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壓著他了。


    舒碧雲叫了一聲,直接從沙發上蹦了起來,驚慌失措地瞪著趙棗兒。


    而愛哭鬼則被舒碧雲的動作嚇到,哇地一聲又開始哭了起來。舒碧雲聽不見,趙棗兒卻受不了,直接拎著愛哭鬼的衣領把它提起來丟出去:“出去哭。”


    “哭?”舒碧雲無語,她都沒哭呢。


    趙棗兒把屋子裏的鬼都請出去,示意舒碧雲沒事了。舒碧雲又擔心又害怕,摸了摸趙棗兒的額頭,“棗兒,你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咱們去看看醫生吧?”


    “沒有。”趙棗兒無奈。“算了,你就當我是說胡話吧。”


    舒碧雲還是不能釋懷,趙棗兒隻好強打精神,打開電視機,翻出水果和零食,兩人玩鬧了一會兒,緊張和不快的氣氛才漸漸淡去。


    睡覺時兩人窩在一床被子裏,暖氣並不太暖,腳凍得冰涼,舒碧雲建議趙棗兒換個地方住。


    “你看你這暖氣也老化了,屋子裏還有那麽些什麽,不如搬家,換個環境。”


    “搬去哪呀?這裏房租這麽便宜,離編輯部也近。”趙棗兒揪著自己的頭發,“不論是去哪裏都會有鬼的,我好不容易跟它們混熟了......”


    “好了好了,打住。”舒碧雲裹緊自己的小毯子,“我聽得心裏發毛。”


    “真的不用怕,它們有的還是很善良的。”趙棗兒說起那個愛哭鬼,“它超級能哭,一點點動靜就嗷嗷的。”


    舒碧雲忍俊不禁,“所以我剛剛蹦了起來,把它嚇哭了?”


    “對。還有浴室裏有個喜歡嚇人的姐姐......”


    兩人說著話,天南海北地扯了好多話題,慢慢地沉入了夢鄉。


    趙棗兒平時都睡得沉,今夜卻無端做起夢來。


    長長的走廊,白色的病房,還有一股消毒水味,趙棗兒空蕩蕩的醫院裏漫無目的地轉悠,尋找離開的出口,但不論怎麽走,拐角之後還是走廊,樓梯以下還是樓梯。


    頭頂的燈閃了閃,撲地滅了。


    走廊裏陷入黑暗,趙棗兒卻不覺得害怕,所有的情緒像被麻痹了一樣,她沿著走廊繼續走,前進、轉彎、下樓、再前進,就像被控製了的木偶,一步步走進醫院深處。


    “吱——”


    有扇門開了,緊接著傳來輪子的聲音,咕嚕咕嚕地劃過地板,一張病床被推了出來,朝電梯去。


    床上躺著的,是林山奈。


    那是正常的林山奈,而非長在王朗身上的、沒有身子的那個怪物。清秀的眉目,纖瘦的身材,病號服穿在她身上空蕩蕩的,有種弱不禁風的美。她閉著眼,自然地偏著頭,神色溫柔,像是睡著了。


    趙棗兒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病床自己“走”進電梯,就在電梯門將要閉合時,林山奈突然睜眼,抬頭,對著趙棗兒詭異一笑,像是無聲的呼喚。


    電梯門閉合,趙棗兒還站在原地,看著電梯的數字不停往上跳,最終停在了頂樓。


    ——————*****——————


    舒碧雲迷迷糊糊中似乎聽見了趙棗兒的叫喊聲,她一個激靈,醒了過來。一摸身邊的被窩,沒有人,被子也是涼的。


    臥室的門敞開著,舒碧雲起身下床,一邊呼喚趙棗兒的名字,一邊往客廳走。趙棗兒不在公寓裏,公寓的大門洞開,舒碧雲朝樓道裏看了一眼,漆黑且空蕩,什麽人也沒有。


    “棗兒?”


    舒碧雲看著床邊依舊在原地的趙棗兒的拖鞋,心中有不詳的預感。舒碧雲繞著屋子走了一圈,趙棗兒的外套、提包、手機、鞋子都在原地,外頭是零下十幾度的氣候,趙棗兒隻穿著睡衣,會去哪裏?


    舒碧雲越想越不對勁,披上外衣,拿上趙棗兒的羽絨服,帶上鑰匙和手機就要下樓去找。突然,有一隻手輕輕拍了她一下。


    “誰?!”


    不得不說,舒碧雲的直覺比常人敏銳得多,甚至能感受到鬼魂的大致方位。


    愛哭鬼有些被嚇到了,鼻子一皺,又要哭出來。


    舒碧雲聽見一聲極小的抽氣聲,心念一轉,她朝這空氣問道:“愛哭鬼?是你嗎?”


    “嗯......”


    極細極細的聲音,像剛出生的貓兒一樣,但舒碧雲還是聽到了。


    浴室的水龍頭突然開了,水聲嘩嘩,馬桶也一下又一下地自動抽水,水聲奔騰在下水道發出的回響像一頭微怒的野獸。


    舒碧雲猶豫了一下,徑直朝浴室走去。


    半夜的浴室、莫名打開的水龍頭、黑暗中的鏡子,恐怖片裏的元素真實的出現在現實中,舒碧雲卻十分大膽,打開燈,關掉水龍頭,試著與空氣中的某人交談:“你是不是想告訴我棗兒在哪?”


    像是在回應她一般,鏡子慢慢浮現出紅色的字:她被抓走了


    “被誰?”


    鏡子沒有回答。


    “她現在在哪裏?”舒碧雲又問。


    ——f市人民醫院。


    “謝謝!”舒碧雲道了謝,飛奔出門。


    靜謐無聲的屋子裏,愛哭鬼趴在窗戶邊,看著舒碧雲遠去的身影。“不知道棗兒姐姐能不能回來。”


    站在鏡子前的女鬼抬手抹去鏡子上的字。


    ——誰知道呢。


    ——————*****——————


    趙棗兒在踏上天台的那一刹那,便清醒了。


    十一月的深夜寒風呼嘯,不時飄著雪花,趙棗兒隻穿著單薄的睡衣,刺骨的寒風卷走了她的體溫。


    林山奈踩在天台的邊緣的護欄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趙棗兒。


    一如幾日前的姚甜,此時林山奈的完整人形也足以以假亂真,但趙棗兒看得真切,林山奈身上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


    趙棗兒哆嗦著上前一步,被風吹得飄搖,隻好又退回門口。“林山奈......?”


    “是我。”林山奈回答。寒風鼓起她的衣衫,像要被吹走了一般,但她一直穩穩地立著。她的聲音也嬌嬌柔柔,如她本人一樣,像幽穀裏的百合花。


    但趙棗兒始終記得那日伸長了脖子的林山奈。此刻她還光著腳丫子,馬上就要凍成冰雕了,手頭連瓶假的黑狗血都沒有。


    掃了眼門的位置,趙棗兒在心裏計較著逃跑路線。


    明明她在家裏睡覺,怎會一睜眼就到了這裏呢?唯一的解釋便是林山奈,但趙棗兒著實不知道林山奈想要做什麽。


    趙棗兒往後退了一步。


    林山奈突然嗤笑了一聲,身形一閃,湊到趙棗兒近前:“先別急著走啊。”


    “那我們換個地方行嗎?”趙棗兒下意識地與對方商量。


    “冷?”林山奈上下打量了一眼趙棗兒的睡衣。


    趙棗兒尷尬又不失禮貌地扯了扯嘴角。


    林山奈又笑了,這一次她笑得柔媚,風情斐然,“很快就不冷了。”


    趙棗兒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林山奈拽到了天台邊緣。飄在趙棗兒身後,林山奈按著趙棗兒的頭,指著某個地方:“看,方興路。”


    趙棗兒迎著強風,努力睜開眼睛去看。林山奈指的方興路很是顯眼,在一片燈火明亮的街區中,有那麽一截被掩映的黑暗,順著黑暗延展,是那條漆黑危險的小巷,再過去,便是趙棗兒租住的公寓。


    救護車的聲音從樓下飄上來,讓趙棗兒的心也跟著顫顫悠悠。


    “仔細看。”


    ——有一輛黑色的轎車突然從路口躥出來,一個急轉彎後又加快了速度,像離弦的箭飛向它的標靶——車子準確無誤地撞到了路邊的行人,然後沒有一絲遲疑地、飛快地離開了。


    “看清楚了嗎?”


    趙棗兒點頭。


    “看到撞人的是誰了嗎?”


    趙棗兒一怔。林山奈這是什麽意思?要她見證凶手,然後去揭發,做個正義的使者?而林山奈則是她這個正義使者的秘密武器?——這是什麽神展開?


    但緊接著趙棗兒知道她想錯了。林山奈說著“沒看清?那就再看一遍”,而後伸出手,雙指一劃,那處街景竟像屏幕一樣被放大,趙棗兒瞪大了眼睛——這又是什麽操作?


    方才的車禍重演了,趙棗兒這回看清了,被撞的那女孩,正是她身後的林山奈。車子撞向林山奈時沒有一絲猶豫,連著離開的背影都是遊刃有餘的,林山奈在車輪底下滾了一遭,一臉痛楚地躺著,血從她身下汩汩地淌了出來。


    林山奈操縱著這出幻境,讓車禍一遍又一遍地重來,而後她定格住畫麵,不停地放大,直到趙棗兒清晰地看到駕駛室裏的人。


    “——王朗?!”


    “是他。”林山奈撅起嘴,委屈的模樣有幾分小女孩的憨態,讓女生看了,也不禁心裏一軟。


    但趙棗兒隻覺得冷。


    “所以,”所以你才跟著王朗,甚至借口於我向王朗說出那樣的話?趙棗兒心思一轉,“你要我幫你,報仇?”


    “不。”神情一變,林山奈突然出手扼住趙棗兒的脖子,她力氣極大,把趙棗兒摁在天台邊緣:“我的仇,我要自己報。”


    趙棗兒臉漲得通紅,慌亂間她用勁去拉林山奈的手,但林山奈的手臂像鋼鐵一般僵硬,把她牢牢禁錮其中,很快,眼睛也開始充血,趙棗兒努力張大嘴呼吸,眼淚滑下來,又迅速被風吹幹。


    “有人告訴我,死人也能活。你知道嗎?”


    “不知道......”趙棗兒牙齒打顫,意識有些飄忽,聽不清林山奈的話。


    “那真遺憾。”


    林山奈彎了彎嘴角,繼而雙手用力一沉,趙棗兒半個身子便墜出了天台。風透過衣服,趙棗兒就像將要斷線的風箏,頭發在空中飛舞,後腦勺拔涼拔涼的。趙棗兒緊緊抓住林山奈的手臂不放,她知道,隻要林山奈一放手,她必死無疑。


    “咻——”一道勁風襲來,狠狠擊中林山奈的背部。那是有實感的疼痛,一瞬間的怔愣後,林山奈下意識地鬆了手。


    一瞬間的失重感讓趙棗兒心髒驟縮,但預料中的墜落卻沒有持續。一股輕柔的、溫暖的風裹住了趙棗兒,肌膚所觸及之處,像是柔和的棉麻布料。這股風托著趙棗兒回到了天台上。


    直到屁股墜地,趙棗兒都沒有真實感。


    ——這隻是一場荒誕的夢吧?趙棗兒暈乎乎地想。


    林山奈又拉長了自己的脖子查看背後的傷口,她疼得齜牙咧嘴,怒氣衝衝地看向趙棗兒身後:“又是你!”


    誰?


    趙棗兒回過頭去,卻被一件外套兜頭蓋住。


    “退後。”


    那溫潤好聽的聲音有幾分熟悉,連外套的溫暖都透著幾分親近,讓人安心。


    趙棗兒拉下外套,看見了莊祁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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