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thecrowinthenight


    肅穆的墓園裏,聚集了不少的人士。


    在牧師的領頭頌念祭文下,後方聚集的亡者親友或警局同事,也麵露哀傷地低首凝聽;幾名親人和女性同事,甚至以手巾在眼角擦拭著眼淚,輕聲啜泣著。


    在墓碑前,眾人輪流上前致以鮮花,甚至有幾名看似為親密親屬的女子,忍不住哭倒在地,身旁幾名朋友見狀,拍著其肩膀安慰著。


    而喬伊布朗也在。


    並不像其他人一樣圍聚在墓碑旁聆聽著牧師的奠語,他隻是站在一旁有著一小段距離的樹下,默默凝視著前方的祭禮。


    死者的的名字是崴恩萊希特。


    喬伊的臉上別說微笑或眼淚,就連有沒有哀愁和悔恨也看不出,隻是在嘴角叼了根煙,淡然地呼吐著,就好像那隻是一場與他無關的儀式一樣。


    那旁觀的態度,有如陌生人般--不,恐怕就連陌生人也會受在場的哀沉氣氛所熏染才對。


    麵對著搭檔了數年,既是後輩也是值得信賴夥伴的葬禮,喬伊自始至終都沒有流露出應有的感傷。


    他隻是看著


    隻能看著。


    沙。這時,某個人的腳步聲響起在喬伊身旁,不過他沒有開口,來者也沒有答話。


    那個人是喬伊所屬警局的局長,威廉康納萊。


    站立在喬伊的身旁,和他一樣順著同樣的視線軌跡看著祭禮的畫麵;過了一會,康納萊終於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你能活下來,已經很幸運了崴恩的事,就別再多想。喬伊默默聽著,沒有答話。


    然而思緒,卻回到了那個時候。


    --數天前的那個晚上,喬伊被火箭炮的威力所波及,整個人被震飛、摔入了港口旁的海水裏,喪失了意識。


    或許是運氣好,也可能是因為對方認為那樣的情形應該是不可能活著,在暗夜裏隨便搜查,沒有發現蹤影後就算了--總之,他後來被終於遲來的警方們發現。


    但是崴恩並沒有得救。


    其實在火箭炮的襲擊前,他就已經因為傷勢過重、出血過多而去世了,就算沒有接下來的炮火亦是相同結果。


    他的屍體則是被隨後而來的警方,從海裏撈起,然後,成了此日此刻眾人聚集這裏的原因--


    寬敞的墓園吹起一陣風,掃過草地,揚起了露香。


    喬伊深深吸了口煙,將胸膛的白霧吐出,仰望著滿是浮雲的天際,維持著那樣的仰頭姿勢,他終於緩緩開口了。


    為什麽那天的支援這麽晚到?


    像是疑問,更像是控訴般的話語,傳入了身旁男人的耳中。


    宛若是在考慮著如何回答,沉吟了一下,斑眉白發的局長才輕輕歎息,答道:那天就算警方的支援提早去了,也改變不了什麽。差別隻在多殺了對方幾個人,我們這邊也多死了幾個人,如此而已。


    你的意思是說崴恩也隻是你所謂無關痛癢的幾個人而已嗎?


    嗯啊,你要這樣想也可以。頓了一下,局長回道。


    但這句話,卻讓一直保持著奇異冷靜的喬伊,爆發了出來。


    一把揪住了局長的衣領,喬伊對著他大吼。


    你說這是什麽屁話!什麽叫做幾個人?崴恩他就這樣被你歸類成無意義的代號嗎?


    人死了都一樣。康納萊依然平靜。


    不一樣!喬伊再次大吼:崴恩他才他才二十四歲啊!他和我這種已經活了快半個世紀的老頭不一樣,他的人生才正要開始他還有大好人生可以過,他根本就不該這樣死在那種地方啊!


    早前的沉默根本隻是喬伊他壓抑出來的冷漠,此刻一經爆發,便再也無法克製。哪管眼前的人是他上司,亦無礙他憤恨的發泄。


    不過被揪扯住領口的康納萊,態度卻很平靜。


    就好像,早已料到了喬伊他此時的反應。


    是啊,或許是這樣吧?但就算這樣又如何?既然死了,就都無所謂了。就算殉職跳升兩級,保險金領得再多,都和他沒有關係了。追根究柢,有毛病的人是你才對,我才想問你到底在想什麽


    你說什麽--


    如果當初不想讓崴恩死的話,打從開始就不該冒這種無意義的險。


    是你害死他的是那個他一直相信著、跟隨著、卻帶他去執行那種危險任務,結果害他喪命的那個人--你的錯。


    嗚!


    被局長的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的喬伊,不自覺地放掉了揪住對方衣領的手。


    我隻是我隻是想和他一起為這個城市的正義盡力而已。


    不,你還是沒搞懂。打從開始,你的所作所為就是沒有意義的了。


    你說什麽?喬伊的雙眉微緊,麵露不悅之意。


    我說你所相信的那種正義,根本就是不存在的。為了不存在的東西而不惜犧牲奮鬥,那不就是無意義的事嗎?就像崴恩的死一樣,到頭來終究隻是一場空。


    混蛋!像你這種家夥,根本什麽都不懂!


    我懂啊--像你這樣純粹地相信著什麽的歲月,我也曾經有過啊。


    麵對喬伊的憤怒,康納萊隻是回以平淡的話語。然而在那眼神中,卻流露出某種滄桑的存在某種曆經歲月所留下的痕跡。


    對著喬伊緩緩伸出右手,康納萊的食指比了一下他叼在嘴角的煙,勾了勾手指。


    那意味無須多說,喬伊明白那個意思--來支煙吧。


    但是,如果喬伊沒記錯的話,他應該已經戒煙很久了。


    不過此刻的喬伊沒有多說,對著眼前似乎和平時有些不同的康納萊,他隻是默默遞上了香煙。


    康納萊則是自顧地取過了喬伊大衣裏的打火機,扳開蓋子,以火焰點燃了煙。


    不知是在回憶著什麽,抑或是在猶豫著什麽--也或許,隻是單純在享受著這數十年不曾有過的懷念味道


    康納萊深深地吸了一口,讓尼古丁沁入身心,呼出了白霧。


    很久以前,我也曾經像你這樣,在一片黑暗中,秉持著那點正義的小小光芒


    看著眼前吞吐的煙霧,康納萊慢慢地開口。


    --但是隨著我逐漸地往上爬,看得越多、眼界越廣時,我才發現當時我所相信的那道光芒,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從上方往下俯視而去,這個城市、這個世界,根本就是一片混濁的。就算再怎麽努力,那絲微弱的光芒,也隻會淹沒在瘋狂之中。


    話語停歇,康納萊再次深深吸了口煙後,將尚餘半根的煙蒂往地下鬆手放去,皮鞋的腳尖踩下扭轉,熄滅。


    喬伊,你無法改變深藏在人類心中的貪婪,就像無法改變崴恩的死一樣。即使你再如何努力秉持著正義,一個人的認知,也不可能就這樣囊括所有人的價值觀。


    康納萊看著喬伊,口中停止了話語,但眼神中所想說的,卻是不言而喻。


    這是喬伊第一次覺得,眼前的老人似乎並沒有那麽討厭他和自己一樣,至少曾經一樣,都為著自己所相信的事情所奮鬥著。


    不過他們不同,因為他還不打算放棄。


    而康納萊清楚這點,所以現在他才對著自己這麽說;也或許之前的刁難,隻是不希望再看到下一個自己吧?


    現在還來得及,喬伊。別忘了,你還有女兒,以及說著,康納萊不自然地頓了頓:莉雅,所以別再這樣蠻幹下去了,你能活到現在已經算很好運了,換作其他人早不知死幾次了。你做得夠多了,所以可以停了吧?


    聽著康納萊的話,喬伊低頭搔著雜亂的發絲,嘴角暗暗一笑。


    (真是的,居然連他都擔心起來了,不過--)


    我果然還是沒辦法就這樣算了啊。


    喬伊!康納萊臉上流露斥責之意。


    我不能接受。像這種事情,怎麽可能就這樣算了?如果這樣,那一直相信著那種事情、更為了那種事情而死的崴恩,到底又算是什麽?


    你說得沒錯,的確是我害死崴恩的既然這樣,我就更不能因此停下腳步。不管怎樣也好,我絕對不會讓崴恩的死白費的。喬伊說完,留下背後的康納萊,邁步離開。


    獨自一人的背影走離。


    崴恩已經不在了,現在他的身旁已經沒人了。


    但就算隻剩下自己,他也不會放棄的,因為那是他所相信的路


    他,將會繼續走下去。


    午夜時分,寧靜空蕩的街。


    這天的晚空滿滯著陰雲,就連月亮都透不出光芒。夜色較平日更為晦暗,連帶著街道都顯得靜寂不安。


    喬伊獨自一人坐在車裏,遠遠凝視著隔條街的另一側,某個狹隘的後巷。


    他盯著目標,等著。


    對方乃是上次行動時,兩個目標之一的夫魯凱吉。


    花了許多時間追蹤與觀察對方的喬伊,知道夫魯有個喜歡的名妓,每周至少會有一次以上去找她尋歡。


    而此刻喬伊所埋伏觀察的位置,正是夫魯一向密會那名女子的地方而找女人總不可能帶著大批人馬一同前往參觀。


    那就是機會。


    絕不能原諒他的所作所為。


    就在今晚,喬伊將要親手殺了他。


    或許像這樣在沒有確切的證據下便私自動手,有違身為警察的他所該奉行的法律;但是,在法律之外,他的心中潛藏著更深刻的信念。


    --正義。


    是的,不但是為了崴恩的仇,更是為了這個城市,他相信自己的選擇和決定一定是正確的。


    夫魯過往妄行的作為,絕對有違法規和正義,不容坐視不顧。


    如果法律沒有辦法製裁他,那就以他的雙手製裁吧;就算那將可能賠上自己的性命,亦在所不惜。


    就像崴恩一樣,他早已沒有可以失去的了。


    呼--


    喬伊的唇中吐出的雲煙,縈繞在他眼前。


    香煙裏的尼古丁,總是能讓他心情平定、煩躁和緩。尤其是在查案陷入困境,或是埋伏跟監時的等待,煙是他最可靠的夥伴。


    夥伴嗎?


    腦中浮現了這個詞,他不禁意識到身旁座椅少了個熟悉身影的事實。


    那個同伴、那道已不在的身影


    抽煙真的那麽棒嗎?


    他曾問過這個問題。


    數年前,在兩人第一次合作外出查案的那天,當崴恩看著自己點燃了這天的第九根煙時,終於忍不住這麽開口問道。


    而那個時候,他又是怎麽回答的呢?


    再次深深吸了一口煙,喬伊在記憶裏追尋著當時的回答。


    這種感覺是無法說明的,自己來一根試試怎樣?啊是了,我當時好像是這樣回答的吧?喬伊喃喃道。


    不過不抽煙的崴恩,那時隻是露出有些尷尬和畏懼的表情。


    呃,謝了。不過以後有機會的話,我再試試吧。


    他那時應該是在想該怎麽拒絕我比較好吧嗬,真是的,直說不就好了嘛,我又不會硬塞到他嘴裏。


    喬伊搖頭輕笑著--當時的崴恩和後來的他,真的是差很多啊不過該說是他變直率了,還是被我帶壞了呢?


    然而自始至終,崴恩還是有沒改變的地方,那就是對旁人的關心和體貼。


    呃,恕我多嘴為了身體著想,煙最好還是不要抽這麽多比較好喔。


    那天後的某日,看著正抽著煙的喬伊,崴恩又突然這麽開口。


    對著自己這個大上二十歲以上的前輩兼夥伴,他的言語間似乎有些拘謹。


    嗬哼,真是的,居然說了和她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啊。回憶起那時,喬伊不自覺地泛出苦笑。


    --沒錯,那樣的話,她以前也常常對著自己說


    沒辦法,尼古丁已經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了,要我不抽等若叫我別呼吸啊。


    聽到他的回答,那時的崴恩猶豫了一下,怯怯地說了。


    可是抽煙有礙身體健康,會害你折壽的,還是戒掉比較好吧?


    嗬,我是想戒啊至少曾經戒過啦。


    崴恩哼出鼻中的煙息,自嘲。


    沒錯,在結婚後一年,當露依絲生下來之後,他的確是逼自己把煙戒掉了。


    不過九年後當莉雅帶著女兒搬走後,他終究還是再次點燃了那停熄已久的煙。


    --直到現在。


    抽煙會損害他的身體,尼古丁會侵蝕他的壽命,在未來的某日,他將會因此而痛苦,甚至因此而丟掉性命吧?


    不過那是以後的事了。


    現在的他不需要考慮未來--他,已經沒有值得留戀而不舍離去的東西了--隻需要專注在眼前的事,這樣就夠了。


    因為喬伊布朗這個人啊,沒有辦法一次思慮那麽多的事情--關於這點,他自己最清楚了。


    時間應該也差不多了。


    距離夫魯進去找女人後已經過了兩個小時,根據他前幾次的觀察,也差不多該是他離開的時候了--那是他最鬆懈,最有機可趁的時候。


    喬伊整了整風衣的衣領,為自己慣用的那把左輪手槍,一一填上了子彈。


    之所以選用左輪,一方麵是因為結構簡單卻也相對堅固,彈藥較具威力和穿透性,也不容意發生卡彈等故障情形


    不過最主要的理由,其實隻是很單純的;長久以來他都是使用這款式的槍,既順手也較信賴。


    一切準備齊全,剩下就隻待對方的出現


    他可以為了妻女而放下手中的煙,也會因妻女的離去再次點燃了煙。


    他可以為了正義而持起手中的槍,也會因同伴的憾恨不惜賭上性命。


    --啊啊,等著瞧吧,崴恩你所折耗的壽命,我會幫你一起討回來的。


    喬伊撚熄了煙蒂。


    夫魯凱吉踏出了公寓,兩名守在門口的部下見到他,則是對著老大點頭示意,領頭在前往外走出。


    這棟公寓是他送給前陣子包養的一名情婦的禮物,也順便當作他們倆密會的地方。那個女人是大約幾個月前夫魯在一間高級俱樂部認識的名妓,當初他可是深深為她著迷,不惜花上一大筆錢來討好她,好不容易才將她弄到手。


    不過,最近他感覺有點膩了,果然到手的東西很快就不新鮮了。


    再玩個幾次就算了吧--夫魯暗忖。


    像這樣的情形其實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事實上他包養的女人,同時還有另外兩位。


    在兩名手下的領前下,夫魯從房子的後門走出,那裏已經停靠著由他手下手所駕駛、熱好了引擎的車。


    方才的兩名部下之一,將後車門拉開,夫魯輕咳了一聲,在另外一名部下的戒護下,準備屈身上車。


    就在這時,異變突起。


    一輛汽車突然以著猛烈的氣勢朝他那邊突衝而去。


    一來是對方的速度實在太快,加上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一時之間,夫魯根本來不及反應,還是身旁的部下高喊著小心,抱住他往一旁撲倒,才沒有被那輛來勢洶洶的汽車撞倒。


    不過夫魯本人沒事,他的那輛車倒是被狠狠撞中側身,發出了匡啷巨響,往一旁彈飛打轉,撞在圍牆旁。


    雖然車子本身因為優良的設計,隻是側邊車門凹陷,但坐在裏麵駕駛的人就沒這麽好運了,在那陣強烈的撞擊下,倒趴在方向盤前,沒有動靜,不知是死是活。


    他、他媽的搞什麽鬼!


    夫魯驚魂未定地站了起來,尚有些頭暈目眩地看著自己那輛愛車,臉上不禁流露憤怒之意。


    是哪個白癡酒駕撞上了他們嗎?


    不管怎樣,那個人都死定了--不對,剛才那種速度和衝撞方式,很明顯地是針對他來的,難道?


    雖然仍有些混亂,但夫魯畢竟也經曆多次事件,能混到現在當然也不是那麽簡單,他察覺到事情恐怕不單純。


    而猶如回應著他的猜測,方才那輛肇事車子的前座車門開啟,而一名看起來年紀約略四十歲的男人,不發一語、將手往大衣的內層伸去,麵帶煞氣地朝他而去。


    從內層抽出一把左輪手槍,那名穿著大衣的中年男人--喬伊布朗,馬上打直手臂,扣動了扳機,火彈離膛而出。


    嗚!夫魯連忙屈身一避,方才那發子彈隻是擦過了他的手臂,並無大礙。


    喬伊錯過了最佳的時機,暗嘖了一聲,再次瞄準了夫魯。


    但剛才那名撲倒夫魯、讓他免於被車追撞的隨身護衛,已經起身蹲踞著,將老大推開同時,亦舉槍準備反擊。


    不容多想,喬伊偏轉槍口,先那名護衛一步,彈藥接連發射,將其射殺。


    解決了那名護衛,正當喬伊準備上前拉近距離、將躲避起來的夫魯就地正法時,突然周遭響起了數發槍聲。


    彈擊處密集交縱在喬伊身遭,他一陣驚慌準備要閃避之時卻已不及,一發子彈射穿了他持槍的手臂和左大腿,劇痛叫他不由得跪了下來。


    喬伊雖然還想掙紮,但幾名男人已在這段時間內來至他身邊,一腳往他手腕踢出,左輪槍脫手飛出、落在十公尺遠的地方。


    槍不但離手,喬伊身體也被身旁的幾個男人緊按住,動彈不得。


    眼見危機已經解除,夫魯從隱避的門柱旁探身而出,走到了喬伊身前。


    混帳東西!


    從旁邊的男人手中接過槍械,夫魯以槍管猛地掃在喬伊太陽穴處,隨著他的擺頭,血漬也飛濺而出。


    身體和雙臂都被旁人緊扣壓製著,什麽都做不了的喬伊,隻能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瞪著眼前的夫魯,額前鮮紅的血沿著臉頰滴下。


    說實話,你真讓我小小嚇一跳啊


    夫魯用手中的槍輕輕重複敲著喬伊的前額:不過你以為我沒預料到會有像你這樣的白癡想殺我嗎?我可是在周遭布有手下啊,隻是不想太過招搖,壞了和女人玩時的樂趣而已,別給我太得意啊等等,我好像看過你是吧?


    夫魯微微皺眉著思索,然後過了一會,緊皺的眉間舒展,他笑了。


    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天晚上來礙我生意的兩人組之一嘛。怎樣另外一個人死了沒啊?


    你這混帳--


    喬伊發出咆哮,憤然要掙脫意圖衝上。不過他才一動,就被兩旁的人增施力道,整個人被壓倒在地。


    在喬伊蹲了下來,夫魯不屑地嗤笑:好不容易才逃過一劫,好好的苟延殘喘不是很好嗎?卻偏偏要來送死所以說,像你們這麽又賤又蠢的人,就是注定要被我耍弄。不過算啦,既然你這麽想死,我就送你去找你的夥伴吧。


    夫魯起身一個回頭,彈了彈手指,無視來自背後喬伊憤恨的眼神,自顧走離。


    解決他吧。


    拋下了一句命令,夫魯雙手抱胸,慢慢踱步走開。


    不過這時,他沒有聽到槍聲,卻聽到了背後部下的疑惑呼喚。


    凱吉先生?


    沒有如命令解決喬伊,而令他們微微迷惘的理由,在夫魯回頭後的同時,便明白了。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出現的,一道身影站在那裏。


    就在距離夫魯他們約二十公尺遠的街口,那個人佇立著。


    身穿黑色高領毛衣、黑色長褲,披著一件黑色的長風衣,就連過耳掩眉的頭發都是罕見的深黑色


    那道身影,簡直就像是被夜色所暈染的純粹存在。


    在那樣稀薄的微弱月光下,根本看不清來人的臉龐,隻能勉強由其身材和臉型輪廓,推測他應該是男性。


    你這家夥,如果隻是想看戲的話,勸你還是快滾吧!夫魯朝著那人遠遠喊道。


    但他沒有回答,反而更是旁若無人地往喬伊那邊漫步走去。


    步伐輕踏,夜風襲吹,黑衣男子雙手一振,風衣的長衣擺隨其動作翻飛之際,他的手中已然多出了兩把槍。


    --兩把在微弱月光照映下、微微反射著金屬光芒的漆黑色雙槍。


    不想再節外生枝,夫魯再次警告:你這家夥少管閑事,趁沒出事前給我快閃人吧!


    依舊沒有回答,依舊漫步緩進。


    麵對這異常詭異的男子,夫魯的手下們麵麵相覷,朝老板投以不安及詢問的眼神。


    呿,算了殺了他吧!


    夫魯一聲令下,除了一名負責繼續壓製喬伊的人之外,剩下五人則是轉移槍口,瞄向那黑衣的不速之客。


    但就在他們舉起手中槍械,正當擊發之時,那名渾身上下穿著黑色衣裝的男子,亦後發先至地打直了雙臂,手中的雙槍槍口綻放了銳響的輝華。


    火光閃滅。


    那一瞬,夫魯手下中的兩人,額頭同時噴出了血沫,往後仰天倒下。


    什麽!


    眾人陷入震驚--兩發子彈,兩條消逝的人命。


    根本來不及反應,他們才正把視線從身旁的同伴屍體拉回之時,黑衣男子已然再次發動了攻勢,手中槍火再次射出。


    因一時的失神而錯失先機,另一人在那波射擊中,胸口被兩發子彈貫穿,嘔血倒下。


    剩下眾人眼看情況不妙,連忙側身閃避,各自尋找最近的掩護,就連方才壓製著喬伊的人,也將他棄之不理,急忙尋求掩蔽。


    怎麽回事?那個人是誰,不像是警方的人暫時恢複自由的喬伊,也伏低了身勢,壓著大腿的傷口,往另一側牆角匍匐而去。


    喬伊從牆角探出頭來,看著那不知是敵是友的雙槍男子,他的腦海之中,突然閃過了某種想法。


    (從頭到腳一身黑色的裝扮,那個人難道就是那個傳聞中的黑色的家夥?)


    一浮現這個念頭,便越是覺得這可能性很大,但是在事情尚未確定前,喬伊也無暇多想,隻能看準時機,準備撿回剛才被踢飛的左輪槍。


    而在夫魯的部下們尋求掩護同時,黑衣男子也沒有就此歇手。


    隻見他維持著剛才打直手臂的持槍方式,一麵朝對方衝去,一麵密集地噴發槍火。


    準確加上緊密的射擊,逼得對方連探身的餘地都沒有,隻能苦忍到他彈藥用盡的那一刻再圖謀反擊。


    漆黑雙槍裏的兩具彈匣,在黑衣男子如此的射擊方式下很快就用盡,隻是他並沒有因此停緩腳步,反而加快了步伐。


    但見他雙臂倏地成十字交錯而過,兩槍相擦一振、火星彈濺同時,兩具彈匣已然脫膛,往左右兩側彈出。


    緊接他雙手微舉,風衣衣擺隨其動作揚起,雙槍槍柄往腰間預備好的彈匣撞擊套入。僅僅兩秒不到的時間,黑衣男子的雙槍已經換上了新的彈匣。


    將身體各自隱蔽在騎樓、牆角和車身後的眾人,並沒有看見黑衣男子方才更換彈匣時所露出的空隙。在察覺耳中傳來的槍響似乎稍微平息、正打算予以反擊時,黑衣男子已將發動下一波的攻勢。


    急速的奔馳將雙方的距離拉近,就在夫魯的部下剛探出身子,黑衣男子已然衝到了方才那輛轎車旁。


    一腳踏在窗沿、借力踏足到車頂,但見他一個高高躍起,在越過車身同時,身體於空中翻覆扭轉身軀,瞄準目標的槍口再


    次閃迸火光。


    急旋的鉛彈劃裂夜空、從上而下地貫殺了將身體貼避在車後的兩人。


    黑衣男子空中一個翻身、平穩落地,但另一名男人則是趁機貼近,舉槍瞄準了他的腦袋,一聲叱斥、扣動了扳機。


    但黑衣男子並不驚慌,配合對方時機,從容地扭腰偏頭閃開了對方那一槍;而在那人為此一愣之時,貼近他的胸前,將槍口埋入腹間


    鉛彈夾帶血霧破體而出。


    黑衣男子手臂抽離,頓失支撐的男子頹然倒下。


    小心背後!


    赫然發現黑衣男子的背後,有一人已經準備舉槍瞄準他的喬伊,連忙大聲提醒。


    並不隻如此,還有另外一人也在剛才的那陣混亂中,鎖定了黑衣男子的位置,和他的同伴呈現夾擊之勢,準備將他擊殺。


    麵對這局麵,黑衣男子的動作微微一頓--隻有短短的一秒不到,甚至看不出是否有所猶豫思索--就朝著距離他較近的那人衝去。


    --接下來的那一幕,當時的喬伊並沒有看清。


    那是在發生在這個漆黑之夜,由一名黑影所演出、猶如鬼魅般的四秒鍾


    急速衝到正將要舉槍瞄準自己的人麵前,黑衣男子右手握緊了槍、手臂由下往上擺蕩,他那動作正好趕上對方舉槍的動作。


    以著己身那把漆黑槍械將對方槍管往上敲開同時,扳機正好扣下,但那子彈卻隻是斜斜射往夜空,沒有命中。


    黑衣男子動作猶未結束。


    彈開對方的右臂還沒完全收回,他便已經往前一個踏步,貼近了對方胸前;側站的身體兩腳略比肩寬,持槍的左手由高舉的右手腋下穿過,隨之扳機連續扣動、兩發槍彈飛出,將他斜後方的男人貫胸射殺。


    扳機扣動毫無猶豫,緊接動作亦無停滯,黑衣男子穿過腋下的左臂一個反向回抽,以手肘刺在身旁男人的鼻梁。


    接著,順著方才撞出的手肘之勢,以右腳掌為中心、黑衣男子再次回轉了半個身子;左手水平打直、高舉的右手斜地抽甩而下,然後兩柄漆黑的槍口同時迸現了火光。


    兩粒鉛彈順著膛線火速旋轉飛射而出,右手一擊射穿了正捂著鼻梁、頭額後仰的男人心窩。


    而另一手的左側槍彈則是劃裂了十米間距,精準地擊中夫魯手中的持槍;隨著槍響和金屬相撞之聲,夫魯佩槍脫手高高彈起,摔落在一旁的水泥地。


    這時,方才出聲警告完的喬伊,才正好換了一口氣,將氧氣吸入胸腔中而已--


    但大局已經底定。


    夫魯不敢置信地看著空無一物的掌心,接著放眼一掃四周盡皆倒下的部下們,這時他的臉上終於浮現了驚恐的神情。


    黑衣男子緩緩轉了身,打直右臂、手中槍口瞄準了正前方的夫魯。


    此時的夫魯突然有種身為槍靶靶心的錯覺,連忙對著眼前的索命死神開口求饒。


    等一下,不管多少都可以。你開口報個價,我都


    鏘--


    話語中斷。


    根本不容商討餘地,黑衣男子甚至不打算聽夫魯說完,二話不說便扣動了扳機。


    飛射的槍彈直直貫入夫魯前額,將他打得腦漿迸現。麵露呆愣的神情,夫魯身體左右搖擺,終究無力地往前伏倒。


    黑衣男子轉身,視線朝在場自身之外的最後一人、喬伊那邊看去。


    在一切動作都已經平息、周遭都恢複了寧靜之後,在這樣的情境、這樣的距離之下,喬伊終於看到了那名黑衣男子的麵貌。


    和剛才的凜冽殺法予人的印象不同,在那頭過耳黑發、略掩雙眉的劉海下,居然是一張超乎喬伊預料的年輕麵孔。


    (和崴恩一樣不對,比他還年輕。大概隻有二十歲吧?或是根本還不到)


    那名全身黑衣的青年以漆黑的雙瞳默默看著喬伊,後者暗暗握緊手中才剛取回的左輪手槍--但他很清楚那一點用都沒有。


    比照剛才的情勢,隻要對方有意,絕對可以比他自己更快地舉槍、扣下扳機。


    所以喬伊輕歎了一口氣,舉槍的掌心放鬆,認命地任由對方發落。


    反正已經無所謂了,黑衣男子殺了夫魯,代替他做到了原本做不到的事,就算接著要殺了自己,也沒關係了


    但是,黑衣青年隻是雙手交叉,將雙槍插回了風衣內層。


    一個回身,他踏步離開。


    (不殺我?放過了我是因為他知道我不是和夫魯一夥的?那麽他果然是)


    不顧大腿傷口的痛楚,喬伊努力挺直了身軀,朝著那道黑色的背影喊道:喂!你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你又是誰?沒有回答,他隻是繼續走著。


    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


    眼見對方理所當然地沒有回應自己的詢問,看著他即將消失的背影,喬伊再次開口。


    黑衣青年的步伐停了一下。


    像是在猶豫一樣,也像是在思索,停頓了一會的他,輕輕地報出了那個詞。


    --古洛。


    然後青年不再猶豫,再次策動了腳步,邁出。


    就這樣,那道身影就像一瞬的黑色夢魘,消失在街角的彼方,幻融在夜色裏--


    雖然模糊,但喬伊還是聽到了自黑衣青年口中說出的那個詞


    那個、名字。


    古洛?黑翼之鴉(crow)嗎?還真是適合他的稱呼啊。依舊望著青年已然消失的街道盡頭,喬伊喃喃自語著。


    漆黑的上衣長褲,漆黑的長擺風衣,漆黑的雙槍,漆黑的發絲以及


    漆黑的瞳仁。


    來自黑夜的裁戮之翼--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波動幹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蒼羽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蒼羽我並收藏波動幹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