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宋嘉禾一行分別後,魏闕徑直回了梁王府。這時辰,除了年輕一輩的還在外麵看燈,長輩們都早已回府。


    梁太妃近來身體不適,早早歇下了,故魏闕便隻去梁王妃院裏請安。這會兒,梁王妃正在安慰魏歆瑤。魏歆瑤是含著淚回來的,可把梁王妃嚇了一大跳。一疊聲地追問她怎麽回事,可任她怎麽問,魏歆瑤都不說,反倒撲進她懷裏大哭起來


    。


    將梁王妃心疼的不行,最後終於從丫鬟那裏知道了怎麽一回事,此事也是說來話長。


    魏歆瑤費盡心機在瀛水湖畔巧遇了季恪簡,本有滿腹的打算,奈何季恪簡壓根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見了她就走,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這幾個月來魏歆瑤三番幾次的靠近,都在他那撞了南牆。


    一般人遇上這種情況早就放棄了,可魏歆瑤豈是一般人。一次又一次的被冷拒,終於激起了魏歆瑤的怒火。


    她冷著臉跟上了季恪簡,打定了主意要討一個說法。


    季恪簡似乎也明白她的用意,進了一條小巷子。他也覺得最好能把事情說清楚明白了,隻一直都沒機會讓他開口。進了小巷,魏歆瑤眼淚就掉了下來,起先是做戲,可哭著哭著便假戲真做起來。從小到大她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誰不捧著她順著她,唯獨季恪簡拒她於千裏之外。大挫


    魏歆瑤的自尊心,她都做到這地步,可季恪簡還是對她避之唯恐不及,她到底要怎麽做才好。這麽想的,魏歆瑤也這麽說了:“季世子避我如蛇蠍,是不是因為當年的事。”魏歆瑤抽噎了下,眼眶泛紅,好不可憐:“昔年我年幼無知,不慎害的表姐墜馬。我,”魏歆


    瑤哽咽了下,彷佛情到傷心處的難以自持。“這些年來,我都在懺悔此事,我為表姐點了往生燈,每年往寺廟善堂送財物,便是為了超度表姐。聖人都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可季世子為何放不下對我的偏見,難道


    做錯了事就一輩子都無法重新做人嗎?”


    柯玉潔之死,是魏歆瑤最不想提及的往事,偏偏這事叫季恪簡看了去,再不想提,她也隻能提出來,不說明白了,這事就永遠是季恪簡的心結。


    遮遮掩掩反倒顯得她心虛,還不如光明正大的說出來,魏歆瑤是這麽想的。


    季恪簡覺得有些滑稽,當年致使柯家姑娘墜馬的那一鞭是有意還是無心,他有眼睛,看的清楚又明白。


    魏歆瑤卻能如此理直氣壯的信口雌黃,還真是不讓人意外。


    “我想安寧郡主可能誤會了。”季恪簡緩緩開口,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朗溫潤。


    魏歆瑤淚意稍斂,抬眼望著他,心跳如如擂鼓。


    季恪簡繼續道:“若非郡主說起,我都不記得此事了。”


    “你騙人!”魏歆瑤薄怒,紅著眼道:“你若是不記得了,你為何這麽躲著我?”


    隨著這句質問,魏歆瑤覺得盤旋在胸口的那股氣一吐而出,可取而代之的是難以名狀的緊張不安,她目不轉睛的盯著季恪簡。


    季恪簡神色如初,之前魏歆瑤愛極了他的從容優雅,卻在這一刻恨上了他的從容不迫,她在這張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彷佛戴了麵具一般,讓人看不穿他的想法。


    “男女授受不親,郡主已是及笄年華,季某理當避嫌!”


    多麽好的借口,魏歆瑤心頭湧上悲哀,豁出去道:“我的心意,我不信你一點都感覺不到!”


    季恪簡默了默:“多謝郡主垂愛,恕季某無福消受。”


    魏歆瑤霎時遍體生寒,不甘道:“為什麽!我哪裏不好了!”


    “郡主牡丹國色,人中龍鳳,隻人各有好。“季恪簡緩聲道:“季某相信郡主定能尋到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魏歆瑤覺得自己找不到了,明明他都說的那麽直白了,可她還是死不了心,魏歆瑤看不起這樣卑微下賤的自己,可又束手無策,她都不知道自己是


    怎麽回來的。


    梁王妃得知女兒又在季恪簡那吃了一鼻子灰,又氣又怒又心疼。


    她的女兒家世好,容貌好,才情也好,那季恪簡是瞎了眼不成。


    氣憤不已的梁王妃恨聲道:“那小子有眼無珠,日後有他後悔的時候,天下好男兒千千萬萬,瑤瑤你等著,為娘定然給你找一個比他季恪簡更出色的。”


    “再出色又如何,我不喜歡!”大哭了一場,魏歆瑤終於緩過勁來,她抹了一把淚,雙眼因為淚洗而格外明亮,灼灼生輝:“我倒要看看誰敢嫁給他!”


    她沒有大張旗鼓的追求,可也沒偷偷摸摸的來,知道她心思的人不少,她就不信有誰敢跟她搶人。


    魏歆瑤握緊了拳頭,除了她,他還能娶誰!


    梁王妃被她眼中冷意嚇了一跳,嘴裏發苦,苦口婆心道:“你這丫頭犯什麽倔,強扭的瓜不甜,你這是何必!”


    魏歆瑤扭過臉:“除了他我誰也不嫁,嫁不了她,我就在家做老姑娘!”梁王妃差點被她氣了個倒仰,一巴掌拍在她背上:“你個混賬東西,說的什麽糊塗話!”心下恨魏瓊華,都怪她給女兒說一些不著四六的話,什麽女兒家要是嫁不如意還不


    如一個人自由自在快活。這是一個姑姑該說的話嘛。


    魏歆瑤吃痛,脾氣上頭:“你就是打死我也沒用!”


    梁王妃氣得直哆嗦,臉色發青。


    魏歆瑤一看著急起來:“娘!”


    柯媽媽一瞧,梁王妃這是又犯癮了,趕緊把藥拿過來,一番擾攘之後,梁王妃才算是平靜下來。


    魏歆瑤忍了又忍:“娘,您把這個戒了吧,長此以往對身體不好!”


    梁王妃眼瞼顫了顫,她何嚐不知道,可癮頭上來根本不是理智控製得了的,那種錐心刺骨的痛苦,她不想再嚐一次。


    “我心裏有數。”


    魏歆瑤囁嚅了下,終是沒再勸。


    梁王妃看著她幽幽一歎:“罷了,季恪簡的事我也不管了,隻你要記得分寸,你父王十分看重季家。”


    魏歆瑤心花怒放,撲了過去抱著梁王妃的腰道:“娘,我知道,還是您疼我!”


    梁王妃拍著她的背,無奈的笑起來,這兒女啊,都是債。


    這時候丫環進來稟報,魏闕來了。


    梁王妃笑容頓時凝結,眉頭煩躁的皺起來。


    目睹她神色變化的魏歆瑤,抿了抿唇,說實話,她是真不明白母親為何這般厭惡三哥。因為好奇,她向那些老嬤嬤打聽過,故而知道三哥寤生,讓母差點丟了性命。也因為三哥八字不好,帶著祖母大病一場,險些撐不過來,連累母親不受祖母待見,吃足了


    苦頭。


    就因為這些,母親深信三哥克她,哪怕三哥再優秀,再孝順都無用,甚至三哥越出色,母親越是反感。


    魏闕闊步而入,見過梁王妃,而魏歆瑤已經躲到了耳房,她雙眼通紅,實在不好見人。


    梁王妃蠟黃的臉上堆著關切之色:“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不多逛一會兒?”


    魏闕道:“人太多,便回來了!”


    “你這孩子就是太冷清了,這麽好的日子,就該多走走看看,說不得就遇上可心人了。”接著又是一番感慨,不外乎他年紀不小了,早該成家立業,盡顯慈母風範。


    魏闕安安靜靜的聽著,等梁王妃說完,便道:“兒子讓母親操心了!”


    梁王妃語重心長道:“知道我操心,你就早點成家!”


    魏闕微笑著點了點頭。


    略說兩句,梁王妃就讓他下去了,臉上的笑容也在頃刻間退的一幹二淨。梁太妃那人選已經挑的差不多了,都是和她比較親近的人家,不出意外,上半年就能定下來。莊氏是她挑的,小九之前的未婚妻曾氏也是她挑的,就連魏闕也不放過,老


    太婆可真是好心思,生怕被子孫跟她不是一條心。


    對這個結果,她當然是不滿意,她要的是一個聽她話受她掌控的三媳婦。可梁王把魏闕的婚事全權交給梁太妃做主,她也隻能幹瞪眼。不免想起了燕婉,好一陣可惜。且說魏闕,進了書房便拿出那副畫像來,隨著宋嘉禾的描述,他腦海中冒出一個人來,畫到後來,他不是在聽宋嘉禾描述,而是自己在畫。畢竟語言描述並不能精確的分


    毫不差。


    成型之後,宋嘉禾驚呼,一模一樣!


    魏闕輕輕叩著桌麵,一模一樣,眼前浮現了當時她眼裏的厭惡,憎恨與恐懼。李石做了什麽,會讓她露出如此情緒。


    魏闕眉峰微皺,揚聲:“來人!”


    便有屬下應聲而入。“盯著李石一舉一動,事無巨細都要上報!“第一次詢問被打斷,小丫頭明顯大鬆一口氣,第二次欲言又止,滿眼為難。如此看來,不是小事。不過,不說總比隨便敷衍他


    好。


    來人恭聲應是,見魏闕再無吩咐,便退了出去安排。


    魏闕將畫像卷起來,在仙鶴求桃燭台上引火點燃,扔進沒水的筆洗內。火苗很快就將畫像吞噬殆盡,隻留下灰燼。魏闕突然笑了下,往後靠了靠。也不知她從哪兒知道了驪姬,還生出那等荒謬的誤會,怪不得怎麽都不開竅。眼下誤會解開,她應該也能琢磨出點味來了。也差不多了,


    再拖下去,難免夜長夢多!


    ——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好半響,宋老夫人才回過神來,望著神色複雜的宋嘉禾,心裏咯噔一響。


    宋老夫人不動聲色的問她:“你怎麽知道的?他和你說的?”


    宋嘉禾連忙搖頭,指了指自己隨手放在桌上的麵具:“當年三表哥送我回來時就戴著這麵具,我記得他左手心那道傷疤,今天看見後我突然就想起來了。”


    真巧!宋老夫人心塞了下,若說不是他有意而為之,宋老夫人是萬萬不肯信了。


    宋老夫人越發肯定他不懷好意,可暖暖言之鑿鑿他有心上人了。


    “那倒是要好生感謝他了。”宋老夫人含笑道。


    宋嘉禾又道:“三表哥說這事最好不要說出去。”


    宋老夫人疑惑的看著她。


    宋嘉禾猶豫了下道:“當年三表哥是奉師命辦事,途徑武都,所以沒有告知家裏。”過家門而不入,到底不好聽。


    宋老夫人垂下眼,哪至於這麽急了,連去家裏坐一坐的時間都沒有,說白了還是和家裏不親近。


    宋嘉禾小心翼翼的看著宋老夫人,魏家能把剛出生的魏闕扔進香積寺不管不顧,直到他拜入名門才想起有這兒子,這樣的家人要來又有何用,上不慈下不孝,怨不得人。


    可長輩們總是重孝道的,宋嘉禾怕祖母對魏闕有偏見,至於為什麽怕,她還沒心思去細究。望著孫女臉上的忐忑之色,宋老夫人覺得心更塞了,她穩了穩心神道:“那咱們就換個方式好好謝他。思來想去,他也不缺什麽,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他有一心上人,隻是出


    身有瑕,具體是個什麽情況,我看看能不能讓他稱心如意。”宋嘉禾漲紅了臉,期期艾艾道:“我弄錯了!其實不是我從無塵大師那聽來的,我是在那個夢裏聽別人說的,大家都這麽說,我就,我就當真了!今天見到了那位姑娘,我


    才知道不是這麽一回事。”


    果然如此,就說魏闕要是有心上人,怎麽可能對暖暖這麽上心。宋老夫人又納悶:“你怎麽會見到那姑娘了?”


    宋嘉禾支吾著見見到驪姬的事情道了一遍。宋老夫人已經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了,活到這把年紀,哪還不知道魏闕是故意帶暖暖去見驪姬。略一思索,宋老夫人就想到了宋老爺子,也就宋老爺子可能給魏闕通風報信


    。


    宋老夫人暗暗啐了老頭子一口,按下了和老頭子算賬的怒火,眼下關鍵的是暖暖的態度。


    宋老夫人看著孫女,心微微下沉:“他待你委實不錯,你想過為什麽嘛?”


    宋嘉禾垂下眼,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她回來的路上都在想,越想越心驚。


    之前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眼下這片葉子掉了,宋嘉禾猛然發現魏闕待她何止是不錯,而自己對他也有著不自覺的信賴和親近,越過了表兄妹的界限。


    宋老夫人幽幽一歎,又問:“你心裏是怎麽想的?”


    宋嘉禾咬了咬唇,眼底露出茫然之色:“祖母,我心裏有些亂,我想好好理一下!”眼下她腦子裏一團漿糊,根本想不來事情。


    宋老夫人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頭頂,柔聲道:“回去休息吧!睡一覺養好精神,好好想,細細想,不要著急,知道嗎?”


    之前和她說起對她有意的兒郎,她都是笑嘻嘻的插科打諢過去,宋老夫人也就知道她不中意,可輪到魏闕,這丫頭態度就不同了,那麽大的區別,她眼睛又不瞎。宋老夫人暗暗歎氣,潤物細無聲,還真著了他的道。若他不是魏家老三,哪怕本事再差些,就衝他這些年對暖暖的恩情和這份心,宋老夫人也是放心將孫女托付與他的,


    可他偏偏是魏家子,想起魏家那爛攤子,宋老夫人就覺頭疼。


    宋嘉禾忽然抱住宋老夫人,甕聲甕氣道:“祖母,我讓您擔心了!”


    “傻丫頭,說什麽胡話呢!”宋老夫人慈愛的撫著她的後背。


    抱了好一會兒,宋嘉禾才戀戀不舍的放開宋老夫人,出了院子,立時繃不住,垂頭喪氣起來。


    草草洗漱好,宋嘉禾就上了床,自然是睡不著的,這會兒能睡得著,她才要佩服自己。


    守夜的青畫就聽見床上翻來覆去的聲音,還若有若無的唉聲歎氣聲。廢了老鼻子勁,她才忍住詢問的欲望。昏昏沉沉間,青畫睡了過去。宋嘉禾就沒她這好運了,烙了一夜的餡餅。天蒙蒙亮之際,無精打采的宋嘉禾瞪著床頂的海棠花,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來,她好像真的移情別戀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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