悅,眾人起身圍了上去。


    小鬼,這裏不是育幼院,趕快回家去吧。


    這裏絕大多數人,都是長一副簡直就像在臉上寫了我是混黑道的小尾流氓痞子一樣的外表,隻是易鷲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中。


    你們老大請我來的,亂來的話到時被切小指的是你們自己喔。


    在某一人的鼻前秀出了之前那名矮胖男子的名片,那幾個大男人看了看,狐疑了會,終於某人跑進去通報告知。過了不到一分鍾,那人又很快的跑了出來,表示老大要見易鷲,請他進去。


    而打從開始就不打算跟他們客氣的易鷲,大搖大擺地上了樓,然後走到老大的辦公室前,用力推開了門,玻璃窗戶的鋁門順著轉軸撞在牆壁上,發出碰的巨響。


    你就不能客氣一點嗎?


    在專用辦公室裏,老大坐在黑色的真皮董事長椅上,將雙掌押在桌前,臉上的肥肉擠成一團,形成一種接近苦笑的表情開口。


    --不想。


    易鷲根本沒有絲毫猶豫的就給予回答,而且他的答案還不是不能,而是更過分的不想,並自動在辦公室中間的的一套沙發組倒坐了下來。


    老大無奈地搖了搖頭,但也沒有多說什麽,反而是展露他在屬下前也沒露出幾次的和藹笑容。


    那麽易鷲,你今天到來是有什麽好消息想告訴我嗎?才沒幾天而已,真是有效率啊!


    少拍我馬屁,我不吃這套,還有我今天是來問問題的。


    啊,請說。


    你們損失了幾個人?


    易鷲突然問了這個問題。


    老大沉默了一下沒有給予回答,卻反而在下一刻突然爆笑了出來。


    看著他那愚蠢的模樣,易鷲不動聲色,隻是靜靜看著對方。


    就這樣笑了一陣子後,老大倏地收起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帶有深意的微微笑容。


    總共七個,而且後來的五個都有帶槍,不過我想知道的是,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很簡單,像你們這種人,部下用免錢的,肯花錢請我,想也知道一定是碰了不少釘子,再來就簡單了,事務所裏麵有沒少人,跟下層的人輾轉套套口風就行了。


    易鷲不經意地說著,也的確,這件事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在於接下來要說的事。


    還有,你們要拿的那樣東西,真正的主人應該是李宗彥的嶽父左思翰吧?他與你們是什麽關係?


    老大將身體往後一靠,輕輕哼笑。


    我隻能說,他以前跟我的關係不錯,也合作過幾次,可惜幾年前因為某件小事我們小吵了一架,他竟然一個意氣用事,將屬於我的東西帶了就走,後來不幸出了一點意外過世了,那東西也不見了。


    直到前陣子才終於聽聞,東西原來在他女兒女婿手上,隻是欲跟他們討回,卻堅持不肯,所以才希望你幫忙。


    意外過世嗎?


    易鷲的話中透出一絲諷刺之意。


    左思翰是大約在一年半前某次一人爬山時意外遇難,屍體是在某懸崖下發現的,被外界認為是失足摔死;而幾個月後,繼承了他所有遺產的李宗彥夫婦,也發生車禍。


    而這兩件事,少年不認為隻是單純巧合,但他最終還是沒有多說,因為所有的事情眾人心知肚明。


    易鷲欲確認的事情完畢後,知道也多問不到什麽後,不多費唇舌地轉身離去了。


    大哥,為什麽你要顧請那種目中無人的小鬼?


    是啊,可以找的人那麽多,幹嘛偏偏是他!


    當易鷲離開後,終於開始有人忍不住,對老大何以堅持要花錢雇用這樣的小鬼而大表不滿。


    但老大卻隻是淺淺露出了剛才一直隱藏起來的真正笑意,看著窗戶外正離開大樓的易鷲身影,緩言:--那家夥,是幹涉者。


    咦,就是那個傳說中的?一名黑衣部下訝道。


    沒錯,還有根據上次逃回來的憲仔所言,李宗彥那家夥八成也是吧所謂以毒克毒,幹涉者就用幹涉者去對付。就算小鬼沒辦法幹掉對方,但多少也能有些效果吧,而剩下來的


    用著眼角餘光瞥向部下,有所領會的他們立即收拾了東西,率領了幾個人開了車,跟在易鷲後方而去,留下指使獵犬的獵人在辦公室裏,笑出胸有成竹的得意。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隻是--


    誰是蟬?誰是雀?


    十月十八日,下午七點零七分。


    某洋館前。


    易鷲雖然年輕,但可不是個蠢蛋。


    這幾天他早已藉由自己的情報來源,得知有某人在裏到處打聽有關幹涉者的風聲,而自己似乎也或多或少被對方探聽到,而過沒幾天,那個男人就來到了自己眼前,這他可不認為是巧合。


    從剛才會話的對方細微神情,以及自己所搜集到的情報判斷,委托目標的持有者,也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幹涉者,要不然也是需要幹涉者對付的棘手角色。因此可能的話,能夠在不起衝突的情況下完成委托,是最好不過的了。


    因此,他來到了李宗彥和左碧芸所居住的洋宅。


    翻過了圍牆,他沿著正門旁的圍牆,來到了洋館右方別院旁的一扇窗戶,易鷲伸手推開,小心地將身體翻了進去,那自然的動作完全看不出他有絲毫擔心窗戶打不開之貌--這是因為少年隻要確定一件事,那即是窗戶沒有鎖上就夠了。


    屋邸的內部和剛才所見到的宛如別墅般的外觀相符,有著非常華貴的室內設計,而根據資料,那是左碧芸之父死後,所遺留給他們的遺產之一。易鷲注意到洋館裏有其他人在,而那並不是李宗彥和左碧芸的聲音而已,看來似乎他很幸運地,此時正好有其他人的來訪。雖然易鷲對於究竟是怎麽樣的客人會來此感到好奇,但當下更重要的應是趁機好好搜查這間洋館。


    一般人的習慣,最重要的事物會藏在自己比較有安全感的房間中,也就是臥室或書房等等地方,而那些地方,通常不會在住家一樓。


    好在此洋館也隻有兩層,易鷲便小心觀望沒有他人之後,自前廳樓中樓式的環繞樓梯,來到了二樓。


    真的很誇張啊


    少年暗忖道,隨著這樣隨便走著。豪宅裏的房間,無論是家具擺飾,或是考量到配色後所選的壁紙,都有著相當融洽的穩重風格。


    此外,房間中的擺設實在是多的驚人,走廊上聳立一旁的全套白銀鎧甲裝,或是瓷器收藏,甚至還有整間的野獸標本。


    雖然是有聽說左思翰除了是名藝術家,也是位收藏家,隻是這麽多種類的收藏品和這間豪闊的洋館,真的是藝術家的身份所能擁有的嗎?


    恐怕,那就是他和黑道維持那種關係的原因了。


    又過了幾分鍾,在巡視過幾間不重要的房間後,易鷲發現了一間書房,從內裏的擺設,他判斷那要不是左思翰就是李宗彥的專用書房,由於特地上了鎖,這更讓易鷲直覺認為這裏必定存在著什麽關鍵。


    易鷲在房間探索一陣子後,雖然沒有找到那片儲存著資料的光碟,卻從書桌中找到了某樣目標外的重要事物。


    那是左思翰的日記。


    雖然並沒有每日都寫,但從那裏麵的間斷記載和先前的資料推斷,他終於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真相。


    --左思翰從很久以前,就一直和黑道有著緊密的接觸,連係著他們的,當然是金錢利益。而黑道最能賺錢的一項生意,就是毒品。


    由於左思翰經常遊覽多國,也認識了許許多多各國的同好門路,經由左思翰當中間人,以著不用和其他組織互相競爭的通路,讓不管是毒品的流入流出,或是成分的來源,都有相當的助益,雙方的合作非常順利,都大大飽足了銀行中的存款。


    隻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在左思翰結婚、妻子生下了愛女左碧芸後,讓他在想法上開始有了轉變,開始想要抽身離開這個市場。


    隻是,當純粹的原色染上了異色後,欲回複原本的單純,是沒有這麽容易的。


    尤其當時來自南美所研發出的新型混合毒品devildance,若是一介入市場,那其中的利益糾葛少說也有千萬以上,就算左思翰想放手,他人也不會準許。


    而推下關鍵一把的,則是左思翰之妻。


    在結婚後,多少開始察覺了丈夫的所為,便極力勸阻他停止那種作為,左思翰也一直猶豫不決,直到原本就身體不好的妻子邁向人生之路的終末時,仍不忘提醒他趕緊離開。


    摯愛妻子的遺願,終於堅定確立了他的意誌,不但一舉抽手所有的毒品流通管道,甚至連devildance的成分比率組合資訊,也一並帶走。最重要的是,那資料裏頭還包含了這麽多年來毒品交易的資訊,如果那被警方得到了,不啻是警方搜查羈捕的明證。


    這一切當然惹怒了黑道,最終他決定和對方進行最後的談判--然後,也就沒有回來了。


    從日記的最後幾篇記載,左思翰也多少明白對方不可能就這樣輕易放過自己,而為了給自己的女兒女婿留下最終的保障,將先前所擁有的資料都存在一片光碟中,作為他們最後的談判用工具可惜,那最後卻成了他們不幸的導因。


    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一年前李宗彥等人出車禍的原因,確實是為了閃避山路彎道突衝而出的一輛貨車,而不慎擦撞後地下山崖。隻是那條山路,是沒有貨車會選擇走的路線。


    之後根據一些輾轉的消息得知,後來有人曾在那山路載了一對男女前往就醫,而根據該司機所言,當然男子雖然貌似無啥大礙,但其懷中的女子,卻是重傷垂危。隻是那人後來送他們到最近的醫院後,也就先離開了,因此也不清楚接下來的詳細事情。


    易鷲合上了日記,事情的因果已經大致明了。


    真相的脈絡,也多少掌握住了。


    --你也是他們派來的嗎?


    突然,房間內響起了低沉沙啞的話語之聲。


    易鷲猛地回頭,房門口不知何時,李宗彥已然站立於那,冷淡地凝望著他,而左碧芸則是不發一語偎在丈夫背後。


    真糟糕啊,居然分心了--易鷲完全沒有察覺對方的到來,他們簡直就像幽靈一樣,無聲無息地出現。


    不回答嗎?那麽,就當你默認了。


    默認又如何,不承認又如何,你想叫警察來嗎?


    少年故作鎮定。


    如果是以前,或許吧,不過--如今在我的世界裏,用我的法則決定。


    李宗彥默默說完,卻沒有易鷲預期中的行動,隻是將腳步緩緩後移,而這個時候,少年突然感覺到了什麽。


    不適切的存在,那是違反了某種東西,改變了某項法則後所產生的產物。


    沒錯同樣身為幹涉者的易鷲很清楚,那是幹涉,而且是強大的足以讓他清楚感知到的法則幹涉。


    門外傳來一陣陣的金屬踏響,不一會,房間內走進了讓易鷲不禁瞪大了眼的存在,那正是先前他在走廊上所看到的白銀鎧甲,但如今卻有兩具走進了房間中。


    透發著無機質的刺骨殺氣,白銀鎧甲舉劍平指向自己,而李宗彥和左碧芸則是無聲無息地離開房間,順手鎖上了門。


    隻是就算麵對這樣詭異之局,易鷲的嘴角依然微微向上彎著。


    嘿,也不過就是兩具金屬娃娃,隻要


    話聲倏止,少年不羈的笑容僵住了。


    易鷲剛才並沒有動作,什麽也都沒有發生,白銀騎士繼續朝自己走來。但那正是叫少年震驚不已的原因,因為他發現他的幹涉居然沒有效用!


    命緣終斷,那是名為易鷲的少年所擁有,是一種可以斷絕所有物體間聯係存在的幹涉。剛才他之所以可以大搖大擺的進入,無視門鎖,也是因為他將所有門鎖相扣的聯係都終結掉了,將上鎖目標轉變成了未上鎖的概念。


    但剛才他嚐試將那些白銀騎士的鎧甲零件的結合聯係中斷,卻失敗了。


    唯一的可能隻有一個。


    易鷲的幹涉有一項特別的限製,也就是幹涉目標須限定為不具意識的非生物,其中甚至包括對生物主體的間接幹涉都不行。唯一的例外是他自己本身,但也無法對自我肉體進行直接的幹涉。


    也就是說,易鷲眼前的白銀騎士,並不隻是傀儡或機械控製而已,而是真正擁有自我意識的存在。


    如果造成眼前這一切的,正是對方的幹涉能力,那麽從剛才就一直從李宗彥那邊感受到的


    --雖然易鷲不願


    意這麽想,但或許左碧芸當時並不隻是重傷垂危而已


    雖然有了驚人的聯想,但情勢卻不容易鷲思索,白銀騎士的攻擊已然朝自己而來,雖然手中握的是未開鋒的劍,但在它們疾揮振出的速度和重量加成下,易鷲閃過的一擊,仍具有斬斷劈裂書桌的威力。


    少年雙手交叉探入腰間皮帶,抽出了某物,指間緊扣數柄飛刀,雙手一振,銀光飛射而出,隻是打在金屬騎士身上後,卻毫無效果的被彈飛,隻在上麵留下小小的凹痕而已。


    呿!易鷲輕叱,雖然他這次出門早有心理準備,或許會有對上幹涉者的可能,身上也帶了不少慣用的武器,卻沒料到這次的目標擁有的幹涉,居然是賦予物體生命這樣麻煩的能力,就許多方麵來說,甚至可以說是他幹涉命緣終斷的克星。


    小小的房間內,易鷲被逼的苦不堪言,那種腳踢拳擊都無效的對手,實在是太難應付了,想逃出去,偏偏它們又守著唯一的出口。


    (罷了,既然沒有出路,就自己開一條!)退到了房間的另一側,好在這間房間是以全木造建築,易鷲一口氣將木質板壁一片片相連的聯係連續中斷,硬是將牆壁開出了一條新路,竄了出去。


    從他開創的第二出口奔離,易鷲趕緊沿著走廊原路而退,不過就算如此,少年也很清楚這樣隻是暫避一時,在未正式離開這間洋館之前,沒有安全可言。


    這間虛偽之館,狂妄者的生死之舞踏祭才正要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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